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要让朱厚熜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饶过张鹤龄一回,那更是不可能。先不说张鹤龄做的事情是朱厚熜最厌恨的,
就说这么放了张鹤龄,影响有多坏,朱厚熜就不可能犯这个晕。这回放过他,张鹤龄还不得更得意,指不定怎么变本加厉
呢。而且张鹤龄的行为,也算是现在权贵们的典型了,现在饶过了他,日后还怎么处罚其他犯事的权贵?
所以现在这个张鹤龄竟是成了个鸡肋了。朱厚熜翻了翻陆炳的报告书,还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大家都认为是天怒人怨,
必须杀之而后快的罪行。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恶行,就算是叠加三四件也是该杀了,更何况张鹤龄可是几十年如一日,不
间断地干了几十件。朱厚熜还真想学习太祖,扒了他的皮,了结了这个危害百姓的害虫,可明代的法律,根本就不支持朱
厚熜的想法——不说刑不上大夫什么的,张鹤龄再怎么说,也是个侯,还是国舅。
朱厚熜想了想,放弃了让陆炳给张鹤龄栽点赃的想法。阴暗的事情,干了第一件就一定会有第二件。就跟开荤似的,开了
头以后就止不住了。长此以往对自己和这个国家都不好,成于阴谋也必定会败于阴谋。
那么,就只能借着这个并不是很有利的靶子,开始向京城的各大权贵开刀了?
朱厚熜想了半晌,提起笔。
先让刑部给张鹤龄议罪吧,定的重一点,总会有人求饶,然后再借着这个借口,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一批,一鼓作气的处
理了京城盘杂的势力交结。
刑部的议罪工作进行的也很快,送到了朱厚熜手里。张鹤龄定的罪是监斩候,也就是说,张侯爷也就是能再活四个多月了
,过了中秋节,九月初就是秋后问斩的日子了。
没有出乎朱厚熜意料,求情的人络绎不绝。张鹤龄的姻亲关系,故交好友,臭味相投的那群京城权贵们,一个个都冒了出
来。虽说皇帝对于他们是不待见的,可是这些人也有自信的资本。这些人都是朱厚熜最为头疼的老牌权贵,有很多都是跟
着永乐帝靖难的功臣的后代,资历绝对要比朱厚熜老得多。他们或许是觉得,皇帝还是不会怎么样他们的。
这正中了朱厚熜下怀。于是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给张鹤龄求情的,都有同流合污的嫌疑(事实上也真的有),所以都该清
查。
当初太监们被查的时候,这些人就应该有所警醒了,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可是貌似这个世界上聪明人还是不多的。皇帝
整治的都是太监,而他们仗着自己是健全人,就觉得这股廉政风暴刮不到自己身上。这会儿上书或者是发言给张鹤龄求情
的,都是张鹤龄的一丘之貉,看起来智商方面和张鹤龄也都差不离。
这么一查,情况就严重了。从四月一直查到六月,困难重重。现在不比当初清查宫廷腐败,那些太监们再嚣张,权力也是
皇帝给他们的,朱厚熜一声令下也就收回去了。太监们也毕竟是数量有限,名声不好,和官员们的勾结算是比较少的。整
个的清查过程没有什么阻挠,人证物证的转移和消灭也都不怎么及时,被逮个正着的不在少数。
可现在朱厚熜面对的,等于是京城的旧权贵系统。各家各户之间支脉相连,很有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家族网络。虽然朱
厚熜只是发作其中的少数人,但是那也已经是冰山的一角了,总还是从属于那个冰山的。于是来自老贵族们的阻挠,就让
整个清查工作增添了不少的困难。
推诿阻挠,暗杀证人,销毁物证,一气串供……总之,人不要脸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现在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脸就是次要的了。面对这样的威胁,就算是传家百年的贵戚,那也是可以不要脸的——皇帝对待违法乱纪分子多么严厉,
他们又不是瞎,看了三年了,当然是知道的。
到了六月底,京城的西瓜摊子摆满了大街小巷,朱厚熜终于得到了关于那几个敢于给张鹤龄求情的家伙的详细情况的报告
,不出所料,都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人。而顺藤摸瓜摸出来的,因为阻碍清查工作而被牵带着查处的,有嫌疑所以顺带着
随手一查的,总计查出来一厚摞名单,全都是锦衣卫跑前跑后窜上跳下跟东西厂良好配合的成果。
朱厚熜面对着他的朝臣们时的笑容,在拿着那些报告单的情况下显得有些狰狞,让心里有鬼的那些个都有些胆寒。果不其
然,对于这种欺男霸女的京城恶霸,仗着自己祖先余荫就为非作歹为所欲为的二世祖三世祖们,皇帝的容忍度还要在贪污
犯之下。
当然了,在朱厚熜看来,贪污犯们起码人家是自己努力得到了官职,然后才进行贪污犯罪这种有一定技术含量和难度还有
一定风险的工作。而这些依靠着老爹/爷爷/大伯/哥哥/太爷爷……甚至是像张鹤龄这样,依靠着自己的妹妹,在京城
得到一席之地,并且作威作福的人,他们可是一点都没有自己努力过。朱厚熜的确是痛恨贪污,但是他更加鄙视这样的二
世祖们。
于是重判。先不说关监狱杀头流放等等刑罚,第一件事却是剥夺他们的爵位。爵位就是这些人的保命符,有了爵位就有了
权力,有了金钱(每年国家都会根据爵位的大小发放俸禄),还有了跟皇帝讨价还价的筹码——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但
是我是有官爵在身上的,可以用钱来赎罪,实在不行,还能用爵位赎罪。
没了爵位,这群人也就是平头百姓了,刑部判刑的时候也就能放得开手脚了。于是锦衣卫很荣幸的又熟悉了一边抄家的流
程——总计抄家破户的,京城权贵达二十二家。
这一场由于增加田租而引起的京城权贵势力的大清洗,被日后称为“寿宁侯事件”的全京城清整,到这里终于要进入尾声
了。当然接下来就是量刑而判,给诸位还在监狱里翘首以盼的仁兄们一个好去处。
现在还能够太太平平的站在朝堂上的权贵们,也都噤声了;那些因为求情或者是阻挠锦衣卫办案而被削了的,现在还自危
着,也不敢再插手;后宫里,张太后也来求过几次情,都被朱厚熜挡回去了,她都没什么招,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于是没
有人阻挠的刑部,给的刑都很重——这足以看出来这帮子人平常也没少受这些二世祖们的气。
然而朱厚熜自认为是仁善的君主,所以这些贵戚们的死刑一个都没批。倒是他们的狗腿子们,真正执行那些恶行,为虎作
伥助纣为虐的,杀了一批——朱厚熜一向认为,主张恶势力的罪恶,有时候比恶势力本身还要大。
不知民间疾苦,不知道老百姓平常的生活有多么艰辛,那么就让他们了解一下,长长见识好了。朱厚熜一声令下,这些曾
经的贵戚们,都变成了皇庄的佃户——比佃户还要差一点,等于是流放,只是流放的地点是皇陵周边的祭田,而工作是种
田。
十三陵是著名的景点,虽然现在还没有十三座陵墓。他这辈子虽然是皇帝,也还没去参观过呢。朱厚熜对于自己的这个决
定,认为着实是便宜了这群人了。
不过要让他们去种树,朱厚熜还不能放心呢,这些人大约是种草都能种死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就去种地吧,也叫
他们知道,老百姓平常都是怎么过的。
因为这个刑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没有跟着侥幸没死的狗腿子们一起去西北种树,还留在京畿的范围内,平常去宫里
申请个通行证,逢年过节还能去探个亲,只是工作太辛苦,住宿条件太恶劣,平常的配给太差了。案犯们的老婆们老妈们
阿姨们姐妹们也都消停了不少,只是在进宫跟蒋太后张太后说话的时候,少不了哭天抹泪一通。
蒋太后自然是跟她的儿子站在一边,再说了,当初她还是朱祐杬的王妃,安陆王府的女主人的时候,现在忙着巴结她,想
让她说好话求情的女人们,可很少有正眼看她的。那时候她丈夫不当权,儿子也还不是皇帝,每次难得进京,都是她在巴
结这群命妇。所以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她对于这些权贵的妈们老婆们,也都是爱答不理的。
而张太后,她自己的哥哥还没着落呢,正在发往皇陵种地,她哪有功夫管人家的闲事?
至于朱厚熜后宫,现在能见到他一面的都只有皇后一个人。让陈皇后求情,你总得先让这位羞涩的皇后开口吧?陈皇后除
了在蒋太后面前,其他的时间朱厚熜还真没有见她跟他说过几句话呢。
所以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七月十二号,顺天府的狱卒们上百人浩浩荡荡地押着几十号人犯开往京畿皇庄祭田。皇帝在临
别的时候还派来身边的小太监送行,说道:“皇陵近郊,那是福地,你们可都是犯了事,却还能收到这等福荫,实在是我
皇恩典!”
第五十九章:考成法令
张鹤龄去了十三陵种地,张太后却还是在宫里的。朱厚熜对于这个老太太没有什么好感——因为没有什么接触;但是同样
是因为接触少的原因,他对于张太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总之,这个老太太在朱厚熜的心里,其实也就只有一个名字
而已。
于是张太后想要说情,她跟朱厚熜之间还真没有什么情分。所以蒋太后的仁寿宫热闹起来了,在张太后的带动下,太妃们
跟风,命妇们也终于找到了能让她们抱住大腿的大佛,前来串门的,求情的,凑热闹的络绎不绝。
开始的时候,蒋太后倒是很享受这样众星捧月的感觉。特别是一直以来以正统皇太后身份自居而总是居高临下的看她的张
太后也跑来讨好她了,这样的感觉让还不到四十,虚荣心强盛的蒋太后很舒坦。但是时间长了,她实在是被烦得很了。吃
饭的时候有人求见,睡午觉了有人求见,去花园里逛逛还有人埋伏在那里,等着跟她说话顺带求情。
到了快八月份的时候,蒋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准备跟儿子说道说道,好好整治一下这群没了老公儿子在身边,因而没事干
的女人们。
可是这回还没等她开口,老天爷似乎是自己开了眼,原寿宁侯张鹤龄死了,一下子张太后清静了,后宫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
张鹤龄死的和蹊跷。这年头虽然有仵作有尸检,但是并不科学,本来也就只是做个判案的参考。可是现在张鹤龄的死很明
显是人为造成,用不着仵作来验尸,就能判断出来这是他杀而不是自然死亡或者是自杀。
一个人,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没有任何生病的迹象,也没有喝酒抽大麻吃鸦片,安安稳稳的回了自己的小茅草屋,没摔着
没碰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家发现他死了。脖子上明显的勒痕,绳子的形状在青紫浮肿的表皮上清晰可见,背后又插了
一把尖刀,嘴唇发黑,明显有服毒的迹象,这样一具尸体出现在眼前,谁都能看出来,这人绝对是被杀了。
你说他是上吊,连房梁都没有的草棚子,绳子吊哪儿?再说了,自杀上吊,尸体还能自己把绳子丢出去不成?张鹤龄住着
的草棚子里面可没有可以作为凶器的那条绳子。
背后的尖刀,一个年近六十身材严重发福的老头,不可能自己把手伸到自己背后捅上一刀吧?谁都不能相信张鹤龄的肢体
柔韧性有那么好。
还有明显的中毒迹象,这里属于严格管制的区域,毒药是很难进入的。
再说了,像张鹤龄这种人,他可不会舍得自杀。
于是前来侦查的顺天府府尹颤抖了,他还记得当初他是怎么跟在张鹤龄身后当狗腿子的。现在皇帝还没有整治到他头上,
也是因为张鹤龄看不上贫民出身的他,所以他还没机会跟着张侯爷干出什么坏事。
可是现在杀掉了张鹤龄的这个人,显然不会像皇上那么讲理。能潜入这里杀掉已经判刑的张侯爷,这就说明,这个人无视
法律,而且身手很高强——这个地方属于皇陵,这里的防控,不是一般的严密。或者说,这个人就是来找张鹤龄索命的?
当初在京畿的那一场混乱,禁军还没来到的时候,佃户们就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将这件案子上报给刑部之后,贺方正就瑟缩了,他躲在顺天府不出去,害怕索命的找上他。不过没多久他自己也死了,不
知道是身体素质差,还是胆子太小被吓死的,这也给不了解事情真相的北京市民增加了谈资。
只是朱厚熜本质上是不相信什么牛鬼蛇神的,他让锦衣卫接手了这件事情。锦衣卫干的也都是满手血腥的活,身上杀气重
,就算真的是冤鬼,那估计也是不敢近身的。
不到两天,锦衣卫的调查结果就出来了。根本就不是什么恶鬼,不过是看守张鹤龄的几个卫兵之中,有两个被买通了,杀
掉了这个仇家不算少的前侯爷——只可惜瑟缩在顺天府内的贺方正不知道这个事实真相。
张鹤龄敢干出那么多坏事,他也不是怕事的人。所以他的仇家结的还真不算少。只是他当初是国舅,又是侯爷,就算被欺
负了,只要是爵位权势不在他之上的,也就忍了这口气了。可是现在张鹤龄已经是流放去种地了,没有了侯爵,也没有了
外戚的显赫。按照皇帝的脾气,估计张鹤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于是先前忍气吞声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动了心思。
这回下了狠手要了张鹤龄的命的,其实是兵分三路。看守着张鹤龄的卫兵们这边,也是三家分别买通了他们。于是这两个
人决定,收了钱就要敬业。用了三种方法——勒死,毒杀,捅刀子,杀掉了只有一条命的张鹤龄。
按照他们的交代,他们觉得皇帝估计是不会管这个已经没有什么减刑出狱机会的侯爷了,在这么一个新开发的流放基地,
死上个把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种说法让朱厚熜哭笑不得。流放地死人,当然是很正常的,趁机除掉个把仇人,也是轻而易举。可是这是在京郊啊,离
皇帝还没有一百里地远呢,什么风吹草动的,皇帝能不知道?更何况这可是太后的哥哥死了。
再说了,就算是死上个把人也没什么,你们也得做得像是自然死亡吧?这么一看就是他杀行为,不是自己招认了我是被买
凶杀人的?还敢说自己敬业!
现在算是捅了娄子了,张太后在震惊过去之后,开始每天跟朱厚熜闹。朱厚熜也就开始了每天躲避疯老太太的运动。
闹得最凶的一次,张太后冲进了朱厚熜的小朝会,当着六部重臣,内阁成员的面,指着朱厚熜的鼻子说:“哀家推着你坐
上了皇位,你却杀了哀家的兄弟!你就是这么报答哀家的恩情的!竖子无德,必遭天谴!”
这么被人当着面指着鼻子骂,就算朱厚熜在怎么尊敬女性,爱护老人,他也愤怒了。于是朱厚熜也毫不客气的回答:“推
举朕登上皇位的,可不是你这个死老太婆!能让朕即位的,是大明百姓和我朝重臣!你有本事,就另立新君!”
等黄锦跑过来,带着一群太监把张太后半拖半劝地拉下去,小朝会上的臣子们还都不文雅的张着嘴处于震惊状态。估计是
没有见过皇帝这么没有风度,对着老女人恶言相向的一面。
那一句另立新君,也是杨廷和夏言等人震惊的原因。他们大概没想到朱厚熜会这么不避讳说出来这种话。
只是张太后被撵走了,朱厚熜的小朝会也开不下去了。大臣们都沉浸在震惊的余波之中,在状态的没有几个,事情当然讨
论不下去了。
终于坚定信心,一定要增加自己身边人员配备数量,朱厚熜的气还没有顺。今天的小朝会,他本来是准备说一件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