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恨得牙痒,十分想跳起来抽他两下。
“哦,懂了。”小家伙搔了搔头。幸好没再往下问。
易缜又道:“你爹爹缺乏煅练,日后应该多运动运动。”
秦疏只恨不能手边就有只臭袜子,立时拿来堵了他的嘴。
更不料小家伙听了,点点头表示深以为然:“爹爹,你要多运动了。要像简安一样,多跑多跳,才能吃一大碗饭,长得胖胖的,不生病。”说着还怕秦疏不信,一手挽起袖子,露出肉嘟嘟的小嫩藕似的胳膊给秦疏看。
秦疏现在打心眼里就不想再搭理他,支支吾吾地嗯了两声,算是回答。翻了个身拿背朝着他。
“爹爹。”小家伙眼睛贼亮,指着他的脖子惊讶道:“你叫蚊子给咬了?好大的一个包。”说罢又奇怪道:“可是,这几天明明没有蚊子嘛。都没有咬简安……”
秦疏连忙捉紧了领口,生怕他还要拉开衣领来瞧瞧。恨恨道:“谁说没有,昨天这儿就有只大蚊子。”
“大蚊子在哪儿?”简安连忙左右张望,伸胳膊撸袖子的。“我打它。”
秦疏恼这小家伙怎么就尽揪着些叫人难以启齿的问题不放,哼了一声,对简安的讨好并不领情。
易缜哈哈大笑,把摸不着头脑的简安抱起来狠狠亲了一口:“简安这么厉害,大蚊子早吓跑了。”
“你今天就好好睡吧。桌上有粥,等要要是凉了,记得热过以后再吃。”逗了逗怀里的小家伙,他单手抱着简安,另一手给他拉了拉被子,又想起一件事情,轻声道:“光家里省下那点口粮,也帮不了几个人,该吃的时候还得吃,简安正长身体呢,可不能饿着。”
秦疏先不说话,过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没饿着他,是他比较能吃。”
易缜知道他这么做的顾虑,是怕这许多灾民断了粮,若是到了要饿死人的地步,恐生哗变动乱。想想这十余日自己不在,他一个人有多担惊受怕,还能任着本能中的担当主动负起这许多责任来,其中压力之大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虽然秦疏什么都没有说,易缜光想一想仍觉得心疼。
闻言笑了笑,也不揭破他的用心。轻声道:“你不必担心,你之前筹集的那些粮食,已够应付眼前的局面,我们这儿又实在偏僻,灾民多半往大郡而去,不会有太多人聚集过来。而且这样的事情,朝廷必然重视,不用太长时间,必有款项下拨。”他抚了抚秦疏的头发,认真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秦疏脸微微一戏,半天才支吾着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看来是我拘束了。”易缜笑道。“我这就出去看看,要不要把简安留在这儿给你做伴?”
秦疏这时候可不待见这个问东问本的好奇宝宝,连连挥手道:“不用,抱出去抱出去。”也不管简安十分的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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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缜所说不差,凭着之前强借来的那些粮食,基本上解决了灾民的问题。而朝廷的支援也来得很快。
此次地震波及十一个州县,丰台因为连日暴雨,灾情要比别的地方严重一些,但胜在处置得当,朝廷的赈灾十分及时,不出一个月,调拨的钱粮医药等物资就已经抵达各地,地方上的局面也就得到控制。
那些聚集起来的灾民安下心来,大多数人都兴起思乡之念。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虽有朝廷发放的衣被,谁也不愿再留在这里挨冻,在领到米粮种子及一部分抚恤之后,也纷纷返回乡里,总还是自己的家住起来踏实。
丰台县也是一样的情形,人们从哀痛和恐慌里回过神来。这日子还得过下去。灾民们返乡的返乡,那些倒塌的房屋该修的修,该拆的拆。该迁的迁,逐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不少人家都没了亲人,这一年的春节就比不得往年过年的喜庆,老百姓们草草过了个新年。终于迎来了又一岁的草木枯荣。
日月荏苒里,光阴悠忽而过。转眼间也是仲春时分。正是满山桃花开遍的时候,易缜迎来了李明海这个不速之客。
说起来,李明海做为这次视查灾期的抚镇大员,倒是一直在附近几个州县之间往返,只是一直没有机缘到过丰台。
他把这差事办得不错,各地灾后的处置安抚妥帖周当,少不了有他的一份汗马功劳。只是听说他年前就回京复命去了。谁知没过了两个月,他又从京里跑回来。
他虽然不声不响地来到丰台,但易缜却觉着他这一行人有些古怪,随从是宫中禁军也还可以看做是圣恩隆眷,保证他一路上安危,不为毛贼所扰。但他身边两个人却看着有些眼熟。易缜仔细一辩认,果然都是旧相识,其中一人正是当日受他所托照应秦疏的那名老太医,至于另一名,虽不算是熟悉。也认得大致是太医院中排得上号的人。
就算李明海再怎么受青帝看重,也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得到御赐两名太医随行这么大的谱儿。
若是要易缜相信他这次真的就只是十分单纯的路过,那也未免有些勉强了。
李明海见他朝两名大夫多看了两眼,再看他表情,知道他必然记得这两人,就是换了身裳也不顶事。当下摸着鼻子干干笑了两声,说道:“侯爷在这僻壤之中,皇上十分挂念,这次让我带了两位老先生,也为了顺道给侯爷叩安。”
“这还要多谢陛下厚爱。”易缜笑道,已经猜到李明海必然还有其它话,转念一想秦疏最近几个月一直断断续续的咳,让这两人瞧瞧也是好的。
当下吩咐带两名太医却看看秦疏,自己引了李明海去一旁书房里说话。
第125章
“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并不全是只为来看望侯爷你。”书房之中,两人屏退了下人,李明海显得十分干脆。对着易缜道。“不过这话说来就长了。”
易缜略有些不安,叹了口气:“那便慢慢说吧。”
“这事和侯爷倒没有多大关系。”李明海苦笑道:“但来这儿,确实是皇上的意思。”
“那两位先生,也是陛下的意思,专程过来看看情形。”他思忖了一会,仔细斟酌之后才轻声道:“皇上令我前往泽国找样东西,便是那味碧玉绿芽丹。”
易缜微微吸了口冷气:“难道,皇上是想……”
李明海面色凝重,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易缜他对祝由向来并无好感,只觉祝由心机颇重,为人偏又显得过于轻薄孟浪,行事虚以委蛇,看似好商好量,实则处处暗藏着利刺。更认为青帝待祝由自不必说,但祝由此人不过是趋利避害,要从真心里说,未必回报陛下以十分之余。不由得脱口而出道:“以男子之身成孕……他居然会肯?”
“那个人末必肯。”李明海轻声答道。“陛下也只是令我寻药,至于用与不用,什么时候要用,那全是陛下的意思,我等只不过听令行事。”
易缜想说两句青帝的不是,想一想自己所作所为,又觉得实在是没有什么立场站出来说话。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他这时也是明白皇上让那两名太医来做什么了,敢情是把秦疏当做个样本病例仔细检查参详。若是青帝当真得以一偿夙愿,也好对日后所要经历的种种情形有个应对之策。
虽然太医也会顺带的将那伤风咳嗽的病症治上一治,但易缜还是怎么想怎么不痛快。哼了一声道:“陛下从来是明白人,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古怪的念头?”
“京中最近几月的事,侯爷可都不知道呢?”李明海似乎有些奇怪,朝他看了一眼。
易缜不禁老脸一红,最初地震之时,他确实想过此事会引起极大的震动,必然被言官们用来作为驳斥劝诫的理由,针砭青帝此前要岫立男妃这种荒诞行为的背经历德。
但之后他和秦疏终于更进一步,暗结秦晋之好。此后便觉得秦疏待他更要比之亲昵得多,两人之间也仿佛能够心灵相通,颇有点琴瑟合鸣的味道,他有几日也算是得来不易,于是一心沉溺到温柔乡里。加上京城里一直没有什么大动静传来,他也就没有那么上心。
这时暗暗也觉得有些惭愧,干笑了两声道:“你说,你说。”
李明海也不啰嗦,将事情说述了个大概。
朝臣们对陛下在祝由之事上一意孤行不满已久,但都被青帝以这是后宫之事,不受朝臣干预斥回。双方勉强保持着不胜不负的局面。此次天灾,御吏阁臣们借题发挥,只道这是上天示警,纷纷上书劝陛下亲君子远小人,不为被佞臣所惑云云。一时之间奏章雪片样的飞来,堆满了青帝案头。
但一向鼓励百家争鸣,本着兼鸣的青帝陛下,这次意外的驳回了所有折子,申饬所在上书的大小官员,斥责他们务虚不实,轻重不分。有这精力胡搅蛮缠,不如去拿去细细盘算如何应对眼前的灾情。对于几个领头的,亲下口喻令其闭门思过。
更将钦天监的几名主事者严训一番,斥责他们监查不力,各自降职罚俸不必说。
另一方面,青帝挑选能臣干吏,令各部迅速调拨物资前往各地赈灾,却也令群世无话可说。但从前若是这样的事情,皇帝不论心里是否不以为然,但表面上做做样子的总要自我反省检讨一番,甚而还要下罪已书诏告天下。
但这次青帝丝毫不提这个岔,态度异乎寻常的强横,可见一斑。有敏锐的大臣更从中发觉某种珠丝马迹,便明智的选择了缄默做事。
而且端王爷得知消息,也偏偏在这个时候返京。朝臣对上向来圣明的青帝还畅所欲言,稍微坚持一下立场。对着端王爷这尊凶神,可就没有多少人敢在他面前胡咧咧了。
虽说祝由先跟从端王爷,再转而投效青帝,这种看风使舵水性扬花的本领令众人暗中十分不齿。可两位贵人的态度先摆那儿,谁又能怎样。而且看端王回护的态度,要拿祝由之人做文章,是实在行不通的了。
但依照习惯,总得对下面有个说法,众人茅头一转,将目光放到太子身上去。要说青帝在政事上有什么大的疏失,到了引动天地灾变警示的地步。臣子们摸着良心说,还真个挑不出大错来。
全换成太子就不一样了,少宣这人性情洒脱,行事不拘体统,可谓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总的来说,这位太子既没有为非作歹,也没建什么大功。但在某些位置上,无所建树就是过错。端王向来看不上少宣,这时候可不会出来为他说话。于是太子无贤无才的帽子,算是勉强扣上了。
易缜听得失笑:“太子什么样?比不得陛下的才华也就罢了,顶多不过是胸无大志,生性洒脱不拘。要说是能惹得老天爷都瞧不过眼,也实在太过抬举他了。”
“可不是么。但情势不由人,青帝以贪玩怠学的由头,下令太子禁足府中,闭门思过一个月。也算是薄惩大戒轻轻带去了。给朝臣一个交代了。”李明海跟着苦笑。“这也够太子憋屈的了。”
“贪玩怠学,这也不是胡乱冤枉他。可青帝就只有少宣这一个子嗣。”易缜话才出口中,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再看李明海,好在他神色平常只当不知。
易缜过得片刻,这才轻声道:“使陛下不得不处罚太子,无疑是在打陛下的耳光。但就算这样,也不至于让陛下兴起别的念头。就算陛下想要子嗣,后宫里嫔妃无数,也不必费尽心机非要大费周章的令一个男人怀孕生子。”
李明海沉默了片刻,这才轻声答道:“毕竟祝由那人的性情侯爷也清楚,他近来同太子走得也挺近。”
易缜先是目瞪口呆,接下来几乎要悖然大怒了:“他居然——”
“侯爷误会了。”李明海连忙解释:“那多精明的一人,自然不会做出令自己置身险境的事,同太子见面,都是在书院里,从不背着人单独相处。他如今担着翰林院的职,每月按值,总有几天要负责教导太子。这人言语上的本领,哄得太子心悦诚服自然不在话下,凭心而论,这个人本事是有的。才学上的见识也是很不错的,太子很愿意听他的话,变化还是很大的。”
易缜回想起当日少宣到府中的言行,自己只觉得他稳重了不少,心道原来如此,从某个方面来看,倒也算是将少宣引入正途了。不过这样一来,青帝心里又将做如何想?
李明海认认真真道:“在下斗胆不拿侯爷当外人,说句大不敬的话,在下私自揣测,陛下什么都好,只有一样东西比不过太子,那便是年轻。陛下今年三十六,足足长了祝由十四岁。陛下此举,多半并不是为了子嗣,而是大半心思都在那个人的身上。”
“陛下想用孩子来绑住那人?”易缜大吃一惊,但仔细一琢磨。似乎这个解释看似惊世骇俗,却是最合理,不由讷讷道:“这样能行么?”
“应该是。”李明海点头,微微沉吟。“至于行不行,只有陛下试过之后才能知晓。”
他又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在这事上,听不得人劝。”
易缜心里千头百绪,他情路波折,感触颇多,换做他设身处地,比旁人更能体会青帝的心情,一时也说不上来青帝此举是对是错。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只听这时外面传来轻轻喀的一声响。
两人在房中说话,外头有侍卫守着,都没有压低声音,但这些话叫人听去了总是不好。易缜顿时喝道:“谁!”
“是我。”秦疏推门进来,亲自捧着壶茶水进来,轻轻地放在桌上。“我给你们送茶水来。”
李明海连忙称谢。秦疏看了看他,又看看易缜,放下茶水,却还不肯走。
易缜隐约觉得他有些古怪,一面想着,伸手去取那茶壶,只觉得壶身只余微温,顿时明白过来。秦疏不是外人,他亲自送茶进来,那些侍卫自然不会拦着。茶水都凉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把两人的说话都听了多少进去。
易缜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还是为自己和李明海都倒了杯茶。柔声对秦疏道:“你怎么来了,刚才不是有两个大夫给你看看么,大夫怎么说?”
他那温柔语气,看得李明海怔在一半,简直不敢相信。
秦疏皱了皱眉:“看过了,没说什么,他们总问我些奇怪的问题。我不喜欢,让他们去旁边坐着吃茶了。”
易缜点点头道:“你出去吧。”
秦疏却还不肯走,愣愣地看看他,目光之中似有所求。
易缜横下心来又道:“你先出去。”
眼看着秦疏无精打采地出去了。易缜自己也是心心慌意乱,他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厚着脸皮道:“李兄这次给皇上办差,若是方便,咳,方便的话,那个什么药,能不能,也给我寻一付来?”
李明海‘啊’的一声,见易缜老脸微红,露出尴尬之色,却还硬撑着。他也是心思灵动之人,立即收了讶色,从善如流道:“哦。”
“我就想收着玩儿,”易缜连忙解释。“没想什么,真的没想什么。”
鬼信!有人是找这种东西收着玩儿的么?皇上玩儿你也玩儿?李明海心道,面上却不露分毫。又扯了几句。易缜终于镇定下来,对着李明海起身鞠了一躬:“我这点家事,李兄也是知道的,还望不要见笑。如今李兄前往泽国,他父母都在桐城之中,若是方便,还望李兄照拂一二。”
反正都是同一桩事,李明海自然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满口应承下来。
于是易缜一尽地主之谊,宾主尽欢,留着他在丰台小住了几日,才送这一行人起程。
第1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