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吞吞地做什么,”赵传孙削尖下巴一抬,冷着声音道,“还不快点,等援兵呢?!”
我哀怨地蹭向那柄掸子,方才墨玉拿在手里的时候,我还觉得怎么一柄掸子上那么些亮泽的鸡毛,煞为可爱,现在看,狗
屁……简直就是面目可憎!
掸子递到赵传孙手里,他就势在桌角上拍了两下,抖去了沾染的灰尘,这才倒转了握在手里,细竹条凶神恶煞地指着我,
指得我心里发慌,嘴里发苦。
纵使如此,他还要抱怨,“唉……白脏了我的手。”
“爹……”我垂死挣扎,“我错了……认错可以不打吗?”
“啊哟,我们家二爷也会认错了,”赵传孙笑了,“以后记得,认错要早些认,这会儿……晚了,我兴致上来了。”
猪胆一寒,看样子这顿打是逃不掉。
“过来,”赵传孙拍了拍腿,言简意赅地道,“趴好。”
“爹,打手心吧?”赵小猪讨价还价。
“好让你过会儿老太太跟前哭疼去,啊?”
内心的一点小九九,被赵传孙一举揭穿,全盘粉碎。
“快点,”赵传孙皱了皱眉头,“没功夫陪你耗!”
那您忙去啊……我眨了眨眼,把委屈眨回去……
“我说二爷,”赵传孙又阴笑,“管事的奴才就要来回话了,你说,我又不是要杀鸡儆猴的,咱们何必打给众人看呢?”
赵传孙说这话的口气,好像他都是在为我着想似的。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
于是乎,斯人就趴在了赵传孙的腿上,哀哀切切……
“还没打呢,你哭什么?!”
赵传孙翻了个白眼,这小蠢货,真是蠢得可以了。
“打、打可以……”赵小猪鼻涕眼泪奔涌而出,过去的屈辱史今天又重现了,“不、可……以脱裤子!!”
“你管我,”赵传孙凤眼一眯,极其不悦地瞪了一眼。
只听见“嘶啦”一声,赵小猪屁股一凉。
呃……
没脸做人了……赵小猪整个儿僵了。
没事小屁股长那么鲜嫩干嘛,不是招打么……赵传孙勾起嘴角,阴阴的一个冷笑,手起,掸落……
“啊——!啊——!祖母救命!救命啊!”赵小猪放声嚎哭,“孙儿被人打了!祖母、祖母——!啊——!”
“你、你……”老祖宗微颤颤地举起龙头拐杖,指着……赵传孙!
“老太太息怒,”赵传孙站在那里,淡淡地道,一点都不像知错的样子。
“可怜我的孙儿哟,”老太太放下拐,心疼地直摸我的头,“打哪儿了?打疼了没?老祖宗看看?”
“老祖宗……”我一头钻进祖母怀里,哽咽得伤心欲绝。
祖母啊……孙儿这次又被打了不能启齿的地方……孙儿以后不想做人了……
“哎哟,孙儿不哭,不哭,”老太太心疼得抹了把老泪,“祖母替你打他!”
刚要抹去眼泪偷笑一下,眼角却瞥见,赵传孙正远远地望着我,还是那要笑不笑的样子呢……一时间,又悲从中来……
“祖母……”我使劲地哭。
祖母,你看那赵传孙啊,一点都不知道错呢……
“我说你打了宝儿还有理了?”祖母果然与我心有灵犀。
“也就那么几下子,”赵传孙云淡风轻近地站在那里,“也是为了教他好,养不教,父之过……老太太不用伤心。”
我靠……这什么口气?!
“你!你!”果然祖母气得,直敲龙头拐杖,“别不当自己儿子心疼!”
一句话出口,老太太自己先闭了口。
赵传孙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看着我,似笑非笑。
我瞪大了眼睛,从祖母怀里挣扎着探了头,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突然,祖母重重地叹了口气。
“都散了吧,被这一大一小闹得我……”
祖母朝房内的太太姨娘们摆了摆手,那些太太姨娘们早就被赵传孙之气势压得战战兢兢了,祖母一声令下,个个犹如脱离
苦海一般,纷纷抬脚走了。
待到人都走干净了,祖母才又叹了口气。
“祖母?”
“我的心肝,”祖母一把抱紧我,“你别怕,你总是我赵家的人……”
祖母……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他,赵传孙不是你爹。”
呃……啊?
祖母你说什么呢?
我都叫了他十六年的爹了……
“传湘才是你爹,”祖母摩梭着我的头,老眼中隐隐泪花。
“那是大伯,”我提醒她,“大伯不是死了吗?”
“唉,那些个事也不能现在就让你知道,”祖母又夹紧了满脸的皱纹叹气,指了指赵传孙道,“总之,他就算不是你爹,
也是你小叔叔,他随手打了你几下,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忌恨他,知道了?”
“祖母……”我想哭,但是使不上劲来。
我说呢……他赵传孙就那么那个了……十三四岁就能生出儿子来……原来这里头有大猫腻呢。
不过,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可不是顺手打了我几下啊……祖母……他是顺手打了我十几年呢……打完了,居然还不是我
爹……
“知道了吗?”老太太疼爱地拍着赵小猪的脸,“外头也不可说去,白白惹来祸事。”
“呜……”赵小猪一抽一抽地郁闷。
“去吧,去吧,”祖母笑道,“和你……爹吃饭去,瞎闹什么,他心里疼你呢,别在我这儿闹了。”
……
他不是我爹!
我不敢瞪赵传孙,只能在心里非常地愤愤。
而我那位新鲜出炉的小叔叔,一双凤眼正要笑不笑地扫我。
【十一】
“以后……”赵传孙凤眼带笑,“人前叫爹,人后叫声‘小叔叔’,如何?”
他轻咬着“如何”两个字,尾音又挑起,因此,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胁迫。
所以,我习惯性地点了头。
人生也不过这一点头,有些事情以后明白过来,再想翻悔,也就晚了。
这一夜,我睡得是翻来覆去,噩梦连连……具体梦些什么,这个倒也不好说出口。
天还蒙蒙亮时,一双冰冷的大手突然抄进被窝,猛地就把被子掀走了。
“啊呀,”我哀鸣一声,紧闭着眼睛,扯枕头来盖。
“哼,”只听得头顶一声冷哼,这声音好比夏日里镇西瓜的冰水,劈头浇了下来。
我识相地扔掉枕头,迷迷瞪瞪地睁了眼,“爹……”
这怕是又做噩梦了吧……为何老清早地,赵传孙不去上朝,在我床边上站着呢?
“胆子挺大啊?又敢拿我的话当放屁了,嗯?!”
“呜……”他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头痛,脚痛,浑身痛,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舒服的。
“说,”赵传孙用他那双凤眼剐我,“该叫我什么?”
呃……
“小叔……叔?”
这一声叫出口,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麻。
虽然,他不是我真爹,但是那声“爹”我怎么也叫了十六年了,就跟背三字经似的,背熟了自然就顺口,何况那还是一个
字的;但是,这声“小叔叔”,实在是……太肉麻了。
肉麻得我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肉麻得我看着他那张脸半晌,都憋不出一声“早”来。
“看什么看,”赵传孙凤眼一眯,透出凌厉来,“还不给我起来,啊?!”
我一愣,委屈之情从心而生,这个……你看着我,叫我怎么起啊?虽然说,你还是我的小叔叔,但是,毕竟不是我亲爹啊
,你就这么好意思的看着你侄儿里衣里裤的样子吗?
你又不是我爹了……
为什么,一想到赵传孙不是我真爹了,我这心里居然会有丝丝的难过……难道?
我又看了眼他……难道……我真被他打傻了?!
“蠢货,”赵传孙终于不耐心,突然地将我打横抱起。
“啊!”
还没有睡醒就被悬在半空,赵小猪小心肝抖得跟风中残烛似的。
“怎么沉得跟猪似的?”
赵传孙还要雪上加霜地咬着字眼抱怨。
嫌重……嫌重,你放我下来啊?!
呃……果然就放我下来了,像插蜡烛似的,随手往地上一插,而我就果然像跟傻蜡烛一样呆住了。
“进来,”赵传孙一声令下,嗓音虽轻却动人。
只听见门外莺声燕语,似乎是几个女孩子的声音,笑咯咯地就要推门进来。
这不是又要试那个什么吧?!
“站好,”赵传孙一眼看透了我想逃。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摆开架势,坐在了我的床上,一双眼睛看着我……我便又自觉地站了站好。
此时,那些莺声燕语的女孩子才绕过屏风,进到里屋来。
四个十七、八岁的大女孩,个个托着黑漆描金的盘子,盘子乘着大红缎子袍子、龙凤纱罩子、发带、玉石,以及尺子、剪
子、针线,就那么有说有笑地进来了。
“二爷,”为首一个穿绿的女孩子冲我福了福,“婢子们来给儿爷裁新衣,二爷新婚喜福延绵。”
她身后的三个女孩子,也同福了福,祝贺了一声。
那女孩子们的声音到底不同,甜中带俏,犹如那春风中一片柳叶,上下都是抚在人心上,痒痒的,怪受用的。
“蠢材……”
又听见背后那赵传孙咬着字眼骂我。
眨眨眼,装作没听见。
“先改哪件呢?”为首穿绿的女孩子犹豫地看我一眼,便转身和身后穿蓝的商量了小一会儿,便决定先改外罩的大红纱袍
。
她俩人将那罩袍捧了上来,我就着盘子摸了一下,薄如蝉翼,腻如细沙,穿金线描了若隐若现的大盘牡丹。
“二爷,可喜欢?”那两个婢子笑着替我拢上了身,“都是相爷亲选的呢。”
亲选的?……我忍住了,不敢笑。
“袖子这儿……”那婢子拉开尺子仔细量了,灵巧地缝上一针绿线,“再短一寸半……记下了?”
“记下了,一寸半,”另外的女婢在一本薄薄的本子上记了。
再量腰身,也要收去那么一、二寸……
我看看也是,这红纱盖过了手背,拖过了脚后跟……朦胧得很,朦胧得连那指了定要完的婚也影影绰绰起来。
我偷偷用眼角去瞄身后的“小叔叔”……
发现,他正勾起了嘴角,也看我。
目光一撞,忙地低了头。
这就是要完婚了……量完了整套的衣服,脱力地趴在椅子上,抓牢椅背,百无聊赖地摇了几下。
花梨酸枝在我屁股下,哀哀地“嘎吱”。
心中才觉得痛快些……
赵传孙看着我量完衣,便拂袖去了。
临走还抱怨说,身材太差,他眼睛都看瞎了。
我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背影,愣是没有想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想来……
就因为他是赵传孙吧。
看着窗外乍爆嫩芽的柳条枝……赵小猪趴着椅背,就又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座山,山顶上有一棵仙气袅袅的老松,松树节节盘盘,兜兜转转,他自己却缩得只有拇指大小,费尽了力气一节
一节地往上爬。
好不容易爬上了第一根枝头,却看见小狐狸就坐在那里,一脸子阴沉,冷眉冷眼地看着他。
“赵、小、猪……”小狐狸咬牙切齿的,“你那爪子戳了龙体,还想娶亲?!”
赵小猪慌忙趴倒,双手抱着了头,嗫嗫地道,“……不想、不想……是你非让我娶的。”
“是我让你的吗?!”小狐狸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恨恨地道。
“啊、啊……”赵小猪拼命挣扎,“怎么不是、是呢……”
赵传孙处理完事情回转来,就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赵小猪反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咽喉处恰好卡在了椅背,一边嗷嗷地挣
扎,一边居然还没醒……
【十二】番外
那一年,赵传孙十二岁……晴空碧草的年纪……
那一年,赵小猪正在某鼓噪孕妇的肚皮里。
某鼓噪孕妇正在三八地剥荔枝,她剥的样子很三八,吃的样子更三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气质那么三八的一个女人,
却长着一张小巧可爱的美脸。
赵传孙决定无视这个三八,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走过去。
“大奶奶,三爷过来了!”
赵传孙眼角余光瞄见了那个蠢得猪一样的丫鬟,将来他全权接掌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蠢材都要丢出去喂狗。
“咦?”三八孕妇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脸,一双眼睛顿时闪闪亮、亮晶晶,扔下荔枝,就喊,“小叔叔,我在这儿……
”
三八孕妇喜洋洋地朝赵传孙招手,挥动小手帕,激动得几乎要从湘竹榻上跳起来了……这赵府上下二百多人,就数这位小
叔叔皮相华美,真是好比观音座下金童,一定是犯了色戒被贬下人间的……(*^__^*)嘻嘻……
每每这样YY一下小叔叔,她就会觉得怀孕其实也没有那么辛苦。
三八孕妇很花痴地对着赵传孙笑。
金童眯了眯眼睛……蠢材。
“小叔叔,”三八孕妇花痴兮兮地对他笑。
赵传孙瞄了眼那凸出的肚皮……别不是赵家又要出一个蠢材来吧?
“小叔叔,”三八孕妇决定出杀手锏献宝,“我家宝宝将来给你做老婆吧……哎哟,我的娘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