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在安吉瑞尔的坚持下，为黑斯廷斯在医院里安排了永久性看护病房。

然而就是在这样被所有人都放弃了的时候，永久性看护病房里的小孩在床上睁开了眼睛，虽然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安吉瑞尔是第一个冲入病房的，但迎接他的不是弟弟漂亮的笑脸，而是冰冷的没有任何人气的目光——像是病床上的那个人被抽去了全部的喜怒哀乐，只是个冰冷的机械娃娃，没有情绪，没有反应，冷得叫人从心底都在发抖。

黑斯廷斯还记得叫他“哥哥”，但那种平直呆板的语调，让安吉瑞尔终于忍受不住的蹲在了地上，捂住耳朵嚎啕大哭起来——不该是这样的！他的弟弟漂亮的跟瓷娃娃似的，会笑会撒娇，声音软软懦懦的，有着小大人似的正经，也会调皮玩闹，不该是这样的！

然而后来家族的研究人员涌入了病房，将他挤出了房间。

他趴在门上往里面望，看见自己的弟弟坐在床上，被一堆人围绕着，被各式各样的仪器插入身体进行检查，一板一眼的配合着，目光漠然，真的成了冰冷的瓷娃娃，没有丝毫人的生气。

后来研究人员得出了结论，黑斯廷斯虽然没有像之前那些试验品一样精神世界崩溃，但精神海本源是遭遇了重创，能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但在性格情绪这一方面，或许便会有所缺失了。

研究人员说得很含蓄，但所有人都懂的，像黑斯廷斯如今这种状态，除了会自主行动外，其余的都与活死人没有什么差别了。

他没有情绪，没有喜欢的讨厌的东西，没有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的想法，除了有心跳外，其余的与一板一眼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无异。安吉瑞尔的父亲将这样的黑斯廷斯带走了两年。当时安吉瑞尔问明了父亲要对黑斯廷斯做些什么，现任的费尔南家主只是告诉他，既然与机器人无异，那么就由他去为这个机器人输入逻辑指令。

机器人要遵守大三戒律，其一，不能伤害人类，或坐视人类受到伤害；其二，除非与第一定律冲突，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其三，在不违背第一和第二定律前提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而黑斯廷斯的父亲给他的戒律只有一条。

听到这里，斐无术不由问出了声：“是什么？”

“是费尔南家族的家训——永远忠于联邦。”安吉瑞尔放在腿上的双手攥紧了拳头，他压抑着情绪，低低的道，“两年后，黑斯廷斯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现在你所知道的模样。”

“父亲当时告诉我，黑斯廷斯将取代我家主的位置，他比我合适。”安吉瑞尔盯着自己的手，轻声道，“我是知道的。我这样的性格，一点都不适合家主的位置。”

“不过那天晚上，黑斯廷斯他找到了我。跟我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安吉瑞尔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泪花，唇边却带着温柔的笑意，“他说，‘我成为了家主继承人，哥哥你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即使是唱歌，父亲也不会阻止你，这是他答应我的条件’……”

他眼里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但笑容却更加深刻真挚，“他还记得，我在他小时候跟他无意间说起的，想用自己的歌声给大家带去快乐……我只说过一次……”

斐无术默然。

“我欠他的。”安吉瑞尔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颤抖却坚定，“那一次，被绑架的人本来该是我，精神受创变成无悲无喜的人本来该是我，承担起费尔南家族这个沉重担子的人本来该是我！但黑斯廷斯全部为我承下了……”

“就算黑斯廷斯犯了天大的错，就算他站在了全人类的对立面，我也会站在他的那一边。”安吉瑞尔红着眼站起身，朝斐无术深深的弯下腰，“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我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斐无术缓缓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绝对是拒绝不了的吧？除非你真的是大公无私到一定境界了。每个人都有为了某个人变得自私阴暗的时候。”他郁闷的摸了摸下巴，为嘛他要安慰一个诬陷他的人？

想不明白，于是干脆归咎于他难得感性一把。斐无术耸了耸肩：“不过你选好站在他那一边，今后咱们差不多就是敌人了。现在先说好，下次见了面，对你我可不会留手的。”他笑着补充道，“……虽然听你讲了这么一大通故事。”

安吉瑞尔怔怔的看着斐无术半晌，才不自觉的扬起了微笑：“不能成为你的朋友，真的是很遗憾。不过下次遇上你，我也做不到把你当敌人的。”

“他们不会伤害你，只是想交换一件东西。我只知道这么多。”安吉瑞尔最后留下了一句话，怀着深深的歉意，离开了探视屋。

房间外，苏唐瞥见安吉瑞尔走出来，目光在对方通红的眼睛上一扫而过，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真不是当家主的料啊。除了这张漂亮的过分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少将的哥哥。

“说完了？”他问。

“嗯。”安吉瑞尔点了点头，“走吧。”

比起少将来，哥哥要温柔的多了。苏唐弯起唇瓣，斜了一眼身后半掩的门，也不问两人说了什么，谈得怎么样了，只是抬了抬下巴，嗓音慵懒性感：“走这边。”

第九十六章：起航（一）

海蓝星，斐宅书房内。

斐图坐在书桌后，将眼睛瞪大，盯着站在书桌前的宗守，表现出一幅他在认真听的模样。

“臭小子又中招了？然后呢？”他一脸我很关心很重视的表情，但书桌下的两个大脚丫却在不安分的磨蹭着——无术那个没脑子的笨蛋，干嘛一天到头的出状况，他现在本应该跟兄弟们大碗喝着酒，却被宗守拖到了书房来干坐着等消息，何其苦逼？！

宗守瞥了一眼口不对心的自家匪首，淡定道：“泰格上将那边会照应无术，但证据确凿，无术暂时还离不开审判所。费尔南家族已经在暗中向我们提出了交换要求。”

斐图来了点兴致，撑着下巴好奇问道：“什么要求？”

宗守将之前收到的通讯内容在脑中总结了一下，简洁道：“费尔南家族要求我们归还夺走的虫罂黑晶，与之相对应的，他们会洗清无术的嫌疑。”

斐图惊奇的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质？”

“匪首。”宗守冷下声音，提醒斐图他在说很严肃的事情。

“好吧好吧。”斐图没趣的摊手，“这种事还用问吗？当然不交换了。”他敲了敲桌子，正气凛然的道：“咱们斐家坚决不对恶势力的威胁低头！”

他瞥了一眼表情不对的宗守，大大咧咧的挥了挥手：“别担心那个臭小子，小时候连地下斗场都一个人走出来了，更别说一个审判所。”

宗守默然的看他，地下斗场能跟联邦最冷血严酷的审判所比？

“再说了。”斐图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费尔南家族的人那么想要那批矿石，越是想要便越说明了矿石对他们的重要性啊！现在该他们来求咱们，而不是咱们去跟他们妥协。无术那个臭小子自己大意中招，在审判所多呆几天也是他自找的事。我倒要看看，费尔南家族和斐家，到底谁拖得过谁！”

宗守不知不觉便被说服了，微微点了点头，在思索着其可行性。

斐图瞧着他那模样，不由笑了出来：“不过老子觉得，臭小子说不定很乐意进审判所啊。”

“嗯？”宗守看着斐图故作神秘的笑容，心中的担忧也终于放下。他安静的想，一会儿回复费尔南家族，直接四个字‘想都别想’，这样似乎才符合眼前这个男人的风格。

要是斐图知道了宗守了想法，他必然会出声纠正，哪里用四个字，两个字就足够了——滚蛋！

……唔，之所以是两个字滚蛋而不是一个字滚，那也是他们斐家的礼貌嘛。回复内容太少了，会显得他们太看不起对方了。

河越星系。

女娲当初也是入侵过黑丝廷斯的精神世界的——为了联邦的事情。由此，她自然也知晓了，只有联邦首相与费尔南家族所知道的那些隐秘真相。

在此刻，她将她所知道的，尽数告知了秦弋。

安静听完后的秦弋，平静的指出：“虽然你并不知道，联邦人的精神体到了河越来，是可以夺舍河越人的，但精神引导仪，却确确实实是你交到了联邦人手中。”

女娲默然，他无法反驳。

“做错事就要改正。”秦弋不疾不徐的走下台阶，语气平淡，“你觉得呢？”

“我还能做些什么？”一直以来的期盼结果被证明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他已经迷惘的不知何去何从，“已经发生的事，还能怎么弥补？”

秦弋寡淡的面容上罕见的浮起淡淡的笑容，他说：“跟我一起去联邦。”

“……”女娲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一直以来被“不能与河越星系的人说话，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原则禁锢着，他一直想去联邦，认为那里的人必然能够接受自己，自己必然能够不再寂寞，然而在之前不久，他才蓦然发现，无论是联邦还是河越，都是容不下他的，他不得不黯然放弃了自己多年的期盼。

但秦弋如今这么对他说了，曾经不可企及现在却已经放弃的期盼就要这样实现了，不得不说是极大的讽刺与无奈。

原来他的期盼，只需要一个河越星系的人站出来说“跟我一起去联邦”，就可以实现了。

女娲的沉默并没有影响到秦弋，他极有耐心的等待女娲的回答，不提醒也不催促，自己往家族的武器部走去。要去联邦的话，他的星舰也需做出一些改装，否则即使有女娲的引路，也极可能像前人那般，陨落在无尽星海内。

但恰好，他很细心很谨慎，一丝不苟的态度让他能将每一处细节考虑透彻，避免极可能的疏忽。

要走到武器部的时候，有下人急匆匆的赶来：“大少。”

秦弋停下脚步：“什么事？”

“谷家谷郁少爷之前发来消息，但当时少爷您在书房，秦主交代不得打扰。”来人恭敬道，“谷郁少爷希望少爷离开书房后，能尽快联系他。”

秦弋默然，斐无术那个笨蛋又出事了？

“你是想去改装星舰？”而这时，女娲也开口了，“我的本体存在于一艘巨大的星舰上，是当年的人用最好的材料打造的。不逊色于河越星系如今的任何一艘星舰。”

他道：“虽然历经了漫长的时间，但材质完全没有腐化。只需将内部零件做一次更换，便可以直接上路。”

“所以直接驾驶我本体所在的星舰去联邦就好。”女娲建议。

“嗯。”秦弋淡淡应下，转身朝联络处走去。

兰洛特一直在河越星系呆着，等着秦弋来联系他。

所以当秦弋的消息传来时，他在第一时间便接通了。

“大少，你家无术又被送进审判所了。”看着秦弋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他饶有兴致的开头第一句话便是这样。真想看看大少变了脸色的模样。

不过事实没能如他所愿，秦弋只是漠然的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漆黑的眸子望过来，似乎让他继续再说下去。

真是淡定从容的让人很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关心无术，兰洛特耸了耸肩，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讲给了秦弋，说到这些事情，他的语气也无奈了起来：“总的来说，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安吉瑞尔是费尔南家族的人。安吉瑞尔的身世被完完全全的篡改过，连莫家也没有这方面的情报。”

他眨了眨眼睛，心道自己曾经也佩服过安吉瑞尔，不过现在嘛……

秦弋听他讲完，才平静道：“你不必替他开脱，识人不清这个错误，他犯了第二次，就该受到惩罚。”

惩罚啊……兰洛特扬起温和的微笑，不知道是怎样的惩罚呢？让他辛辛苦苦传话忙活了一通，他表示很期待大少对无术的惩罚啊。

然而随即，他就摇了摇头，大少在河越星系，还能怎么惩罚无术？最多是精神上冷落一下，要不然是言语上打击一翻……也着实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另外，费尔南家族要求的虫罂黑晶，不要交出去换斐无术。”秦弋淡淡道，“那是制作精神引导仪的关键材料。”

兰洛特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费尔南家族手段尽出的想拿回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记下：“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联邦了。”这个消息，尽快通知斐叔叔的好，免得他老人家大手一挥，把矿石全部拿去交换无术了……唔，以斐叔叔的性格，这不大可能吧？

他的手已经伸向了切断联络的按钮。

然而秦弋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他直接钉在了原地，震惊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秦弋平静的说：“我会尽快启程前往联邦，这件事可以告诉斐无术。”

什……什么？

兰洛特一向挂着微笑的面容凝滞住了，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光屏：“大少，你开玩笑的吧？”

缺乏表情的男人认真的看着他：“我答应过斐无术，不开玩笑。”

兰洛特形象不雅的囧了。

直到秦弋干脆的切断了联络，兰洛特看着空荡荡的半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吧，让他重复一遍他听到了什么——秦弋，要来，联邦？！

他该怎么来？闯进混乱星域么？那是找死吧？

不过不管兰洛特疑虑万千，再接通联络，对面已经没有秦弋了，而是秦家的仆人，恭敬的告诉他，大少爷正往星舰停泊点去了，看样子是要再次离开式荒星。

带着震惊与难解的困惑，兰洛特离开了河越。

他首先联络了斐图，将秦弋的意思转达了过去。

斐图在通讯仪对面得意不已，在结束联络后，扭头对身后的宗守大笑道：“老子抢虫罂黑晶还真是抢对了！”他大手一挥，“以后要继续抢！狠狠得抢！一点矿渣都不给费尔南的人留下！”

他痛快的道：“没有这玩意儿，老子看他拿什么制造那些害人的玩意儿！”

宗守面色平静的应下：“是，匪首。”

而离开了探视屋，顺着往地下蔓延的甬道，在雪白刺眼的灯光中一步步走进审判所地下监狱的斐无术，却还不知道外界发生的这些事。他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哎呀哎呀，终于有机会进来参观一次了呐……这个只关押在联邦搅起巨大风浪的犯人的监狱。

这个怪才鬼才变态疯子的聚集地……唔，人才真多。

斐无术翘起了唇角，笑得神秘诡谲，以他这种罪责被扔进地下监狱，在那些联邦重犯的面前，还真是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啊。

第九十七章：起航（二）

监视并为斐无术带路的人里面，有范森。

他争取到了这个位置，走在斐无术身边，表面上是例行公事的警告训斥，但实际上却向斐无术透露出了许多信息来。

比如地下监狱分为数十层，越往下，囚禁环境越恶劣，看押得也越严越紧。而斐无术要去的，是最上面的一层监狱，也是地下监狱中待遇最好，警备最松的一层。

进入其中，首先要经过五重门，然后再通过一层精神结界，才算是到了地方。反过来，里面的人想出来，也需要通过这些屏障。若是没有出入许可，想强行突破，则需要八级的体术来破门，八级的精神力水平来打碎精神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