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魅(出书版)上——樊落
樊落  发于:2012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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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两人都再没说话,不过徐离晟发现水珄的伞一直都擎在他这边,即使在他全身都湿透了的情况下,那不是礼节性的举动,更像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凡事都把他摆放在首要位置上,而忽略其他的存在。

这个想法让徐离晟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有些抱歉,不过此刻的气氛不适宜再多说什么,于是两人在一种异常冷寂的气氛中回到了家,水珄跟他说水烧好了,让他先泡个热水澡,免得淋雨着凉。

徐离晟回到自己的房间,愣了一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过多了一对桌椅,桌上还摆了盏台灯,明显是为了他晚上读书特意置办的,徐离晟走过去,发现书桌是纯木做的,高矮正合适,他摸摸桌面,嗅到一股浓郁的木材味道,桌边被精心打磨过,没有一点毛刺,想起早上自己离开时水珄劈木材的情景,难道桌子是水珄特意为自己做的?一天时间就做好了,那他做事也太快了。

不过徐离晟担心着自己的笔电,没去多想,把背包放在桌上,拿出包里的东西,还好背包布料防雨,只是表面湿透,却没渗到包里去,笔电又放在套子里,没被雨水殃及。

把东西整理好后,徐离晟找出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木盆里的水温正合适,享受着草药泡浴,他忽然想到不知水珄是否也有在这个木盆里泡澡,他不喜欢公共浴池之类的地方,觉得共浴很不卫生,可是对现在的状态却不是太反感,可能潜意识中认为水珄是个很喜欢干净的人,这从他家里的摆设就能看出来,所以,卫生问题可以忽略吧。

徐离晟洗完澡,来到前院,晚饭已经摆上了桌,水珄坐在桌旁,没动筷子,像是在等他来了后一起吃。

徐离晟看看餐桌,荤素兼有的四菜一汤,外加腌菜米粥,还有一碟包得很精巧的粽子,对于两个人来说,晚餐太丰盛了,他说:「我吃得不多,以后不用做这么多菜。」

水珄帮他盛了饭,沉默半晌,就在他认为不会得到回复后,说:「那你喜欢吃什么,告诉我。」

徐离晟点点头,水珄又拿了一小坛酒过来,说:「喝点米酒吧,加了菖蒲雄黄,端午节一定要喝的。」

徐离晟是医生,平时很少喝酒,不过药酒喝点应该没关系,他答应了,谁知水珄居然把酒直接倒进大碗里,推到了他面前。

好吧,乡下人喝酒是比较豪爽的,徐离晟拿起碗,小抿了一口,还好,度数不是太高,米酒里浸透着菖蒲的清香,掩盖了雄黄的味道,清爽绵长,很容易喝,他又连着喝了几口,很快酒气涌上,脸颊泛起红晕。

水珄看着徐离晟喝酒的模样,不由莞尔,嘴角轻轻勾起,徐离晟第一次看到他笑,紧绷的表情柔和下来,清淡淡的笑驱散了原有的阴鸷,明明是男子,却有种隽秀干净的气息,很古典的气质,如果换上古装,一定不会让人感觉违和,徐离晟看得微微一愣,突然觉得此刻用魅惑来形容水珄,并不为过。

「大家都说雄黄酒辟邪驱鬼,真是这样吗?」他下意识地问。

水珄回过了神,笑容立刻消失了,眼神淡漠下来,淡淡说:「凡事你相信是真的,它就是。」

的确如此,徐离晟又呷了一口酒,作为同意的回应,水珄反问:「那你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因为鬼神存在与否跟我信不信没有任何关系。」

一如既往的冷淡口吻,却不感觉违和,水珄觉得这才该是徐离晟应有的口吻,是他心目中自负傲气乃至冷漠到极点的少爷。

「那么,」他略带好奇地问:「你怕鬼吗?」

徐离晟一大碗酒喝进去,头开始发晕,水珄的表情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对方的眼瞳很亮,是那种黑到极致的亮,眸光平和,无比认真地看着自己,但又让人感觉到狡诈,男人不像看上去那么木讷单纯,他在套自己的话,用一种间接的方式。

徐离晟笑了,故意避重就轻说:「我两个弟弟都很怕鬼,从小我说鬼故事给他们听,吓得他们不敢去厕所。」

徐离家兄弟三人,徐离晟的父母因为工作关系长年在外,所以照顾弟弟们的责任都落在他身上,半夜讲鬼故事是徐离晟的拿手好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两个淘气的家伙乖乖听话,至于他自己,讲多了,便成了习惯,后来进了医学院,身边各种医院怪谈更是层出不穷,如果他会怕,那连医生都不用做了。

「不过听多了,有时候倒真想见识一下,解剖看看鬼和人的构造有什么不同。」

徐离晟说完,把空了的大碗放下,水珄想再给他斟满,被他挡住了,他酒量不好,怕喝多了在外人面前失态,水珄没勉强他,拿出自带的酒瓶,仰头连喝几口才放下,轻声说:「我很怕,鬼的执着和怨恨你永远都想不到有多可怕。」

徐离晟很想吐槽说你不需要怕,你的存在比鬼可怕多了,不过发现水珄在说这句话时眼神很苍凉,他像是醉了,嘴角间浮出淡淡的嘲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神却飘离到自己的后面,像是在透过自己看一个不存在的影像。

徐离晟本能地往身后看看,又笑着转过头来,说:「你不要告诉我这间房子里有鬼。」

「你不需要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水珄说得很认真,像是在履行某种誓言,徐离晟看得出他没在开玩笑,但又觉得他说得莫名其妙,不由皱皱眉,他发现水珄病得不轻,有必要帮他介绍心理医生治疗一下,不过脸上不动声色,说:「这招我五岁时就已经用烂了,想吓唬人的话,换招有新意的。」

水珄被他的话逗笑了,气氛因为聊天轻松了很多,听到外面雨越下越大,徐离晟说:「今晚的戏好像唱不成了。」

「还有好几天,不会每天都下雨的。」以为他遗憾看不到戏,水珄说。

很笨拙的安慰方式,却透着在意,酒香缓解了初识时的僵硬气氛,徐离晟发现他不是很讨厌跟水珄聊天,至少他不像医院的那些人,每句话背后都藏着无法捉摸的心思。

「谢谢你帮我做的书桌。」他很认真地说。

水珄似乎不太习惯被人道谢,愣了一下,才说:「你们读书人是需要书桌的,是我一开始没考虑周到,以前少……」话说一半停下了,顿了顿,又说:「时间不够,我没来得及刚清漆,你先将就着用,回头我再刷。」

「不用,已经很好了。」徐离晟对水珄的手艺很满意,再说只是暂住,没必要太麻烦,说:「看不出你会做很多事。」

「因为……」因为你喜欢,就是这么简单。

水珄看着徐离晟,恍惚想到许多年前,也是像现在这样荷花飘香的季节,他不知道他们的相遇,到底是劫还是缘,或者只是溧水江上偶然交错而过的扁舟,相遇相交,然后各自驶向截然相反的方向,一段刻骨铭心的情,一段永世难忘的恨,一段令人绝望到想要放弃的执

着,仿佛都在此刻随着酒香淡淡远去。

徐离晟看水珄表情恍惚,就知道他心思又走了,眉间浸着淡淡的伤感,有份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看破了岁月的苍凉,这个男人一定有很多解不开的心结,他想。

饭后照例是水珄收拾餐具,徐离晟帮不上忙,想到自己还有工作资料要整理,便道了晚安,想回自己的房间,水珄叫住他,给了他一只手电筒,让他打着回去。

他们吃饭的地方在前院,要回房间必须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上方搭了帐篷,不会淋到雨,但由于下雨,外面比平时更黑,没有手电筒照明,以徐离晟的视力,很难看清路。

徐离晟道了谢,他发现水珄看似冷漠,但很细心,只不过一天时间就摸清了自己的喜好和短处,被人这么周到的照顾,在他记忆中从未有过,小叔叔算是细心了,但也不如水珄周到仔细。

徐离晟回到房间,打开灯,发现灯泡换过了,跟昨晚相比,灯光明显亮了很多,原来水珄说帮他找电工拉电不是随口说说的,他很奇怪,拉电线是这么简单的事吗?要是这样的话,那水珄今天一天一定没休息过,光是帮他准备东西就花去了所有时间。

不过灯光够亮就好,徐离晟没多想,按开了台灯,把笔电打开做工作记录,敲着字,他突然想起小叔叔帮他准备了不少糖果小礼物,说要他来后分给这边的同事,跟人打好职场关系,当时被他嗤之以鼻。

正想着,手机响起来,是徐离晨的来电,询问他工作情况,啰啰嗦嗦了一大通,徐离晟正琢磨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挂电话,敲门声响起,他过去开了门,是水珄,手里拿了碗热气腾腾的甜点。

徐离星让他进来,对徐离晨说:「不跟你聊了,房东来找我有事。」

『房东?』徐离晨很奇怪地问:『你们不是住旅馆吗?怎么还有房东?』

「谁规定旅馆就不能有房东?」徐离晟怕小叔叔再啰嗦,说:「就这样,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明天再聊。」

『那别熬太晚啊,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马上寄给你。』

徐离晟看着水珄把盛甜点的大碗放到桌上,嘴角不经意地浮出微笑,轻声说:「什么都不用。」

就算有需要,他相信这个人也会为自己打点得很好。

电话挂断了,水珄问:「你朋友?」

「我家小叔叔。」徐离晟叹了口气,说:「一个很啰嗦的家伙。」

水珄听出了抱怨后的幸福感觉,眼神闪烁了一下,说:「我看你做事很晚,就准备了些宵夜,今年新收的莲子,加了冰糖百合,夏天喝去火。」

徐离晟道了谢,见水珄转身要走,忙叫住他,从旅行箱里拿出一件白T恤,递过去,说:「这个送给你。」

水珄很惊讶,像是意外徐离晟会这样说,眼神扫过他的旅行箱,里面放了一大包糖果点心,徐离晟有些尴尬,随手把箱子盖放下,咳了一声,说:「衣服是小叔叔帮我买的,大了一号,我看你穿应该合身。」

「谢谢。」

徐离晟故作不经意的模样让水珄有些好笑,伸手去拿T恤,却看到了他手腕上的一圈黑印,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顺手攥住他的手,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水珄用力很猛,徐离晟被他攥得发痛,正要发火,却看到自己手腕上方有圈淡淡的黑印,不过并不显眼,他傍晚在河边跟男人争执时,手腕曾被对方握住,伤痕可能是那时留下的,完全没有痛感。如果不是水珄发现,他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

「你去河边了?」

听完徐离晟的话,水珄很生气,厉声喝问,但在看到徐离晟皱起的眉头后,才发现自己口气太硬了,可是真的很生气,今早徐离晟离开时,自己明明就交代他不要去河边,早点回家,可是很明显,对自己说的话,徐离晟一句都没听进去。

「有什么问题吗?」徐离晟很不悦地反问。

手腕被用力捏住,很快就泛起一片红,这让徐离晟很生气,他一向注意保护手,偏偏水珄犯他的忌讳,让他本来对男人的一点好感也因暴力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不是个瘦瘦高高,男生女相,笑起来很欠打的男人?」水珄冷声问道。

形容得还真贴切,徐离晟说:「长得还不错,你认识?」

水珄脸色阴沉,徐离晟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水珄不高兴时身上的阴戾之气很重,手紧紧握住,手背上的疤痕很突兀地耸起,像条蛇一样伏在手上,狰狞可怖,不过徐离晟没怕,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跟他以目光交锋,原本还很温馨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顿时僵硬了下来,两人互瞪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水珄先妥协了,收回目光,说:「那男人不好惹,以后见了他,最好离远点,你如果想去河边玩,我带你去。」

「我不会主动惹事。」

徐离晟觉得水珄好像搞错了问题重点,今天是男人先来招惹他的,他不会惹事,但别人犯到了他,他也不会忍气吞声。

「那……晚安。」

水珄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徐离晟脸色不悦,只好放弃了,徐离晟的太少爷脾气自己一早就知道了,也不指望他真会听进去,道了晚安后推门离开。

徐离晟把门关上,回到书桌前继续刚才的工作,把资料记录打完,又翻到日志里,写了一些来到溧水乡后的见闻感想,在写到水珄时,他眼神扫过那碗冰糖莲子,拿起来几口吃了下去,清新香甜的口感,可以品得出是熬了些火候的,比他的手艺好多了。

徐离晟吃完甜点,在日志最后打上他对水珄的看法——长相不错做事不错厨艺不错但脾气很糟糕的家伙。

评语敲完,像是把刚才的不快也一起敲出来了似的,徐离晟有种小小的爽快感,合上电脑,洗漱完毕后,点着蚊香,拿起带来的中医学书籍,靠在床头看起来,台灯在旁边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是陪伴夜读的最佳良品。

外面风大雨急,偶尔有树枝被风刮过,扫过窗户,发出尖锐的沙沙声,不过完全没影响到徐离晟,他做事一旦用心进去,外界杂音很难干扰到他,随着风越来越强烈,屋檐下发出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一下一下,带着诡异的清脆感。

徐离晟没看多久,眼皮就开始发涩,像是酒意还没完全散开,在催促他赶紧睡觉似的,他坚持了一会儿后终于撑不住了,摘了眼镜,揉揉干涩的眼睛,躺了下来。

关灯时眼神不经意扫过窗前,外面暴雨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树杈在窗外剧烈晃动着,像一个模糊的人影趴在窗上,目不转晴地看他,可惜徐离晟摘了眼镜,他近视很厉害,眼镜摘了后,周围什么都看不清,伸手关了灯,身子转向墙壁那边,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三章

那道影子越聚越大,然后很灵巧地穿过窗户玻璃,像只猴子一样翻身跳进了房间,闪电划过黑暗空间,照亮了那道影子,居然真是个瘦长的像猴子模样的怪物。

它披头散发,雨水不断顺着头发落下,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凶相,每向前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看着背对自己躺在床上的人,像是看到了梦寐已久的美食,猴子眼中闪过蓝莹莹的兴奋光芒,突然身子一窜,扑到床边伸手攥住了徐离晟的手腕。

「放开他!」

厉声呵斥在身后响起,猴子吓得全身一颤,不过咬咬牙,反而紧握住徐离晟的手腕,想把他带离大床,冷风传来,直切它的手腕,快如刀剑的戾风,如果它不松手,手臂就保不住了,猴子只好松开了手,但还是没躲过戾风袭击,被打得向后跌了几个跟头,撞到墙上后,弹到了地上。

被撞痛了,猴子窝在墙角,怨恨地看着站在床边的水珄,突然龇起牙,示威似的朝他发出低吼,但在看到他的阴狠脸色后,又悄悄放低了声音。

「下次我不会再留情。」

水珄不多话,但这几个字里带着的狠意已足以让猴子明白他说到做到,它恨恨地吼了一声,身形转动,变成了一个漂亮少女,秀发直垂而下,屈腿蹲在地上,眼眸含泪,委屈地看着水珄,像是在埋怨他的心狠。

可惜这些都被水珄无视了,转身看看徐离晟,见他在药草蚊香的作用下睡得正香,没有被惊动,脸色稍缓,问少女:「装猴子很好玩吗?」

「我们本来就是水猴子嘛。」

没有博得怜惜,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扫而空,跳起来,随手将垂下的长发在胸前编了个麻花辫,见水珄的眼神依旧放在徐离晟身上,她很生气,说:「你太过分了,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却为了一个曾经背叛你的人打我。」

「因为你要害他。」

冷漠的回答让少女更生气,叫道:「谁说水猴子就一定会拖人下水?我好奇你在意的人是什么样子不行吗?」

冷光扫来,眼神如刀,瞬间切断了少女的声音,她有点害怕,放低了音量,小声嗫嚅道:「我只是为你抱不平嘛,想来吓唬吓唬他,没有想害他啦。」

当然,如果可以,她更想杀了这个可以算得上是情敌的男人,不过没有那个胆量,她很清楚男人在水珄心中的地位,如果她真那么做,水珄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水珄眼神漠然,像是冰封住了,看不到一丝感情,半晌才说:「他是我的,所以这件事我自己解决。」

「你不会是还喜欢他吧?可是他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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