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然摇了摇头,笑得无辜而美好。
“也许是精神太过紧张,痉挛现象一般不都是由于神经传导异常造成的么。”殷韶安说完,走到瞿然面前,温和地拍拍他
的肩:“瞿医生,无论如何你都是一个优秀负责的医生。你好好休息,我去应付一下外面采访的人。”
殷韶安离开后,病房里一阵沉默。
陆天扬站在床边看着蹙眉深思的瞿然,那张瘦削苍白的脸竟有着一股形而上的美。
“学长,我昏倒后紧急处置的时候可有人为我量过血压?”
“不知道,手术台上的患者不能长时间处于无肝状态,我急着准备接替你,所以你的紧急处置我没有参与。”
瞿然闻言默默点头。
“怎么,你怀疑自己患了嗜铬细胞瘤*?”陆天扬医术精深,不会不知道瞿然的问题所指。
“没有。即便有,嗜铬细胞瘤的恶性几率也只有10%,我不信自己会那么倒霉。”瞿然笑着摇摇头,掀开被子,一手拔下
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哎呀!瞿医生!你怎么可以随便拔针?董事长交代你要留在这里好好治疗休息!”刚才出去打水的护士刚好推门撞见瞿
然离开病房的一幕,情急下顾不上“保持肃静”的规矩大呼小叫。
瞿然扭头释然一笑:“没关系,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忘了,我是个医生。”说话间,人已经从她身边经过。
小护士轻易就被他的笑鼓噪到红了脸,可还是在原地忸怩:“可是……董事张明明交代过的。瞿医生,你有什么事我可以
帮你去办啊。”
“我没事,只是想回家一趟。”瞿然解释着,脚步却未停。
“喂……”小护士急急想追赶过去,却被从病房里走出来的陆天扬叫住:
“算了,你让他去吧。”一双冷郁的眼紧紧追随着瞿然步幅略显不稳的背影夺路而去。
瞿然急着回家,自然有他的道理。
刚刚打开家门,果真看到妹妹婴宁抱膝蜷缩在沙发上抹眼泪。
忍下疲惫,走上前抱住妹妹,好言安抚:“对不起,这些天哥哥忙了一点,没有时间好好陪你。不要生气。”
“讨厌!哥哥,你不要人家了!!!”婴宁起身过猛,竟直接将瞿然扑倒在沙发上,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都是。
费了好一番功夫,瞿然才安抚住妹妹的情绪,代价就是被妹妹又当做抱枕睡了一晚。
次日清早,费了好大力才从小丫头手脚并用的纠缠下脱离开来,起身去厨房做早饭。
刚一拉开冰箱的门,就被一股腐败的味道冲得胃里又是一阵绞痛。忍下胃里的翻滚,仔细检查,才发现很有多食物都过了
期。尽管放置在冰箱里,依旧长满了黄绿霉斑。
一边将腐败的食物清理干净,一边摇头叹息——现在的小姑娘都爱美,胡乱节食减肥,没人监督,从不好好吃饭。
看来婴宁也成长到了此般年纪。
瞿然把精心做好的早餐摆上餐桌,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妹妹还睡在床上。几经犹豫,还是放弃叫醒她,只是留了一张字条:
哥哥把早餐放在冰箱里,睡醒了记得热起来吃。
临出门前,他站在门口踌躇一下,返身折回房间里,轻手轻脚从床头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
那瓶子由上等琉璃制成,在清早的阳光下更显得晶莹剔透,瓶口处拴着一条七彩丝线。置于手心端详良久,把瓶子挂在脖
子上,隔着衣服慢慢抚摸,瞿然脸上透出满足温柔的笑意。
时隔半个多月之后,瞿然在医院里遇到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的余温。
穿着病号服在护士搀扶下在庭院里缓慢散步的少年一见到从远处走来的瞿然,就主动停下来打招呼:“瞿医生,你好。”
“哦,余温,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因为手术中途的意外,这一次反倒是瞿然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你妈妈的手术…
…”
“不,”余温急急打断他,“还是要谢谢你为妈妈争取手术的机会。而且陆老师也告诉我,整台手术难度最大就是刺破囊
泡取出旧肝的过程。是你做的太好,为后来他接手手术提供了很好的条件。”
说着说着又微微红了脸,“而且妈妈的病情现在已经开始好转,你始终是我们母子最大的救命恩人。”
瞿然摇头笑了笑,猛然反应过了什么似的:“陆老师?你怎么会叫学长老师?”
“陆医生是我们的客座教授,主要负责临床外科的课程。”余温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其实是
SLH附属医学院神经外科的研究生,而且马上就要毕业。”
“哦——”瞿然焕然大悟,怪不得当初在“锦星”遇到余温的时候,就感觉到他身上浓浓的书卷气质。
微笑着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要加油哦,未来的名医。”
“哪里——”余温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抬起头来才发现瞿然已经飘然远去。
“瞿医生——”
瞿然闻声回过头,看到余温正好追到自己面前。似乎走得太急,拉扯到腹部的伤口,额头上微微沁出了汗珠,有点吃力地
开口:“我有事想求您。也许过分,但真的很想您答应。”
“你说吧。”
“学校里下个月就要举行毕业典礼。妈妈还在休养中,我能不能够请您出席?”
瞿然仍旧微笑着注视眼前的少年,在那双眼中看到带点恭谦的恳切,手不由自主再在一次抚上对方的肩膀:“你现在还不
能剧烈运动,伤口一旦裂开就很容易引发感染。至于你的邀请……我有时间一定会去。”
“谢谢你,瞿哥。”余温笑了,笑得好甜好柔好满足。
因为余温并不常常称呼自己“瞿哥”,所以每一次反倒让瞿然觉得温暖莫名。
交代护士早点带余温回到病房静养,瞿然就一个人独自留在回廊下。
春日渐长,抬起头有明媚的阳光。
颈间的小瓶温柔地硌着皮肤。
伸手覆上它,突然想到妹妹其实也应该在这个春天毕业。比较文学博士。
可惜,自己放不下内心的执念,只能愧对生命中所有本应如落英般缤纷美好的时光。
*嗜铬细胞瘤:起源于嗜铬细胞,嗜铬细胞的分布与身体的交感神经节有关。病灶细胞可被铬盐染色,因此称为嗜铬细胞
瘤。患者在发作期因血管收缩,末梢阻力增加,心率加快,心排出量增加,导致血压阵发骤然升高,会出现心悸、气短、
胸腹部压抑剧痛、面色苍白、大量出汗、视力模糊等,严重者可出现脑溢血或肺水肿等进入严重昏迷。嗜铬细胞瘤90%以
上为良性肿瘤,余下10%左右的恶性肿瘤可造成淋巴结、肝、骨、肺等转移。
临床上,每次发作期的血压监测,是区别嗜铬细胞瘤与其他病症的重要指标。
第二十章:风波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其实,医生不是一个好做的工作,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难保不遇到NC,BT以及各路神经病。
因一名医生请假回老家奔丧,瞿然回到医院的妇产科帮工一天。结果就是好心没好报。
来诊的女患者十分面熟,但瞿然并没有认出她。后来听护士说才知道,原来那个女病人就是知名电视台女主持人杨蔓。瞿
然平时几乎不看电视,更从不关心八卦新闻,自然认不出。可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倒是让他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杨蔓的主述是自己已经停经五十多天,怀疑自己怀孕了,于是拉着男朋友来医院检查。看架势,是想以孩子逼迫男人与自
己结婚。
她那所谓的男朋友瞿然倒是在诊室门前瞥见一眼——中年谢顶,一副窝囊的土大款相。
B超显示,杨蔓并没有怀孕。瞿然漫不经心地继续检查,依照他的经验看来,这个年龄的女性生殖系统一向不会有什么大
问题,停经的原因应该借鉴内分泌的化验结果。
不出所料,杨蔓的子宫和同龄的女性相较没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也只是多遭遇了几次不测的摧残。
但是,当B超排查到卵巢处,一片不寻常的阴影历时让瞿然的眼神变得专注。所有的经验以及医生的直觉,都在提醒他那
不是良性的变异。
基于对患者情绪的考虑,瞿然把检查报告交给了杨蔓的男友,并叮嘱对方要带她来进行进一步的病理切片检查。
那男人对瞿然一再鞠躬致谢,随后带着杨蔓离开了妇产科。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上午,杨蔓竟然跑到瞿然的总外科主任办公室大闹,说调查了瞿然,知道他有在“锦星”当过MB的经
验,从而断言他一定对自己的多金男友有非分之想,继而居然诬陷自己得了重病,要拆散她们。
一个镜头前身份体面的淑女,在医院里大撒泼妇之疯,很有演电影的架势。
但瞿然曾经身为MB的事,还是犹如惊天之石,把偌大的医院搅得风生水起。
看客越聚越多。
瞿然抱着肩,冷眼旁观。MB的工作早已经在数月前辞掉,因为已没有必要再做下去。
按照“锦星”的规矩,向来不会轻易透露从业人员的个人资料。杨蔓所谓的“调查”,无外乎凭借的是一点点捕风捉影。
但是,任由她这么闹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医院里还是苦心求医保命的患者比较多,医护人员都来看杨蔓的闹剧,谁来救
死扶伤?
等到杨蔓闹得累了,瞿然才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字字句句咬着音节说:“杨小姐,我是个医生,你以为凭我的专业素
养看不出来你的子宫曾经遭遇过几次重创吗?但昨天你的男友在诊室外拜托我仔细为你检查的时候,对我说他是你的第一
个男人,我却保持了沉默。”
一席话仿佛拔掉了电源的插头,杨蔓迅速安静下来,半晌才愣怔着望向瞿然的眼睛,“那么,你昨天所说的检查结果,可
是真的?”
瞿然默然看着刚才气焰嚣张的女人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突然泪盈于眸,并未落井下石,只是微微点头。
并非他有君子的容人之度,也并非他有济世救人的慈悲心肠,皆因眼前的女人若想保住这一条命,必须切除她身体上所有
女性特征的器官。这对一个心高气傲时值妙龄又算得上颇有姿色的女人来说,无疑已是最大的惩罚。
向已瘫坐在地上的杨蔓投去最后一丝怜悯的目光,瞿然丢给护士一句:“带她去办住院手续。”就分开人群拔腿离去。
围观的闲杂人员见事件主角一前一后离开,也纷纷小声议论着直至散去。
瞿然走过走廊转角的划价处,就听到背后有人拍手的声音。
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有的时候,瞿然有种错觉,背后站着的这位总是时而对自己嘲讽奚落时而又关怀备至的董事长才是最严重的患者。
可等转过身,看到那张儒雅温润的面孔,又深觉自己的想象太过小气。
“你都看到了?”瞿然扬眉一笑,笑容竟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明媚。
“自然,我不是为你的淡定鼓掌了么。”
“你就不怕我搞不定把事情闹大?”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瞿然努了努嘴。
这一次,殷韶安注视着他,但笑不语。
“怎么,董事长不会是故意来看我的笑话吧?”
“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因为实验室那边有点事,所以才来找你。”
说话间殷韶安将两手插在了裤袋里,今天他穿了一件上好的丝光棉质白衬衫,领口袖口皆有处有细密精致的线绣花纹,站
在从天井照射进来的阳光下,比起以往更似一株临风的玉树。
瞿然在这一瞬间又有点走神,因为加入实验室的关系,和殷韶安的接触逐渐变多,这个男人某些不经意的姿势,冥思时的
皱眉,工作时的专注严肃,玩笑间的孩子气……那矛盾的行事风格和驾驭周遭的气息,让形而上的瞿然,有一种被挫败的
感觉。
因为不够了解他,所以想要去接近,去了解。
但是,对方身为叱咤商圈的风云人物,怎么可能轻易让人窥探到内心的想法。
一来一去,反复刺探间,像走钢索一样刺激。
猜想殷韶安也是这样认为。
一场角力,赢的基本条件是胆大、心细、有耐性。
殷韶安做得比瞿然好,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因为瞿然看不出,SLH对殷韶安来说到底重要不要重要。
看过他为集团事务忙早忙晚事无巨细鞠躬尽瘁,也看过他对SLH发生的种种危机静观其毫变不作为。
更多时间,他都是泡在实验室里搞研究,看起来做学问的兴趣大于做生意。
但如果不是投入大量心血,SLH怎会有今日的规模和影响力?
殷韶安站在阳光下凭栏而立,看瞿然在短瞬的沉默间反复换了几次眼神,笑着问:“在想什么?”
“没有?”瞿然收回跑在外野的思路,泰然反问:“请问董事长找我有什么事?”
“新药需要在实验器官里观察T细胞的增殖反应。这个细胞膜衣分离的技术,怕是只有你才行。”
还没等瞿然开口应承,挂在腰间的呼叫器突然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他低头看了看,突然脸色大变,拔腿往住院楼直冲过去。
殷韶安意识到事态不妙,急忙跟上去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余桂萍——就是做过肝脏移植手术的那一个,突然出现大面积的水肿现象。”瞿然头也不回地答道。
“怎么会这样?这很糟糕吗?”殷韶安已经追上他,与他并肩奔跑。
“肝脏移植手术的病人在术后出现大面积水肿,就说明出现了慢性排异反映。但最糟糕的还不止这个——”
“怎么了?”
奔跑间瞿然侧过脸看了殷韶安一眼,沉着声音回答:“五个在住院处观察的,近期做过肝脏移植手术的患者,都出现了类
似现象。”
三步并作两步,他又赶到殷韶安身前去:“再这样下去,SLH医院,至少是医院的总外科,就会名誉扫地!!!”
说罢这句话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身后赶上来的殷韶安因为惯性与他撞了个满怀。力量太大,导致瞿然差点摔倒在地。
“啊,对不起。”殷韶安伸手扶住瞿然的上臂,抬起头的瞬间正好与瞿然四目相对。
两双眼睛的瞳孔深处,竟都看不到一丝涟漪。
第二十一章:调情
瞿然旋风般冲进ICU监护病房,看到余温站在病床前,身上的白袍更衬得脸色一片死白。
他旁边是一脸凝重的陆天扬。
周围还有几个医生,都是院里的权威人物,脸色也都不是很好看。
“现在是什么情况?”瞿然分开众人,径直来到床边。
“看样子,应该是肝移植术后并发脑桥中央髓鞘溶解症*。”陆天扬递给他一联长长的化验单。
瞿然迅速浏览了患者血钠、血镁、血浆渗透压、凝血功能等的相关检查数据,眉心开始慢慢聚拢。
看罢多时,将化验单递回去,“学长,你看应该怎么办?”
“患者目前只出现了大面积水肿和四肢功能障碍,暂时没有出现瘫痪与假性延髓性麻痹,我的意见是目前应该给予对症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