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医生的泳技很厉害,仅次于他的医术之下。」陆凯走过来打趣:「不过你们在河边长大的人水性应该更好,不如比试一下?」
「还是不要了吧。」骆小晴说。
她第一天来时见过水珄,总感觉这个人有点可怕,而且昨晚刚下过雨,不适合游泳,不过其他人却齐声赞同,徐离晟本来被水珄轻视,想跟他比试一下,但看到大家起哄,反而没了兴致,朝他撇了一下头,说:「我饿了,回家吃饭。」
对于自己的少爷,水珄骨子里已经习惯了服从,见徐离晟说完转身就走,他本能地跟了上去,其他人兴致正高时被撂在了那里,看着他们走远,小杨没好气地切了一声,说:「搞什么嘛,游个泳还端架子。」
「谁让人家是医院第一把刀呢。」何立伟瞥了陆凯一眼,悻悻说。
嘲讽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水珄耳朵里,他问坐在身后的徐离晟:「为什么不比了?」
「我没说不比。」
徐离晟已经开始习惯坐这种古老人力车,背靠着水珄反坐在车垫上,悠悠看着远处西下的夕阳,说:「不过没必要让别人看热闹,我们又不是耍猴的。」
「就这样扔下你的同事不管?」
「你在担心他们回不了家吗?」
听了徐离晟的调侃,水珄噗哧笑起来,徐离晟没把骆小晴放在心上,这让他的心情颇好,比起以往那个软弱冷漠的少爷,他更喜欢现在的他,任性嚣张,还有份自己学不来的洒脱,轻声说:「你变了很多,少爷。」
「少爷?」徐离晟侧头看他,「你在叫我?」
水珄没回答,却说:「不过不管你怎么变,水性都不可能胜过我。」
以往没有,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不过为了讨少爷欢心,他会让着他的,这本来就是计划的第一步。
吃晚饭的时候,骆小晴打电话过来,约徐离晟去看戏,徐离晟本来想回绝,听骆小晴说旅馆有网路,他想上网查资料,便答应了,水珄有些不快,不过没多话,等徐离晟挂了电话,他说:「我陪你去,晚上唱大戏很热闹,还有许多小吃卖,你会喜欢的。」
徐离晟没拒绝,反正乡间晚上也没什么娱乐,家里又热,出去散散步也好,两人吃完饭,水珄便骑车带徐离晟来到旅馆。
戏台子搭在离旅馆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戏还没开始,台子下面已经坐满了人,周围有卖瓜子点心的小摊子,水珄把车放好,去买了一小包零食给徐离晟,都是些自家做的小点心,徐离晟其实不喜欢吃街边的食物,不过见水珄好意,便没推辞,吃了两块酥饼,说:「没有你做的好吃。」
水珄笑了,徐离晟的称赞让他很受用,说:「那下次看戏时我们自己带来。」
两人吃着点心准备去旅馆,徐离晟的眼神不经意扫过道边,忽然看到昨晚在河边跟他们发生争执的那个男人,男人朝他笑了笑,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见徐离晟停下脚步,水珄问。
「我看到了那个男生女相的人。」
水珄眼神沉下来,他跟少爷难得的出来玩,却总有些不识相的人过来打扰,感觉阴气游荡去了旅馆后方,他拉着徐离晟追过去,不过旅馆后面空荡荡的,只有几棵老树耸立正那里,树枝随风摇摆,在后窗透来的灯光点缀下显得有些萧索。
「没人。」
手腕被握得有点痛,徐离晟摇摇手,水珄这才发现他一直握着少爷的手,以前一直是这样的,习惯成自然,无法再改过来。
「对不起。」
水珄的道歉毫无诚意,如果可以,他还想再多握一会儿,不过看得出徐离晟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他戒心很强,也很聪明,太急切反而弄巧成拙,反正还有很多时间,不急于一时。
徐离晟没在意水珄的唐突,没找到人,他正要离开,忽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过来。
「原来徐离医生是托关系进来的喔,难怪呢,大家都说他的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我还觉得奇怪,原来是把没做成功的手术推到了别人头上啊。」
听口音是同来的女护士,徐离晟微微一怔,转头看旅馆,由于天气炎热,旅馆里只有风扇,所以大家把窗户都打开了,他们住一楼,聊天声音又大,徐离晟在外面听得很清楚。
小杨说:「那当然,你还真以为他手术做得那么好,都是传言加关系了。」
「这么说陆医生比徐离医生要厉害了?可为什么院长好像比较倚重徐离医生呢?」另一名护士问。
何立伟很不屑地切了一声,「陆凯以前是很厉害,不过两年前他在手术中判断失误,导致患者差点没命,后来这件事被院方压下来了,赔了不少钱,他求了好久,院长才把他留下来,别看他在我们面前很威风,其实院长早就不看重他了,大手术都转给别人。上次那个心脏瓣膜修复的手术也临时转给了徐离晟。」
这些算是外科内部一些不外传的秘密,何立伟平时不会乱说,不过这几天看着骆小晴一直跟徐离晟和陆凯在一起,他的怨气越压越重,终于忍不住把知道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这么说还是徐离医生比较厉害了。」
「半斤八两吧,反正要出头,光靠手术台上的技术是不够的,你看徐离晟对骆小晴的态度,还不是欲擒故纵?有院长侄女倒追,他心里还不知怎么高兴呢,陆凯想要胜过徐离晟,不容易啊。」小杨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发出感叹。
水珄越听越生气,转头看徐离晟,见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角露着淡淡的笑,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根本没把这番话放在心里,水珄更恼火,正要发问,对面脚步声传来,人影一闪,随即匆匆离开了,看背影是陆凯。
徐离晟也看到了,望着陆凯的身影若有所思,他不喜欢闲聊,所以虽然跟陆凯同一部门,但对他手术失误的事还不如何立伟了解,很显然陆凯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对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这些话非常具有伤害力。
「他们凭什么这样诋毁你?」
忿恨声在耳畔响起,徐离晟回过神,见水珄盯住自己,眉间的阴郁中多了几分恼恨,他有些好笑,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诋毁呢?」
水珄语塞,随即说:「当然是诋毁。」
他不信少爷会做那些事,就算有做过,他也不允许别人说他的是非。
徐离晟没解释,嘴角弯起,笑了起来,因为水珄生气的模样让他觉得很有趣。
其实医院跟普通公司一样,谣言是非永远比病毒传播得更快,而且许多内容都让人啼笑皆非,他被这样说也不是头一次了,比这更离谱的都有,所以他一直都是当笑话来听的,如果真要为此在意,只怕根本在意不过来,不过今天的经历是第一次,一个才认识了两天的人为他抱不平,就算对他的过往完全不了解,却对他抱有绝对的信任,而毫无疑问他喜欢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很无聊的对话,除了可笑外什么都没有,让徐离晟觉得在这里听墙角非常没趣,不知小杨又说了什么,笑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小护士说:「你好坏,居然在签上做手脚,让徐离医生吃哑巴亏。」
「我不做手脚,你们有机会跟他单独相处吗?好了,这件事谁都不许说,就我们四个人知道。」小杨说完,又拍拍手,「既然说得这么开心,不如再玩个游戏,想不想玩真心话大冒险?把这东西掺进酒里,看看我们医院首席主刀喝醉酒的样子?」
「不太好吧。」说闹归说闹,真要付诸行动,小护士有些害怕,「会不会出事?」
「只是高度酒,又不是酒精,怎么会出事?」何立伟正对徐离晟耿耿于怀,巴不得他出丑,立刻赞成,见两个小护士不说话,他故意说:「说不定他酒后吐真言,说喜欢你们呢。」
果然,听了这话,女生们不反对了,小杨又说:「让乡长敬酒,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你们太坏了。」
「男人不坏,你们女人怎么会爱呢?」
笑声再度响起,水珄眼神愈发阴沉,刚才小杨等人的诋毁已经触到了他的逆鳞,再听到他们用灌酒的方式算计徐离晟,他心里立刻起了杀机,他讨厌人类,尤其是这种不敢当面动手,只会耍诡计的家伙,可是愤怒之中又有种无法言说的悲哀,为他的少爷,也许少爷以前也经常被人这样算计,他固然恨他,但更恨那些欺负他的人。
所以,这些人都该死,水珄恨恨想,他不嗜杀,但从不会压抑自己的杀意,尤其是恼怒的时候,这种心情只能通过杀戮来平复,此刻如果不是徐离晟在身旁,他已经冲进去动手了。
徐离晟跟水珄站得很近,明显感觉到他身上聚起的冷意,他不知道那是杀机,只是本能地感觉不舒服,男人在生气,或者不该说是生气,而是透着阴狠的愤怒,可是他的表情偏偏又那么冷静,眼眸里闪烁着阴戾的光,仿佛现在给他递上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挥下去。
「这种事习惯就好,如果要生气,气不过来的。」
活了三十年,徐离晟难得的去安慰别人,或许是因为被水珄的情绪感染了——他不介意被怎样议论,但在一个全心为自己着想的人面前,原本个性平淡的他有了几分感动,就像石子落在水面上,并不显眼的重量,可是带起的涟漪却会一波波传送出很远。
「为什么要习惯?他们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欺负你?」水珄对徐离晟的随意很恼火,冷冷问。
徐离晟反倒笑了起来,不在意地说:「如果他们敢欺负我,就不会背后说人闲话了,一群孬种。」
见水珄脸色依旧阴鸷,徐离晟不再说话,直接拉住他的手离开了旅馆后院,手被徐离晟主动握住,水珄有些受宠若惊,杀气顿时降下不少,就听徐离晟又说:「往好的方面想,如果不是有人在抽签时做手脚,我们就不会认识了。」
水珄的心柔软了下来,不知是因为迎面拂来的夏风,还是因为徐离晟的这句话,他低垂的眼帘后闪过笑意,问:「你真的这样想吗,少爷?」
「为什么你总叫我少爷?」徐离晟奇怪地看他。
「因为……」水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喜欢这样称呼你。」
看在小杨帮他和少爷相认的分上,他会让他死得痛快点,只是不能立刻动手这一点让他很郁闷,他不在乎看徐离晟醉酒出丑,但不可以让别人这样对他,这种事只能自己来做。
第四章
两人从旅馆正门进去,来到骆小晴的房间,同室的两个女生还在小杨那边说八卦,房间里只有骆小晴一个人,她给徐离晟开了门,笑道:「你来得好晚,等一会儿戏开场了,大家都去看戏,我们就没法上网了。」
旅馆里只有职员办公室有网路,但因为网速不好,大家都不怎么玩电脑,所以几乎呈废弃状态,骆小晴拿了自己的笔电,带徐离晟来到办公室,她已经跟服务员说好了,很快就接上网,跟徐离晟一起查看国立医院的新闻。
水珄不懂这些东西,也插不进话,见徐离晟和骆小晴说得投机,他有些心烦,转身走了出去,等徐离晟看完自己的邮件,准备离开时,发现水珄已经不见了。
「你这两天住得还好吧?」骆小晴担心地说:「那个男人古里古怪的,还是少接触比较好,等戏班子走了,你还是尽快搬过来吧。」
「还好。」
徐离晟想说在那边享受惯了被人伺候的日子,让他搬回来,可能他还不习惯,不过骆小晴没说错,水珄的确很古怪,刚才居然为自己的事那么生气,如果只是单纯的打抱不平,他的反应太超过了,他们毕竟还不熟悉,除非他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被称作少爷的人。
那些细心周到的伺候,都只是因为他是替身?
徐离晟自嘲地笑笑,他不在乎当别人的替身,只要居住适宜就好,他不是笨蛋,虽然水珄招呼得很周到,但他可以品出周到后的疏离,男人在极力隐藏着什么,导致喜怒无常,不过他没深想,不相干的人而已,想太多是自寻烦恼。
外面传来喝彩声,大戏开始了,徐雕晟结束了上网,和骆小晴一起出来,正巧碰上何立伟等人,看到何立伟不断冲自己瞪眼,他想,接下来的八卦可能又要多很多新内容了。
大家来到戏台前,许医生已经先到了,帮他们留了位子,台上正在唱挑滑车,是武戏,不过徐离晟不知道这戏目,他平常都听西洋管弦乐,对戏曲完全不了解,但乡里人喜欢这种武打戏,尤其是小孩子们,听到周围不断传来喝彩声,徐离晟觉得自己无法融进去,想回家,可是找了半天都没看到水珄,反倒被村民们热情地邀请喝酒,他酒量不好,只是礼貌性地喝了几杯。
挑滑车完后又换了场武戏,云里雾里再外加喷火,大家正看得起劲,正在对打的两个武生的衣服却突然被道具用火引着了,还好后台的人反应快,及时用水扑灭,不过唱戏的两个人衣服却被烧得满是窟窿,很狼狈地退了场。
只是个小意外,戏班子的人训练有素,戏很快转到了下一幕,徐离晟本来没在意,可是在戏台帷幕拉开时,他突然看到那个在河边挑衅他的男人正斜坐在舞台顶梁柱上,一条腿支起,微笑傲睨台下众人,手指在空中随意挥舞着,有团红色火苗在他指间跳动,他坐的地方很显眼,大家应该都看得到,却没一个人说话,都聚精会神地看戏,无视了男人的存在。
觉察到徐离晟的注意,男人笑着向他摆摆手,火苗随着他的摆子上下窜跃着,在黑夜中映亮了他的面容。男人有种很妖媚的气质,这一点与水珄有些类似,但又似乎不同,相对于水珄的沉静冷漠,男人身上更多是懒散妖娆,徐离晟突然笑了,他发现水珄形容得很恰当,真是个男生女相又欠打的家伙。
看到徐离晟的讥笑,男人不悦地皱起眉,眼底却划过微笑,忽然手一挥,徐离晟就见眼前亮光一闪,噗的一声,衣角猛地窜起火苗,还没等他挥拂,火苗跳跃了一下便随即熄灭了,衣襟像是被水打过,湿了一小片,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周围没人注意到。
徐离晟惊讶地拂拂衣角,有些洇湿,再抬头看戏台,已经没有了那个男人的踪影,他摘下眼镜揉揉眼,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醉酒造成的错觉,想要再仔细看时,水乡长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手里拿了个大海碗,给他敬酒。
徐离晟看看坐在远处的小杨和何立伟,就见他们都看向这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他很好笑,想出这种法子来整自己,也算有点心机,可是却又连最基本的掩饰都做不到,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是聪明呢,还是愚蠢。
反正闲着没事,不如逗他们玩玩,徐离晟刚才喝了点酒,恶趣味上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向水乡长道了谢,把大碗接过来,仰头佯装要喝,谁知碗刚碰到嘴边,手腕就被人拉住了,随即大碗落到了别人手里,他讶然转头,就见水珄拿着大碗,黑着脸看自己,阴沉眸光显示男人现在很生气。
「他醉了,这碗我代饮。」
水珄说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把碗还给水乡长,拉起徐离晟就走,一口气回到放脚踏车的地方,低声道:「上车!」
徐离晟没动,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水珄,水珄被他看得恼了,回瞪过去,两人对视半晌,这次是徐离晟先收回了目光。好吧,虽然男人态度恶劣,动作粗鲁,不过看在他担心自己的分上,就不跟他计较了,下巴一扬,微笑说:「你先上车。」
水珄闷头跨上脚踏车,等徐离晟坐好后踩动踏板往回走,心里却依旧一肚子火,一部分生气徐离晟的笨蛋,明知酒里掺了烈酒还喝,但更多的是气自己为他担心,几百年过去了,他以为他不会再心动,可每次接触到徐离晟,还是会不自觉地为他做任何事,一边苦心思索着要报复,一边又为跟他一点点的接近而欢喜,真是不可救药了,他唾弃地想到。
不过,如果能因此得到信任,对自己的计划也有帮助吧,不对他表现得在乎些,很难引起他的注意,所以自己这样的反应也算是无心插柳,水珄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不常喝酒的人喝了烈酒后会很难受的,你知不知道?」心中有了计较,水珄不再像刚才那么生气,随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