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一群盗墓贼,合伙一起下到一个墓穴,为了纪念这件事,每个人留了一件随身携带的物品,放在其中一人那里。
铁盒中的物品杂七杂八,且十分老旧,说明这群人一起下墓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物品一共有八件,是不是代表有八个人?
我这人有个毛病,脑子里推算的东西藏不住,急于共享给别人一起分析,恨不得马上集思广益,求证自己的推理对不对。
当张睿刚开始播放光盘时,我便急着把刚才脑子里演算的东西说给他听。
白大褂也听了,听完大大咧咧道:“小哥,你脑子挺好使啊!”
张睿瞪了他一眼,阻止他说下去。我瞅向张睿,张睿对浅浅的一笑,嘴角边有个淡淡的小酒窝:“等到了黄羊川,有人会告诉你这只铁盒里的秘密。我们先看光盘。”
听口气,张睿显然已经知道那个秘密,但他卖关子不愿告诉我,非要我等到了黄羊川再说,我心里有些不高兴,觉得他是故意这样一路吊我胃口,唯恐我半途折返回去。
不过他不愿说,我硬撬开他的口也没用,只好耐心看光盘。
光盘里的视频画面很模糊,张睿说这是因为拍摄时间是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能使用彩色胶片已经很奢侈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段视频是把录影带上的内容导入电脑,做过处理转格式以后再刻到光盘上,难免画质损失。
我一边听着他的说明,一边看见画面中年轻时候的大雁,那时候的他还是五官干净的白面小书生模样,戴着一副二十年多年前款式老土的金边眼镜,白衬衫黑西裤,在一群黑乎乎的人影中格外惹眼。
当年的黄羊川比现在荒凉许多,画面中大约七八个人窝成一堆,围着大雁,以一个巨大的土坑为背景,埋头簇拥在一起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镜头从各个角度将在场的人扫了一遍,有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叼着烟斗冲镜头抱拳挥舞豪气冲天,有个文艺女青年扶着眼镜爽朗一笑,有个矮个子在镜头前跳了几下,男人们猛指着他吐槽……拍到大雁时,他只抬头对镜头摇了摇手,马上就低头下去,看不到脸了。
由于视频只有画面,没有声音,我们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猜测他们当时在说什么,做什么。
看起来,拍这段视频的时候,这伙人正在做下斗前的准备工作,他们可能是以大雁为首,在安排下斗时各自的分工和任务。
视频只有两分钟,后半段几乎都是他们头碰头围在一起,看大雁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什么,画面中只有他们每个人的背影,我母亲不在其中。
张睿把这段视频连续放了两遍,然后严肃地看着我说:“你看到他了吗?”
我愣了愣:“你说大雁,我老爸?”
“不是。”张睿把画面定格,用笔端指着其中的一个人,“你看这个人。”
之前放了两遍,我都只注意了大雁,别的人由于穿着统一的黑色汗衫,我只能通过身形的高瘦矮胖来区别他们,而且视频拍得非常模糊,那时候彩色成像技术粗糙,画面还原度很差,每个人的脸都惨白得跟鬼似的,我也没仔细注意他们长什么模样。
张睿一指,我才留意到大雁身边蹲着的那个人,他的身形被另一旁的大个子男人挡去一半,只露出了半边肩膀和一条细膀子。这人一直低着头看地面,视频中只能看到他黑溜溜的脑袋,头发散乱披肩,脸的部分完全被遮挡住了,半寸都看不到,连是男是女都很难分辨。
在镜头依次扫过每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也没有抬起过头来,而当边上的大个子要撩开他的头发,掰起他的脸朝向镜头时,却又被那个不停蹦跳着想入镜的矮个子抢了镜头。
我苦笑了一下:“完全看不清这人长什么样。”
张睿神色微微凛然,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让你爸爸把当年的录像找出来给你看。录像拍的是二十多年前,在黄羊川,你爸爸和一群考古队的人发现了一座战国时期的墓,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在没有向上级报告的情况下,私自组织了一批人进那座墓探险。总共六段录像,全部是他们进那座墓之前拍的。”
他像是给我充分的消化时间,故意停了停,再用笔头点了点大雁身边的那个人:“我问了你爸爸,这个人叫阿斗,就是现在的龙小爷。”
72.六段录像
在电脑上显示,视频的文件名都是用日期命名的。张睿播放的第一段录像日期最早,我们就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将六段录像看完,随后发现,那些日期并不是拍摄录像的日子,而是整理这六段录像的人依照某种目的给它们标上日期,有的间隔三四天,最长的隔了一个月。
但录像中的内容却是发生在两天之内的事,次序也被整理者打乱了。
我们看的第一段录像,是大雁和一群人在土坑边讨论什么事,由于没有声音,所以无法得知那些人讨论的内容。
第二段录像拍摄的时间比第一段早,因为画面中,大雁刚套上衬衫从房里走出来,镜头还拍到了大雁的背后,我的母亲坐在窗边梳头发,她喜欢梳起全部的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整齐的发包……大雁走出房间后,转到另一间房门口,敲了敲门。此时画面右上角显示电量不足,等房门打开,有个纤瘦的人影从门里出来,画面就在这时候全黑,什么也没有了。
张睿在这段视频结束时说:“门里出来的这个人,就是我刚才指给你看的,在第一段录像中,坐在你爸爸边上的那个人。”
这次的话里虽然没有明说那人是焚香炉,但是听得出比之前更为确凿。
我不置可否,暂不做论断。第一段录像中只能看到那人的头发,而第二段录像中,那人又是一闪而过,连身板轮廓都没看清,根本无法判断是不是同一个人。
接着第三段录是发生在晚上,持续时间也是六段录像中最长的,将近有一个小时。
一开始,大雁蹲在一个土坑边,和一个两鬓已发白的老人聊了很久。黄羊川的许多土坑长得都差不多,我也没认出这次的土坑是不是就是第一段录像中的那个。
他们聊了大约有十分钟,大雁情绪有些高亢,好几次对着镜头比划手势,旁边的老人家泰然稳重,从头到尾板着脸异常深沉,至多不过讲了三四句话,其余时间都在听大雁讲。
最后,老人和大雁把头凑一块说了什么,周围人影晃动,镜头往后拉远,只见五六个人开始在野地里升起篝火,铺开塑料布,堆上许多生肉和蔬菜,一会儿气氛热闹起来,看来他们是想举行一次野外烧烤聚餐。
我母亲也加入他们,和第一段录像中的文艺女青年一起拿竹棒串肉串,男人们各自手里一瓶白干,喝得酣畅淋漓。
二十分钟过去,有人已经东倒西歪,大雁还在与那个白鬓老人干杯,老人面透红光,却依然十分淡定,千杯下肚,如在喝白开水。
大雁朝镜头挥挥手,估计是在招呼拍录像的人一起来喝,镜头晃了晃,大雁直皱眉头,扫兴地说了几句,然后又朝另一边挥手。
镜头朝着大雁挥手的方向转去,篝火挡住了拍摄视线,橘红色的火焰扑腾闪烁,火光重重之中,有个人正从远处走来……画面此时忽然又暗了下来,好像镜头突然被一块布盖住了,过了一分钟再亮起来时,大雁正对着老人嘻嘻哈哈说笑,依然只有他们两人在继续拼酒,其余的人已横七竖八睡死在地上。
不过张睿此时提醒了我一下,我注意到大雁背后,很远的土坑边多了一个人,坐在一块大石上,不时扬起脖子,看动作像是抬头灌酒的姿势。但是因为是晚上,篝火的亮光不足以照到那么远的地方,所以那人基本上在画面中只有一个黑影,到后来,他平躺下去,几乎与大石的影子融为一体。
在最后的十分钟里,镜头一直对着大雁,他酒意酣然,滔滔不绝讲着什么,刚开始我以为他在自言自语,后来才想到他可能在和拍录像的人聊天。我摊手嘀咕:“这段录像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我老爸是个话唠。”
张睿神色肃然,对我的话满不在意。他说:“你留意到和你爸爸喝酒的那个老人家没有?”
画面中已没有那个老人的身影,我道:“估计这时候已经被我爸爸放倒了吧。”
“不,”张睿语气坚决,“你仔细看,他在后面的大石头那里,和那个叫阿斗的人喝酒。”
由于大雁在画面中占去三分之二,当他换坐姿时,我才看见从他背后露出来的那两个人,他们靠着大石,面对面喝酒,到录像结束前的那几秒钟里,两人好像起了争执,老人被那个人撂倒在地,大雁察觉那边的动静,忙冲了过去,录像就在此时结束了。
我哑然地看着停止的视频画面,呆了半晌,道:“和我爸爸喝酒的老人是谁?”
张睿说:“你爸爸说,他们都叫他九爷,是中途队里的某个人引荐来的一位老中医。”
我一时没有思路,干巴巴道:“你确定,后来和这个九老爷喝酒的那个人是阿斗?”
张睿道:“当时阿斗和九爷发生冲突,阿斗要离队,是你爸爸留住了他。令尊说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刻,不会记错。”
语气强硬,言之凿凿,我没有话好反驳。
第四段录像虽然也有七分钟,但是内容却没什么看点。
时间是中午到下午之间,日头很旺,一伙人在爬山。山路平坦,又是草木皆兵的荒山,大家走得很闲逸。大雁领头,拍录像的人本来就跟在他后面,不过却停下来,把镜头往后拍去,身后的人便依次从镜头里掠过。
矮个子和文艺女青年分别在镜头前停了十几秒钟,说了几句话,他们的神情松弛愉快,充满了干劲。
其他人最多只在镜头前滞留两三秒,这次我特别留神找阿斗的身影,他是第七个从镜头前掠过的,除去负责拍摄的那个人,他其实走在队伍的尾巴上。和别得人不一样,他完全没有在镜头前停顿,画面中拍到他的身影一晃而过,又因为贴得极近,看起来只是一团黑影闪过屏幕。镜头追踪了一两秒,只拍到他远去的背影。他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塞得鼓鼓囊囊,身体几乎都被那只大背包挡住,所以我依然没能看清楚他的身量轮廓。
当时我们还没有看完全部的六段视频,不过张睿提前告诉我:“这段录像中的内容是六段中发生时间最晚的,这之后,他们进入古墓就没有再拍过。”
看了录像后,我脑子一片混乱,不知怎么接张睿的话,只僵硬地点点头。
经过张睿说明,第五段录像虽然看不出和其它几段录像的连贯性,不过我们已经知道,拍摄的时间比他们去爬山要早。
画面上是一个房间,而且拍摄角度很低,与其它几段录像不同,别的都是有人架着摄像机在拍,这次却似乎是将摄像机放置在窗台附近,因为可以看到地毯上映出窗户的轮廓,光线从镜头背后照进房间。
由于是逆光拍摄,画面显得十分灰暗,继而也分不清拍摄当天天气如何,又是一天中的哪个时间点。
录像总长四十多分钟,但是一开始的十五分钟内,画面一直是静止不动的,一件干净的卧室,床上躺着一个人,卷着被子只露出黑黑的后脑勺。
张睿把视频快进到十五分这里,那人终于掀开被子坐起来,在床边坐了约一分钟,然后下床,蹲在地板上好像在找拖鞋。摄像机离床很远,视角又低,中间被一张茶几挡住局部,那人的模样还是看不清楚。
然后那人朝着浴室方向走去,我撇撇嘴,用手扶着脸颊,困乏地撑了十几分钟,总算那人从浴室走出来。
这次他正对着镜头走回床边,我以为能看见他的脸了,却见他头顶着一块毛巾,低着头走路,脸完全被毛巾和阴影挡住,我懊恼得只想捶胸顿足。
“这段是偷拍的吧?”
我刚说完,那人果然好像发现了摄像机开着,直奔镜头过来,然后“咔嗒”一声,录像中断。
尽管如此,我却在画面终止的那一刻,顿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人的模样在这段录像中依然没有看见,但是就在那人走向镜头的短短两三秒内,我却看见了一个事实。
那人从浴室走出来,除了头上盖着一块毛巾,身上一丝不挂。他是准备到床边穿衣服,却在这之前发现了摄像机在工作。
所以,他是光着身子奔向镜头这边的,而我就这样将他裸露的躯体看得一清二楚。
八个月的同居,两百四十多个夜晚,在床上撕磨纵欲,汗水浸透被褥。就算没有看到脸,他身上的每一个特征我历历在目,他这个人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我扼住呼吸,不敢把事实说出来。
张睿看见我的脸色,露出几分得意,然后放了第六段录像。
这段录像中没有拍到人,只拍到几只手,分别将几样东西放入一只绣花袋中。
张睿把画面定格在某处,此时在画面上的那只手捏着一只怀表,手指纤巧细长,关节饱满,指尖给人以犹如利器一般锐利的印象,特别是小指,比普通人的长一点,且极其纤细,带着一点月牙的弧度,就像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弯刀。
我深吸一口气,却觉得浑身在冒冷汗,精神恍惚,无法发出声音来。
张睿道:“我想你肯定注意到过龙小爷的右手小指,他是一个蛊师,苗人蛊师从小就开始练习从颈口极细的蛊罐中挑出需要的蛊虫,在调制蛊香时,也会用小指伸入香瓶中沾一点香料来闻味道对不对。所以,他们长大成人以后,小指在常年磨练下变得尖利无比,指甲又因为不断接触毒物泛出黑黄色。录像中拿着怀表的那只手就有这种特征。”
我勉强反驳道:“可是香炉不是苗人,录像中的这只手,只能说明这个人是一个蛊师。”
张睿冷笑:“也许云南那边使用异术的人手指都会长成这样,但是凭你对龙小爷的熟悉度,他的手你会不认得?”
话到风口浪尖上,我再不能装糊涂。
“够了!”我拉长脸,对张睿道,“黄羊川、还有通天教主的墓,我都不去了,你们这么喜欢去挖掘一个人的过去,我不喜欢和你们一道做这种事。张睿,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查出你姐姐的死因,还有那个改变你命盘的人,我答应过帮你,所以才和你同行,但是你现在处处针对香炉,一心只想告诉我香炉对我隐瞒了许多事,这一趟下斗恐怕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吧,你那么想说服我是为什么?我不管他瞒着我多少事,但是我不能和他的敌人做朋友,对不起,我看我还是回长沙吧!”
我一手抓住车门把手,只想马上离开这沉闷的空间。
张睿神色一慌,忙拉住我,语气缓下来:“瓶子,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你被人骗。”
他声音里隐约带着一丝屈从,目光萧瑟无力。但是我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我甩开他,吼停了车,踹门跳下车去。
张睿跟着下车,在我刚走出去几步时,把我拉回来,摁在车门上。
他力大如牛,我挣脱不开,火气便更旺了:“你他妈的别强人所难!你干你的,我走我的,这样以后我们还有得朋友做,不然今天闹僵了,以后再见面,大家都尴尬!”
张睿红着眼,瞪着我道:“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想一想我的话?我到处找证据,都是为你好。我希望你多一点心眼,看清楚身边的人,免得吃亏。你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给狗啃呢!”
“对不起,我冷静不了。”我按耐着怒气,道,“我喜欢香炉,我爱他,我不希望我的朋友说他的坏话挑他的毛病,说多了影响感情。张睿,你将心比心想想,以后别人说你老婆的不是,你还能跟那人嬉皮笑脸称兄道弟?”
张睿脸色刷地一下白了,目光定在我身上,一字一字道:“我这辈子,没打算要老婆。我也只和一个人称兄道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