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贺真带人前来,她还想策马狂奔。
贺真从影卫处接了箭,拉动弓弦,一箭就射到她身后的树桩上,力道劲锐。
「凤紫璇,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他朝她喊。
凤紫璇忌惮他的箭,拉了缰绳,停在那里,「救命恩人?我不觉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神情冰冷,显然仍不信任贺真
。
贺真心中有气,又不想多言,只冷冷道:「现在,马上跟着我回去,否则下一箭我不保证会射到你身上。你最好记得,自
己不是一个人,就算你不想活,也别擅自决定你腹中孩子的生死。」
说罢,他一拉缰绳,先行转身离开。
受他所激,凤紫璇想到腹中才两个月的小孩,一时间心里酸楚,又觉前途茫茫,最后只能乖乖跟着贺真回府。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月智破天荒的没见到那个总是循规蹈矩站在那儿的身影。
他心中有些惊讶,沉了脸冷声问:「月相呢?」
「启禀皇上,月相身体微恙,告了假,无法前来早朝。」专管出勤告假的老臣连忙回答。
闻言,月智的心情更恶劣了几分。这还是头一次那人用身体不适的理由,早朝告假,是真的不舒服吗?
「请太医了吗?」他忍不住问。
「皇上,请老太医看过了,他说月相是受了风寒,身体疲劳所致,静养几天就好。」
「他自己不会看吗?还请了老太医。」听到对方真的请了太医之后,月智又有几分不满。那人本身就是最好的大夫,居然
需要劳烦到老太医,是不是又在作戏了?
一趟早朝下来,月智只想快点结束,但是结束了就去丞相府吗?他为自己有这个想法而生气。那人生病关他什么事?再说
只是风寒而已,不去也罢!
于是他很快把要去看那人的心思抛开,并制止自己再去想。
贺真来到专门为凤紫璇准备的房间,这是丞相府后院的隐密厢房,又偏后山的林子,有潺潺流水从屋后流过,是个静养的
好地方。
「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会请一个伶俐的丫头来照顾你,缺什么就跟管家说。」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又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明白!」她还是无法信任他,清丽的脸上写满了戒备。
「你是赤焰晴王的女儿?」
「不错,我父亲正是晴王凤昂。」想到自己已经无父无母,连心爱的丈夫都不在世上了,凤紫璇不免又红了眼睛。
「晴王凤昂和摄政王凤修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凤修从小就很疼这个弟弟。」
「修王叔……」想到父亲生前经常说起的英勇叔父,那时自己还小,对这个叔叔没有太多印象,她有些疑惑,「你……怎
么知道?」
「我母亲告诉我的。」贺真看着她说。
「你母亲?」
「我母亲原本的名字是,凤叶羽涵。」
「凤……叶羽涵,天……你母亲是、是修王叔的妻子?!那你、你就是……」
「凤修是我父亲。」他平静地道。
凤紫璇简直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眼前人。这个……这个大月朝万人景仰的丞相,居然、居然说自己是赤焰人?!
他竟是赤焰人!
「你……」
「我是赤焰人,算起来,是你堂弟。」贺真淡淡一笑,没什么要隐瞒的意思。
「我不懂。」她猛摇头,心绪激烈,不明白白一直被说是和修王叔死在战场的王妃,怎么会还在世上,并且在大月?
「我母亲跟随我父亲去了战场,父亲死后,她被我养父所救,而我养父恰巧是大月的王爷,所以……」
贺真还没说完,脸上骤然挨了一巴掌。
「所以你就认贼作父,帮着大月残害我们赤焰族人,你这个凶手!这个叛徒!」凤紫璇厉声狂骂。
「我不否认,月智讨伐赤焰残部的时候,我的确杀过赤焰一族的人,我的手上有赤焰人的血。」
「你……」
「过去我也天真的想过,如果可以,绝不要伤害一个赤焰人,但当我选择做一个大月人的时候,就已经背叛了赤焰,就算
将伤害减到最小,对赤焰族来说,我仍是一个背叛族人,杀害族人的凶手。」
贺真虽然在笑,眼睛里却充满了痛苦,那痛苦似乎能穿透人心,连凤紫璇都不忍再看他的眼,她从没见过一个如此不快乐
的人,恍惚间,竟觉得这人沧桑过尽,该是垂暮的年纪,而不是比自己年纪更小,莫名的有些可怜起他来。
「你把这些事告诉我,就不怕我去揭发你?告诉你们大月的皇帝,所谓的月相根本就是赤焰人,是他最想杀的赤焰人!」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会安心待在这里吗?你一定会日日想着如何逃脱,因为你无法信任我,但只要你走出丞相府,就会
充满危险。你的亲人都不在了,你又行刺过韧帝,大月要杀你,而赤焰那边,大长老在派你出来的时候,已经置你于死地
,你真能回得去吗?」
这话将凤紫璇堵得无话可说,瞬间像是力气用尽似地瘫坐到椅子上。
「我……」不知不觉,她的眼泪竟落了下来。
她终究只是个弱质女子,而且她还不能死,还想未出生的孩子安然来到这个世界,就算孩子的父亲死了,至少可以保存他
们爱情的血脉。
「为了孩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贺真轻轻一叹,温和的眼凝视着她。
「你……真能保护我和孩子吗?」她呆呆地问,泪水依旧奔流着。
贺真握住她的手,「只要我还在,就会保护你们。」
她与他视线相交,那双湛黑深邃的眼眸闪着温柔怜悯的目光,与两人在地牢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那时也是这眼神让她觉
得有所依靠,有所心安。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选择做一个大月人吗?」
「为了我爱的人。」贺真淡淡一笑,眼神深处有一点幽光闪动。
「你不怕她有一天知道?」
「怕,以前很怕。」贺真的视线望到了别处,「可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我最好的年岁也已过去,不会再作梦了。」
他的话触到凤紫璇心中,想到自己的孤苦无依,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贺真,都好想哭。
眼睛再度湿了,她没再忍住眼泪,呜呜地痛哭起来,想将这些日子的痛苦统统都哭尽。
第三章
寒冷的冬季过去以后,春天来到,时间已经是三、四月份,月河边的桃花满树芬芳。
月智很想找人一起去看桃花,但却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一个伴。风寂云满脸幸福地说和阿离去看过了,锦烙则欠扁地说这
种桃花两个大男人去看没什么意思,和恋人的话还另当别论。
那帮家伙一个都不领情,弄得他很想揍人。
这日没什么政事缠身,他忽然心血来潮,来到景玉宫,这里面住着贺真的母亲。
自从月智把她接到皇宫以来,贺真也只能来宫里探视自己的母亲。贺真的母亲闺名叫叶芸,因此也被人称作芸王妃,是大
月有名的美女,大家都说她娴雅温柔,丈夫贺王爷过世以后,先皇还曾给她作过媒,想她再嫁,这位王妃却婉拒了,说是
无法忘记自己的丈夫。
这也成为大月民间的一桩美谈,每每说起芸王妃的时候,大家都会想到她的贞洁美德。
月智其实很喜欢这位皇婶的,在他眼中,她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叠在一起。只不过想到她的儿子贺真,又有几分生气。
月智去的时候芸王妃正在刺绣,见他来了,忙起身拜见。
「芸姨不用多礼,我给你带了些礼物。」月智亲昵的唤她,命人将带来的糕点和鲜果奉上,「这些小点是御厨刚试做的新
口味,还有南疆送来的荔枝,芸姨应该会喜欢。」
「谢过皇上。」芸王妃温雅地说,虽然已经五十的年纪,看起来却仍如四十美丽温婉。
「芸姨还是叫我智儿吧,皇上皇上的多见外啊。」月智微微一笑。
芸王妃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智儿,我可不可以要求你一件事?」
「芸姨请说,若是有缺什么尽管告诉我,这里就和家里一样。」
「我想回丞相府。」
他先是顿了下,接着又如常的笑开。「芸姨,我不是说了吗?贺真事务繁忙,平日也没多少时间来照顾您,而且因为前年
处理赤焰余孽的事情,也有不少仇家想伺机报复,丞相府没宫里安全,你住在这里比较好啊。」
「智儿,我住在这里快两年了,你真的是为我着想才让我住在这里吗?还是……」芸王妃脸上带着浓浓的忧虑。
「当然啊,这景玉宫清静又舒服,芸姨是不是觉得贺真来的次数太少?那我叫他多来看看你,真是的,做人家儿子的都不
知道要好好关心母亲。」月智心里有一点心虚。
「没有,真儿常来看我,只是……」芸王妃看了他一眼,显得欲言又止。
「芸姨有什么话尽管说。」
「智儿,我知道你对贺真有心结,你是不是还在怪他那年没跟你去赤焰?那孩子这些年过得很不好,虽然他不说,可我这
做娘的怎么会看不出?」芸王妃脸带忧愁的看着他。
「没有啊,我怎么会对贺真有心结?他现在是朕的丞相,不可缺少的左右臂,我重用他都还来不及呢。」月智装出诚恳的
样子。
「那孩子越来越瘦了,眼里写满不快乐,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只有你……月智,告诉我,你是不是恨他?」
「大概月相为国事太操劳了吧。」月智淡淡地说,敛去笑容。「我看他发间都有白发了,的确是操心得厉害。」
「月智,当初是我不让真儿跟你去赤焰的!他想跟你一起去,是我把他关起来,他才没有和你去的!」芸王妃思来想去,
仍是觉得只有这件事会让两个孩子即使反目,也要强撑着做表面功夫,忍不住紧紧抓住月智的手臂,全盘托出。
「芸姨,你想要我怎样,我说过我没有亏待贺真,至于他快不快乐,不是我来管吧。」
「你……那孩子……」看月智瞬间冷漠的样子,芸王妃想到自己的孩子,只觉心疼难当,「智儿,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
「芸姨请说。」他平静地看她。
「我求你,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害真儿,放他一条生路好吗?」想到儿子的身世,月智又是这般痛恨赤焰人,
她怕有一天他真会杀了贺真。
月智凝视她半晌,看她为了自己儿子流下的眼泪,眼里全是一个母亲的担忧和心疼。
「朕答应你,芸姨,朕不会杀他。」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就是莫名地脱口而出,也许是体谅一个母亲的心而已
。
从景玉宫出来,他心里像被乌云蒙住,本来是想去寻求安定,结果反而更乱了。
是我不让真儿跟你去赤焰的!
芸王妃的话一直盘旋在他脑海。她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呢,过去那么多年,她都未说过,为什么现在说了呢?她说的到底
是真还是假?
如果是她拦着贺真,那么贺真真的想跟他一起去,没有背弃自己?
月智发觉自己心底的期盼,但又无法相信。这些话,是贺真教唆他母亲这么说的吗?
还记得二哥被背叛的时候,剑尖是是指着自己的,他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被这个人背叛!」
他看贺真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悲伤,浓浓的悲伤。
他也记得二哥被锁入冷宫时,充满恨意的望着的,是自己。
「贺真,他是我见过最会演戏也最无情的人!」
想到二哥月浩然咬牙切齿的恨语,月智握紧拳头,把方才的心乱全都抛去。
他居然会想替贺真脱罪,想相信芸王妃的话?!
不能这样,不该这样!
匆匆回宫,他要人,去把贺真叫来,即使在心里已下了决定,他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反正,他都不会相信,只是听听而已,他说服着自己。
可是没多久,他就看到自己派去唤人的侍卫独自归来。「月相呢?」
「启禀皇上,月相不在丞相府,侍卫说他去了后山的宫殿,据说那里的守卫又出事了。」
他心中一惊。怎么,又出事了?
后山的宫殿,本是先皇造来纳凉避暑的地方,以前常用,但先皇过世以后,便也渐渐废弃,只留一些守卫在那边。直到上
个月,月智下旨命人修葺宫殿,原想今年避暑的时候去住,想到一个月不到,竟然已经连续丧命三条,并且都无迹可寻,
实在古怪。
他命人备了马,直接骑去后山。
后山宫殿修造得极为精致,里面山石流水一样不缺,见月智牵了马走进来,门口的侍卫连忙躬身迎接。
月智摆了摆手,直接往内走,一眼就看到在庭院那边的贺真,他的身边竟还有大祭司谢离。
这家伙,怎么把阿离也找来了?!
「皇上。」见到月智,两人俯身行礼。
「又有侍卫被害?」月智皱着眉问贺真。
「是,而且和前两名侍卫一样,都被肢解了,已经腐烂不堪。」
月智挑了挑眉,「腐烂?现在天气没那么热,怎么会腐烂,而且是隔天就被发现的不是吗?」
「这正是我请大祭司来的原因。」贺真看了一眼谢离。
闻言,月智眉皱得更深。「你是说不是人所为?」
「据他人描述,在侍卫被杀之前的夜晚,都听见女子恐怖的歌声,像是从空旷的宫殿里发出的,但是又遍寻不到。而发现
尸体的地方,都是宫殿后的花园,那里除了一口古井,一无所有。
「被肢解的尸体,腐烂的程度也不像是毒物所致,似乎有些不好的气息,但我分辨不出,所以找来了大祭司。」
「阿离,你看到了什么?」月智转头问。
「跟月相推断的一样,这不是人做的,这具尸体上有强烈的怨气和鬼气。」
月智冷哼一声,看向贺真,「既然你有了推断,为什么不早说?都死了三个人了才找谢离?」
「皇上,这怪不得月相,之前我都不在宫里,他去哪里找我呢?」谢离微微一笑,看着月智,「阿智,你不能不讲理啊。
」
月智被他说得无法反驳,只能又瞪贺真一眼。
「月相,侍卫长来了。」这时,有侍卫过来禀报。
贺真点点头,转身对月智道:「皇上,我去一趟后山。」见月智板着脸没有理睬他,他便和侍卫走了。
直到人影消失,月智才望向贺真离开的方向。
「阿智,你不该这样对贺真。」谢离在他身后道。
他霍然地转身,「我怎么对他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对他不好?」方才是芸王妃,现在是谢离,好像他真的把贺
真怎么了,每个人都觉得他亏待了贺真一样!
「你当然不好,为什么总是那样说话?因为贺真可以随便受你的气吗,你难道不知道他帮你做了多少事?」谢离语气微微
严厉,很不赞同好友的态度。
「我……」月智一时语塞,咕哝着回嘴,「我看见他就很生气啊……」
谢离笑了笑,「阿智,不要孩子气了,你找不到比贺真待你更好的人了。」
「他对我好?」
「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那是他太会演戏了。」月智不甘心地反驳。
「阿智,就算他对不起你一次,你也不能就此蒙蔽自己的心,最好仔细听听心里的声音。」
月智沉默。
突地,谢离从袖中取出一张符,放到他手心,「走,跟我去宫殿后面的花园。」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虽然现在是白天,但皇上是万金之躯,还是带着比较好。」谢离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月智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神秘兮兮的,干么,吓唬朕啊?
可走入后花园的时候,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觉得怪怪的。外面明明阳光灿烂,怎么到了这里,就阴森森的?好像有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