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会遭报应吧？以他的卑微与肮脏。

低头痴望与萧淮相牵的手，向阳露出苦笑。

苦得眼眶泛起潮湿。

萧淮让向阳多休养一段再上班，于是向阳每天的活动范围仅止于学校和萧淮家。除去课业，就是做家务，还尝试着学会了

几样小菜。

不过，这天回来，萧淮觉得饭桌上的菜好像多了些。向阳端正的坐姿太过正式了些，好似即将展开某项重要的庆祝活动。

“是什么值得庆祝的特别日子？”

“哥，我、我……我想说……我……我喜欢你。”

34.告白：自己的，别人的。

【二00X年，三月X日，阴

说出想说的话，了无遗憾。】

“我喜欢你。”

向阳对自己的特殊依恋萧淮并非无所觉，只是表白来得太过突然，太脱出向阳一贯的拘谨怯懦，令他一时难以适应，反应

出现了延时。

向阳像是很着急将积攒满心的话全部倾吐，不管萧淮落后自己几个时区，迫不及待的继续说道：

“哥，我喜欢你。是……是那种想要牵手一辈子的喜欢。希望你不要因此嫌弃我，更不要感到负担。我……没想奢求什么

，就是想把这种心情告诉你而已。如果不说……我不知道下次再有勇气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

说到这里，向阳语调降低了许多，眼睛也黯淡了许多。不过很快，便随着笑容的绽放，恢复了光彩。

“果然，说出来比较轻松。”

萧淮总算跟上向阳的速度，正要予以回应，却被向阳强行制止。

“哥，什么都别说。能够像现在这样待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哪怕明天死掉，也没有遗憾。”

萧淮不满于向阳的说法，欲反驳，又让向阳抢了先——以一个极度惊人，极度可怕的消息。

“我得了脑癌。”向阳顿了顿，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凝聚体力。

萧淮则被这个相当于晴天霹雳的消息震惊到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做不出任何反应。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医生在我脑袋里发现阴影，本以为是淤血，仔细检查过后确定是肿瘤，已经发展到晚期。”

说话的时候，向阳还在笑着。和平时的笑容差不多，那么努力的释放灿烂，让见到他笑容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他身上光芒的

那份柔和，感受到这份柔和带来的暖融与快乐。

再仔细体味，此刻的笑容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释然，几分放松。仿佛刚刚从沉重的负担中解脱，可以长舒口气，轻松休憩

。

是为了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还是为了心中的话总算得见天日？

萧淮分不清，他觉得视线都被向阳的笑容模糊了，心……蒙上了厚重的雾，受了潮。风湿病人犯病似的，那么酸痛，钻进

骨子的酸痛。

萧淮不懂，向阳为什么可以如此轻快的宣布自己身染重病，不久于人世。正常人，对于死亡该是无比恐惧，何况这么年轻

，人生尚来不及展开，还有大千世界未能见识，还有很多等在未来的幸福快乐未能体会，还有……很多很多。

萧淮甚至想撕碎向阳的笑容，揭发笑容背后的真相。要向阳停止逞强，要向阳纵情哭泣。为了人生短暂，为了生命悲苦，

为了想做却再也不能做的那些事，为了没想到要做却不知何时需要去做的那些事，为了……很多很多。

可萧淮动不了，他的手脚都是麻的。

这样的麻痹感从神经末梢逆回心脏，使得心脏的疼痛变得沉闷、压抑。仿佛遭到梦魇，拼命哭叫挣扎，总是徒劳，叫不出

声，亦挣不开束缚。比死还难捱。

这时，萧淮才理解向阳的笑容。比起很多事，死已经称不上痛苦，反而是获得解脱，脱离不幸的捷径。

不论这样的捷径，带给身边人怎样的哀恸。一如身边人可能了解你的痛苦，却永远不可能为了你的痛苦，比你更痛。

人生汇聚太多无奈，当你看透，无奈也不再沉重，加诸于身的都轻了。

萧淮的肢体终于恢复运作能力，拿起碗筷，无声的尝遍向阳准备好的所有菜色，吃光碗里的饭，放下碗筷。

“很好吃，谢谢。”起身，离席，回房，关门。

餐桌上，剩下向阳一个人，轻轻的，向阳笑出了声。

“原来没有勇气时，偷偷的，也会偶尔妄想哥能发现我的感情，接受我的感情。终于有勇气的时候，又不愿意哥接受我，

怕哥会为了我难过。可是……这也是不切实际的妄想，哥会为了我难过，却永远不会接受我……对吧……”

“哥，是我该谢谢你呢。没有你，怕是到死，我都不会知道幸福的滋味……谢谢……哥……”

如笑声那般轻微，自言自语。

一滴晶莹，自笑容中滑落，仅一滴。

落地，成花，独一朵。

仿若人来这世上一遭，再离世而去，孑然一身。

向阳人坐在图书馆里，脑袋却朝向窗外，视线定格在窗外树木枝桠上的某一点，放空。连石楚发现他，到坐在他对面好半

天都无所觉。

石楚凝视向阳，习惯性的拧紧眉头，为了向阳看似平静的面容似乎凝聚了一世忧愁。

不必费心询问，石楚心下明了，能够让向阳愁成这样的，只有那一个人。

何时开始注意向阳的，石楚已经记不得。最初，向阳之于他不过是个长得令人惊艳的新室友，小学弟。单只脸蛋漂亮，并

不足以引起他的关注，毕竟，他长得也不至于让镜子自爆以抗议。

后来听到关于向阳的那些流言，依旧没引起他多大注意。别人的私生活，与他无关。

真正让他注意到向阳的，该是向阳对那些排挤、欺负他的人的态度吧？看着软弱可欺，逆来顺受，实际总有股子坚韧劲儿

支撑着。虽自卑，但更蔑视那些个无聊的家伙，那些个侮辱。不声不响，顽强的承受生活的磨砺，认真的经营自己的生命

。

这样的顽强与认真，让安静得合该忽视他存在的向阳显得如此耀眼，一并吸引走他全部的心思。

他喜欢向阳，只有怜惜没有同情，投放相当分量的尊重的喜欢。

这份喜欢不能说毫无杂质，他没有伟大到当真默默守护不求回报。他也想拥有向阳，然而……

强求来的，他的骄傲不允许，不接受。

时间在向阳和石楚一个失神，一个为了这一个失神间悄然流逝，午后至黄昏。

许是累了，许是眼睛酸了，向阳幽幽收回走远的视线，这才发现石楚。

“难得在这里见到你。”

“不想太早回去，又不知该去哪里。”

“现在要回你哥那儿了么？”

“嗯。”

“我送你。”

两人并排行进在校园林荫道上，都是少言的人，如果向阳不主动开口的话，恐怕会将安静保持到走出校门。

“我……喜欢我哥，我……跟我哥告白了。”

向阳声音不大，可石楚听得格外清楚，骤然停住脚步，诧异的望着向阳。

向阳微微低着头，唇角嗜着笑，有点苦。

“不说，我怕没机会了。我……得了脑癌，晚期。”

石楚眼睛瞪得更大。

“也跟你哥说了？”

“嗯。”

“然后呢？他有什么表示？”

向阳摇摇头，笑得更加苦涩。

“即便我没得病，他也不会有什么表示吧？我……是他弟弟，仅仅是弟弟。”笑着笑着，向阳觉得脸上湿了，抹抹脸，手

掌沾上了脸上的湿漉。“真是的，我本来就没奢望过什么，可心里……还是难受。其实，就算我哥有表示，我也不该接受

，不是么？我是男的，是他弟弟，还……快要死了，无论从哪方面，我都没资格接……受……唔……石、石楚？”

脸被捧起，唇上附压来热度，向阳张大眼睛，惊讶得连抵抗都忘了。

石楚的吻，并不狂狷。

轻轻柔柔，如同石楚对他的关心，恰到好处。

石楚的吻，没有掠夺。

细腻温存，如同石楚的陪伴，沉默中的呵护。

石楚的吻，令向阳心生感动，却不震颤。

石楚的吻，向阳不敢接受，亦无从拒绝。

“我喜欢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死亡。”

石楚的告白，令向阳泪如雨下。

35.撞见

【二00X年，三月X日，有风

被人喜欢，我做梦都不敢想。

真的获得别人的喜欢，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心，只有一颗，整个给了他，再没有富裕去容纳，赠与他人。

拒绝，又于心不忍。

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么晚回来？”

打开门，迎接向阳的是萧淮的关心。许是心慌意乱的原因，向阳此时听来更像质问。

“对、对不起。在图书馆待得久了些，我去做饭。”

向阳低着头，不敢让萧淮发现他的异状，老鼠一般想从萧淮眼皮底下溜过去，被萧淮拦截。

“我在外头吃过了。怎么了？不舒服？”

“没……哦，是、是有点儿。哥，我想回房歇会儿，可以么？”

“不用去医院？”

向阳摇头，萧淮放在他肩头的手甫松开，便一头扎回自己房间，门也给锁上了。明显的躲闪态度，褶皱了萧淮眉头，揪紧

了萧淮的心，更唤起了萧淮的怀疑。

向阳脸很烫，心很乱，脑子里闹哄哄的全是石楚的吻和告白。

从来不敢想象有人会喜欢他，更早之前，甚至不相信自己也能交到朋友。别人嫌恶的眼光，只是无视，并非没看到，以为

会在那些眼光中孤独终老。

幸运的是，命运还没有完全将他抛弃。派来萧淮成为他的兄长，派来石楚成为他的朋友。

他喜欢石楚，有感激，有崇拜，还有珍惜，却没有爱恋，与对萧淮的感情截然不同，他分得很清楚。

意料之中的萧淮的拒绝令他很难过，但他不能因此就利用石楚的感情抚慰自己的感伤。这样做太卑鄙，不道德，他会鄙视

自己。

然而谈到拒绝……他不会。

外来的好意，他珍惜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拒绝？被拒绝的滋味，他很清楚，石楚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忍心要石楚和他一

样品尝这种酸涩苦痛？更加害怕拒绝之后，失去唯一的，照目前来看恐怕还将会是这一生唯一的朋友。

若不拒绝……他无法心安理得的对面石楚，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石楚的关照、呵护。

尽管石楚说无论他如何答复，给不给答复，他们都会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变化，叫他不必有负担。

可是……

石楚送他回来，临别时的那种眼神，那种深沉深邃得令他无所适从的眼神，已经是太沉重的负担。

即便面对萧淮时，那种负担也会跑出来发威。强迫他自己把自己归为爬墙、出轨、水性杨花的一类。明知是自作多情，还

是忍不住这样想。

所以，在萧淮面前格外抬不起头，哪怕一瞬，都没胆直视萧淮的眼光。

“哥，我走了，晚上见。”

眼瞅着小耗子向阳溜出门外，萧淮长臂一伸，抓了回来。

“等，我送你。”

“不用，我搭公车很方便。”

小耗子一缩身，逃出了萧淮的手掌心。

萧淮望着小耗子仓惶的背影，疑心升级为愠恼。

向阳低头走路，不期然撞进一具胸怀。

立即弹开，正想道歉，又被拽回那具胸怀，被温暖包围、裹紧。

向阳没抬头，但已经知道他撞上了谁。

心慌意乱，面色绯红。

“石、石楚，让人看到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像在声明什么，石楚加大力道，把向阳抱得更紧。

怕伤害石楚，加上石楚的怀抱实在暖得诱人，而温暖素来是向阳最渴望，最难以抗拒的东西。向阳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

放纵自己暂且享受一下下暖意。谁知……

“向阳。”

冷沉的一声，冻跑了向阳留恋的温暖，冻僵了向阳的身子，飒飒寒气自向阳脊缝流窜。

极狼狈的，向阳想推开石楚的怀抱。

极无力的，石楚只将他抱得更牢，呼吸都变得困难。

“向阳，过来，我送你。”萧淮再次召唤，语气比方才益加严厉。

“不需要，我特地来接向阳一起去学校，不耽误你上班。”

“我的弟弟我自己送，不劳外人费心。”

“向阳是我的恋人，我才要麻烦萧先生不要干涉太多。”

“抱歉，我没听清，请你再重复一次，向阳是你的什么人？”

“看来向阳没告诉你，我已经跟向阳告白，我们已经开始交往。”

“向阳，他说的是真的？”萧淮质问向阳。

“我……唔……嗯……唔……”

向阳以为终于有机会解释，刚急急开口，便被附压下来的唇舌堵住嘴巴。

不同于昨日的温柔，占有欲十足。

向阳惊慌挣扎，怎奈石楚抱得太紧，石楚的吻太狂太野太霸道，没给向阳留下寸许反抗余地。

直把向阳急出了眼泪。

泪水湿濡了向阳的脸庞，也沾湿了石楚的脸庞，催疼了石楚的心。

石楚停下吮吻，却并未放开对向阳的抱拥。将向阳挂泪的小脸儿紧扣胸前，不叫面色铁青的萧淮看出分毫端倪。

萧淮露出一副想要杀人的表情，最终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上前半步。

仅止于拿眼光射杀石楚半晌，最后甩手走人。

萧淮的车看不到踪影，石楚总算松口气，也松开了向阳。

“为什么要这样？”向阳已是满脸泪，盈满泪水的双眼充满责问的望着石楚。

“既然他不接受你，就该断得彻底。”

“我……不想断……我……”

“我不要你再自己折磨自己，我看着会心疼。”

“那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我哥会……误会。”

“你的意思是……我被拒绝了？”

“对不起……我不能利用你的感情，对你不公平。”

“其实……我不介意被你利用。”石楚轻轻笑着，轻到向阳看出石楚有多难过，心有多疼。

然后，自己的心跟着抽紧，扯痛。

“我……我不值得。”

“走吧，去学校。”石楚牵起向阳的手，温柔笑道。

向阳下意识的把手往回抽，抽不动。

“只是这样，也不行？”

望着石楚的眼睛，向阳说不出不字。

“要睡了？”

萧淮敲开向阳房门，立于门口询问。

从石楚告白那一刻，躲避萧淮的目光似乎就成了向阳的习惯。

“并没有。”

“正好，有事要跟你谈。”

36.借口

【二00X年，三月X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