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转头看见我：“客官您先进去坐着，我这就好。”
我点头。茶馆里面有五张桌子成扇形摆着，还有一张局中间，想来这可能也是个说书的茶室。
茶馆里没有人。我随便挑了个位儿坐下。
刚坐好外面修招牌的人便进了来。
“您想喝点什么？”
“呃，随便吧。”我看了下周围，打扫的很干净。“就你一个人？”
“是啊。原来有两个伙计，但这不是要打仗了么？都走了。”他边说边到柜台那儿给我泡茶。
“那你怎么没走啊？”
“走？往哪走？”他麻利的放茶叶沏水，“这莫夫城一破，哪里能安全？要我说啊，去哪儿都还不如呆在这儿呢。”
他将沏好的茶放托盘上给我端过来：“葛将军和文先生我们都信得过，去别的地方当流民，还不如跟着他俩打敌人呢。”
我端过他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有点微苦，很像铁观音的味道：“可以现在的形势，有他们也不会打赢啊。”
他“唉”了一声也坐了下来：“那还有什么办法啊。我听说大蕲明军已经到城外了，看来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哎，你说
……”他忽然靠近了一点，“这大蕲明和小蕲明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个过日子么？你看连个国名都一样，那谁当皇帝还
不都一样？”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的确都一样啊。或许叫大小蕲明，就是等着统一吧。
那人又叹息一声：“安居乐业安居乐业，能安下居才能去乐业。对我们来说啊，能凑合着过日子就行了。”
其实对百姓来说，哪个人来统治都一样。他们要的不多，能生活就行了。听说大蕲明国主穆衍仪是个好皇帝，或许让他来
管，真的不错。
他看着我只点头却没有说话，也就不说了。坐了一会儿好像想起点什么事儿，拍拍我的肩起身走了。
我发了一会儿呆，准备起身离开，但一摸身上却没有带钱。我四处看了下，没发现店主，又轻轻咳了两声，他也没出来。
呃……我就出来了。
街上的巡逻兵似乎又多了些，间或还能看到一队队的人马往城门赶去。
空气中似乎能闻到肃杀的味道，我忽然有种预感，今晚必将出事。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脑子里似乎慢慢被放进了很多只苍蝇，嗡嗡的直响。我捂着头，眼前忽然觉得好像看到冰冷的月色
下，人尸成山，血流如河。
而我的手却鬼使神差的伸向了怀里，拿出了玉笛浮梦。
浮梦已经快变成了红色，笛身上的花纹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在跳动。慢慢的从笛内滴下来一滴液体。
“啪！”
液体滴到我手上，红红的，腻而猩。
是血。
第十九章：前夜
我手轻捻这血片刻，忽然明白了过来。
这是一个暗示。它在告诉我，攻城，就在今夜。
脑中不期然想起一个手持幻莲的模糊身影，我敢确定，给我这个暗示的，就是迦耶。
一明白过来，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城门处跑。葛云暮在那里，我要告诉他。
当我气喘吁吁跑到城门时，守城的士兵却告诉我葛云暮去了城北。
我二话没说抢了一个士兵的马快速往城北驰去。
我从没把马骑的这么快，而且早已忘了自己根本不怎么会骑马。不过幸好这马还算稳重，新手在背上也没故意刁难。
当我大汗淋淋赶到城北时，却得到葛云暮已经回到城门。我们错开了。
这样来回不是办法，而且太耽搁时间。我叫来一个守兵：“你现在赶快去告诉葛将军，就说一个叫苏征的说今晚敌军攻城
，是迦耶告诉他的。”
那个小士兵疑惑的看着我，似乎很不相信我的话。
我不得已沉下脸，将声音也放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误了军机你担得起么？”
他这才翻身上马，我又拉住他：“只告诉将军一个人，知道么？”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重重的点了下头，策马而去。
我也掉转马头，向将军府驰去。
来回耽搁很多时间，等我到了将军府，已经傍晚了。
我勒住马往下跳，却没想正在我下时一路都乖乖温顺的马却忽然不听话起来。它前蹄一扬“咴咴”叫了两声，却正把我翻
到地上。
我听到轻微的咯啪声，心道不好，将裤子撩上来，便看见脚踝处已经有点青紫。
我长出了口气，幸好不是骨折，小扭伤还不要紧。
快步来到院子，却听见洛天也出去了。但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一边吩咐下人将小安带来一边去后院找小秋。
一进后院正见梅微领着小秋走过来。
“你下午干嘛去了？该吃饭了。”梅微看我一眼，从我身边走过。
我一把拉住他：“梅微，跟我们走。”
“什么？”他皱了下眉。
“敌军要攻城了，就在今晚，你跟我们走吧。”
“今晚？他们不是今天刚过来扎营？什么都没准备好，应该不会就在今晚攻城吧？”
我深吸一口气：“迦耶给我的暗示就是今晚。现在，你马上做决定，跟着我们走。”
梅微看着我一脸焦急的样子却忽然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决定。苏征，你不明白吗？我不能走。”
“能。”我看着他，“你把我带出小林村，现在我必须也得把你带走才公平。我要你实现你当时的许诺。我要活着出去。
留着你，是万一我死了我就让你一块陪葬。”
梅微张嘴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就挑眉笑着摇了摇头：“你会活着，即使没有我。”
“梅微。”这孩子实在太倔强，“跟我走。”
我再不管他决不决定，一把拉住他的手，另一手拉住小秋的，转身出了院子。
在路上梅微没说话，手却一直在挣扎。我死死握住，曾有一瞬甚至担心会不会把他的手握断了。
直到看见文洛天抱着小秋，他才停止挣扎，放弃一般的。
文洛天一直看着我，面无表情，抱着小安的手却紧紧的抓住小安的衣服。
“洛天……”
“攻城……是不是就在今晚？”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点点头，松开梅微的手将怀里的玉笛浮梦拿出来。
文洛天看着已经是血红的浮梦，抱着小安的手又紧了几分：“那，你们跟我来。”
话未说完便已转身。我看见小安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将脸靠在他的脸上，轻轻叫了声：“阿爹。”
文洛天闭了下眼，转头亲亲了小安的小胖脸儿，快步走了出去。
我将浮梦放回怀里，又去拉梅微的手，梅微却再也没反抗，反握住我的。
谁知连门都没有出去，却被葛云暮截了回来。
他看了一眼文洛天，文洛天微微点了下头，然后他转向我：“苏先生，城，已被困住了。”
“什么意思？”梅微道。
“现在各个出口外都是敌军，你们，出不去了。”
梅微愣了一下，然后一个跨步到葛云暮近前：“出不去？城中没有出去的密道？”
“有。但密道口也都是敌军。”葛云暮面无表情，但声音却有点颤抖。尤其是他余光看到文洛天和小安时，眼神似乎都在
震颤。
“哈，好了。”梅微似乎想笑一下，但嘴角没有抽上去。
我看看大家，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就这样吧。不用什么托孤，不用什么决定，也不用什么离别了。只是……
我低头看看小秋，我无所谓，只是，将你拖进来了。
小秋却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了笑，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傻孩子，不后悔么？即使就这样死了也甘愿？只有用力握紧他的手，这个让人懂事听话的孩子啊。我闭上眼，感到内心一
阵疼痛。
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他年龄小于我却将我照顾的无微不至，而我呢，却将他带向死亡。林知秋，若是真的死了我算
负你，要有来世我第一个将你带在身边。
“吃饭去吧。”梅微似乎已经恢复过来，嘴角又噙上那嘲讽似地笑，“就是打仗也得吃饱肚子再说啊。”说完摔先向中厅
走去。
文洛天冲我笑笑，我拍拍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的小胖孩儿，然后一齐过去。
葛云暮没有来，但没有一个人问。
太忙了，也太紧张了。
即使是必输的战役那又怎样？即使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那又怎样？我们有做好准备的权利。
第二十章：夜袭
真正的夜袭是在后半夜开始的。而那时，我们都在城的最南处。
没有去到城墙上，可即使这样，依然能看到城外如潮水一样涌来的士兵。
火光和叫喊声似乎是在一瞬间响起的。先是城门处，然后迅速扩散，只是眨眼间眼前已是火光冲天。
长长的云梯搭上城墙，敌军如猿猱一般迅速攀爬，却被城墙上几人合力掀翻，人便如被狂风刮下的刚出生的雏鸟一样哀鸣
着落下。投石器射出一块块巨大的石头，风暴一般砸向城门，多年未修的南城门立刻摇摇欲坠。城墙上的士兵射出带火的
箭，自己却又被箭射穿。手慢的没将云梯掀倒，终于被伸上来的利刃砍下头颅。
没有比战场上的生命更廉价。没有比战场上的鲜血更无辜。
敌军攻进城来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眼睛只是眨了一下，便看到一支长矛出现在眼前。
“小心。”身体被人拉了一下，长矛立马被平削过去的剑打落。
我一个趔趄，被文洛天护在身后。
文洛天转身，将怀里的小安递给我又立刻转回去：“趁现在，一出去就向南走，密道就在那边。”又转头看我一眼，“苏
征，小安就拜托你了。”
我快速点头，心里却暗暗暗示自己，这没什么好怕的，不过是战争，不过是死人。苏征，你还有重要的事做，你还有人要
保护。
我搂紧怀里的小安，转头去找梅微和小秋。
他俩在不远处。梅微一手握剑一手拉住小秋，见人上来便砍，眉挑的很高，嘴角似乎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而小秋，他
手里居然也拿了把刀，横在胸前，颤巍巍的去劈上来的人。
那一霎那，我忽然看到自己的软弱。
以一个现代人自居，以一个局外人看事，对战争不看重也很不屑。可是，那只是你自己对那些危险掩耳盗铃的逃避，对责
任的逃避。
什么是牵绊？怀里抱着的你的小翼君就是牵绊。身旁颤巍巍拿着刀的小孩就是牵绊。嘴角带笑着杀人的青年就是牵绊。甚
至，替你挡在身前的温文军师也是牵绊。
信任，就是一种牵绊。
我抱紧小安，从一个死人的手里掰出他的剑，跨前一步，和文洛天站在一起。
既然有牵绊，有责任，想保护，被信任，那就不顾一切的勇往直前吧。
文洛天扭头笑了一下，抬手砍了一个杀上来的士兵。
“阿爹！”怀里的小安突然带着哭腔喊了一句，“阿爹你来抱我。”
我摸摸他的头：“阿爹忙着，苏叔叔来抱着你。”
“不！”小安摇摇头，小小的孩子已经哭了，“阿爹你怎么了？脸上怎么都是血？爹爹呢？阿爹你来抱我。”
“小安，阿爹正在忙呢。”文洛天看了小安一眼立马又转过头，“让苏叔叔先抱着你，你不是喜欢他吗？好好长大，做他
的翼君。”
文洛天声音都哽咽了，他在前面开路，却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小安一眼。
“文洛天小心！”身旁的梅微忽然叫了一声。
文洛天倏然回头，转手横劈下去，可对方的刀是直劈下来的。剑切入对方胸膛的时候，刀也顺着肩膀砍下来。血瞬间湿了
整个袖子。
“幸好幸好。”文洛天吐出一口气，“苏征梅微我们要快。”
说完又向城门移去。
“苏叔叔，苏叔叔……”小安趴在我肩上，眼泪滑进我的领口。
“嗯，乖。”我安抚着小安，向过来的人一刀砍下去。
刀切进肉里，带着裂锦的声音。我忽然想起我听过，那是死前最后的鸣响。
怜悯一切的上苍啊，你是不是真的仁慈？那人死后是不是真的有轮回？
“不行。”在前面的文洛天忽然折回来了，“密道旁有专人把守，他们知道了。”
震惊出现在所有人的脸上。他们知道了密道？那要怎么出去？还有，密道连通三国，小蕲明已是手中餐，那大胤……
小安还在哭着，小小的身躯轻轻颤动：“苏叔叔，我阿爹身上都是血。我爹爹呢？呜呜……”
“去城门。”我看了一眼小安道，“我们去城门，和葛云暮会合。”
文洛天眼睛亮了一下：“好。”
还是担心了吧。那样一个温文的军师，现在手提利剑满身鲜血，在爱人不在身旁时却要将自己的孩子让别人带走。这种眼
睁睁的生死离别，比没看到的葛云暮更加痛苦吧。
大家不再多话，齐力向正城门移去。
正城门比南城门好一点，城门还没被破开。可是已经快了。而且，南城已破，这里马上就是里外夹击。
远远的，就看见葛云暮站在城墙上，指挥着下面的兵马作战。
城门的士兵看见我们来了，立马跑了过来：“文先生你来了，你快去城上看看。”
文洛天没有多问，带着我们从内道上了城墙。
站在城墙上，瞬间便被城下的战况震撼住了。
云梯像一条条惨白的蜈蚣横亘在那儿，人的尸体更像是被虐杀而死的黑色爬虫。还有那些残肢，那汩汩流动的鲜血。声声
的凄嚎已完全失去人类的嗓音，那只是动物的哀鸣。各处的火光闪烁，带起阵阵焦肉的味道。
只有一轮冷月，洒下清辉，照看这人间惨剧。
忽然就一阵晕眩。
战争啊……
“爹爹，爹爹……”怀里的小安看见葛云暮，挣扎着要过去。
葛云暮慢慢转过头来，却是面无表情。顿了一下，似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小安？洛天？”他惊道，“你们没走？”
文洛天点点头：“密道已经被发现，小安没走。”
葛云暮呆愣一下：“没走……也好也好，我们就不分开了。”
“云暮。”文洛天上前一步，握住葛云暮的手。
我不自觉的微闭了下眼，这样的温情，这样的战争……
再睁眼却突然发现了战场对面的一个人。
她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未束起的头发飞扬在夜风中，手中拿着几面令旗，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阿鬼儿。
面对敌人的进攻，面对血腥的扑面，面对生命的逝去，却依然这么镇定自若，战场女王阿鬼儿，果然名副其实。
第二一章：盛殇
我不自觉的微闭了下眼，这样的温情，这样的战争……
再睁眼却突然发现了战场对面的一个人。
她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未束起的头发飞扬在夜风中，手中拿着几面令旗，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阿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