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冷汗……杨廷和居然也能有这样的眼神……但是不解释,估计杨廷和还要用这样的眼神继续看着自己……
“这件事,朕派遣他两人出京的时候也曾想过。只是,毕竟还是先改了税制为先。改税制,已经是事务繁多,赵先生又不
精擅与数理算计,朕怕他担下统查田亩的事情,反倒被小人所欺。”朱厚熜摇摇头,早知道就该让赵审留下来,准备科考
的事情,王守仁就算大材小用,出去传达思想,现在一道指令,也能让他接着查一下田亩数,“如今若临时调他回来,未
免有半途而废,虎头蛇尾的嫌疑,却让那些个想钻空子的落了好处。”
“可……那也不能让刘元担下这件事!”杨廷和算计一遍,王守仁要守在京城处理秋闱科考和来年春闱的事情,他自己是
内阁首辅,不能轻易离京,夏言还在外面,皇帝手上,确实是没有另外的,足够分量,派出去的人了。
但是也不能派刘元去啊!
杨廷和是知道刘元是个什么人的。若论清廉,刘元丝毫不比他自己廉洁上分毫。若论能力,刘元倒也是不错的,只是平素
心多放在算计上了。若说对皇帝的忠心,大家都是大明臣子,谁还能里通藩王不成?现下可没有出息的藩王了。只是刘元
,毕竟还不是皇帝手下用着的人,想来皇上对他也不会太放心。
另外,杨廷和自然是有自己的小心眼的。前些日子,他是看着的,刘元是怎么对待他这个老上司的。算起来那时候他们还
都是一派的,刘元却迫不及待的想要取他而代之了。真是令人心寒,那时候他也不过是萌生了些许退意,人还没走,就树
倒猢狲散了。
“想必杨大人是信不过刘元的。”王守仁说着,看着杨廷和点点头,“下官也信不过他。”
杨廷和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王守仁抬一抬手打断了他:“杨大人想必也不想见到他掌握实权,下官亦如是。在圣明天
子面前,下官也不说虚言了。如今,下官却也是不耐烦见到这位刘尚书,把他远远的打发了,不好么?”
杨廷和瞪大了眼睛,朱厚熜也有些无语:这是什么逻辑?
你说打发了,就打发了吗?虽说一时间是眼不见为净了,但是刘元是尚书京官,总有回来的一日。再说了,打发他去干的
事情这么重要,能放心吗?
“臣行走乡野,也有一些时日了,户部有文书,哪一地大致有多少田亩,臣还是心里有数的,只怕还不会被刘尚书骗了。
”王守仁颇不客气的说,“而圣上如若放心不下,可差遣信得过的宦官随行,想必刘尚书有人在一旁监察,总是要收敛的
。若是他实在胆大妄为,自也躲不过各地耳目,待到他回京,那还不是……”
王守仁没有明白的说完,杨廷和和朱厚熜却是心知肚明。这件事情上,也算是他们一时糊涂了。刘元还能有多大胆?找人
看着也就是了,估计是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的。再加上现在夏言和赵审也在外面,到底哪里有多少田地,虽然他们没有担
任统查天下田亩的职责,总也是心里有个大概概念。日后让他们看一下数据,总是不会被太离谱的数值欺骗的。
如果刘元聪明一点的话,也会在统查的过程中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这算是天子给他的一个机会了,如果这次能做得好,那
么这也算是暂时过了这一关了,还能安心一段时间。反之,如果不能让皇帝满意,那么本来就是皇帝眼中看不顺眼的人物
之一的他,又没有杨廷和那么大本事,那么大名气,可是绝对不会有杨廷和这么好运气,能够在让皇帝不满意之后还得到
皇帝的招揽了。
这确实是不错的想法……朱厚熜当下就点头了:“如此,便让陈林跟着去好了。刘元此人,朕虽有些不喜,但也算是个有
为之人。想来他也是个聪明人。”
杨廷和还有些不甘心的样子,但是朱厚熜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小心眼发作?当初刘元带头支持杨廷和退休回家的事情,那一
幕幕朱厚熜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呢。
“明日朝会,便定下此事吧。”朱厚熜定下了结果。
得到了答复,王守仁便准备告退了,杨廷和自然也要跟着走。只是两人才得到了皇帝的准许,走到了门边,却忽然听到后
面皇帝唤了一声:“回来!”
朱厚熜却是从王守仁的那个派遣刘元出京的想法上,找到了对付言官们的办法。
既然看不顺眼,就派出去!
明朝的规矩是,御史巡查,不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呆着,那么这也就让地方官们很有漏洞可钻了。御史来的时候做好表面功
夫,行贿或者是收买,让御史多说说好话;等御史走了,自然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反倒是为贪污提供了更有利的条
件,让御史们得到了利益。
那些地方官们,与其让驻守太监们帮着监视,耗费东厂西厂锦衣卫的人手,还不如,就让那些闲闲没事干的言官们去帮忙
看着他们。一来言官们也算是有事干了,二来,那些地方官们也有所畏惧。毕竟言官可不是好惹的。免除了地方官尸位素
餐,贪污腐败,渎职失察的可能,也让言官这个监察体系真的起到它应有的作用。
言官停留在一个地方,就管着这一处的监察事宜。手中有没有实权,只能在一边看着,地方官想必也不会再急赶着巴结了
。三年一挪窝,还没有混熟就换地方了,人情也没有用,这么一来,御史们总是和地方上不熟悉的,铁面无私起来也不用
碍于脸面。
只是为了避免言官干涉地方政务,需要仍旧让言官们挂着京官的职位。并且,也不能给他们处置地方行政的权力……
叫回了王守仁和杨廷和,朱厚熜有些期待的说了自己的看法,只是两个臣子都有些沉吟犹豫起来。
“如圣上所言,若是言官污蔑,那又该如何?”杨廷和似乎对于言官也是有所忌惮,想必是曾经挨过不少骂的。也是,为
官几十年,从一个普通士子走到首辅的位置上,还有哪一个不曾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须得出示证据才能弹劾,朕以为这条应当加上。”朱厚熜从很久以前就很痛恨言官风闻议事的权力了,那不是随
口胡说都可以吗?往人家身上泼了一大盆污水,心气硬的只怕当场就自杀以明志了。就算人家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洗刷干
净了,他一句“我是风闻议事,这是言官职权”就撇的一干二净,真是杀人也不偿命啊,倒真是太不公平了。
“如是诬告,便治言官不察之罪,如何?”朱厚熜看看一边听着的王守仁和杨廷和,说道,“风闻议事,朕总觉不妥。”
“御史也有贪鄙,圣上如何处置?”王守仁也问。
“手中无权,哪个还会贿赂与他?”朱厚熜笑,“御史到地方,不是代天子巡查,却是驻守下来,以便监察地方。那些地
方官员们眼中最是势利,总是还有镇守太监们的,御史相较于太监们,便是轻了。”
“若是两方相互掣肘,该当何如?”杨廷和又插一脚。
“总是有年岁考绩,相互掣肘,朕便不必客气,撤了便是了。”朱厚熜不在意的说,“先前说了,凡是诬告,便治不察之
罪。此不限于言官,地方官员自然亦如是。他们想狗咬狗,朕便将狗全部撵走。”
朱厚熜说着,看着杨廷和慢慢点头的样子,还有王守仁低垂着的眼睫,大约都是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总是有些好处的,不能再让言官在朝堂上搅和了……
监察体系,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言官制度,实在是缺陷太多,弊大于利。
都察院下放地方之后,还是组建一个检察院,明明白白的公检法部门,依法办事,讲究证据和真实性比较好。
朱厚熜正想到检察院,王守仁却忽然说:“此举甚好,只是,如今夏言执掌都察院,圣上却将如何处置于他?”
第三十三章:言官下放
夏言的处境,的确是很为难的。他本身就是言官,又是天子近臣,如今都察院没有都御史,也没有副都御史,现在他这个
左佥都御史已经算是都察院主官了。
现下夏言还在外面,朱厚熜如果趁着他不在,收拾了都察院的那帮子嘴巴,就等于是打了夏言的脸了。主官不在,驱逐从
属,夏言脸上不好看,旁人也会胡乱猜测,是不是夏言失宠,或者是皇帝已经开始忌惮他了。甚至就连夏言自己,估计都
得提心吊胆一阵子,实在是这个人也的确做过不少让朱厚熜郁闷的事情。
如果等到夏言回来再动手,那夏言得罪的人可就多了。指不定大街都会以为这是他的主意,将与自己意见不同的同僚都撵
出去,好自己把持住整个都察院。到时候走人情的,寻仇的,上门骂架的,估计要把夏言烦死。
就算是现在夏言不在,朱厚熜就撵走了都察院的一帮子,等夏言回来,也是麻烦。夏言,朱厚熜是不可能让他也去地方上
的,那么整个都察院都走完了只剩你一个人,还说不是你的主意,谁相信啊?
都察院下放了,夏言干什么,这还有待商讨。夏言是三甲进士,没有进过翰林院,说起来资历也不够,这么年纪轻轻就进
入内阁,有些幸臣的嫌疑,将来的官声未免受损。
如果继续让他领导改组后新的都察院——朱厚熜已经准备改叫这个组织为检察院,顺口——一时间也并没有完备的组建计
划。
要是让夏言自己摸索着做,朱厚熜真的还不能放心。谁知道夏言到底能够对自己的想法理解多少?那些比较小的事情还就
算了,但是检察院这件事实在是重要。
再者,夏言自己会不会产生误会?都察院是夏言的地盘,朱厚熜贸然的把言官们都赶走了,夏言的下属们也大多在其中。
就算是将他发展的心腹抽调出来,夏言大约也是会有些不舒服的。到时候君臣之间如果产生了隔阂,反倒不美。
朱厚熜顿时有些犹豫了。虽说言官下放到地方的想法的确有可取之处,做起来也应该会有效果,只是……操作上是有麻烦
的。
王守仁似乎是看出了朱厚熜的犹豫,叹气道:“皇上的想法是好的,只是做起来麻烦多。也罢……不如臣便做了这个恶人
。明日朝会臣上折子,皇上批复了便是。届时各项事宜便都可交由臣处置。待夏言回京,臣自会与他分说。”
王守仁的意思,却是他要唱黑脸,做恶人了。这么一来,既不是皇帝的主意,也不是夏言的主意,这两个人都免于得罪言
官们了。夏言还没有指使王守仁的权力,言官们自然是清楚的;而朱厚熜,他身为皇帝,即便言官们认为王守仁的上书是
他的主意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乖乖听命。私下里埋怨几句已经是欺君犯上了。
只是这么一来,王守仁却是难做人了。朱厚熜虽然信任王守仁,也知道他是个绝对的好人,但是王守仁在朝廷上的名声,
却是随着朱厚熜的一系列动作,越来越坏了。
起初王守仁刚到京城的时候,有多少人都是他的粉丝呢。后来朱厚熜开始和杨廷和敌对,知道的心知肚明,这是皇帝要跟
老臣要权力了,可是不知道的,都以为是王守仁容不下杨廷和,已经是分庭抗礼了,却仍旧不知足。
再然后朱厚熜处置了毛澄,王守仁替代了毛澄的位置,任文华殿大学士,进入了内阁。这么一来,虽说朱厚熜是在内阁插
上了一脚,但是外人可不觉得毛澄是自作孽不可活,只当是王守仁使了手段,排挤了毛澄。
随后朱厚熜彻查了宫廷腐败,却是夏言起的头,王守仁抄的家。这么一来,得罪的人岂在少数?这么一场下来,净是夏言
得了名声,朱厚熜得了钱财,王守仁却只做了个恶人。
惩治了腐败之后,便是镇守太监的裁撤和十二监的整顿。朱厚熜想不到的地方,王守仁替他想到了,镇守太监于是又一次
派往了各地。只是这在旁人眼里,那些糊涂的都以为是王守仁在包庇那些宦官了。
待到黄河水患,王守仁一路走,一路抢,多少富户都恨得他牙痒。这又是有过无功的事情,虽说朱厚熜压下了所有弹劾王
守仁的折子,可是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嘴。灾区百姓是知道王守仁的好的,团营也是心知肚明。只是这些人,比起街头巷尾
指着王守仁骂的那些,毕竟也还只是少数罢了……
如此看来,王守仁进京这一年多来,净是被朱厚熜拖累,却是落了无数坏名声。原本好好的官声,毁得七七八八。
朱厚熜一切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也觉得对不起王守仁。只是现在却没有闲暇为他正名了,他也想着日后青史自然有定论
,等到几年,或是十几年过去,王守仁的好自然是有目共睹。像王守仁这样的人,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的不是。
只是现在要再一次的让王守仁做坏人,朱厚熜却的确是于心不忍了。先前的事情,对于王守仁的影响和后果,朱厚熜在没
有见识到的时候并不是很清楚。他那时毕竟也是刚刚开始接触朝政,只是心里模模糊糊的觉得,可能会有负面影响,但是
对于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负面影响,他并没有大概的预测。直到真的传出了这样那样针对王守仁的谣言非议,他才算清楚朝
廷上的人心,到底有多么黑暗,到底能把别人的形象,扭曲抹黑到什么地步。
那时候不知道,但是现在,这件事如果又是让王守仁提出来,后果朱厚熜却是清清楚楚的。他不想让夏言为了自己的想法
和目的背黑锅,受骂名,难道就会希望王守仁来做这个恶人吗?当然不可能!
就算不论这么久的情谊,不论王守仁曾经作为自己老师的身份,不说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只单单说作用,现在已经成
为成熟的政治家,能力卓越的王守仁,一直以来忠心耿耿,脚踏实地的实干家王守仁,当然也是要比还正在成长中的夏言
重要的。
朱厚熜直觉的想要拒绝,但是话到嘴边,却停下了。
如果这件事不是由王守仁提出来,那么这个黑锅就是夏言背定了。王守仁是自己愿意,但是夏言呢?朱厚熜可并没有确定
过夏言的想法……
朱厚熜没有答话,王守仁也不着急,只是静默的等待着,杨廷和坐在一边,也是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厚熜觉得自己有些过于优柔寡断了,这么一件事,却始终不能决定。或者真的应该心狠一些,不要顾及那么多?只是这
样一来,内心真的会有不安……
若是等一等……朱厚熜考虑是否能够慢慢来。俗话说事缓则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温水煮青蛙,效果有时候要比快刀斩
乱麻好得多。
只是……恐怕时间上并不能容许啊……朱厚熜想到新的税法,有些心烦意乱。事情总是开头难,这真的一点都没有错啊…
…新的税法开始,地方上必定会找各种各样的漏子钻。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震慑住他们,日后再想立威,恐怕就难了。
在一开头就严格把关,必要的时候揪出几个,杀鸡儆猴,以后的官员们必定会自危。廉政风暴的作用也是这样,好好的清
查一回,震慑力能够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么想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还真是歪打正着了。朱厚熜本来是想让言官们不要再在眼前碍眼,才想出让他们去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