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纪妈妈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这个医院是B城最好的医院，先不说比我们那个小镇的医院好上多少了，光是这一个床位，如果没有拖熟人，怕是排上半年都没有呢，这一次，欠你前老板可欠大发了。”

纪一禾听到纪妈妈提起齐嘉然的名字，手一时僵住了，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低下头，点点头，“妈，我知道的，一会儿等爸爸过来后，我就去齐氏谢谢他。”

纪一禾也是知道齐嘉然这一次的确帮了大忙，将纪妈妈接到这个医院后，上上下下几乎都是齐嘉然一个人打点的，纪爸爸几次都塞钱给他，他也没要。

“你这孩子，就是不知道感恩，别人帮了你这么多，也不对人亲热点。”纪妈妈还在唠唠叨叨，纪一禾却在心里苦笑，他哪里没有对齐嘉然不热情了，可是也要齐嘉然领情才是啊。

每每纪一禾凑近齐嘉然，想要说一些话的时候，齐嘉然总是冷着一张脸，说有事要走了，弄得纪一禾尴尬地手足无措。要不是江耀透露的信息，纪一禾几乎真的要认为齐嘉然已经对他死心了。

纪一禾仰头看着眼前这幢高楼，在阳光下闪闪反光的窗户上，金色的齐氏服装显得耀眼无比，而这也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此时正值下午，进进出出办事的人也特别多，纪一禾刚想跨步进去，又停住了，好久没来齐氏了，也许是近乡情怯，他反而不敢走进去了。

“咦，这不是小禾吗？”就在纪一禾踌躇的时候，突然一个手掌拍到他背上，“怎么，发达了，衣锦还乡了？”

纪一禾转过头，他记得，这是当初帮了他很多忙的一个同事，“李大哥，你说的什么话，什么衣锦还乡，不过一个设计师助理而已。”

“嗨嗨，能去法国就了不得了。”同事搓搓手，正待与他聊上几句，不防后面撞上来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撞上来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一边慌忙的道歉，一面揉着鼻子，“痛死了。”

“小春，原来又是你啊。”同事一见是他，摇头，“你的冒失性格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啊？再这么下去，齐总监说不定会把你赶出公司哦。”

“啊？”男孩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可是很快又皱成了苦瓜脸，“李大哥，你别取消我了，齐总监要我马上去他办公室，我快来不及了，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说完拔腿就跑。

纪一禾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顿时涌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克制住内心的慌乱，纪一禾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男孩是谁啊？怎么我以前没见过。”

“是齐总监新招的实习生，现在顶替的是你原来的位置。”同事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来，爽快地说道，“听说齐总监打算把他培养成主设计师呢，现在全公司最得宠的就是他了，就是性格冒失了点，没你稳重。”

纪一禾抿了抿唇，脑海里又浮现出刚刚那个男孩子的脸，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失去齐嘉然的预感，而这预感几乎让他站不住脚。

“小禾？怎么了？要不和我一起去看看公司里的老同事？还是你来这里有正事？”同事好心问道。

“哦，我突然想起来有急事要办，公司里。”纪一禾苦涩地说道，“我就不进去了，反正，齐总监那么忙，应该也没空见我吧。”

纪一禾告别了同事，几乎是逃离地逃出了齐氏，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脑子里乱的理不出一个头绪。

当我们年轻时，总以为自己做的决定是对的，而把别人的劝告置之一边或者干脆嗤之以鼻。纪一禾也一直坚信着他的决定是对的，如果有更好的机会可以成功，可以站到与齐嘉然相同的高度，他又为什么要丢弃那个机会呢？甚至他心里是笃定地，笃定了齐嘉然爱他，离不开他，也最终一定会重新接纳他，所欠缺不过是时间而已。

但是纪一禾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忘记了齐嘉然并不只有他一个选择，一个纪一禾去了法国，但是又可以有另外一个纪一禾崛起。他纪一禾能够代替伊恩成为齐嘉然内心的唯一，那么谁又敢说，没有人能取代纪一禾呢？

“我真的错了吗？”纪一禾第一次认真反思起来，或许爱情没有他想象的这般从容，他一直觉得在这段爱情里，齐嘉然付出的远远比他多，所以他也想回报他，但是他却没有想过，齐嘉然也许要的并不是他想要给与的。

他就像一个刚刚脱离父母的孩子，迫不及待想要成长，想要把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示给最爱的人看，却没有回头看一看他的爱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纪一禾脚步顿住了，仰头看了看天空，刺眼的金光让他眨不开眼，几滴水珠也仿佛经受不住灼热从他脸颊边飞快滚落下来。

“齐嘉然，我现在想明白了，但是是不是已经晚了？”纪一禾喃喃道，“我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我没有退路了。”

第一次，纪一禾觉得自己这该死的人生就像他爱了两辈子的这个设计圈一样，只能前进，没有退路。

第五十五章：回归

“齐总监，这是小禾刚刚在公司门口要我交给你的，他说他妈妈已经病情稳定，出院回家了，然后他也又要回巴黎了，谢谢你多日来的照顾，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余小秋将一个小小的盒子和一封信放在桌上，没敢抬眼看齐嘉然的神色，便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办公室。

齐嘉然等她关上门后，伸手拿过盒子和信，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串紫檀佛珠，再打开那封信，里面是纪一禾熟悉的字迹。

“齐嘉然，我不会放弃的。既然我选择了这一条路，那么我就已经没有了后退的余地，所以，我也一定不能后悔。”

齐嘉然将这些东西塞进抽屉，又翻开桌上的文件，看了几行，却实在心浮气躁，不得不合上。

与此同时，纪一禾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毅然走进了登机口，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两年后。

“纪一禾，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每个月都要把一堆杂志都寄到国内？”说话的女人一脸的疑惑不解，“是寄给你的好朋友吗？”

纪一禾将包裹和欧元递给邮局工作人员，填完地址后才抬起头说，“唔，是寄给我一个爱的人，这些杂志里都有我的专访或者提到我的新闻，我想让他看着我成长的足迹。”

“那她一定是你很爱的人。”女人下了定义，“你也是个专情的人，都两年了，还对她不能忘情。”

“是他。”纪一禾首先纠正道，“蕾妮，我爱的人是个男人。”

女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哦，是吗？这个圈子里太常见了，怪不得那么多漂亮的金发尤物对你投怀送抱，你都没有感觉。”

其实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够认出来的话，就会发现，这个时尚的女子便是之前在比赛里直言欣赏纪一禾设计的法国《时装》主编，也算是时尚圈的顶级人物，这两年来，随着纪一禾的大放光彩，她与纪一禾也结成了好朋友。

纪一禾吓了一跳，“喂，蕾妮，这话可千万不能登在杂志上，要是被他看见我就死定了。”

蕾妮惊讶地半张嘴，“纪一禾，居然还有人把你吃的这么死，我还以为凭你这张东方脸蛋会无往而不利呢。”

纪一禾穿起大衣，围好围巾，回头对蕾妮无奈一笑，“当初是我对不起他，年少轻狂，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现在弄到这个地步也算我咎由自取吧。”

两年了，从当初只有小小的时尚杂志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到如今最红的时尚杂志的跨页专访，从江氏一个小小的设计师助理到如今的主设计师，纪一禾只觉得恍如隔世，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老天是不是在夺走了他的爱情之后又给与他事业作为补偿。

蕾妮了解地点点头，“虽然我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听说最近江耀提拔你做了主设计师？”

“是啊。雷恩提升为总监了，然后江耀认为我可以了，就决定把这次的主设给我。”纪一禾心里也不是不激动的，但是压力更大，虽然他现在上时装周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是以主设的身份却还是第一次，如果反响不好，那么江氏整个都会被他拖下水。

“我很看好你。”蕾妮从来不吝于否认她对于纪一禾的欣赏，甚至愿意在一些重要场合都穿着纪一禾为她设计的礼服出场，“江耀这一辈子都很聪明，但是他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把你留在了巴黎。”

“那就先谢谢你了。”纪一禾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我之前去你公司的时候，看到转弯角上好像在装修，是又要开服装专卖店了吗？挑在那个地段，很有勇气啊，夹在一堆大牌之间。”

蕾妮明显知道这件事，兴奋起来，“对，我也有打听过，听说是中国的品牌，还是个中国人设立的，说起来你也应该认识，是你的师兄啊，叫齐嘉然的在，之前在巴黎的时候也是个非常厉害的设计师。”

“那个牌子是不是叫锦？”纪一禾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飞快反问道，“已经要把店面开到巴黎来了吗？”

“果然是你的熟人啊，看起来我应该对这个品牌多一点关注才是。”蕾妮抚摸着领口的水貂毛，“还是我放一点版面给这个牌子呢？”

“蕾妮，齐嘉然是一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等你看到他的作品就知道了。”纪一禾认真地说道，“虽然他之后离开了巴黎回国内发展了，但是他的设计没有丝毫退步，我相信当你看到他的设计之后，一定会在杂志上自然而然地发出感叹之语的。”

“是吗，虽然我有点期待了，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是很要好的关系，不然你也不会极力怂恿我帮他做广告了。”蕾妮眨了眨眼睛，“是他吗？你的爱人？”

纪一禾坦然地点点头，“没错，当初是他一手领我进入设计圈的，如今他来巴黎发展了，我又有能力了，自然想要帮他一把。”

纪一禾自然地说着，他曾经的梦想便是站到与齐嘉然同等的高度，然后并肩扶持，现在看来，这个梦想也算实现了一半吧。

纪一禾告别了蕾妮后，回到江氏，现在他已经有了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和秘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开心。在过去，他以为当自己站到设计的顶端时，他一定会快乐地恨不得全世界都分享他的喜悦，但是，现在，当他真的到了这个地位，他却只想逃离这个喧嚣的地方，他想念齐氏的温暖，想念齐嘉然家里的温馨。

“纪先生，江先生要您去他办公室一趟。”甜美的秘书轻轻扣了扣门，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听说伊恩过来了？”纪一禾整了整衣服，随口问道，“他还在江先生那里吗？”

“是的，他在江先生办公室里。”

这两年来，伊恩顶替了丁家成的位置，一直以瑞亚主设计师的身份活跃在国内的设计圈内，原本是打算由陈思远带几年再上手的，但是出乎意料，伊恩以他令人惊叹的适应能力飞快适应了国内的设计圈，并与陈思远联手创造出销售佳绩。于是江耀干脆升了陈思远为瑞亚的总监，对这个牌子全权放手，由两人相互配合，现在也已经成长为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纪一禾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果然一眼便看到了穿着驼色紧身亮片衬衣的伊恩，比起当年来，他虽然依旧一脸的傲气，但是已经收敛了不少。

“纪一禾，好久不见。”伊恩矜持地对着纪一禾点点头。

“好久不见，听说瑞亚上一季度的销售额很高。”纪一禾说的是实话，虽然他现在和伊恩的关系还很微妙，但是还是偶尔会交换一下信息。

“切，别假惺惺了，明明你们都是第一的。”伊恩对纪一禾的恭维嗤之以鼻，“听说你还在坚持每天给齐嘉然发邮件和短信，还有每个月还寄杂志，你可真是好耐心，齐嘉然到现在还没原谅你？”

纪一禾摸摸鼻子，点点头，“反正只要他一天不找新的男朋友，我就缠他一天，反正他也没有正面拒绝过我，不是吗？”纪一禾就是一直抱着这种侥幸的心理。

伊恩奇异地看了纪一禾一眼，嘟囔道，“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齐嘉然放着身边这么美味一个小男孩不去啃，就跟你死扛着。”

纪一禾变了变神色，他一直与国内的一些朋友有联系，自然知道齐嘉然和那个男孩没有超出上下员工关系以外的另外关系，但是始终如鲠在喉。

“伊恩，现在有很多人知道我和齐嘉然的关系吗？”半天，纪一禾才犹豫着问道。两年前，他恨不得对全天下瞒着这一段恋情，可是现在，纪一禾宁可让全天下都知道齐嘉然是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你以为谁都吃饱了没事做，还去挖你们的关系，又不是演艺圈。”伊恩其实对纪一禾当初试图隐瞒关系相当不理解，他觉得爱就要坦坦荡荡，被别人说说又没关系。

纪一禾苦笑，“其实到了如今这一步，我才发现，其实跨出那一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虽然国内对这种事情还是持歧视态度，但是除了我的爸妈，又有谁会关心我和谁在一起呢？”至于影响事业什么的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难道消费者就因为公司老板是同性恋就不买衣服了？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如果可以，纪一禾甚至想大大方方地拉着齐嘉然的手，就这么走到阳光底下，对每一个诧异的人微笑，对每一个熟悉的人介绍，这是我爱的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纪一禾不想再去想这些不可能的事，转而看向江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耀在办公室内摘去了碍眼的墨镜，露出一双漂亮的翡翠绿眼睛，直勾勾看着纪一禾，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纪一禾，你的展准备地怎么样了？”

因为现在江氏的主设计师是纪一禾，所以这一次江氏的时装周便是由纪一禾担当主角，这一段时间他也一直在为这件事而忙碌，毕竟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开展，也是最后一次以江氏主设计师的身份开展。

“差不多了，再让模特儿试试就好了。”纪一禾想了想，说道，“放心，已经在准备各路人士的请帖了，一定会成功的。”

“那么这一张，你就亲自去送吧。”江耀轻飘飘地丢出一张浅绿色的卡纸，上面用银色笔写的齐嘉然这三个字几乎要晃花了纪一禾的眼。

“齐嘉然？”纪一禾捏着请帖，看向江耀，“他会来吗？”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江耀事不关己的一摊手，“这就是你跟我辞职，放弃这边这么好的事业也要追回来的人，纪一禾，你要记住这个事，如果你不能把他追回来，那你就亏大了。”

纪一禾咬着嘴唇，愣愣地站在江耀面前，半天才说道，“江耀，我也知道你捧了我这么久我说要辞职，挺不厚道的，但是我真心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爬的这么高。”

江耀无所谓地挥挥手，“反正你也替我赚了不少，谁也不欠谁，不过。”江耀探究的目光直视纪一禾，“你现在为了齐嘉然放弃了这里的地位，回到国内，但是如果齐嘉然还是不愿意原谅你，你会后悔吗？”

“我也不知道。”纪一禾长长舒出一口气，觉得这是他来到巴黎后最开心的一瞬间，眼神清亮，嘴角微翘，“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做这个决定，我现在一定还是不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