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瑶说完立刻双手抱头,徐离晟到了这时候,反而不想走了,听他这样说水珄,心里很不高兴,凤眸微眯,不过不悦一闪即逝,恢复了平时随性的模样,靠在墙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他,问:「你这是什么姿势?」
「本能反应,基本上我对别人说十次,九次被打。」见徐离晟没有打自己的意思,钟瑶放下抱头的手,苦着脸说:「现在道上也不好做啊,大家都说我是迷信,被打又不能还手,谁让我们是出家人呢。」
徐离晟打量着钟瑶,一身普通休闲服,桃木剑用黑布裹住背在身后,没穿道袍这一点比上次有长进,听他的话像是对自己和水珄的事情很了解,便说:「放心,我不会打人。」
「看出来了,像你这么有品味的人怎么可能随便动手呢?」钟瑶是自来熟,笑嘻嘻说:「而且上次你也经历过被鬼追,应该知道我没骗人对吧?」
他让徐离晟看旁边橱窗,说:「看看你的脸色,多难看啊,不能再等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你一定会被厉鬼害死的,我们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收服才行。」
他是因为心绪不宁才会脸色难看,这一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徐离晟不动声色说:「我是有跟别人同住,你很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嘿嘿……」钟瑶没听出他的试探,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小声说:「不瞒你说,最近我一直在跟踪你们,你的情人不是人,是鬼,不过他法术太厉害了,我不是对手,所以不敢惹他。」
徐离晟眉头微皱,突然明白最近总被人跟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既然他发现了,以水珄的机警,应该更早发现,可能水珄是不想被小道士搅合了他们的平静生活,所以没有声张,不过他奇怪的是钟瑶不是去追炎枫了吗?怎么会又返回来找他们。
其实钟瑶追炎枫追得死紧,不过他功力太差,一直被炎枫甩掉,后来一气之下找来同门师兄弟,一起围攻炎枫,使计把炎枫收服了,之后钟瑶想起跟在徐离晟身边的鬼魅,便赶了回来,这几天一直在跟踪水珄和徐离晟。
水珄的法力不低于炎枫,不过钟瑶自尊心作祟,觉得每次捉鬼都找人帮忙,实在太没面子,就想这次自己解决,水珄跟炎枫不同,他身边有徐离晟,所以钟瑶想让徐离晟帮忙是最好的办法。
钟瑶说完,见徐离晟眉头微皱,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他有点急,平时水珄都在徐离晟身边,他没机会跟徐离晟单独交谈,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哪肯放过,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他是有点奇怪,但你怎么证明他是鬼?就算他是鬼,也不一定会害我。」
其实钟瑶的话徐离晟都信,他担心的是水珄生性偏激暴戾,以前可能做过错事,如果钟瑶一心要对付他,只怕很难办,说话同时心里飞快转着念头,盘算着怎么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哎呀,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钟瑶气得跺了下脚,「我跟你说,他生前过得很惨,又死得那么不甘心,怨气冲天,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徐离晟心一动,「你怎么知道?」
「这个……」钟瑶面露难色。
他总不能说是为了知己知彼,费了好大劲,才把水珄的前世摸得清清楚楚的,水珄可怜是可怜了点,但鬼就是鬼,一定得除掉。
见钟瑶支支吾吾,徐离晟作势要走,钟瑶急忙拉住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其实凡事都有前因后果,你想知道,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帮忙除害。」
「你先说。」
「跟我来。」
钟瑶带徐离晟来到一个寂静的小巷里,已是黄昏,巷子里很荒凉,一个人都没有,钟瑶跑到巷子尽头,一眼水井的前方。
「看水面,静下心什么都别想,它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
钟瑶说完,掏出一张道符点燃了,又绕着井口叽里咕噜说了些徐离晟听不懂的话,道符燃尽,碎碎落落地飘进了井里。
徐离晟犹豫了一下,最后想知道答案的心情占了上风,趴在井边,探头去看井水。
井里很暗,偶尔被落日余晖晃过,泛起一丝微弱光亮,徐离晟闭上眼让自己静心,等再睁开眼时,发现眼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有两匹马并行,顺官道飞快掠过,一个是古装打扮的水珄,另一个侧影很熟悉,很快男人转过头来,徐离晟看出是自己的容貌,但又不是太像。
两个人笑语嫣然,交谈中透着笃挚情意,水珄嗓音清亮温和,跟他现在完全不同,画面很快转到湖畔舟上,莲叶接天,遮住了舟上春情,画面一页页地翻转,都是情投意合的温情,但很快灿烂明亮的空间暗了下来,徐离晟看到乡长府上围聚的人群,燃着的火把几乎映亮了半边天空,有人发现了他们的私情,水珄原本可以逃走的,但为了不让少爷受伤,他放弃反击被人绑住。
看到冲上去对水珄拳打脚踢的乡民,徐离晟仿佛感应到他所遭受的痛苦,搭在井沿上的手不自禁地握紧,画面很快翻转了过去,接下来的情景更是糟糕,水珄被关进了地牢,一条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他被人打得很厉害,全身上下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有人逼他说出跟少爷的奸情,是当家的大少爷,这种兄弟阋墙的事徐离晟不想知道,他只恨自己前世怎么那么没用,让水珄活活受罪,又恨水珄的愚忠执拗,这时候只要保命就好,不管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怪他的!
终于那些人打累了,都离开了,地牢一灯如豆,水珄被放在地上,一丝气息都没有,就在徐离晟担心他是否能撑下去的时候,外面房门被打开,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水珄突然抬起头,连滚带爬的扑到牢门前,徐离晟发现他的手脚都给打断了,但眼睛异常明亮,掩住了被毒打后的虚弱。
来的是小少爷,战战兢兢靠近的样子让徐离晟只想骂娘,他突然很讨厌这个少爷,连带着他安慰水珄的话都觉得透着虚伪,不过水珄不那样认为,被安慰,他精神好了很多,伸手想去碰少爷,手却软绵绵的不听使唤,少爷飞快躲开了,把随身带来的药汤拿出来,说是帮水珄疗伤的药,要喂他喝下。
看到了少爷像躲避病菌一样的厌恶眼神,徐离晟有种不祥的预感,几乎想让水珄泼掉那碗药,但水珄看少爷的眼瞳里溢满了笑,就着他的手将药一饮而尽。
傻瓜!傻瓜!
徐离晟眼眸湿润了,那碗根本不是什么伤药,是哑药,是少爷为了不让水珄说出真相而故意让他失声的药!
有些看不下去了,徐离晟闭上眼,耳旁不断传来嘶吼,是水珄在发现真相后的吼叫,像是误入陷阱的野兽,不断撞击着困住自己的樊笼,以此发泄心中的愤怒,嘶吼声中充满了绝望,让徐离晟不忍再听下去。
等他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则是水珄手脚被绑住,跪地受审的画面,明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的心还是禁不住揪起,那天天很阴,大雨瓢泼,周围却依然聚集了很多人,打着油纸伞,漠视着眼前的一切。
族里长老说着冗长残忍的话,徐离晟听不清楚,他只看到少爷站在乡长背后,不断点头,好像在附和长老的话,最后水珄被塞进猪笼,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反抗,毫无表情的一张脸,眼眸也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在被推走的那瞬间,徐离晟看到他眼帘突然抬起,瞪住少爷,墨黑眼瞳里充斥着满满的怨恨。
可以承受酷刑屈辱,却无法承受背叛,徐离晟想那一刻水珄的心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一个入魔的鬼……
心很痛,无法再看下去,徐离晟把头别开,闭上眼让自己从那份伤痛中抽离,钟瑶不知道他怎么了,说:「后面还有好多呢,你还要不要看?他很厉害的,杀了好多鬼,拿到了灵物,还有……」
徐离晟摇摇头,之后的事他都知道,不需要再看,作为外科医生,他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还以为自己早变得麻木,现在才明白他不是麻木,只是没遇到让他心疼的人。
「你不用自责的,」终于发现他的不妥,钟瑶急忙劝他,「那个少爷不是你,虽然你们长的很像,但你们完全没关系……呃不,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今世是你的三弟,水鬼一定是因为你们兄弟很像,才弄错了。」
与他是不是前世的少爷无关,他单是看到这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就已经感觉很痛了,他无法想像当时水珄是怎么熬过那份仇恨煎熬的。
「怀着怨恨死亡的鬼一定很强大吧?」他喃喃问。
「那还用说?」钟瑶说:「你也看到他是怎么死的了,那份怨愤本身就可以成为非常强大的能量,不死不休,超度往生什么的对他根本无用,你别看他现在好像很正常,但一旦发起狂来,没人能控制住他,到时候最危险的就是你。」
「是我?」
「是啊,他把你当成了少爷,接近你根本就是另有图谋,说不定是想先吸干精血,然后将你折磨凌辱,再打散你的魂魄,让你连轮回都去不了,再坏的情况可能连你的家人都不放过,所以我们要防患于未然,及早除掉这个祸害。」
生怕徐离晟不相信,钟瑶循循善诱,徐离晟沉默了一会儿,问:「该怎么做?」
钟瑶掏出几张道符塞过去,「这是镇邪符,偷偷放在他经常出入的地方,困住他的法力灵气,七日后的正午,在他阴气最弱的时候,你把他引到这里,我在这里布下收魂结界,就能制住他了。」
「然后呢?」
「当然是让他魂飞魄散啊,不要有妇人之仁,他已经死了,现在是怨魂,无法超度,不杀他,死的人会更多。」
钟瑶啰嗦了半天,担心给徐离晟的道符被恶鬼看到,又教给他妥当使用的方法,等徐离晟离开小巷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公寓离这里颇远,徐离晟却没有心思搭车,顺着道路慢慢走着,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刚才看到的一幕幕画面,他知道那些不是钟瑶编造的,而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水珄对他主动的接近,一方面向他示好,一方面却又心怀怨恨,所有矛盾的行为都源于那份仇恨。
水珄曾跟他讲过前世,说了开头,说了结尾,却在最关键的那部分骗了他,他不怪水珄的欺骗,如果当年有人这样对他,他也绝不会善罢罢休!
也或者,水珄并没有骗他,也许他内心深处真是那样期望的,在面对困苦艰难时,少爷可以跟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很小的梦想,编织在心里,时间久了,便以为是事实,于是躲在梦中不愿醒过来。
流水声打断徐离晟的默想,他走到道边的桥上,看着桥下流水突然想,如果水珄的那个梦想打破了,他会怎样?是否会化身成魔,不仅杀他,还连带他的家人?
那就永远不要从梦中醒来吧,我陪着你,一起垫筑属于我们的梦。
徐离晟拿出道符撕得粉碎,手一扬,黄色纸屑洋洋洒洒,夜风中尽数落入水中,瞬间便被水流冲远了。
水珄回到家时已接近半夜,他在公寓前停下脚步,仰头看到上面亮着灯,温温的灯光,不知觉中也温暖了心,却徘徊着不知该怎么回去,怎么跟徐离晟解释他的迟归,头微微发晕,是酒喝得太多的后果,心情糟的时候,酒是唯一的朋友,可即使是朋友,也有分离的时候,许多事情,只能一个人去面对。
下午,他一直隐身跟踪徐离昊,看着他回大学,看着他跟小叔叔一起去吃饭,看着他们回家,那副几乎完全相同的容貌和举止动作,甚至他见到自己后的疑惑,都充分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徐离晟的前世不是他的少爷,徐离昊才是,兄弟间近似的容貌造成了乌龙误会,老天爷还恶作剧地把徐离晟送到了他面前,让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个人,就算徐离晟的个性举止跟以往完全不同,他也没有怀疑过,是啊,谁会想到徐离家有兄弟三人,而且容貌还这么像?
水珄跟着徐离昊,每每看到他做出跟少爷前世相同的举动,心情就越来越复杂,太熟悉的感觉,反而会让他无时无刻不联想到以往的恨事,不知觉的对他产生厌恶,同时又很茫然,在发现了误会之后,他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心很乱,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去城隍庙里找金宝,金宝不在,小差官被他纠缠不过,没办法只好帮他仔细查了少爷的前生今世,证实了他的猜想。
水珄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城隍庙里出来的,真是场天大的玩笑,却让人无法笑出来,居然把喜欢的人搞错,是他太糊涂?还是他根本没有想像中那样在意过少爷?
看着楼上温和的灯光,水珄一直惶惑的心思慢慢沉淀了下来,好想马上见到那个人,不再理会什么前生今世,就跟平时那样,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家里很静,水珄来到客厅,发现徐离晟正靠在沙发上看书,沉静优雅的身影,掩过了记忆中早已淡去的影像。
如果今天不是碰巧看到徐离昊,也许曾经的记忆会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吧。
「回来了?」看到水珄,徐离晟放下书,起身去厨房,「我帮你热饭。」
简单的问候,任何家庭里都会有的对话,但听在水珄耳里,却有种异样的温暖,他快步追上徐离晟,从后面抱住他,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喃喃叫:「少爷。」
徐离晟没说话,听凭水珄在他脖颈上一点点蹭着,听他说:「对不起。」
徐离晟身体微微一僵,半晌,突然推开水珄,转过头,推推眼镜上下审视,镜片后的凤目不悦地眯起,说:「一身酒气,你去找女人了?」
「没有!」
莫须有的罪名,水珄急忙否认,不明白徐离晟怎么会这样想。
徐离晟脸色稍缓,问:「那为什么道歉?」
「回来得太晚。」
「我也经常晚归,有时还彻夜不归呢。」徐离晟转身去厨房,说:「如果这都要道歉,那我岂不是要说很多对不起。」
「你是工作,不同的。」
感觉水珄跟在自己身后,像只迷了路好不容易才归来的家犬,围着主人不断打转,可怜巴巴地寻求安慰,徐离晟嘴角浮起微笑,迷路没关系,回来就好。
「吃饭吧。」他说。
腰间再次被搂住,水珄说:「我想吃你。」
「嗯?」
水珄以行动做了回复,扳过徐离晟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凝视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低头吻住他的唇。
「少爷!少爷!」
吻吮纠缠中透着依恋,仿佛怕他拒绝似的吻得激烈,完全不给他推拒的余裕,徐离晟犹豫了一下,回应了过去,两道身影很快缠绵到了一起,相拥来到卧室,水珄把他推到床上,几下将衣服脱了,两人赤裸相对,徐离晟特意看了水珄的胸前,肌肤平滑,没一点疤痕,为了证明自己没看错,他伸手触摸,闭着眼感受当初水珄被穿了琵琶骨时的伤痛,水珄不知道他的心事,难得见他这么主动,心情大好,笑道:「你在挑逗我。」
「这叫调教。」
「那就慢慢调教吧。」
水珄今晚有点急躁,没做多少前戏就进入了徐离晟的身体,纠缠着他,引导他享受情欲的刺激,徐离晟少有的配合让他很开心,动作也愈发粗野起来,像是想通过这种亲密交流告诉自己对他来说谁是最重要的。
不是少爷,不是徐离晟,而是单纯喜欢的存在,喜欢他,只因为是他。
激情中徐离晟眼眸扫过水珄手背上的伤疤,突然觉得很碍眼,心想等过段时间,一定要想法让他把伤疤和哑声消掉,不需要的东西何必要留下,提醒自己那些曾经不开心的过往?
事后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到徐离昊,跟平常一样,有时间就一起去购物布置新家,家具置办得差不多了,水珄很喜欢那边,照他的想法就是马上搬过去,被徐离晟拒绝了,他想先把钟瑶的事解决,否则搬去新家后再被纠缠,会更郁闷。
到了和钟瑶约定的日子,正午,徐离晟找了个借口避开水珄,来到小巷,钟瑶早到了,徐离晟一走进巷子就发觉水井周围跟那晚的气氛不一样,阳光很足,带给人异常明亮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个位置属阳位,又是正午,阳气冲天,跟钟瑶在地上画的道家罡气结界相辅相成,是捉鬼的最佳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