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丽娴张望得急切,可娇小的身材实在比起人墙,实在没什么竞争力,加上逆光,只看到一个头部轮廓。
逆着阳光,还有梦幻般的光晕,好像是从仙境走来。
向阳抬起头,这一幕仙神降临恰好落入眼底。
向阳面容沉静依旧,心底却悄悄泛起惊讶的波澜。
满屋子内亲外亲多得人眼花,不管不经常回国的萧淮认不认得清他们,明争暗斗着跟萧淮套近乎,争先恐后的做出跟萧淮
多么多么熟悉,多么多么亲近的样子。仿佛只要能够和萧淮套上三两分近乎,就有金条抱在怀里。
萧淮仅是维持礼貌性的客气,唇角的淡笑明明疏离,却又不让人感到疏离。
只有无名无分,身份尴尬的向丽娴母子,安静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猛看去,会以为是观看主人一家热闹聚会的佣人。尽管
向丽娴一袭暗红色的暗花旗袍,打扮得端庄而隆重。
当所有地方都吵杂热闹,反而凸显出安静角落的与众不同。
很快,萧淮便留意到没人介绍,甚至没人在意他们存在的向丽娴母子。
萧维阳这才简单的将向丽娴母子的身份一语带过。
萧淮客客气气,清清淡淡的一声阿姨,叫得向丽娴受宠若惊,心花怒放,好像受到天大的荣宠。
萧淮的视线投向他们这边时,向阳便低下了头,故而没看到萧淮朝他轻点了两下头。
萧淮的视线从他们这边移开时,向阳才又抬起头,偷偷的,小心不引起任何人关注的,贪看着萧淮的完美面颜。
萧维阳的第二任妻子是位混血美女,父亲是中法混血,母亲则是中葡混血。萧淮遗传母亲比较多,所以拥有一张结合东西
方优点的美丽的混血脸孔。
东方人特有的黑发,同时具备西方人头发的柔软。
墨绿色的眼睛,明亮得像绿宝石,深邃得像无底深潭。
挺直的鼻梁,立体的面颊下颌,仿佛刀削斧凿,精工细作出的雕塑极品。嘴唇虽然有些寡情的薄,但绝对性感。唇角微微
勾起时,还会露出几分邪魅。
肌肤是贵族化的白皙,似乎永远都晒不黑。
西方人的高个长腿,东方人的斯文骨架,足够强壮,却无半点彪悍,匀称而挺秀。
向阳怯怯看着,怯怯的陶醉,怯怯的脸红。
他以为那是梦,那人是降入他梦中的仙人。然,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真实存在着。
那人就端端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呼吸着,淡笑着。
那人就是萧家当仁不让的继承人,萧维阳的儿子。
中国人讲究吃团圆饭。
迎新吃,送行吃,接风吃。大喜,大悲都离不开吃。
餐桌成为最重要的交流场所,用餐时间成为最重要的交流时间。
“大舅,请您好好管教一下向阳,可不可以?那天我跟同学去吃饭,替我们服务的服务生居然是向阳。向阳虽然不姓萧,
可谁不知道他是大舅的儿子?大舅的儿子跑去餐厅当服务生,点头哈腰伺候人,您知道我当时多没面子,简直快羞到桌子
底下去了。”萧维阳大妹妹的儿子何文斜睨着向阳告状。
“向阳,萧家亏待过你么?少给过你一分钱么?服务生?亏你想得出。你是故意让萧家没面子,让所有人以为萧家苛待你
么?”何文的妈,萧维阳的大妹妹萧维芊咄咄逼人的指问向阳。
“向阳,虽说你没入籍,但毕竟还是大哥的儿子,千万别学某些人自降身份,自甘堕落,落得个不尴不尬的境地,还要看
人脸色,求人怜悯的过活。”萧维阳的小妹妹萧维芸也来帮腔,夹枪带棒的将矛头指向向丽娴。
“阳阳不会的,阳阳很听话,阳阳只是贪玩,好奇……”向丽娴弱弱的替自己儿子申辩。
“哎哟,贪玩好奇?也对,青春年少,哪个不贪玩。向阳,贪玩归贪玩,眼睛可得擦亮了,千万别交杂七杂八的坏朋友,
降低自己格调,辱没自己身份。”
“不会的,阳阳很聪明,不会交坏朋友。”
“别是自作聪明就好。”
“向阳,明天把工作辞了。”萧维阳独断的命令道。
向阳低着头,默默吃着饭,好像他们说得都与他无关。
坐在萧维阳右手边的萧淮也是默默听着,观察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屋里在合家欢聚,饭后茶话。向阳则独自待在阳台。
吃完饭,向丽娴把向阳拽回房间,哭哭啼啼要向阳听话,争气,不要落人口实。向阳听下了,也应下了。安慰向丽娴到不
再哭泣,才跑来阳台躲清静。
乍暖还寒,春夜还是逗留着几分寒冷,向阳小小的脸儿冻得泛白。可比起屋子里虚伪、浮夸到令人作呕的暖热假象,他更
愿意置身真切的寒冷。
“我上学时也打过工,我的大学学费就是靠打工赚取的。”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向阳心一颤,连忙把头压低,双手扶在阳台石栏上,一动不敢动。
紧接着,向阳的身畔多出一个人,散发出向阳从未在这处宅邸感受过的清新气息,无形的触动向阳心底。
“自食其力的人,没必要向只知道仰赖祖荫的废物低头。”
向阳低着头,咬着下唇,双手攥得死死的,不知道出于紧张,还是别的什么。
一张卡片递到向阳面前,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里在招工读生,有兴趣可以试试看。”
向阳摇摇头,没有接。
于是,那张卡片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向阳两手中间的空位,那人转身进屋。
“这间事务所不属于萧家产业。”
跨进明亮的室内之前,那人如此补充道。
确定那人进了屋,不会再回来,向阳慢慢的,珍而重之的,双手拿起那张卡片。
仿佛那不是一张印有事务所名衔的名片,而是一张可以获准加入盛大皇室舞会的VIP邀请函,只要拿着这张邀请函,最势
力、最狗眼看人低的侍卫都不敢阻拦。
03.感谢!不留印象
【二00X年,三月X日,阴
他已经不记得我。
他合该不记得我。
万幸,他不记得那样肮脏,凄惨的我。
那样短暂的相逢,之余他我只是路旁快饿死的猫狗。
之于我,他却是给予我希望的神。】
这是一间会计师事务所,向阳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三天。
三天的时间,足够向阳从其他职员口中得知事务所的概况。
事务所是萧淮与朋友合办的。萧淮的朋友驻守国外总部,专攻国外业务;萧淮则负责回国开疆辟土。
事务所里的会计师无论年纪老少,年资深浅都很厉害,每一位都以其专业的素养掌握委托单位的财政命脉,恪尽职责。
向阳对这一行不是很了解,但通过三天的观察,他们的工作态度与工作作风无一不令向阳心生崇拜。
向阳觉得他这么不起眼,又没有用处的人可以和那么了不起的一群人在一起工作,进出同一座大厦,简直就是一种荣耀。
能够给这么了不起的人帮忙,哪怕只是倒一杯咖啡,向阳都觉得自己好像跟着了不起起来。
向阳喜欢这里的气氛,喜欢这里没有人拿怪异的鄙夷目光看他。
在这里从早到晚忙碌一整天,向阳都不觉得辛苦,反而轻松,快乐。甚至恨不得不去学校上课,只在这里忙忙碌碌。
不过,仅止于恨不得。
向阳知道,他现在还差得太多,太多,学到的,知道的,都太少太少。为了将来能够独立生活的梦想,他必须累积,无论
知识,能力,还是经验。
“萧先生早。”
向阳急匆匆跑进电梯才发现萧淮也在里头,再想出去等下一趟,电梯门已然闭合。
于是,道声早,便站到与萧淮最远的位置,低头守着电梯的操控面板。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事务所见到萧淮,而且还是一对一独处。
背对萧淮,向阳紧张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还适应么?”
身后扬起淡淡的提问,向阳迟钝的点点头,怀里的书包抱得更紧。
向阳从未想到过萧淮会记得他这么渺小的角色,更未敢想象过萧淮会关心他是否适应,哪怕只是象征性的随口一句。
向阳很安静,萧淮亦非多话之人,接下来,直到到达相应楼层,都是静默。
向阳在三十八层工作,萧淮的办公室在三十九层。
电梯门甫一打开,向阳便跑了出去,好像一直站在他身后,与他保持最远距离的萧淮有多么可怕。
“祝工作愉快。”
伴着电梯门闭合的声音,向阳又听到萧淮的声音,身子顿了一下,马上跑进办公区。
看着向阳进电梯,发现他时受惊兔子似的慌忙背过身,然后逃跑,到电梯门关上,萧淮的神情始终平淡,没有一丝波动。
甚至对向阳如何称呼他,似乎都不在乎。
向阳不称呼萧淮为兄长,不单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如此称呼,还因为习惯。
从向阳会说话以来,就没叫过萧维阳爸爸,萧维阳不允许他叫他爸爸,命令他称呼他为萧先生。
延续到萧淮身上,向阳能反映出来的称呼,也只是萧先生。
区别仅在于,萧维阳那个萧先生令他憎恶,令他作呕;萧淮这位萧先生……
令他心跳加速,羞怯难当。
向阳不敢与萧淮对视,是怕对视的瞬间忘了呼吸。
向阳不敢与萧淮对视,还怕……
“萧先生。”
向阳跟着工作上的前辈到三十九层给萧淮送报告。
文件夹交到萧淮秘书手上,萧淮刚好从办公室出来,貌似要外出。
向阳连对萧淮秘书礼貌性的微笑都来不及收拾,便以迅速低下头,躲在前辈身后,天真的以为前辈的身形可以将他完全遮
挡。
萧淮好像真的没注意到向阳的存在,更没注意到向阳反应,点点头,便带着助理出去了。
向阳的余光关注着萧淮的离去,再看不到萧淮皮鞋的时候,向阳才敢抬起头,暗自松口气。
“萧先生一零一号没有表情的表情真是绝了。”
“嗯,防皱。”
前辈与萧淮秘书小小声的对话,惹得向阳忍俊不禁。
偷笑的同时,在心里感叹。
萧淮没有表情已经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倘若加上生动的表情,不知会不会使人暴盲。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那就分手吧。”
萧淮切断通话,一道冷光划到眼角。
“谁在那儿?”
问完,冷肃的目光直射蓄水桶。
果然,没多一会儿,真的有人从蓄水桶后面磨磨蹭蹭出来。
是向阳,手里还捧着没吃完的便当,头低得仿佛犯了弥天大罪。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偷听。”
向阳第一天上班就发现楼顶这片不容易被人打扰的风水宝地,每天都到这里吃午饭。
今天也是一样。
吃到一半,向阳听见有人说话,而且准确的辨认出说话的声音属于萧淮。
萧淮在讲电话,好像和对方发生争吵。尽管萧淮平淡的语气,实在不像在吵架。
当时向阳就想偷偷逃跑,可又怕惊动萧淮,于是决定保持安静,假装不存在,等萧淮跟对方吵完离开,他再离开。
谁知,他那么谨慎的尽量不发出声音,最后还是让萧淮发现了他。
向阳不禁怀疑萧淮是否练过什么绝世神功,才能拥有如此惊人的敏锐耳力。
萧淮走向向阳,依旧面无表情。
走了两三步,萧淮就发现向阳的身体开始紧绷;再走,向阳的身体几乎僵硬。
萧淮不再向前,在与向阳相隔两步的距离,靠着硕大的蓄水桶席地而坐。
微侧头,向上斜看头压得很低的向阳。
“讨厌我?很怕我?”
向阳摇头。
“我不习惯仰头和人对话。”
向阳闻言乖乖坐下,便当盒放在地上,双手环膝,头还是低着。
“萧家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对你们母子怎样。”
“我母亲与萧维阳离婚后,萧维阳才和你母亲在一起,至于你母亲与萧维阳之前的纠葛,我不清楚,也不感兴趣。所以,
对你们母子没有任何特殊的看法。”
向阳点头,表示他听到了,知道了。
“你和你母亲很像。”
萧淮话音未落,向阳的双手已经把双腿抱得更紧,好像萧淮的话触碰到他某条易感的神经,令他紧张,或者说预感到排斥
的恐慌。
“一样的娇弱。”
没得到预想中的讽刺,向阳好像很惊讶。
瞬间抬头,又在触及萧淮视线的同时瞬间低头,咬唇。
“也很美。”
向阳很庆幸自己低着头,不然,此刻的大红脸一定会把萧淮吓坏。
“我母亲的美更西方化,你母亲则是典型的东方古典美,比花还娇弱的美。你也是。”
“我……我不娇气,也不娇弱。”怯生生的,向阳鼓起勇气申辩。
“那么,为什么不敢抬头?你不知道与人交谈时,直视对方双眼才是礼貌?”
“我……知道。”
“果然还是讨厌我,因为萧家对我的阿谀与逢迎?抑或怕我抢了你应得的那份财产?”
“不是!我不稀罕萧家一分钱!”向阳急切否定,抬起头,愕然发现萧淮正侧支着脸,饶有兴味的望着他,墨绿色的眸子
里一点一点闪动着戏谑。
向阳马上意识到,萧淮故意说那些话激他抬头,与他对视。
不自然的抿抿唇,再低头又显得矫情,有些无所适从。
“以后就要这样理直气壮的和人说话,你很漂亮,没什么见不得人。”
向阳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应对,脸儿红红。
“或许,你只是在不想面对某些嘴脸时,才不肯抬头。例如我。”
萧淮视力非常好,感觉亦非常敏锐,不介意向阳对他的态度,不代表没注意向阳对他的刻意闪躲。
“你……太好看,看久会瞎掉。”向阳很小声说道。
“我姑且当做赞美。”
向阳又咬住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淮也不再说什么,仰面看天。
天阴沉沉的,云彩厚重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压下来,空气也有些窒闷。
不过,这样的季节,带着微寒,不清楚该下雪,或是下雨。
不管云朵终于承受不住,掉落下来的是雪是雨,都会令人寒入骨子里。
故而,还是祈祷维持阴天就好。
什么都不要掉落。
向阳学着萧淮,往天上天,可他不喜欢阴霾,会使他心酸。很快就把视线放平,不再向上投注。
“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他没听见萧淮和人吵架,也没听见萧淮和谁分手。
他也可以压根儿没在这里见到过萧淮。
请萧淮放心。
“每天都在这里吃饭?”
“嗯。”
“很会挑地方,很懂得享受。”
“这里安静,我……不太习惯人太多的地方。”
“你的便当凉了。”
“唔……总是会剩下的。”
“男孩子多吃才不会太弱。”
向阳垂下头,明显不好意思。
萧淮看看手表,起身,经过向阳身边时,揉揉向阳发顶。
“多笑笑,你适合笑容。”
脚步声渐行渐弱,直至消失。
向阳响雷般的心跳,却没有减弱分毫。
抚着心口,脸埋得很深。
窃喜,萧淮掌心的温度。
窃喜,萧淮没有认出他。
确实应该认不出他,确实不该把那样的他放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