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史上最艰难的一顿饭,我迫不及待回自己房间漱漱口,残留的胡萝卜味简直要逆天了,果然纯天然生长的蔬菜就是比较牛,时刻豪迈地自我表现着。
不过我的脚步生生被笑容满面的将军阁下给叫住了。理由是想多跟我聚聚,末了还大手一挥,“浩然,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
我说将军大人,真正应该休息的是您和皇帝陛下吧,我们又不熟,差的岁数还挺大,估计代沟不小,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的好吗?
想归想,但自从听李公公讲过那过去的故事之后,我完全不敢反抗这种不要命的人物。难道李公公是在这等着我呢?
“小锦,这两天在宫里待得习惯吗?有没有想起点什么?”将军硬拉我坐在他下首的位置上。想得起来才有鬼了,碍于双方地位及座椅的不平等,我艰难地仰望他:“习惯,没有。”
将军笑笑,安抚我道:“不要急,今天想不起来明天想,明天不行后天想,总有一天可以的。”也许是李公公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故事震到我了,尽管他的笑容和话都很温和,但我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过关系到我的生命安全,我还是战战兢兢问了一句“要是一直想不起来呢?”
将军依然笑笑,轻描淡写道:“一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管怎样你都是陛下和我的儿子,今后你就安心地住这里吧,我让小李子收拾收拾,你还住原来的房间。”
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家伙比黑脸的皇帝还难缠,我怎么会瞎了眼觉得他是好人呢?等等,他刚才的话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什么叫我是陛下跟他的儿子?醒醒吧将军,这不科学!
53.一千零一夜?
虽然很想冲将军大声喊出“这—不—科—学!!!”不过出于对生命的热爱和对长辈的尊敬,我还是忍住了。
将军慈爱的目光盯着我,但是又好像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人。我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自在地动了动,我咽口水,期期艾艾地开口了:“您说我是您和陛下的儿子?”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将军目光依然落在我身上,漫不经心地答道。
“那我到底是你生的还是皇帝生的?”“我的母亲是谁?”“我怎么生出来的?”我将三个问题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哪个都不适合问出口。难道好不容易解决了“我是谁”,第二难题“我从哪里来”就无法攻克了吗?
我不死心地打算弄点边角料来听听,“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你小时候,嗯,跟陛下长得挺像的,傻乎乎的,特别好玩,摔倒了也不哭,非要人把那块地抽几十鞭子才罢休。”
……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原来这个身体从小就是个小霸王型的人物,根据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这种性格的小孩通常都是没挨够老爹巴掌的家伙。另外,刚刚那段话里面是不是夹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什么叫“跟陛下长得挺像的,傻乎乎的”,这是诽谤了两个人啊。但这天下仅次于头号大boss的人都很给面子的讲了头号大boss的糗事,我也只能继续傻乎乎地笑笑。
“那您——”
“你小子,出去一趟还懂礼貌了,都会说您了。”
“——我以前怎么称呼您和陛下?”爹娘?千万不要,我雷男男生子啊!
将军似笑非笑地看我,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出来了。我今天这是什么运气?怎么这么容易踩雷?
看这里挖不出什么猛料,我有些意兴阑珊,期待着这里的谈话快点结束,我好跟迟浩然谈谈我们的问题。出乎意料的是,将军居然主动提出了:“你以后还跟以前一样,叫我小爸吧,至于陛下,随你爱叫父亲还是陛下。”
……这是在暗示吧,是暗示吧?
在我内心有一万匹草泥马咆哮而过的时候,皇帝陛下,也就是我的“父亲”进来了。他刚吃过晚饭就火速消失了,这会儿面色倒是很平静,完全看不出来刚才火急火燎的样子来。
“解决了?”将军的注意力立刻转移。
“嗯”,皇帝瞟了我一眼,不欲多说。
我识相地告退,这次果然没人挽留,十分顺利地回到迟浩然房间。不过我显然回来的有点晚,这家伙已经睡了。我郁闷地回房,明天再找机会谈吧。
才来皇宫两天,我却快感染上失眠的毛病,难道这就是我的前身逃离的理由,风水不好,有碍睡眠?正漫无边际想着流浪的后代们是不是还有风水学呢,窗外传来轻微的咔哒声,我还没来得及害怕,接着听到一个冷冷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还没睡?”
居然是皇帝。
大哥我给你跪了,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吗?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又是在他的地盘上,根本不敢造次,只能哆哆嗦嗦爬起来,顺手把衣襟拉紧一点。
大哥显然没有安慰我的小心脏的打算,见我坐起来了,他也随手揭开被角,在我的床边坐下来。
……这是要聊一聊的意思?我的脸上是刻了“免费陪聊”四个大字是不是?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地球人。”
“地球人”这三个字提醒了我,我刚才差点习惯性装失忆。不过眼前这家伙是抽哪门子风,突然关心起一个地球人的童年了?
“小时候的事都不太记得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努力回忆回忆?”面对一个时刻散发低气压的非人类,真的很难回忆起什么来。
“哼,没用的东西”,坏脾气的皇帝陛下冷冷嘲讽,“就讲你们小时候吃什么玩什么。”
我小时候能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爸爸妈妈都忙工作,平时把我丢托儿所幼儿园,放大假就交给爷爷奶奶。偏偏两个老人跟我老妈不对盘,对我态度也冷冷的,那时候住在农村,虽然不愁衣食,但同龄小朋友享受的各种美味零食和花样繁多的玩具都与我无缘。
不过,这种不怎么美好的经历说不定可以取悦眼前的怪人。喏,你看,地球人的生活也不是都像你想的那样美好。我爸妈吵起架来简直能把房顶掀翻,年幼的我除了在一旁大哭就只能从一楼的窗台翻出去逗蚂蚁。
皇帝陛下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就我逗蚂蚁追蝴蝶的故事发问,同时我也知道了对于他们这些流浪的后代来说,微小的蚂蚁和不足小孩巴掌大的蝴蝶有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皇帝陛下他们当时的敌人就有一部分是比人还要高的“蚂蚁”,而皇帝陛下本人,就是驾驶小型飞船出任务时,被代号为“蝴蝶”的物种给撞到这里来的。
我尽量不明显地拂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家里收藏的蝴蝶标本,都是老爸心血来潮跟我一起做的。这些美丽而脆弱的生物,一定不知道它们的“同类”可能对人类造成的巨大伤害。
“咳咳,接着讲啊!”看我陷入沉思,皇帝陛下不满了。
虽然不知道皇帝陛下都已经在这个跟地球环境极为类似的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通过一个“远古人类”来了解地球,不过我也好多年没有跟人讲过我的家了,趁着记忆还没完全消失,找个人分享也不错。
看皇帝陛下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我挑着地球的自然风光多讲讲。两辈子累计起来在农村生活多年,谈起青山绿水篱笆院落来那是毫不费力,到后来我都不知道说的是我爷爷奶奶的家还是迟家村了。
皇帝陛下是个不太理想的谈话对象,却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我滔滔不绝地讲,像是要把这几年憋在心里的话通通倒出来,皇帝陛下偶尔露出的惊讶或向往的表情就像给我的热情再泼了一桶油,让我的倾诉欲蹭蹭上升。
我一直说到天微亮才无力地摆手,要求中场休息。他也不勉强,我受宠若惊地看皇帝陛下替我拉开被子又盖好,然后目瞪口呆地看他“咻——”的消失。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只有皇帝陛下的脸色如常,其余三人都多少带点睡眠不足的黑气,就连迟浩然这种早睡早起的乖宝宝都如此。是皇宫的建造方式不对?要不要找机会委婉地跟老乡说一说呢?
第二天我和迟浩然依然跟着李公公乱转,尽管憋了一肚子话,但碍于李公公在场,我根本不好意思开口。再加上昨晚用嗓过度,我也没什么开口的欲望。迟浩然依然很照顾我,但他的照顾多少带了点疏离的味道,目光也总是游走到我以外的地方,尼玛,皇宫真是个诡异的地方。
晚上依然是分房睡,昨天睡得晚,今天又到处逛了一圈,我根本不担心睡不着的问题。果然,爬上床没多久,我的意识就开始混混沌沌,正打算随着一朵朵柔软的白云入梦,却被突然被下陷的被褥惊醒了。
大哥,我真的要给你跪了。
皇帝陛下以昨天的姿势坐在昨天的位置上,表情跟昨天也没什么区别,不过以我多年解读面瘫表情的经验,我毫不费力地读出了他是在暗示我继续讲“小时候的故事”。这是一千零一夜的同人是吗?
虽然不知道一个农村小孩的童年有什么值得可听的,不过人在屋檐下,我只能奉旨唠嗑。可能是今天晚饭的那道草头圈子勾起了我的食欲,我不由自主地讲起儿时的那些美味来。由于爸爸妈妈靠不住,爷爷奶奶也不太靠谱,我儿时打牙祭的东西通常都是邻家大哥们的杰作,比如烤红薯烤白薯烤玉米之类的,偶尔也有邻家姐姐施舍的桑葚野果。
我以为我的经历已经够悲催了,没想到皇帝陛下更惨,他们那时候流浪在外太空,我刚刚说起的食物别说吃了,他们压根就没见过实物。到他这一代,已经有差不多四代人以人工营养液为食了。那些传说中的中华美食、法国美酒早已经随着地球的毁灭渐渐失传,要不是人类历史博物馆还留存着记录芯片,几乎没人
知道食物原来也可以用来享受。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我就跟巴甫洛夫的狗一样,被皇帝陛下驯养了。每天睡前都等着他来,跟他交换各自的故事。虽然在我眼里,他的经历更加不凡,短短的三十几年经历了大大小小数百场规模不等的骚乱、战争和暗杀,而我只是个弱爆了的宅男。但他话依然少,我只能从只言片语当中慢慢拼凑。
有一天他突然提到在他们的时代,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有后代,我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一不留神张口问道:“那我呢?是你和将军生的吗?”
54.前尘往事
我的问题换来陛下难以形容的一瞥,大概介于看白痴和看先知之间,但他再一次回避了我的问题,只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怎么可能?”看皇帝陛下起身欲走,我本能地伸手拉了他一把,很久以后我回想这一天,这举动仍令我后怕不已,他老人家要是猛一点,一刀把我胳膊给卸了,我可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不过那一刻“我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已经让我失去了大部分理智,好奇害死猫,这身体从哪里来跟我杜锦本人其实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可能是我入戏太深。
好在皇帝陛下今天心情不错,并没有做比甩开我更激烈的动作,但他高深莫测的脸色和阴冷的眼神依然吓到我了。
我俩无声地对峙,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准备放弃的时候,皇帝陛下开口了:“你真的想知道?”我默默咽下那句“天色不早了,您早点安歇吧”,垂下头做恭谨状:“是,您就当满足一个科技落后的地球人的好奇心吧?”
继续沉默。
我忍不住抬起头,却意外发现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帝陛下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咦?刚才那句话里的哪一个字取悦了他,爷要天天说!
“你是我和你母亲生的。”
废话!
“你母亲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
?!
就这样?
早知道是这么悲伤的故事,我就不追问了。这小杜锦命真是够差的,母亲死得早,父亲又是这副样子,只比没有略强那么一点,我叹口气,好在还有将军疼他。
“那为什么将军好像很疼我?”
“因为你母亲是他庶出的妹妹。”
如果我带了眼镜,现在一定已经碎了一地。
“我长得不像你,难道是像将军的妹妹?”
“哼”,皇帝陛下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以小声但可以让我听清楚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幸好你除了长相,其他地方都不像她。”
“……”明明出轨的那个人是你,干嘛搞得像怨夫一样?
睡前听这么狗血的爱恨情仇,对睡眠好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既然我睡不着,那迟浩然也别想睡了。这几天这小子装傻充愣也够了吧。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沉重的木门发出“吱——”的呐喊,在寂静的夜里传了好远。
“……”
我干脆放开了,在一干侍卫和侍女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走向迟浩然的房间。这小子还算识相,没等我抬脚开踹就主动把门打开了。
“你这几天在干嘛?”喝着迟浩然递来的凉茶,我尽量克制地发问。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小子在躲我,要不是爷忙着跟皇帝陛下打好关系,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
“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看来这小子还不算忘本嘛,住在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还想着家里的小破屋。说起来我们出来了这么久,是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恐怕那帮猴孩子们的文化课又得重新打基础了。
“什么时候放榜?不如我们放榜之后就走吧,我那天听人说,由于这两年提拔的年轻官员比较多,也顶了不少肥缺,这届科举的进士多数会安排到比较冷的衙门去。要是这样,咱们不如回去教教书种种地,你说呢?”
“我也不打算留在京城,不过这一切都得听陛下安排,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放心吧,我去跟皇帝说,人家抢着要当官,我们不要官,这话还不好说吗?”
迟浩然狐疑地看我一眼,大概是惊异我什么时候跟皇帝这么铁了。不过穿越时空这种事还是不要跟迟浩然讲了,万一这颗古董心受惊过度,产生点不良反应就糟糕了。
我冲他神秘一笑。你就猜去吧,猜出来了我跟你姓。
解决了是走还是留的大问题,我觉得我和迟浩然之间的小问题也该摊开来谈一谈了。
“迟浩然,为什么躲我?”
“我没躲你啊,你这些天不是跟将军下棋就是跟陛下聊天,分明是你躲我。”
居然恶人先告状,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妈的谁先勾引谁啊,这会儿勾引上了又不承认了。我正打算说点什么,迟浩然又抢先开口了:“好吧,就算我躲着你好了。这几天我想清楚了,咱们还是继续当兄弟吧。”
“?!”居然抢我台词。
这混蛋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继续:“以前是我不对,只顾着自己喜欢,一点也没考虑你的感受。我自己生来就是喜欢男人,可是我知道你不是,我不想害了你。”
我正想说“你知道个屁”,迟浩然又继续哽咽道:“我从来像喜欢你一样喜欢别人,可是你那么信任我,我不能把自己的私欲强加给你。”
等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说从来没像喜欢我一样喜欢别人?王先生呢?”
“我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感觉,那时候爹娘先后过世,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先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他像是我的父兄一样,我很依赖他。他答应爹娘会好好照顾我,我那时候几乎把他当成了我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