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慢慢的,就有墙头草和退缩的人了。一些人开始装哑巴,不再发言;也有想要讨好皇帝的,建议可以册封蒋氏为太后
。
朱厚熜暗自打算,再拖个几天,就各自让一步好了,反正现在他也算是争得了一份在议政时发表意见的权利了。
可是一件打断了他的计划的事情,就这么忽然的发生了。
张璁,这个名字也因为这件事从此让朱厚熜记恨了很多年。
张璁是没有上朝面君的权利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副官而已。可是他是有递折子的权利的,他的一个万言折,就这
么放到了朱厚熜的案头上。
可是看到了这个折子的人,并不是朱厚熜,却是蒋冕。那折子朱厚熜以为是看过的,就夹在一大堆内阁送来的折子里面又
被抱了回去,结果就落到了当值的内阁二辅蒋冕手里。
蒋冕看了这个折子之后,几乎要喷火了。因为这个折子字数虽多,讲的却也没有别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朱厚熜不应
该过继给孝宗。不仅不应该过继,他还应该追封兴献王为帝,才是合理的。
蒋冕以为这是皇帝的意思,让他好好看看,当即就去找了杨廷和。然后杨廷和又找上了朱厚熜,拿着那个惹祸的折子。
朱厚熜看着跪在面前就是不起来的杨廷和,很是讶异,因为就在两个时辰前,杨老先生才从这个门里走出去,怎么会又来
了呢?
杨廷和双手举着那本厚厚的万言折,义正严词:“皇上此意,恕臣等不能接受。臣等老迈,不堪重用,愿乞皇恩,得卒天
年,请皇上恩准臣乞骨还乡。”
这是要用辞职来要挟他?朱厚熜惊讶了,可是,刚刚不还是一副和言温语的样子想要说服自己吗?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强硬
起来了?
朱厚熜接过他手上的折子,却不是想象中的申请告老还乡的报告。匆匆扫了一遍,居然是言辞激烈的,在支持朱厚熜不给
孝宗当儿子?
“杨卿,这是何意?”朱厚熜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奏折,翻到最后署名的地方,“张璁?这是何人?”
杨廷和也愣了。这折子不是皇帝给他们看的吗?这是皇帝对他们的示威呀!怎么现在皇帝自己倒不知道这是什么了吗?
“难道是杨卿代为传递?可这张璁是谁?能劳动杨卿……”朱厚熜皱着眉想着张璁到底是个什么人,又有什么能耐,居然
能让杨廷和替他递折子,递的内容还是和杨廷和作对的。
杨廷和这时候算是回过来神了。不是蒋冕弄错了,就是送奏折的太监弄错了。这个奏折估计是要让皇帝看的,但是却送到
了内阁。
只要不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好办多了!杨廷和立即精神起来,也不再提辞职的事情,叩首道:“张璁此人,妄图乱我朝纲
,坏我礼仪,实是乱臣贼子!臣请严惩之!”
第八章:召回守仁
朱厚熜拿着奏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原来杨廷和是来告状的?
不过,如果要是真的处置了这个张璁,那就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前几天的行为都是错的了。毕竟,这奏折虽然有一部分在说
要追封朱祐杬为帝,的确是有些过分了,可是大部分内容都是在附和自己的。
杨廷和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样一本奏折,居然把他给堵住了。
不处置张璁,杨廷和就威胁着要辞职;处置了,那些大臣们也就离遂愿不远了。
朱厚熜的脸色凝重起来。
杨廷和还在眼前跪着不起来呢,这件事看来是必须给他个说法了。哪怕就是拖,估计也拖不到明天早朝了……
朱厚熜的手顺势挥了下来,把那本厚厚的奏章猛地摔到了地上。
“好个张璁!竟敢妄言我皇家之事!册立乃天下第一等的大事,更是关乎社稷朝政,也是他这等小人可以提及的?”朱厚
熜摔了奏折之后立即开口,没有留任何能够让杨廷和产生误会的时间,“严惩!一定要严惩!杨卿,此事就交由你全权办
理了,还烦劳你多费心了。定不能饶过这个可恨的小人!”
是啊,定不能饶过这个可恨的小人!朱厚熜在心里愤恨的想。
这个家伙大约就是个投机分子,想投皇帝所好,才上了这个奏折,附和皇帝的意思。其用意不过就是巴结讨好拍马屁罢了
。
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坏了他的事!
他来了这么一出,打破了双方相持的局面,让阁老们猛地爆发了,逼着朱厚熜不得不顺从了他们一回。
虽说实际上张璁死还是活对于朱厚熜的计划都没有影响,而且他已经顺水推舟的把张璁的罪名定为了“妄议册立”,但是
现在他在杨廷和们面前可是已经落下风了。处置了张璁,无形中等于是他已经让了一步了。
接下来的议礼大约也得让步了。朱厚熜看着杨廷和满意的眼神,就知道这个老家伙已经看到了辞职的威胁能够起到的作用
。
这让朱厚熜像是吃了死苍蝇一样心里堵得慌,被人威胁了,还不得不妥协,这是他最讨厌遭遇的事情了。
要不是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张璁!
可是,这次的让步,归结起来,还是实力不够啊。
不能再让下去了,否则,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掌握住应得的那一部分掌控权?他可不想一辈子就这么耗在和朝臣们的斗争
上了。朱厚熜一手扶额,心思急转。
没有得到朱厚熜的示意,杨廷和仍旧待在原地,不敢离开。只不过他没有再跪着,已经站起来了。
朱厚熜看着他的白胡子,虽然他已经老了,干不了几年了。但是即使他退休了,他离开了,他死了,朱厚熜也不能立即就
接管他手中的权力。
现在朝堂上的重臣,可都是他的人。门生故旧,亲眷同窗。就算是杨廷和走了,他一样能掌控住这个王朝的局势。
所以,要想真正从杨廷和手里面把属于他的权利拿回来,朱厚熜需要对付的就不止是杨廷和一个人,还有以他为中心的,
整个杨氏人脉网。
破坏这个系统,需要太大的代价,朱厚熜损失不起。再说了,他也没有能够破坏这个关系网的能力和计划。但是,如果能
够找到一个人,他可以替代杨廷和,能够让杨氏班底敬服。并且他在同时,又是自己一方的人,那么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
多。
朱厚熜已经想到了这个人的人选。
“杨卿,朕还有一事,需要杨卿代办。”朱厚熜放下扶着额的左手,微笑着说,“又要烦劳杨卿了。”
“臣不敢。”杨廷和赶快弯腰,“请圣上吩咐。”
“朕有一位启蒙恩师,先帝时他曾有年余时光致仕,教导过朕,如今他亦在朝中为官。”朱厚熜笑吟吟的说,“自他起复
后,朕便常常思念于他。如今朕意欲将他调回朝中,也好全了我们师生情分。加之,朕这几日也查阅了他的考绩,可堪大
用啊。杨卿,你可将他召回京,不拘在哪一处,朕相信他总能做的不错。”
“是。”杨廷和躬身道,“能为皇上恩师,且得皇上亲口称赞,臣料想此人必定有不凡之处。只不知,此人是……?”
说着他抬起了头,正好看见朱厚熜脸上露出了一丝略带得意的微笑。
“此人……说来,杨卿你必定听过他的名号。”朱厚熜嘴角噙着笑,怡然的说,“时任江西巡抚,王守仁。”
杨廷和张大了眼睛,听着朱厚熜补充的要求:“杨卿定不要辜负朕之所托,尽快办好此事呀。王师,就要请杨卿多加关照
了。”
杨廷和听着朱厚熜的要求,很明白不管早晚,他必然会有这么一说。现在的皇帝,不比先帝的昏庸,却是个最聪明伶俐不
过的人。他定然不会让内阁继续把持着朝政。往朝中安插属于他的势力,这就是第一步,夺权的开始了。
但是杨廷和并不打算制止他。本来么,朝廷就是他朱家的,内阁再怎么卖力,也不能取代了皇帝。有这么一个愿意做事的
皇帝,对于天下也好,对于他们这一干朝臣也好,都是好事。只要他能办好,这国家,还是交由他管理妥当。一则名正言
顺,二则,他杨廷和也老了,忙忙碌碌一辈子,也到了该歇歇的时候了,他还不想就这么累死在任上。
现在和朱厚熜争的这一切,在他看来也都不过是对于年少的新君的磨练和培养。再怎么聪慧,皇帝还是太年少了。没有经
验,也没有经历过挫折和失败,虽然年轻气盛,精神头足,就怕是好心办坏事,越卖力越坏事。好好的一个明君苗子,生
生的这么毁掉了。
现在由他们这帮子老臣磨练他一番也是好的,让他能添些本事和手段,对于处事之道,也多些了解。日后他们几个老骨头
都走了,这堂皇大明,也有个能够负责的人。
皇帝是聪明的,这么快就开始往朝中安插人手了。选的人是自己的恩师,也算是妥当。杨廷和爽快的点了头,虽说大概不
会是自己的人,不过任他是谁,来了京城,也不过是光身一个人而已。京城这里,还是自家人多势众。
再者,看皇帝从安陆带来的那位赵审先生,虽说学问是好的,行事也有模有样,算得上是个人才。不过京城可不是安陆那
等小地方,京城是人才济济。赵审这样的人物,在京城也只得算是个差不离,便是与自家儿子杨慎相较,也弗如远甚。
若皇帝要安排的那人就如同赵审一般——即便是强上些许——那也无须担心。杨廷和一生经营,也还有些底气。
可当那个名字从朱厚熜口中吐出的时候,杨廷和心里只大叫一声:“完了!”
他杨廷和一生经营,可说谁来他也不惧。
但是这个王守仁,他偏生就是个例外!
王守仁此人,可不止如皇帝方才可言,“可堪大用”。若要杨廷和来说,这个词还配不上他。说王守仁的本事,要得用一
个“无所不能”!
他先时为翰林院庶吉士,修过书。后来到工部,亦是做得风生水起。正德四年,他得罪了权阉张永,因而致仕,直至正德
五年才起复,想是在这一年间居然做了当今皇帝的蒙师。而后他自从八品小官做起,一路升任至正二品江西巡抚。正德十
四年,他平宁王乱。正德十六年,先帝崩,权奸江彬意欲谋逆,也是他一手镇压。
这样一个人,怎当不得一个“无所不能”!
便是杨廷和也得说一句“吾弗如也”。
这个人若能得重用,那便是大明之福。可这人,他偏偏,是皇帝的人……
杨廷和暗暗咬牙。即便他不是皇帝的人,王守仁也是他杨廷和之敌!
当初王守仁能从那不毛之地一步步走到今日,全靠了一个人的赏识,那便是杨廷和最大的政敌,曾任兵部尚书的王琼。
杨廷和与王琼素来不睦,即便是王琼现在已经死去多年,积怨也仍是在的。他丝毫不愿意看到一个王琼提拔上来的,还是
皇帝的人,走到朝堂上,站到他的对面去。
就算是那个人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能啊!
虽说杨廷和还不至于怕了他王守仁,但是,一旦王守仁入朝,谋一个与他并驾齐驱的位置还是不难的。这不等于是,他杨
廷和最终还是没斗过那王琼?
有才亦有功,王守仁这么些年的考绩上,鲜少有不是“卓异”的。再加上平叛,抚逆的大功,他又素来有着“能吏”之称
,民间甚至盛传他文武双全,太白星现世……
杨廷和的眼神沉黯了下来,要怎么才能让王守仁回不了京……
正思忖着,耳边却又传来皇帝带着笑意的吩咐:“王师,就要请杨卿多加关照了。”
完了……这下子……如果动了什么手脚,岂不是自投了皇帝的罗网?若是在王守仁回京途中下手除了他,皇帝这般剔透明
晰冰雪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是他做的?只怕日后便会更加不好过了……
杨廷和看着皇帝晶亮的一对眸子正正的盯着他,脸上带笑,很是和煦,那眼睛里却是冷的。杨廷和此时,只觉嗓子里噎着
个什么东西,卡得他难受。可是又无计可施,只得让他卡在那里,活生生的折磨。
皇帝还正含笑看着他呢,杨廷和也只得应一声:“是。”然后便看着皇帝摆了摆手,让他退下去。
正德十六年七月,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江西巡抚王守仁进京,调任户部尚书。
当王守仁站在北京城南门,抬头看着那瓦蓝的天,一丝云也不见。他对于调令的感慨还及不上对于天时的感慨多。
“今年京畿必是大旱。”王守仁像是在对跟随着他的那帮子随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神情却是严肃得很。
“可不是么?”
“大人说的必不会差!”
“哎,这可得好好预备着了!”
“旱啊,正应了先帝驾崩!”
……
一群随人附和着,王守仁却没有理会他们。如果现在他的身份不是皇帝亲口承认的蒙师,不是新任的户部尚书,不是立了
大功归朝的前任巡抚,他的身边还会有这么多巴结的,讨好的,拍马屁的么?
人啊……
王守仁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看着老家人接过城门口卫兵递过来的文书,转身登上了马车,向城中行去。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特意的召他回京。
杨廷和素来气量狭小,曾与兵部王尚书结怨。而拜在王尚书门下的他,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被杨廷和召了回来?他不报
复自己已算是好事了。
可如今却是特意的下了诏令,本不是外官进京的时候,却发下了他的调令。杨廷和,估计也是争不过皇上,只得暂为屈从
了。这些,王守仁都能猜出个八九分。
不过,倒是皇帝的行为让王守仁摸不清头脑了。
帝王蒙师,这是多尊贵的身份。王守仁虽然的的确确是教过当年还是兴献王世子的今上,可是,那时圣上才不过三四岁,
便是他起复离开的时候,世子爷爷不过一个四岁小童。能不能记得事还得另说,王守仁可不觉得他们师徒情分能重到时隔
十多年还能让皇帝刻骨铭心,非得把他调到身边儿来。
再说了,皇上身边不还有一个师傅呢?他走了以后,兴献王估计立时就又找了一位师傅来教导世子。那可才是正儿八经的
处了十几年,教他诗书礼仪,为人之道的师傅。怎么,不先封了那位师傅的官职,却先找上了自己?
王守仁想了许久,也想不清楚皇帝此举到底是什么用意,便干脆不想了。
横竖皇帝召他进京,是要给他事做的,有事做,便可以了,不必计较那么多了。
不过说来,这位皇上倒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让人省心的。王守仁颇有些怀念的想起了当年那个面容早已在记忆中模糊,但
记得确是玉雪可爱的小世子。
聪明早慧不说,想法也颇多。浑不似一般小儿那样迷糊,说什么大概都能明白个八九分,心思透彻。记性也好,背书背得
出奇得快,一年间竟然学了整本《论语》和半本《孟子》。最关键的是,听话得紧,一个字叫写一百遍,绝不会只写九十
九遍。半点没有王公世家的蛮横,乖巧得惹人怜。
只不知,他现在却是什么模样了?王守仁眯起眼睛,微笑着想。
第九章:得此良臣
时隔十一年,在与安陆远隔千里之外的北京,王守仁再一次站在了朱厚熜的面前。如今的两个人都不同以往,相对间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