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卷一、二 FZ)——欠扁之包子
欠扁之包子  发于:2012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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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万竹咬了咬唇,眼神闪烁了片刻,而后低下头更小声地问道:“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惹殿下生气了?”

逝水有些惊诧,而后温声道:“怎么会,万竹多想了。”

“那殿下为何——”

“本皇子没有生气,万竹也不必在此随时候着,现在不用,而且以后只要我没有招呼,你都不用在房里候着。”逝水语调温润如初,语气却是毋庸置疑:“每个主子的习惯不同而已,你只要适应便好。”

万竹低垂的脑袋顿了顿,而后欠身道:“万竹先走了,殿下有事知会一声便是。”

逝水轻轻‘嗯’出一声,而后看着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门边,方才舀起粥来,半弯的唇边露出不知是如释重负,亦或是自嘲的笑意:

身份,不同了么?

以前是受冷落,被无视的大皇子,现下却‘万千宠爱’,所以宫人们都开始抛弃面冷话凉,转而随侍一旁,战战兢兢地问自己合意与否了?

——不知为何,愈发怀念起墨雨来了,虽然她有自己不知的目的,但到底有几分真切的关心,而且又为自己冒险出宫,在那般非常的时期,带回了甚为危险的小木人。

不如,明儿起个早,溜出去瞧瞧墨雨?

反正那人肯定在某个妃嫔的宫殿里醉生梦死,沉湎地日上三竿都起不来了——啊,自己可怜的早膳呐。

第十四章:雾随云隐(四)

翌日,永溺殿。

秋日的太阳,贪睡晚起,慵懒地放弃了夏天沿袭的日程表。

逝水拥被而起,抬眼瞧了瞧房内还氤氲着的暗气,唇边陡然绽开了期待的笑颜:还早呐,不知墨雨那个小丫头,现下在,做什么呢?

想着逝水轻轻挪下床来,迅速将衣服穿上,未及梳洗便放轻脚步向着房门走去:

前几天的观察再加以往的经验,那人没有在永溺殿内设暗卫——大概不太想自己的生活,被躲在暗中的属下一一知晓吧。

更重要的是,万竹亦没有随候在房中,若是自己早去早回,许还能编个晨起散步的借口,堵住万竹有可能向那人禀报自己行程的口呢。

不过,真是的啊,那人自己就可以随便夜宿他殿,自己却被吩咐了‘不要乱动’,没天理……边走边牢骚,逝水不自觉间竟孩子气十足地微微撅薄唇来,亦忘却了侧耳倾听周遭的动向,待到纤长的双手搭上了门框,始才收回四散的心绪,小心翼翼推起门来。

在众人都睡意朦胧地沉溺在初晨最后的梦境中时,逝水的推门声愈发显得微不可查,也许连睡在隔壁的万竹,都不会发现走失了大皇子殿下。

然,朱红的门框刚展开一个小口,逝水还未来得及跨出一只脚去,便有一个温润的声音迎面响了起来:“皇儿起得真早啊。”

逝水心惊抬头,果见尽欢帝慵懒地立在门口,金冠束起凉薄的发丝,浅黄色宽大的袖袍随意搁在腰际,眉眼半弯,瞳仁中还有尚未褪去的睡意,衣着却已是严整地无懈可击。

然而手足无措的只是刹那,逝水讯速便收回脸上的困惑,利落地跪下左膝来低眉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白日里政务繁忙,晚上也不得闲,却起得比儿臣还早上了几分呢。”

闻得逝水言语讥讽,尽欢帝唇边的笑意稍稍松懈,而后俯身,伸手捻起了从逝水随意绑扎的束发带中挣出,垂落在肩上的几缕发丝,似有惊诧地道:“皇儿似乎尚未洗漱呢,伺候的宫人都玩忽职守成这样了么?”

逝水面上一红,身体只微微后仰,柔顺的发梢便轻易从尽欢帝指间滑落:“儿臣不过起身看看天气而已,不待得便要洗漱了。”

“哦,如此。”尽欢帝毫不尴尬地收回手,挪揄道:“皇儿昨日都未让宫人伺候着,今日又赶着天还未明便匆匆出门,父皇还以为是皇儿不习惯新的宫人,想要回殿看看旧的呢。”

逝水犹豫了片刻,方才有些蹩脚地道:“儿臣确想回殿看看——儿臣知道殿内尚在修葺,儿臣不过回殿取回前些时日所习的《论语》,立刻便回。“尽欢帝见得逝水近日里已稍稍卸下了周身的防范,现下更是毫无章法地编出了甚为幼稚的借口,心下顿时便生出了逗弄的情绪:“哦,逝水还记得要与父皇研讨的《论语》啊,这是好事呢。”

稍稍停顿了片刻,尽欢帝又为难地道:“但是父皇恐怕现下逝水殿内,混乱地连逝水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呢,还也许,逝水前些时日习的书便就此消失了。”

“是么。”逝水有些失望,又有些忧心地问道:“那殿里的宫人现在何处?”

“殿里的宫人?”尽欢帝仿佛在想什么久远的问题一般拢起了眉心,却半晌没了下文,似乎是有意让逝水着急般思索起来。

逝水心念着墨雨的下落,虽然知道那么伶俐且自有来头的小丫头决计不会因为小小的宫殿修葺便走投无路,但毕竟不知宫中的人事分布,这个小丫头该不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吧?

“皇儿真真是个好主子呢,带着一身的伤还心心念念着下属。”尽欢帝眼见逝水目露忧色,不知怎的便没了戏谑的兴趣,只将手负过身后,道:“殿中应当尚有耳房未动,不过逝水若是着实忧心,孤倒可以将逝水原先分配的宫人,尽皆调到永溺殿来,继续侍候着。”

言及‘继续侍候’时,尽欢帝邪肆的凤目陡然半眯了起来,而后接着半问道:“逝水以为如何?”

逝水察觉到尽欢帝语调陡变,便知他已然动了怒,虽然不知自己何时又触了他的虎须,却还是低眉,恢复了原先谦恭和顺的语调:“父皇殿中宫人甚好,无需大费周章再行调动了。”

尽欢帝看着眼前再度披上‘礼数’外衣的逝水,心中喜忧不定,只能道:“甚好,那皇儿现下,是要继续回去睡呢,还是叫来孤殿中的宫人,准备洗漱呢?”

“父皇既已起身,儿臣又怎敢让父皇久候,自然是准备洗漱,而后与父皇共用早膳了。”

“既是如此,起来罢,未用早膳便这么跪着,久了也头晕啊。”尽欢帝笑着转身,只片刻便消失在廊道间。

逝水叹出一口气,而后轻轻起身,还未回头便听得一声脆呼:“殿下可是要洗漱了?”

低低‘嗯’出一声,逝水却未看身后随行跟来的宫人,只转身便回了卧房,口中甚是轻微地喃喃了一下。

万竹尾随着赶进房来,稍稍梳理了一下因为被逝水门口的声响吵醒方才匆匆收拾的衣饰发髻,俯在发鬓的手陡然便停了下来:

她知道这样,非常,非常不合逻辑,也非常,非常不可能发生。

但是,方才,本该流连他殿的尽欢帝赶早来看了大皇子殿下,似乎还放下架子来调侃了几句,后却又因为大皇子殿下言及了殿中的‘宫人’,而诡异万分地便,喜怒无常了。

也许有人可以告诉她,那是她朦朦胧胧琢磨岔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尽欢帝心血来潮再次演戏,而大皇子殿下也顺从地配合了而已。

还有,那个人也该告诉自己,方才大皇子殿下低喃出的那句话,那句——‘以后应该赶早些爬窗走的。’

也只是自己没睡醒的臆测,而已,吧……

第十五章:戏彩娱亲(一)

逝水踏入永溺殿东间时,只见尽欢帝安然落座在膳桌旁,膳桌上却空无一物,而身后的侍食太监有些无措地立在当地,满脸的迷惘和诧异。

逝水微觉恍然,而后伸出左膝来半跪下身,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尽欢帝抬眼,幽深的双眸有些难得地失去焦点,葱茏地缀了早起却未完全清醒的懒怠:“来了啊,不必拘礼,只过来便好。”

说着尽欢帝斜眼看了看身侧,示意逝水落座一边,而后笑道:“祖宗规矩不可废,嗯,不可尽废,早膳当在卯正之后,故而现下无法传膳。”

逝水点头,温文地回道:“儿臣知道。”

尽欢帝顺势绽开笑颜,有些戏谑地道:“不过往常这个时候,逝水似乎也该用完早膳,急急奔向上书房了呢,现下却连早膳的面儿都没见着,逝水可是饿了?”

逝水摇头,低垂了眉眼:“儿臣不饿,儿臣鞭伤大好,因而上书房那边——”

尽欢帝扬眉,阻住了逝水的话头:“哦对了,逝水方才还言及前阵子所抄诗书呢,不过父皇现下觉得,《论语》对逝水来说未免过深,便是书读百遍,其义也未必尽现——哦,父皇这么说,逝水不会见怪吧?”

逝水闻言,清浅的双眸难得地开始浮现出了头痛的意味:

被这人贬薄了学习能力,但自己不得不承认,事实却是如此。

拜自己那豁达过度的师傅所赐,从自己的视角看来,古代诸贤所言‘德’‘礼’‘乐’‘君子’一类,前后相悖,逻辑错乱,简直就是让人晕头转向,遑论驭人之术、治世之道,自己抄书百遍,却是愈发混沌了。

可怜见,天钺……还有这人,是怎么受得了这一套的啊。

尽欢帝见逝水一副‘深得我心’的表情,嘴角不由往上勾了勾:“也如孔圣人所说,‘入则孝,出则弟,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所以父皇决定,今天起父皇从《二十四孝》开始授学,寓理于叙事,逝水也该更容易接受才是。”

逝水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单挑了一下左眉,而后不着痕迹地问道:“儿臣谨遵圣喻,只这《二十四孝》,该不会,便是宫人闲来相谈的民间故事吧?”

“哦,这宫中还有宫人闲来相谈此等好事啊?”尽欢帝慵懒的眼眸中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好奇之意,紧盯着逝水难得一见的闲适挑眉,问道:“是哪殿的宫人呢?”

逝水嘴角亦是露出了不设防的笑意,顺溜地道:“是儿臣的随侍宫人,墨雨。”

有的时候,深感墨雨和师傅有几分相像,让自己都不禁怀疑,这个小丫头是不是在年幼时被师傅带过了几天,才会对孝道生出如此偏激鄙薄,又博人一笑的评论来。

比如,提及‘孝感动天’时,旁白是‘老天爷欣赏虞舜,就是因为他也是一副虚伪到底的德性,所谓臭味相投啊相投’;提及‘戏彩娱亲’时,旁白是‘如果殿下看到一个身形伛偻,满脸皱纹,头发也许也没剩几根的小老头,穿着五色彩衣,手里摇着拨浪鼓,口中婴啼不断的时候……殿下,还受得了奴婢继续说么?’;提及‘鹿乳奉亲’时,旁白是‘周郯子伪装技术真好,化人为兽都能以假乱真——不是这人原本有食草动物的本质属性,就是那个猎人实在眼瞎。啊对了,再说一句,他取乳的时候好不专心,居然能知道那个猎人瞄准的是咧,否则呐,那个猎人可能根本就志不在他’;提及‘啮指痛心’时,旁白是‘原来儒家的人没有那么无趣呢,连曾子和他的母亲都这么暧昧,啊,殿下眼里闪过的神情代表了什么?’;提及‘刻木事亲’时,旁白便是‘刻木为父为母,丁兰若真以为父母寄魂于上,便已是大不敬了。人都已经往生,丁兰却不顾他人念想阻止其轮回,这算什么啊——哦,主题偏了,奴婢想说的可能是,被休的那个妻子,苦日子总算到头了咧’;……正当逝水还沉浸在墨雨一番‘邪魔外道’的理论中时,恍觉周围空气一冷,而后尽欢帝更为严寒的声音响起:“看逝水的表情,似乎那个宫人所言二十四孝,甚为有趣呐。”

有些困惑于尽欢帝突如其来的情绪转换,逝水微微张了张嘴,而后道:“墨雨所言二十四孝,儿臣甚为敬佩,亦心生向往,不独有趣而已。”

“是——么。”尽欢帝侧脸望着逝水,狭长的眼眸中陡然生出了狡黠的意味,锋利的薄唇边角透着阴谋的前兆,倾城的容颜上尽是风雨欲来的潜行安抚。

屋内明黄的烛光映衬在尽欢帝温如冠玉的脸上,纤秀的睫毛仿若羽化的雏蝶,又似翩飞的蒲公英,有那么一瞬间,逝水几乎就要沉溺在自己父皇的惊艳中了。

小小的阴谋仍然在不急不缓地执行,尽欢帝似乎很满意逝水眼眸中转瞬即逝的迷恋,轻启薄唇,尽欢帝慈父般和煦地问道:“那逝水可知,父皇最喜欢的,是哪个故事呢?”

逝水正中某人下怀地,真真切切地摇了摇头,配合着眼中的困惑,让某人嘴角的狡黠更加肆无忌惮。

这个某人因为发现了接下来的事情会很好玩,便暂时忘记了方才自己的皇儿满脸欢愉地提及‘随侍宫人,墨雨’时,自己心里前所未见的失衡。

于是这个某人侧过的左脸愈发妖娆,轻启的薄唇愈发轻佻:“戏,彩,娱,亲——皇儿若是心生向往,不妨一试啊。”

第十六章:戏彩娱亲(二)

然后,尽欢帝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逝水显而易见的惊诧,和不可多见的手足无措。

打铁趁热,尽欢帝继续道:“啊,拨浪鼓,五色彩衣,还有婴孩的啼哭,父皇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忙于政务,虽然已有三个皇嗣,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呢。”

逝水心中百转千回,而后突然眼眸一亮:“父皇不必忧心,菱儿才三岁……”

“菱儿?”尽欢帝语调一顿,而后恍然记起自己还有一个初及垂髫的孩子,瞬间便几乎忘了下言。

逝水趁机扳转道:“是啊,民间有的是孩儿所喜之物,父皇若是能买回一些送去给菱儿,再从国事中抽空陪陪菱儿,定然是乐比天伦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方才出了口,逝水便有些愣愣地停住了口,透亮的瞳仁定在尽欢帝有些阴郁的脸上,稍稍平复的内心又提了起来。

“逝水可是,”尽欢帝语调透着受挫的忧伤:“可是不愿意效仿老莱子戏舞学娇痴,博得父皇开口笑?”

逝水一时分不清尽欢帝脸上的表情是真是假,他语调中流露的忧伤是因为小心机失败,还是真的失望于自己的不愿作为,只能道:“儿臣,儿臣不是这个意思,若是能博得父皇欢颜,儿臣万分乐意,只是菱儿——”

“那就好。”尽欢帝截住逝水的话头,幽深的双眸突然漫天生辉,等不及般转头对着侍立一旁的太监吩咐道:“让禄全去民间搜罗些小儿的玩物来,越快越好,多多益善。”

“父皇,菱——”

“啊,福至,”尽欢帝恍若未闻般看着侍食太监,问道:“什么时辰了?该传膳了吧?”

收到尽欢帝眼中居高临下的威胁意味,福至一躬身,尖声道:“回皇上,辰正时分,正点传膳了。”

逝水收回无用的抵抗声,随同着尽欢帝望向手捧托盘排成一溜的侍卫,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排斥:

——‘一个身形伛偻,满脸皱纹,头发也许也没剩几根的小老头,穿着五色彩衣,手里摇着拨浪鼓,口中婴啼不断……’

自己的扮相无论怎么样,也比那个最初的版本,要耐看上许多吧?

尽欢帝有意无意地觑向逝水的方向,随着桌上的盘碟越来越密,逝水的表情愈发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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