温小和从来没有被人叫过“亲爱的”,这在他的理解里已经属于非常肉麻的名词。不过相处到现在,他也早就对谢峣这种献媚的模式有了免疫力,自觉从“小和”升级到“亲爱的”其实也不算什么,所以这时居然可以宠辱不惊地淡定回应他:“过奖。”
谢峣抿抿嘴,把水递给他面前:“看你嘴唇都裂了,留一半给你吧。”
“不用了,有两瓶。”
“那我不客气了。”谢峣把瓶口压在自己唇上,含糊地说,“谁知到现在会这么热,我快被蒸干了……唔……”话音未落又灌了一大口——灌进一大口,喷出一半。
他呛到了。
就在温小和刚刚想建议他喝水别讲话的前一瞬。
“你几岁了……”温小和拿过他手里的水瓶,让他可以专心致志地咳嗽。
谢峣咳得腰都伸不直,他扶着树干涨红了脸断断续续的辩解道:“冤……咳咳……冤枉……咳咳咳……熟人!咳咳咳咳咳咳……”
温小和挪揄他:“熟人?人还是鬼,这么——”
啊,不用说了,他的挪揄到此为止。
因为这时他终于看到由远而近的那一群人,那里面确实有熟人。
一、二、三……熟不熟另说,但至少有三个是认识的。
曾经见过的某校长,曾经见过的某逃学少年,还有抬头不见低头也能见的公司上司。
阖家来扫墓吗?那么,姚宇——他还记得那个少年的名字呢——挽着的贵妇就应该是他们的母亲了吧。
他们一个一个从他眼前路过,先是很有领导风范的一家之主,再来就是姚宇和他的母亲,最后才是姚言,他们之间的间距保持得很好,和新兵列队出行有得一拼。
温小和很熟悉这种走路的方式,因为以前和父母出门,他就是跟在父母身后,和并肩而行的他们保持三步以内的距离。
“好孝顺呢。”谢峣不知道什么时候咳嗽完了,顺好了气,在他身后低低地说。
“……看起来是不错。”
“真的好孝顺,不愧是一家人。”
第25章
“真的好孝顺,不愧是一家人。”
“嗯……”
“到哪儿都是一表人才啊……啧啧,他连扫个墓都有衣服配。倒是……真配。”
“……当然了,否则还能看上他什么?”
“他只有这个优点吗?”
“谁知道。”
“哦,可怜的……原来是个花瓶啊。”
“玻璃花瓶?”
“唔,你好有内涵。”
“我的意思是说没分量,娇贵又容易碎。”
“诶,不对啊,玻璃也有很重的吧。”
“镂空的不就轻了。”
“镂空的?那不是很精致的东西?他有那么高级吗?”
“常理是说长得好看就占便宜,我一直觉得他很占便宜……”
“我不觉得。”
“嗯?”
“也就中上吧,真算不上什么好卖相。其实只要会包装,玻璃渣也能成钻石了,是吧?”
“可能……是吧……老实说我也分不出玻璃和钻石。”
“哼哼,我已经会分了,以后我教你!而且啊……我还觉得……”
两个人在树下傻乎乎地一问一答,有一搭没一搭的,后来终于有一个因为口渴而醒悟过来。
“咦?我们为什么浪费口水要说他?”
温小和一愣,困惑了:“为什么?”
“唉,我以为你知道……”
“不知道……不过,我想我大概是……”温小和认真想了想,“仇富吧。”
谢峣“扑哧”一声笑出来:“对,仇富!其实我也很仇富。啧啧,怪不得一见他就烦……有钱人真他妈的碍眼,你说是不是?”
“……大概是这样。”
“就是这样。”
那一天,温小和陪着谢峣在墓园里呆到五点。
他们从树下挪到附近的休息区,谢峣只是盯着那片墓区看。其他人都在那里有个目的地,除了他们两个外人;其他人在那里找到地方停留一会儿就离开了,除了他们两个外人。最后,是谢峣咕哝了一句“算了。”这才死心塌地地结束了一天的活动。
回去的路上他有些没精神,但还是记得感谢温小和能陪他出来,还提出请吃饭。温小和看他那个状态,没好拒绝他,只是建议买点东西拿回去吃就行了,于是谢峣也就乖乖听话。
直到买食物的时候谢峣才恢复了一点生气,能做到在路上有说有笑了。
这让温小和放了心。
和一个明显失魂落魄的人长时间相处,他没法不在意,没法不被影响。他是不喜欢这样,可是他又偏偏不太会安慰人。
回到家以后,谢峣依然是第一时间去看他的宝贝植物了,温小和则到厨房里去处理带回来的外卖熟食。
谢峣这个人,买东西的时候总有点控制不住的倾向,尤其是这次他心情不好,看见什么还行的菜色就要付钱,温小和跟在他身边拦下了一些,却还是买多了。
温小和一边将食物分类一边想,这些东西,就他们两个的食量,吃到第二天晚上……不,甚至第三天中午大概也能凑合。
突然,厨房外传来“哗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温小和在厨房里大声问了句“怎么了”,外面的人却好像没听见,很久都没有回答。
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到厨房外面去看看。
只见谢峣呆呆地跪在地上,膝盖前是一滩水渍,浸着碎石黑泥和白色的陶瓷碎片……碎片下露出一点绿色。
听到脚步声在自己身边停住,谢峣拾起一块碎片,对温小和说:“完了。”
“怎么了?”
“完了。”谢峣泫然欲泣地重复。
温小和在他身边蹲下,看到陶瓷碎片下露出的那几片小小的叶子。叶子们依然保持完美的形状,只是边缘泛起了很显眼的黄色,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没有了……都没有了……”谢峣的声音低低的,近乎呢喃,“我……我……从他家里偷了这个出来……我对自己说,如果它在我手里也能开花,那就……那就……可是不行了……你看,不行了……我果然是不行的……”
温小和并不认识这种植物,也不知道它最终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甚至不明白植物背后发生过的故事……但无论是什么,相处到现在,他都能或多或少地感觉到这小小的植物承载了对方满满的希望,他认为自己多少能体会一些对方那种期待花开的忐忑心情,所以他真诚地说:“不要放弃。你看,还有绿色,我们可以去找园艺师……”
谢峣看着他,突然嚷嚷道:“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啊!”话音未落,他愤愤地扑过去,一把扯住温小和,气呼呼地瞪着他,狠狠亲过去。
温小和被他亲得嘴唇发痛,双手胡乱摸到他身上,想推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动手。
后来是谢峣自己憋不住气,才放过他的嘴唇。
他尝到一点血腥味,不自觉地舔了舔,感觉嘴唇好像又破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谢峣揪着他的衣服,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叶子不是今天才开始黄的,可是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认输……所以我跟自己打了第二个赌,我赌今天能见到他……你不知道……他告诉过我,每年这个时候会自己去,他是一定会在这个时间去的……结果……结果是怎样?你说?不行了,我不想再试了,既然都告诉我不行,那就不行吧……我不要了……”他伏在那里良久,终于慢慢抬起头,声音暗哑:“你要不要?”
温小和微不可见地皱皱眉,没有说“要”或是“不要”。
沉默冲淡了两人之间逐渐成形的暧昧味道,谢峣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非常清晰的,一重盖过一重,粗粝到刺耳。
“又呆了,”他勉强笑了笑,“开玩笑呢……我做买卖不会强迫推销……”
然而,后颈蓦地被一只温暖的手扶住,对方凑过去轻轻地吻了他。
不同于他刚才发疯似的激烈无章法地乱啃,而是清浅柔和的,唇与唇之间的厮磨轻吮。让他不自觉地颤抖,颤抖……颤抖……渐渐地没了力气没了骨头,连对方的衣服也抓不住。
他就知道他会这样吻。
……很想念。
第26章
你不要他,却又在想他。
想念有什么用?
再想念,再牵挂,现在吻你的也不是他。
“去见他吧……”那一天,温小和吻过谢峣以后,缓缓地对他说,“要或是不要,自己做决定没什么不可以,但是要让他知道。”
谢峣瘫在他怀里,懒洋洋地问:“这是命令吗?”
“只是一点感想。”
“为什么有感想?你懂什么?”
“……我什么也不懂,对不起。”
“混蛋……好,我去。有个了断也好。”
谢峣答应得很爽快,甚至一鼓作气自己定下了见面的时间,可是一旦要拿起电话通知对方,他又犹豫了,说是等到了那一天再说,提前讲了人家也记不住。
时间不等人,眨眼就到了谢峣定下“去见他”的日子。
温小和虽然是个根本不知内情的局外人,但事到如今,心里难免记挂着谢峣的事。
早晨出门上班的时候,谢峣还赖在床上,现在也不知到底有没有通知到。
还有谢峣的植物……
谢峣告诉他,那植物是一种叫做“海尔芙拉”的微型睡莲,他们已经将它安置在新的容器里,可是叶片枯萎的问题他们两个谁也不懂得如何解决。
谢峣身为植物的主人尚且不懂,温小和这种没养过花草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尽管他替谢峣在网上查过了相关的信息,却仍然有些糊涂,没有立竿见影的办法,那些长期的养护毕竟没有实践过,总是会担心。
唉,是不是一定要找个养睡莲的园艺师才行?
那么本地有没有这样的行家呢?
温小和为了睡莲的健康而苦恼,做事难免分心,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叶助理已经用订书机取代了手指将他的桌子敲得砰砰作响。
“总监叫你倒茶,3号会客室。”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分神,几杯?”
“看你发呆还在想是不是失恋了呢……”叶助理揉着发红的手指关节,“两杯啦,就一个女的,很年轻,不知道是不是总监的‘那个’?”
“谁知道呢。”温小和对她笑笑,“麻烦你了。我马上去。”
女人什么的和他无关,只是,有客人去会客室,通常都是叶助理负责端茶倒水,这次为什么轮到他?
温小和在茶水间稍微疑惑了一下,然后把这当做姚言又一次无聊的行为。
驱使自己手下的员工嘛,他有这个权利,这件事也不算过分。
可是进入会客室以后温小和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他敲了门,一只脚刚踏入就听到里面女孩子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他不是真的爱你!你放过他吧!”
他不动声色地将门关好,把托盘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
对面沙发上的女孩有一张十分年轻鲜嫩的脸,打扮得就像经常被小女生赞可爱的那种韩剧女主角。
只是……温小和从没见过这么“蓝”的女孩。天气乍暖还寒,她却已经穿得比较清凉:宝蓝色的雪纺连衣裙,宝蓝色的超短外套,宝蓝色的透明长袜,脚上又套了一双宝蓝色的小短靴。唔,头上的头花和手里的小包包也是宝蓝色的。
她视温小和为无物,抓紧她的小包包大声对姚言说:“你跟着他有什么用?你不是女人,不能生孩子,你就什么都不是。——我可以给他生孩子,就算他不能娶我,我也会给他生的!你能做什么?你什么都不能给他,你根本就不懂真爱也不懂奉献,只会给他添麻烦!你想让他得病你想让他绝后是不是?这样对得起他吗!你不配和他在一起!”
温小和微不可闻地叹气。
这下是进退不得了……看看,这事还真的非他不可。
“我一辈子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他那样的人了!”那女孩突然转哭腔,“你知道淋湿以后他后脑勺的弧度有多像公主吗?你肯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我第二个最喜欢的就是他了——不对,其实就算不像公主我也会喜欢他……他就是我的男人,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他!呜呜呜……”她一把捂住脸,“这种感情你这种滥交的同性恋根本就不懂!其实你这么有钱,哪儿不好找男人呢……你别和我这种小女生抢行吗……我只有他一个啊……”
女孩子的哭声有几分真情实意,温小和无意深究,他在角落里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内心百味杂陈地咀嚼起两个字来。
公主。
慕容公主,迪拜公主,玛拉顿公主,龚南程……公主……?
……那到底是什么?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姚言,而对方在另一边默默翻着记事簿,完全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除那之外的地方。
“那种男人你要喜欢就拿去好了。”姚言从记事簿里抽出一张卡片,这才有空说话,“Ma Petite Amie,我朋友的色彩工作室。”他走过去,稍微弯腰将卡片递给那女孩,女孩没接,他就扔在她腿上,“那里有针对年轻女性的配色与造型设计服务。女为悦己者容,我觉得你应该需要。”说完,他转身吩咐温小和:“送到楼下,帮她拦出租车。”
“不用!”女孩跳起来,把那张工作室名片攥成一团,“姚言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话,是你自己要退出的!再抓着我男人不放……别后悔!”
“对了,”姚言拿着茶杯在手里把玩,“那个工作室,报龚南程的名字可以打九折,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六折,你自己看着办吧。——你真的不需要他帮你拦车?”
最后还是温小和送那女孩上了出租车。
路上,那女孩愤愤地对温小和说:“这种人你们也受得了!?”
温小和说:“对,受不了。”
“是吧!我就知道。还有,不是我,今天你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吧!我看你都吓得说不出话了。你呀就算不跳槽也防着点儿,当心被潜规则了,这年头,男人也危险啊。哦,最好也提醒一下外面的男同事,这种人是饥不择食的,到时候什么病啊什么的,吃亏的还不是你们?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