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旻的这种自我推销方式，让季涵更加反感。他微垂着头，食指敲打着沙发扶手。
“孕期膳食搭配和身体按摩我都专门研究过，一定可以给你提供专业的服务。我还——”
“可以了。”季涵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坐直身子，下巴微抬，看着面前站着的大男孩，“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酒吧小弟？男保姆？还是……”出来卖的。季涵并不打算太过露骨的揭穿这人，只是想要试探他一下。
“我偶尔才会去酒吧弹琴，保姆也只有假期会做。”方旻耸耸肩，笑得很坦然，“其实，我的职业是幼儿园老师。”
这个答案很特别，完全出乎季涵的意料之外，可细想却是最搭配这人的经历和现下打扮的。但季涵却对此嗤之以鼻，或者说他对这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持怀疑态度。
一个出来卖的，竟然也敢说自己是老师？
虽然那荒唐一夜最开始的时候是自己认错了人先迎上去的，可他还是跟自己走了，开了房睡了觉，最后自己还给他留了钱。在季涵看来，方旻做了这种事，基本就可以被定义成那种不检点的，或者是以出卖色相为生的人了。
“老师？”季涵嘲弄的反问了一句，“你教什么的？”
“音乐和美术。”方旻好像没有听出季涵口吻里的不屑，还笑着回答了他的问题，很自豪的样子。
“嗯。”幸亏不是教品德的，否则不仅是要笑掉人大牙，而且还是误人子弟！
“我家里穷，婆婆把我养大不容易，所以我初中毕业就去读幼师了。”
家境不好，果然，所以知道自己出手大方就紧咬住不放。
“我从很小就开始学琴了，又喜欢音乐，所以就往这方面学习了。”
学琴？这人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话里矛盾有多少，家里穷到供不起他读高中读大学，怎么倒有钱让他学琴？
季涵玩味一般看着面无愧色的方旻，他不想再陪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玩下去了。现在看来，自己当初把他误认为祁浩伟，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过是弹了那首祁浩伟弹过的曲子，不过是故意装出投入的样子，不过是幼儿园里教小朋友唱歌的水平，自己竟然在酒精的作用下中了招！
任何巧合都有一定的缘由，现在的季涵并不相信自己和眼前这人屡次会面是完全的巧合，他似乎隐约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眼睛瞥到手中表格上的一栏，季涵计上心头。“方先生，你的情况我也差不多了解了，但是不好意思，你不太合适。”
“诶？为什么？是什么地方不能让你满意呢？”方旻有些着急，往前跨了几步，“我对你现在的情况很了解，也不缺经验。”
“时间。”
简单的两个字让方旻没反应过来，季涵这会儿倒是耐心了，“我看到你的简历上写的，你只做短期工，三个月是极限了，不是么？”方旻有正式工作，暑假加上年休假的上限就是三个月了，季涵想他是不可能为了兼职丢掉全职工作的，“可是我要找的人至少要能做一年以上。”
“我没有问题的。我工作效率很高，本身工作的性质又特殊。你可以放心，所有的家务都会在你下班之前完成，早中晚餐也都会准备好。而且你的预产期在2月份，那个时候幼儿园放寒假，我并不需要每天上班，可以一直陪着你。”
看来这人是有备而来，并不打算轻易放弃。也是，自己这条大鱼，都到嘴边了，怎么能松口呢。
“对不起，我需要的是全职保姆。”
“我可以做全职保姆的活但是只拿钟点工的钱！”方旻似乎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季涵可能提出的各种难题，但同时也说明他打定了主意要接下这份活，他话锋一转，“季先生，如果你不愿意聘用我，我回公司之后，会告诉组长向下面来应聘的同事交代你所有的状况。尤其是你现在的特殊状况。”
方旻突然转守为攻，语义里暗含淡淡的威胁，脸上却是故作无奈的表情，没有狡黠的感觉，却更像是在哄诱孩子。
“季先生，我想你也不愿意更多的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吧。”
如果方旻现在的目的是要威胁季涵，不得不说他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他这番话一出，季涵就抿唇沉思，没再接话。
没错，他的确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毕竟这孩子还是“来路不明”，万一将来发现他不是祁浩伟的孩子，他铁定是不会留下这孩子的。为了将来少些麻烦，知道他怀孕的人就要越少越好。
季涵并不愿意和方旻牵扯下去，不是因为惧怕他可能是因为觊觎自己家产而靠近自己，自己并非是在千盛老总的光环下虚度光阴的，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拿走他手里的东西，那他岂不是愧对祁浩伟父亲对自己的栽培？他急于摆脱这个人，无非就是不想费心费力和他纠缠。
如果方旻要的就是钱，事情就简单许多，留他在身边，季涵自然有办法让他闭嘴，也少了很多麻烦。如果他是另有所图，季涵自认自己也没什么可让他图的，公司的大股东是祁浩伟的父母，自己手里只有一少部分股份，从自己这里入手介入公司，没有用。而自己的父母远在外省市，过着无权无势的平淡生活，与他何干。所以自己一个丧偶的孕夫，除了户头上的钱财，大抵再没什么让他看得上的了。
想了这许多，季涵倒觉得，让这个男孩接下这份工作倒也无妨。既然他非要有意无意的制造出这许多的“巧合”，不如就看看他到底想唱哪出戏。
“既然你把自己标榜成行业精英，收费又挺合理，不如，就来试试好了。”季涵站起身，把方旻的资料夹递还给他，“明天我会让助理去公司和你办理手续，也请你管好自己的嘴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
方旻微仰起头，对上季涵凌厉冷漠的双眼。他柔软的发丝轻颤了一下，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晶亮的眼睛里绽放着快乐而又心满意足的神采。季涵觉得胸口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的夏天，那时候的祁浩伟，好像也是这样笑的。
“放心吧，只要你不食言，我不会犯规。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
5、矛盾
让助理到金铭家政和方旻办好正式手续，签下为期一年的合同，季涵正式成为了方旻的雇主。当天晚上，方旻就背着塑料旅行袋跨进了复式小楼，他们两人开始了名正言顺的另类“同居”生活。
可是，保姆和钟点工是不一样的，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和年过半百的阿姨更是不一样。
而季涵对于要重新与人共居一室这件事，显然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或者说，两人的关系仍有待磨合……
方旻入住的当天晚上，两人首先就为了方旻居室的问题产生了第一次矛盾。
当方旻背着自己的行李跟在季涵身后再次走进他家里时，季涵抬手指了指二层最右边的房门，“你睡那里。”
把外套丢在沙发上，季涵穿行在各间屋子里开灯，直到一层的灯统统亮起来，季涵准备上楼的时候，才发现那个本该在收拾屋子的家伙竟然还站在客厅里。
“你的卧室是哪间？”方旻审视着二楼居室的布局，偏过头问季涵。
“左手第一间。”
“不行，我不能住得离你那么远，这样不方便我照顾你。”方旻把袋子从肩头卸下来，抬高下巴，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要求，“我要住你隔壁那间。”
虽然保姆有权利提一些方便他工作的要求和问题，方旻的说法还是让季涵心有不满。这小子的话就好像把自己当成个需要人陪床的老弱病残，这让丝毫没有孕夫自觉的季涵不能接受。
“那间不是卧室。”
季涵果决的拒绝没能打击到方旻，刚上岗不久的男保姆态度挺强硬，并不惧怕这个浑身冒着寒气的雇主。“既然我每个月拿你那么多钱，我就有责任在你整个孕期和产后的一段时间内照顾好你。这也是你请我来的目的，不是么？”
“我没有那么娇气。空房只有那么一间，要住你就去收拾东西，不住你就自己打地铺吧！”没好气的回了方旻一句，心想着那小子吃瘪的样子，季涵迈开步子上楼洗澡。
当他披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床边地下的东西让他一下子蹙起眉头，“你在干什么？”
方旻正在地毯上面铺褥子，听到脚步声，他仰起头，冲季涵笑笑，“你不是让我打地铺嘛。”
他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季涵怒气顿生，他竟然曲解自己的话，还曲解的这么想当然！
“出去。”抱臂倚着浴室的玻璃门，季涵低沉的声音足以表现他的怒意，可是听话之人却没能领会。
“我收拾完就出去。要吃点夜宵么？还不知道你的生活习惯是什么，你一会儿和我详细说说吧，这样我明天做饭就方便了。”方旻弓着身子拍打被褥，丝毫没去留意他身旁的季涵阴云密布的面部表情。
“我说的是，请你，带着你的被褥，一起出去。”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不是瘫痪在床的老头子，不需要人陪护！你的任务，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外加闭紧嘴巴。我再说一遍，你的卧室在最里面，不愿意住，就带着你的行李出这个门，自己找地方住去。”盛气凌人地说完，季涵用拖鞋的脚尖踢了踢床前的褥子。
方旻愣愣的看了季涵一会儿，低下头揉揉鼻头，似乎很是无奈，但终于还是妥协了。把被褥卷起来之前，他叮嘱季涵，“我的任务主要是要照顾好你。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和我说，有不舒服的也要喊我。如果以后有需要的话，你要知道，我是可以睡地上的。”
他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担忧和期盼，季涵在心里撇撇嘴，演技不错。不过这保姆也敬业得有些过头了，说他不是另有所图都没人信。可季涵并不担心，既然他要玩，自己就陪他玩玩好了。
“放心，我不会和你客气的，”挑挑眉，季涵翘起左唇角，“我可是花大价钱请你来服务我的。”
居室事件最后以方旻抱着被子到客房住下告终。可是，当方旻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季涵开始给他交代事情的时候，第二轮争执又开锣了。
“这张信用卡是做什么的？”方旻拨弄着茶几上季涵推到自己面前的钥匙和杂物，抬头问季涵，“我的工资不是直接转账么？”
“买菜。”
“菜市场没有刷卡的地方。”
“超市有。”
“我不在超市里买菜的，我经常逛菜市场，买回来的菜又新鲜又便宜。而且我还可以托我们幼儿园负责采买的大叔帮忙带，那就是批发价了，更划算，呵呵。”
“我不在意价钱。”
“你还真是不会过日子。”方旻把信用卡挑出来放在季涵那边，“你要是放心的话，我以后买菜就自己记账，钱我先垫着，周末算好总账你再给我。”
季涵捏弄着衣袖上的皱褶，甩出四个字来，“我不放心。”
“呃……”方旻还是不恼，搓搓手，又想了新办法。“那让卖菜的写条子吧，这样可以吧。到时候我的账本你也可以随时检查。”
“啰嗦。”冷冷的吐出自己的评语，季涵起身上楼，“卡已经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诶，你别走啊！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呢，你喜欢吃什么菜系的，有什么特别要求，作息时间是什么，平时的习惯有哪些，各种工具都在哪里，还有还有，你对什么东西过敏。”
“我对你过敏。”站在楼梯口，季涵挣开那人拽住自己胳膊的手。
方旻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拉拉扯扯的行为不太好，摸摸头发，有些歉然的笑笑，“那你就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口味的好了。”
“随便。”被方旻缠着一直谈论吃的话题，季涵觉得自己胸口发闷。反正近来几日都是食不下咽，对什么都提不起食欲，好像吃东西就是为了吐出来，就任他自由发挥吧。反正吃不吃都是自己的事。
蹬蹬蹬地走上楼去，季涵懒得再与这个新来的保姆多言，径自回屋看文件去了。
卧室门在身后关上，恰巧截住了楼下传来的问候。
“晚安。”
这种感觉很奇怪，季涵站在床边，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新婚不久，自己就坐在这个床边，轻轻的和电话那头在雪山脚下的祁浩伟说，“晚安。”可是话未毕，耳边已经是电话挂断的提示音。
这样被人回绝问候，感觉很不好。
用手里的文件夹拍了下头顶，季涵强迫自己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
一个兼职酒吧小弟的男保姆怎么能和自己相比，胡乱想这些干什么。
自己大概只不过是，有点想祁浩伟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最近有些疲累的季涵是被一阵隐约的噪音吵醒的。浅眠的习惯是婚后养成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远游的爱人就会回来。
起身洗漱，薄荷味道的牙膏让季涵犯了一阵恶心，他无奈的舍弃了牙刷，接了杯清水漱了漱口了事。
系着袖口的贝壳扣，季涵慢慢踱下楼梯，还未走进饭厅，淡淡的奶香就飘进他的鼻间。
饭厅里的年轻人扎着橘色的围裙，棉布衬衣的袖子高高挽起，正在流理台边忙碌着。他的头发不那么服帖，有些滑稽的支愣着，早起并没有让他面带疲惫，反而让他清醒而又充满活力。
“诶？你起来啦。”男孩抬起头，灿然的笑起来，揉揉鼻头，“想你就要早起上班，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早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你中午别回家来了，我给你送饭吧，省得你路上来回跑。”
并没有回应那人的热情，季涵很是淡然的走到桌旁缓慢的坐下。虽然面前整桌中西混杂的早餐让季涵在心里嘲笑方旻的无知，可倒也没有引起他一上桌就袭来的反胃感。
白水煮蛋被切成一片一片摊在瓷盘内，滴上几滴酱油作为佐料。吐司被烤得金黄酥脆，切开来内心却是温热松软的。牛奶温温的，并不烫口因而也没有油腻的口感。餐盘边还有盛着苹果片的小碟，苹果似乎是刚刚切好的，并没有锈色，而是水嫩的黄绿色。
季涵享受着难得的舒心早餐，心里却还是担心随时会来捣乱的孕吐。
方旻双臂支在餐椅上，看着季涵优雅的用餐方式，并没有打扰的意思。可偶然抬头的季涵看到他上翘的唇角时，却还是微微窘迫了一下。
这个人的眼中，怎么有些心满意足的小小得意？自己也不过是吃了他的早餐，评语还没下呢。
轻咳了一下，季涵装作不经意的问对面的那人，“你怎么不吃饭？”
“呵呵，这是特地给你做的孕夫早餐，等你上班了，我随便找些吃的就行了。”大男孩揉着头发笑得憨厚，落在季涵眼里却觉得很是做作。装什么装，也没见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的，还不如原先的阿姨做的生煎馒头手艺好呢！
季涵心里愤愤不平的想着，可那一咬开就流出油腻汤汁的生煎馒头一出现在脑海里，季涵就觉得胃里不太平起来。
勉力咽下嘴里的吐司，季涵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撑住。只见他快速起身，冲进卫生间里。
对着马桶把早餐都贡献了出去，季涵又吐出几口酸涩的胃液，好容易直起身来，却被递到手边的温热水杯吓了一跳。
自家的卫生间大门虽然有锁，但仓促之中季涵也那个自觉要拉上门闩，很显然，刚上岗的保姆也没有不能乱入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