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ia——齐放
齐放  发于:2012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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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还是泥泞和潮湿的,陆野一路走着,思量着事情,踩了好几个大水塘,过路的大叔大婶都纷纷叫他看看脚底,不过他对脚下没有什么兴趣。回到家,他躺在床上一个人想着事,连晚饭都忘记弄一点吃了,幸好父母准时赶了回来。

好像太神奇了。当陆野和父母说起何晓仪的时候,两个大人脸色大变。“那他还认得你吗?”“嗯。”

之后无语了。若真要陆野解释什么,想必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陆野到现在还没有意识过来:何晓仪真的回来了,真的还和以前一样地对待自己。似乎是人生的中途打了个无聊的盹儿,醒来已是七、八年过去,大家只是都各自长大了而已,其他什么都没变。这么想着,陆野的心头放松了一点,慢慢他自己微笑起来,他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也好久没笑过。但,没人注意到。

在另一边的公房里,何晓仪一边洗着澡,一边放声高歌了起来。晚上他给自己做着鸡蛋布丁,高高兴兴地搂着另外一个女友看电视。女人问他究竟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他却只是满足地浅笑说:“因为你来了。”说完便和女人翻腾到了床上。神愉心悦的何晓仪这一晚连做了三个好梦。忘尽了所有苦难和痛楚,这也是他那么多日子以来,最惬意的一个夜晚。

何晓仪和陆野很快成了令人羡慕的好朋友,一起吃饭,一起行动,一起笑话学校里那些让人讨厌的老师和干部。人家觉得他们是一对活宝,可事实上何晓仪觉得陆野确实不如过去那么有趣和活泼了。很多时候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笑得又疯又夸张,最后时刻陆野抬起头来缓缓对着大家说:“我家抗着土豆从北京跑到上海来的。何晓仪他们家是坐在土豆上滚到上海来的。”结果所有人都在这句话说完后笑得趴下了,除了他们两个自己。好笑的往往不是陆野说的内容,而是他说笑话的那股正经、严肃的腔调——不眨眼、不动嘴皮,并且老带着像是说“我妈死了”的那种表情。当然前面的仅仅是个例子。

他们感情好的时候,通常是何晓仪毫不手软地爬在陆野的背上,狠不得和陆野皮肉相贴的在一道看书、聊天、走路,陆野也因此渐渐发觉一个问题:何晓仪的皮肤好得不太正常。不过,这根本无所谓的。

当然他们若是感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何晓仪的脸色便是了。只要何晓仪露出他极为少见的悲苦表情,便知道陆野一定是说了什么犯忌的话。譬如有一次,众人问起他俩为什么那么好来着,何晓仪本来笑呵呵上窜下跳宣传着以前和陆野在小学干的好事,可突然陆野拉着长脸说了句:“他家有魔术,一夜之间全不见了。”接着何晓仪的愤恨写满了那张俊脸,看得人直心疼,他重重砸了一拳到陆野胸口,打得陆野一口气没提上来,闷痛难忍。再有人追问,陆野硬装着没事回答说:“没什么,我刚才瞎说的。他家是滚土豆的,不是吗?”

这样次数来多了,何晓仪倒也发现了陆野的一个问题:无论砸多少次,陆野的胸口都硬得跟铁板似的。

学校有篮球比赛,何晓仪在众人的哀求下带伤上场了,陆野看他身体危险就想代他上去。何晓仪笑话陆野没篮球天分,打的球永远是三不碰,于是还是顶着头皮上了篮球场。球打到一半,何晓仪就已经连拿了二十几分,成了全班的英雄,那些对手们一看何晓仪气魄压人的架势就晕了一半,还有对方阵营里的女生都纷纷倒戈为这位篮球帅哥加油。而陆野此时正暗自笑话何晓仪不自量力地爱出风头,想:何晓仪那种顽劣孩童的脾性过多少年看来都是改不掉的。

果真不出所料,上半场一结束,何晓仪就跌跌撞撞地放倒在陆野的身旁,表情狰狞地对好朋友笑。陆野看他大汗淋漓,就拿了点饮料递给他。没想到何晓仪微微一摇头拒绝了。

陆野坐到他身旁,严肃地看着球场上的其他班级正挥汗如雨地比赛,眉头紧锁。

何晓仪此时举手就亲热地抚拍着陆野的肩膀笑说:“怎么了?不是打的很好吗?赢了四个球!我帅吧?”

陆野没有看他,只是轻轻把何晓仪的手拉开,眉头依然紧张:“你别硬撑了。这种面色帅什么?”

何晓仪立刻就拉长了脸,有点慌张,却更是不服气:“切!这么点伤算什么,他们哪个是我的对手?”

何晓仪的眼睛四处转悠,最后停在自己的脚上,说实话他的脚和膝盖痛极了,恐怕现在重新站起来走路都难。可是他还是竭力要掩饰这种痛苦,其实——他早就习惯掩饰痛苦了。

端坐在一旁的陆野忽然间站了起来做了一些热身运动。然后他蹲下对着脸色难看的何晓仪,沉沉道:“你下半场不要上去了。”

“陆野!”何晓仪即刻喊住正要站起的陆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睛凶凶的,“你这算什么?看不起我?”

“我是为你好。”

“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你行吗?!”何晓仪以一种极其讥讽的语调直冲陆野那张死气弥漫的脸。

陆野无奈地望着他,深呼吸了一口道:“你这倒是看不起我了。”

说完陆野挣出何晓仪的手掌,毅然地跑去和班级里其他球员交代事情。

何晓仪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睡倒了在地上,他看着幽蓝的碧空,目光逐渐散开,忧郁、苦涩,难以名说,此时的他十足是一个遭遇青春懵懂的少年,没有从前的不羁和烂漫。哨声在不知不觉中又一次鸣起,陆野就上去了。

何晓仪当然知道陆野的水平,怎一个臭字了得,陆野平时做事、说话、行为的动作就稳而慢,就是那种缺乏运动细胞的典型,小学的时候体育成绩也一向糟糕。虽说身材是很正常,可陆野无论如何不是打球的料。想着想着,何晓仪沮丧地爬起来,望了几眼球场上平淡的局势,便叫了一个同学把自己扶到医务室治疗休息了十五分钟。

等他回来,尾声临近了。几分钟过去,篮球场的战火终于结束,陆野他们赢了。这让何晓仪没有想到。何晓仪这时才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即使没有自己,球队一样可以赢。听观众的口气,陆野似乎还打得很好。这就让他更惊奇不已。

比赛一结束,陆野快步走向已经回到场边的何晓仪,拿起边上的一块毛巾使劲地擦汗,一边说:“快陪我去一下医务室。”

何晓仪一看陆野那急的样子,苦笑起来:“你也伤了?嘿,谁让你那么拼命?”他看着陆野把自己的裤管一点一点卷起来,里面血色的殷红深深浅浅,都印刻在了陆野的腿和膝盖上。何晓仪这才紧张地叹了一句:“哟,真吓人。我们快点去吧。”

他们一路沉默地走到医务室,各怀心事。可不巧的是,医务室老师竟然去吃饭了。

何晓仪一把撞开医务室的大门,径直走进内堂。他很认真地把陆野叫进来,这种反常的认真倒把陆野吓坏了。陆野站在门口凝视他的一举一动,既害怕又茫然。

何晓仪不知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并且这样做实在危险,万一给人家看到,他就要受处分的。

“进来呀,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何晓仪猛叫了一声,陆野才张望着四周慢慢踱步进来。何晓仪指示陆野坐到床上休息片刻,自己却还在寻找各种药品。

过一会儿,何晓仪捧着几品药水、一卷纱布,还打了一盆水,蹲到了陆野脚下。陆野恍然大悟,拍着床沿惊问:“你瞎弄什么?!”

“谁跟你瞎弄!”何晓仪毫不客气地骂回去,头一甩,用手开始浸润了纱布帮陆野擦拭血迹斑斑的右小腿,然后找到了几处皮肉模糊的伤口分别用棉签涂上了些药水,最后还整整齐齐地用纱布缠裹好伤口。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好像是专门为此训练过似的。做好了所有工作,何晓仪便三下两下地立刻将东西物归原处。一切的过程,看得陆野一愣一愣的,最后结结巴巴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何晓仪蹲了回来,托着陆野的腿,谨慎地端相了很久,突然说:“你腿上居然都没毛?”

然后他嘲笑一样地对着陆野吭了一声,又道:“怎么样?舒服吧?”

陆野心里谎了谱,他从来没遇见过这么尴尬的事,感觉像是脱光了让一个色鬼瞧。“你……你又怎么会这些手艺?”他装作镇定问。

“嘿嘿,”何晓仪背靠到陆野的两腿之间坐到了地上,握住两只脚腕,神气地说,“我聪明啊,自学成才。”

陆野不信地望着下面的何晓仪,扭着嘴:“你骗谁?充其量,你以后要是考不上好的大学去医院当个男护士也蛮好。肯定比女的干得好。听说还能赚很多钱。”

何晓仪一听马上绷紧了脸颊,狠狠地拉住陆野的脚腕怒道:“你当我什么!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当个护士!你以后高考能不能考过我还是个问题呢。”

陆野感到吃惊。何晓仪这种是自负还是自信呢?他回答不了。

“陆野?你怎么不说话了?”何晓仪抬头翻起了白眼看陆野,伸手反扣住陆野的脑袋,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忽然奸笑着地把陆野的头死命撞向床后面的白墙。一下还不够,一连撞了七八下,何晓仪才停止了疯狂的行为。他站起身正对着陆野捧腹大笑,瞧着陆野竟然无动于衷。

片刻过去,陆野终于抬手摸摸自己的后脑,奄奄地看看那个疯子,苦着脸说:“我本来……今天想请你去吃饭的。我想我要好好谢谢你的。其实前面你给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我真的很感动。但是现在你请我吃饭吧。我被你弄得头痛死了。”

何晓仪握住自己的拳头,笑意朦胧地连连点头,却是说了番不相干的话:“陆野!你怎么真的就变了那么多啊!我总结,哈哈,我总结出来,你的脸永远只出现三种表情。一,就是现在这种,眉头皱得那么紧,眼睛都缩在一道,好像心里有一万个烦恼一样!哈哈!二,就是你在讲笑话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的死人脸!三,就是你咯咯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表情最像你小时候,但你总不笑!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哈哈……”陆野猛然嘴角一勾,断断续续地诡异笑声从他的嘴里慢慢流淌出来,和何晓仪的声音碰撞到一起,他们干脆就对笑起来,仿佛比赛谁的气更长。何晓仪已经笑成人仰马翻,陆野却依旧皮笑肉不笑地端坐着。

直到他们这种笑声惊动了周围经过的学生,不久以后医务室的老师也回来了,才把他们两个“闹事鬼”踢出了大门。

他们两个一路走出来,看见过路的学生个个怀疑地盯着他们,他们就笑得更加乐呵呵。从这个程度上讲,他们绝对心心相通。

从那天晚上起,陆野每天做作业的效率就开始降低。好象是吃了毒药一般,药性一天比一天厉害。最厉害的时候,总是一道题解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念起那天何晓仪给他治疗的情景,想他的那种反常却迷人的细腻和温柔,双柔和而灵巧的双手,滑顺而美好的皮肤,漂亮而专注的眼睛……甚至陆野还妄想着再摔个大跤来享受一下这种罕见的待遇。思绪飞到这处,陆野才羞愧地醒悟过来:这近乎于打自己兄弟的鬼媚主意,十分可耻。再看看自己做的那一道题,十五分钟过去了,写了四行。可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两侧双颊早已烧到火红。

上课的时候,老师正讲到唾沫飞溅之处,陆野又不由自主地想入非非起来,就在这时,隔壁有了蹊跷的动静,把他惊醒。右边的短发女生刘海遮住了眼睛,再一看自己肘下竟然有一张纸条,应该是趁他心不在焉的时候塞进来的。陆野悄悄地打开纸条,上面有一行娇小、闺秀的字写着:陆野……我喜欢你,你有女朋友吗?

这一眼,把陆野狠狠地吓了一跳。他心慌地瞥了一眼那个女生,她叫甄美妍,皮肤白净身材玲珑,是个可爱的好女孩,是老师和同学们心中的好学生呢,可是这样的“人才”竟然也想着要早恋。更让陆野迷惑不解的是,甄美妍从开学到现在只和自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让一让好吗?”另一句是“借我抄一下笔记好吗?”,从来就没见她有任何爱意的表示。而且哪怕是现在,她也依然是淑女风度,含羞合目地端坐于课堂。

陆野的心仿佛被什么凉气吹了一阵,脑袋晕乎起来。他手抖地在纸条上回答道:“没有。但是可以考虑。”然后偷偷扔了回去再也不往那里瞅任何东西,伸长了脖子一副认真上课的样子。

中午吃饭的时候,何晓仪神色紧张地勾住陆野地脑袋,一边向自己嘴里舀着淡汤,一边声音瑟瑟地问:“跟我老实说,你上课跟甄美妍玩什么?”

陆野心神一晃,低低地桶了一句:“我又不是你老婆。干什么要凡事向你汇报?”说完他自己就忍不住就红起脸来。这其实没什么羞人,但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心里扑扑直跳,脸上发烧。

何晓仪这会儿已经大拍着腿狂笑了起来,差点没把自己呛死。周围一群男生纷纷好奇围过来,何晓仪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地拍着腿尖声笑得更响了。

“哈哈……哈哈!!!!!!!!!!陆野走桃花运了!哎哟,你们看他的脸红成什么样啦?!我的妈呀!笑死我了!哈哈……”

一群人听罢立刻骚动起来了,个个都像是去看宝一样地冲到陆野面前笑呵呵地响问个所以然。他们都念着陆野一向是正人君子,对男女情事总是敬而远之,这回竟然自己比兄弟们都更早地染上了桃花红,真是爆炸性消息。

在人群的簇拥下,陆野笔直地坐着,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何晓仪,半晌才吐了一句:“今天你别回家,我要好好教训你。”话说得平平淡淡,毫无起伏音调,不过这才让何晓仪感到寒毛丝丝,矗立在背。

陆野思量了再三,觉得如果自己否认,何晓仪那张臭嘴也要出去瞎说的,所以不如实话相告,说的很镇定,说的跟没事一样。

他转头对着兄弟们大伙振振有辞:“我知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们一定不相信,然后又要出去乱传。所以你们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尤其不要对女生说,听过就当笑话。怎么样?”

众人识相地点头,何晓仪却是颇为惊讶,以他对陆野的了解,不相信陆野会做这么大胆的事,更让他伤心的倒是:他本来以为甄美妍和陆野的故事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没想到陆野竟然将这事情弄假成真。

“今天,甄美妍写了一张纸条给我,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她说她喜欢我,我说我考虑考虑。就这样。答应我,不要说出去。”

何晓仪听了,立即重拳打到陆野那铁板一样的胸口上吼道:“还考虑你个头啊!”

众人呜呼吁嘘地欢笑地劝陆野不要放弃机会,何晓仪却不吭一声地猛灌饭,吃完了还如坐针毡地不知该看谁。他也不知道毛病在哪里,可是他不爽极了。想到可能是因为这么多时日以来兄弟都是以情谊为重的,这回看来美色在前,陆野免不了要走上“重色轻友”的可鄙之路了。一想到这种悲惨的后果,何晓仪竟心如刀绞起来。

有了美人,就抛弃兄弟,这真是男人的宿命!何晓仪悲叹了一声,对自己说要帮助兄弟维护来之不易的爱情,看上去狠狠自我牺牲了一番。

晚上,何晓仪打了个电话到陆野他家去,从七点开始到九点电话线就一直忙音不停。何晓仪可算领教了什么是重色轻友了,想必陆野正和小姑娘亲热地说话呢,而且一说就有两个小时!何晓仪立刻又举起电话,把自己的一个女朋友叫过来陪伴自己寂寞的深夜。那个女人脾气娇爆,进门就把何晓仪骂了一通,骂他为什么心血来潮,骂他做事乱七八糟。女人的话把悬崖边上的何晓仪终于推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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