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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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尹啸嘟起嘴,做出一副委屈神情。他的声音还保持着少年的清脆,委委屈屈一开口,齐帧竟真疑心自己在欺负小孩儿。

也只疑心了一瞬而已——他没忘记,刚才是谁下手狠厉,险些置他于死地。

“我是晚辈,当不起。”齐帧淡淡答。

尹啸又大又圆的眼睛当即闪过一丝阴鸷,他最恨人家说他老。说他老,就好像暗示他是怪物。

但是难得碰见一个同类,他格外宽容,也格外有耐心。

“不叫就不叫喽。”尹啸依旧嘟着嘴说。他圆脸,大眼睛,长相可爱,淡粉色嘴唇一嘟起来,像极了任性发脾气的天真小孩。

单看相貌,他的年纪也不过十一二岁吧,和齐云一样大……齐帧不知不觉出了神。

“齐哥哥,你在想什么?”尹啸踮着脚在齐帧眼前挥了挥手。

齐帧回过神来,面色扭曲——如吃到苍蝇般扭曲:“我说了,别叫我‘哥哥’!”

别这样叫他,别让他听见这两个字。

别让他想起那男孩。

那是挂在他生命中一颗星。挂在天边,不能靠近。

……

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齐云刚试探着丢开拐杖走路。

他右腿尚未复原,不敢太用力,留在雪地中的脚印便一深一浅。

齐容和慧明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手臂虚张,仿佛随时准备着搀扶他。

好在齐云虽一瘸一拐,终究没有摔倒。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他微微发热,鼻尖渗出一丝薄汗。

齐容有些不放心地拦住他:“云儿,别累坏了,回屋去暖和会儿吧。”

幽明不说话,但也露出赞同神色。

齐云却摇头,神色略兴奋:“好不容易能走路了,今天我要去看母亲!”

他说完,便转身往门外走。兴奋之下,步伐也加大了,后果便是一个踉跄,斜斜往雪地里倒下。

好在齐容和幽明都眼疾手快,几乎不分先后伸手扶住他。齐云站稳了,喉间一阵发痒,不由咳嗽两声,脸颊升起丝丝潮红。

齐容听见,更加不放心:“云儿,还是明天雪停了再去,也免得婶娘担心。”

齐容一日比一日成熟,这话说来,已很有几分大人的味道。

这种成熟一直叫惠蓉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明白用教条和竹条都不能驯服的儿子,为何忽然就收起了调皮捣蛋的心思,变得日渐稳重。

是什么在冥冥之中驯服了他?

是什么使一个男孩心甘情愿走向成人世界,接受责任的束缚?

惠蓉猜不透。

这成熟的腔调说服了齐云。齐云收住脚步,决心明天再去看望母亲。

这时院门却“嘎吱”一声响,齐云抬头看去,看见净空踏雪而来,雪花稀稀落落挂在他头顶与眉毛上,一片参差花白,削去他不少高僧风范。

少了这些风范,他就如邻家老头儿,憨耿可爱。

齐云瞧着他,没说话,先弯起了嘴角。相处久了,他才发现净空其实并不讨厌。

净空走近了,弯下脖子一阵摇,将头顶的雪花摇下去。他对慧明管束严格,教的慧明小小年纪便只会板着一张脸,他自己,倒越来越不注意形态庄重。

一见净空来,齐容脸色就变了。

他不大喜欢这老和尚——总教云儿些叽里呱啦的经咒不提,还起意要收云儿为徒,带云儿去庙里做和尚!这如何使得?!

也不知祖母是如何想的,竟把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收容府中,一收就是这么久。万幸祖母尚没老糊涂,回绝了这和尚收徒的想法。

“云儿,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齐容不喜老和尚,更不喜听老和尚与齐云辩经论禅,所以见着净空总恨不得绕道走。

齐云见怪不怪,早习惯了他如此,并不挽留。

净空看着齐容背影在雪地中一溜烟消失,不由感叹:“阿弥陀佛,为何齐容施主见着贫僧,总如耗子见了猫?”

齐云见他凝神皱眉,神色端肃,不料只是为此感慨,心中不由好笑。

只是净空随后一句话,却叫人有些笑不出来:“贫僧是来告别的,齐容施主走这样急,怕是从此无缘再见了啊……”

“师父这是何意?”幽明反应更快齐云一步,已经紧紧皱起眉头。

“出来大半年,为师打算回山中看看。”

“现在天寒地冻,行路不便,大师不如等来年春天再走。”齐云插嘴。

净空连连摇头:“贫僧就是惦记那三间庙舍,不知能捱得过几场雪,如今赶回去,还来得及修葺一番。”

“大师——”

“贫僧心意已决,”齐云才一出口,就被净空打断,“云儿你不必多说了。除非你答应皈依我佛,随贫僧修行,那贫僧倒愿意多留几日。”

“这——事关重大,云儿不敢违逆家中长辈。”

“呵呵。”净空一笑,摇手示意齐云不必多说。他本也是玩笑,出不出家要看机缘,不是强求来的。

幽明看着师父,又看了眼齐云,垂下头去,竭力掩去眼中不舍。呼吸工夫,他便又抬起头,神色坚定:“师父,何时启程?徒儿去收拾行李。”

“不必,”净空摇头,“为师一人走,已经和老太太说了,你就再借住齐府一段时间。”

“不,师父到哪儿,徒儿就到哪儿。”幽明看向净空,难掩双目担忧。

“呵呵,”净空看向齐云,“云儿,能否让我师徒单独聊聊?”

“当然。”齐云转身,一瘸一拐往屋里走去。

等他进屋,师徒二人站在飘雪的回廊,半晌都没有说话。

“师父,徒儿绝不抛下你!”还是幽明沉不住气,先开了口。清秀的脸蛋上写满执着。

“什么抛不抛下,为师不过回山门看看咱们那大雄宝殿禁不禁得住雪压。”

“师父,自小你便教我: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不信为师?”净空一扭头,露出脖子处的苍老皮肤,皮肤底下是血管,隐隐透着诡异的青黑色。

幽明看的眼睛一热,低下头去。

这段时间,每过一月,师父便像老去十年,身中尸毒之前,他看上去年不过五十,身形矫健,崇山峻岭登起来如履平地。而今他看上去却如同八旬老翁,筋骨松弛,行动迟缓,仿佛——仿佛大限将至……

“师父,何时启程?徒儿去收拾行李。”幽明对净空的反问避而不答,执拗地将话题扯回原点。

“徒儿,你应该知道,为师留你在齐家,自然有为师的用意。”

“师父,我们已在此停留数月,那齐帧并未出现,定然是已经远遁了,恐怕不会回来。”幽明难得一口气说出这样长一句话,说完尚有些激动喘息。

“虽然守株待兔,好歹是一丝希望。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可放弃。”

“师父,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除去齐帧?为此宁可不让自己尽孝身前。

“为屠魔,还世间清明。”

“师父,徒儿只想服侍师父身边。”不管邪魔还是众生,与我何干?!

“愚钝!为师这些年怎么教导你的!”净空似动了真气,说完这句情绪激动,掩着嘴咳嗽起来。

幽明急忙抬手助他顺气。

净空挥开他的手,很快平定喘息:“你若是担心为师身体,大可不必。为师急着回山,其实是惦记着咱们庙里那株百年雪参,有它在,为师至少可吊几年命。”

“当真?”幽明眼睛骤然发亮。

“出家人不打诳语。”

幽明认真看着师父,仍有些犹疑不信。但净空神色平静,目光坦荡,师徒二人对视半晌,还是幽明先败下阵去。

“徒儿,你记住为师交代。须知除去一个妖魔,便救人无数,你切不可心软动摇。”

“是。”

“金刚咒与伏魔手印,多敦促齐云练习,与他有好处。他虽不能入我佛门,但悟性极佳,功夫到了,自然可化危解难。”

“是。”

“早课晚课,勤加修行,不可疏忽。”

“是。”

“寒时加衣,注意饮食。”

“是……”

雪地之中,一老一少,声音淡淡飘散消弭……

20.小美好

三年后。

平安镇,齐家后院。

齐容在院子角落里摆弄着一块木疙瘩。

时光是磨刀石,已将齐容打磨成大人模样,五官中正,身形挺拔。

但时光最神奇的,还不是改变一个人的体形容貌,而是改变一个人的爱好习惯。

比如齐容,已经爱上根雕。

这块平凡到有些丑陋的木疙瘩,在他手中已渐渐显露一只雀鸟雏形,随着他刻刀落下,又迅速活灵活现起来。

再看院子里,树根与半成品根雕沿着墙角散落堆放,颇有几分艺术感。

可惜齐容欣赏不到这种艺术感。

齐容认为艺术是种离自己特别远的东西。

他不懂,艺术这家伙儿很不通情理的。你求着它它不来,你不理它,它反而死心塌地要跟着你。

万幸齐容不懂。

他若懂了,大概也就变成追在艺术屁股后头跑的一员。让艺术有机会对他不屑一顾。

现在的齐容,对艺术不屑一顾。

他只想把手中这块树根雕的像模像样,雕的能博齐云一笑。

“雕、雕、雕!成天只知道雕这些闲物件儿!”惠蓉不知何时到了儿子身后,点着齐容的脑门牢骚。

齐容站起来,接过惠蓉手上的木盆:“娘,你放着我来洗。”

木盆里是几件脏衣服。

齐容执意要接,惠蓉便也松开手。

她做了这么多年大奶奶,有朝一日自力更生,脏衣都要自己洗,委实不能习惯。

她不能习惯的太多了。

战火蔓延,省城中生意两年前就已经做不下去,齐家的门店接连倒闭。雪上加霜的是自家丈夫还被投进了大狱——从前他得罪的土匪,两年前翻身做了县长。

齐家前前后后不知砸进了多少银票黄金,才将他从狱中捞出来。

捞出来,却没活过一冬天。

惠蓉百思不得其解:齐家规规矩矩的做生意,怎么就落得这样下场?

她不明白,乱世之中,规规矩矩是不够的。规规矩矩就等于任人宰割。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惠蓉葬下丈夫,还是要接着过日子。日子就像滔滔河水,你被它冲刷着往前行,别想驻足,也别想回头。

家财已经散尽,齐家只好遣散下人。公婆年老,弟媳体弱,一应家务杂事,全落在惠蓉一人头上。

她时常后悔,后悔丈夫在世时自己管束过严,没叫他多娶上几房姨太太,不然如今也有人供她使唤。

后悔一阵,她又叹息自己怎么不似妯娌宋岚那般柔弱可怜:同样没了丈夫,人家一病数年,卧床不起,自己倒好,蓬头垢面哭过一场,第二天便张罗起一家子该吃什么饭。

人各有命。

惠蓉认了。

女人最可爱可敬的地方,在于她虽牢骚抱怨,转头却又扛起命运不由分说交给她的重担。

但是担子太重,也有抗不起来的一天。

比如惠蓉此刻。

惠蓉此刻望着闷声干活的儿子,眼里渐渐蓄起满眶泪:她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儿子干这些女人干的活计。

是舍不得儿子去当兵。去战场上送死。

可是舍不得,却没有办法:她凑不出一百五十块大洋。

是的,明面上征兵令十分严苛,但惠蓉已经打听清楚了,一百五十大洋,就能买回齐容这个名额——这年头县长都可以买,还有什么不能买?

可恨的是,她买不起!

家里能变卖的早都变卖了,仅剩的一点家底,不光要养活老老少少,还要买药吊命——吊宋岚的命。惠蓉不是没想过克扣这点儿药材钱,可惜良心上总过不去。

即便良心上过去了,这点钱也无济于事,五十大洋都凑不够。

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房产,奈何整个平安镇,根本找不到一处下家。

所以惠蓉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大名被人潦草写在新兵簿上。

她接连数天睡不好,一闭上眼,就是一张张银票。

她梦中都盼着老天下场银票雨,漫天银票随手拿——人一走投无路了,就开始异想天开。

银票雨终究没下。反而是齐容离家的日子,已经到了。就在明天。

齐容洗好衣服,见母亲还在发呆。

这两年辛苦受累,惠蓉已颇显老态。齐容看着母亲粗糙起来的手,一阵心疼。

“娘,你放心,当兵有饷银,我都攒着,等我打仗回来,就用那钱开间铺子,赚来大钱,给你连请十个丫头,一点儿不叫你辛苦!”

“傻孩子!”惠蓉又一指戳在儿子脑门上,好不容易抹干净的眼圈又泛了红。

她不愿儿子瞧见自己这副模样,匆匆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齐容瞧着她身影消失,也怔了一会儿,这才捡起那刚雕成的鸟儿,托在手心把玩检查了一遍,又握住它往外走去。

走到齐云院子,见齐云正和和尚幽明分拣药材。

如今家里左右支绌,这两人每天上山采药,拿到药铺去卖,多少也能补贴家用。齐容往日也常同他们一起,只是他在这方面是在没天赋,常弄混了药材与杂草,结果是帮了倒忙。

见齐容过来,齐云匆匆同他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去在一筐药草里翻检。幽明同他一起,不时还给他讲解一些药材辨别的方法与它们的药性、用处。

齐容在旁云里雾里听了片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云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哥,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

“我想单独和你说。”齐容语气难得有些强硬。

齐云这才抬头正色看向他:“好。”

二人走到书房,齐容才拿出揣在袖中的根雕小鸟,递给齐云:“云儿,给你。”

齐云接过来托在手心,那小鸟雕的栩栩如生,翅膀张开,仿佛下一瞬就要从齐云手心飞走一般。齐云看的眼睛晶亮:“哥,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齐容站在他侧面,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精致笑脸,却在他抬头的时候飞快转移视线。

视线恰好转移到书桌上。书桌上恰好摆了一幅画。

画是仕女画。

齐容不懂欣赏,却也觉得画中仕女格外赏心悦目。

“云儿,我只见过你画山水,原来你也会画人物?”

齐云闻声走到那画前,含笑说道:“这不是我画的。”

齐容正要开口再问,见他已经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那画卷起来。齐容便将画的事抛到一边:“云儿,以后我就不能跟你们一起上山采药了,你爬山时小心些,危险的地方别去,也别单独行动,上山时一定要和幽明一起——”

“哥,”齐云似乎察觉不对,扭过头来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要走了?”

齐容望着他皎洁俊美一日胜过一日的脸,不由失神:“哥哥要走了,你会不会……舍不得?”

齐云脸色骤然黯淡:“哥哥,你真的要走了?!”

齐容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见他神色难过,不由改口:“不,不是,还有几天呢。”

齐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只是眉间仍一股愁绪不散:“哥哥去当兵,要多久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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