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他便着魔般锻练起来——实力愈高愈能在樊凉的实验中存活，毕竟，魔武双修既是人类的梦想，也是人类的禁忌，他现今的身体质素显而不能承受这般疯狂的实验。

第三天，朝露未曦的时刻，程斌便带着昨晚突然出现在他房间的程安等在樊凉房子外。

他一直留注着三天未见的孩子，却只能看到个他的黑脑勺，程安似乎不愿面对他，自回来后，半句话也没有对程斌说过，更一直垂着头。程斌心中焦躁，孩子的冷待对自认为是他父亲的他来说，极为难受。

看着这个沉默的孩子，他更是不自禁想起自己，在少年时，他曾经也这样地抗拒过父亲的接近。孩童时渴求父亲的亲近，求而不得，到稍稍懂事的年纪，便化为淹没本心的怨愤——为什么相依为命的父子俩只能一周见一次？为什么他要不断地寄人篱下，等待父亲来接？为什么他要在十一、二岁时就要坚强独立起来？

无数个疑问在那时候充斥他的心灵，以往渴望的父亲，已经成为仇人般的存在。然而，始终是父子天性，他的怨愤经不起时间流刷，长大后，他却心痛起作为军人经常劳碌奔波的父亲。

现今远在异世，他更是担忧自己的父亲。

回忆终止，他又望向程安。

那么程安呢？他为什么要冷待自己这个父亲？真的只是怨恨他撒谎吗？

他不禁伸出手，希望把这个格外瘦小沉寂的孩子抱进怀中……

“程斌。”手尚未触及程安，他便听到樊凉的嗓音。

程斌收回手，横跨一步，站在程安面前，拍了拍自己背着的袍袱，对樊凉点头，“我们准备好了。”

樊凉撇了眼程斌护着的孩子，冷淡地说：“我会在明天这个时刻开放小谷。”

话毕，他径自走向小谷的出口，也就是环绕小谷的其中一面山壁。

程斌连忙拉上程安跟上，不想，程安却躲开他的手，走在他一旁。

“小安……”他叹息一声，望着樊凉渐远的身影，只好跟上。

一直走到矗立的山壁，樊凉取出魔杖在空中描画起来，莹蓝色的光丝顺着他的魔杖显现，渐渐构成一个三角形的魔法阵。完成的一瞬，他低喃咒语，然后右手一挥，魔法阵随即飘向半空中其它的魔法阵之间，正好镶嵌在三个三角形魔法阵之间。

程斌惊叹地专注看着眼前的魔阵，只见拼合起来的魔法阵，莹蓝色的光纹开始转动，半响之间，四个魔阵竟合为一体，形成一个大型的三角魔法阵，当中的魔纹和原来的更大有分别。

程斌怔愣之际，他们的脚下蓦地现出湖蓝色的水光，三人也自动地飘离地面十多厘米。他看着水面渐渐凝结成冰，然后三人前方便出现一扇似层相识的冰门。

樊凉握着门把打开门，侧身看向他和程安，程斌立即收慑惊叹的情绪，对着程安轻声说：“走吧。”

眨眼之间，他和程安便出现在几个月前小谷外的大湖，他们浮在结冰的水面之上，水面直到岸边结成一条冰道。他瞄了眼未回神过来的程安，极快地抓住程安的手，便拉着他走到岸边——他打算和孩子好好谈一谈。

两人走在实地上，程安立即甩开他的手，还走离他三步之遥。

这样的态度也太过了。程斌不禁生出些许怒气，他沉声说道：“小安，注意自己的态度，我是你的父亲！”

孩子不能不教！这个他老爸每一次狠狠地打得他躺在床上时，居高临下站在他床边对他说的话。

孰知，程安听到这话后却猛地抬起头，怨恨地直瞪向他，那蕴含着冲天怨气的眼神重锤似地敲在他的心头上——那就似是他第一次遇见程安时，他的眼神。

一个不详的预想浮现脑海，程斌慌了。

“你才不是我的父亲！杀人犯！”程安大喊出声，眼眸充满怨恨，同时却也盛满了泪水，“我也不叫什么程安，我……我是夏玡，不是什么小安。”

程斌最怕的事发生了，孩子居然回复记忆了！他顿时手足无措，下意识想把孩子抱进怀中，他却躲得更远。

“小安……”看到孩子愤怨的神色，他连忙改口，“……夏玡，你听我解释……”

“闭嘴！”夏玡怒喝道，“我不会相信你，就是你们杀了村长爷爷、小惠花他们，我恨你！我恨你！”说着，他突然浑身冒出电光弧，“嗞——嗞——”的声音不绝响起。

程斌惊恐地看着夏玡身上的异状，不再顾及他的怨恨，连忙上前抱住他察看，不想那些电光弧突然有意识般集中攻向他，措手不及之下，他被击飞，重重地落在远处。

“呕……”趴在草地上的程斌呕出一口血水，只觉自己全身都被通了电般，身子灼热得疼痛。然而此时，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摔在地面后立即用着麻痹无力的手撑起头，看向夏玡……

孩子的身影已然不见，那裹赫然站着一头独角雪豹。

“小安……”程斌心绪大乱，孩子终是发现了真相，那么自己这个“杀人犯”，他还会接受吗？然而，即便孩子不接受，他又怎能放下养了差不多一年的孩子。没有他，只有五岁的孩子又怎能在克尔文大陆存活，更何况他还是个人人喊打的妖兽。

“爸爸不要我了……就是因为你们，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没有你们，我也不会变成一个恶心的妖兽！”雪豹操着孩童稚嫰的嗓音，语气冷得寒冷般刺在程斌心上，他敏锐地注意到夏玡话中的“爸爸”不会是他这个冒牌货。

听着孩子的话，自责、伤心、愤怒交纒在他的心头，他怎么能想像一个身受重伤的孩子，守着一个只有死人的村落，苦苦等待父亲，等到那一刻，还未幸喜，却因为变为妖兽而被亲生父亲遗弃，留在荒野自生自灭。

“呕……”程斌再次呕出一口血，眼前更出现重影和白光，他知道自己已近昏迷，他咬了咬牙，狠心地在自己的左掌咬出一个口子，腥腻的味道涌进口腔，刺激得他再次聚焦起快要唤散的意识。

他双掌撑在地面上，然后发力，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喘息着说道：“那场屠杀……我也不想……”即使知道这句话的无力，他还是要说出来，不为孩子原谅他，只想对方不要误会他。

“……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儿子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眼眸温柔而悲伤地看着变为妖兽的孩子，同时一步步走近他。

然而，化为独角雪豹的夏玡却一直瞪着兽瞳怒视着他，并呲牙对他不停发出吼叫声，两只前爪更是咆着地面，做出随时发动攻击的样子。

这段走向夏玡的路对程斌来说极之遥远，每挪动一步，他都觉得内腑又挤出一大口血沫，血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过他的颈项，然后渐渐渗湿了他的衣服，染出一大片的腥红。

然而，即便再辛苦，他还是走到夏玡面前，他定了定神，语气虚弱却又无比坚定地说：“你是我的孩子！”

“吼——！”夏玡俏似程斌的浅棕色瞳仁蓦地闪过泪光，他前足一蹬，便跃向程斌。

“啊——”片刻间，程斌发出惨叫，夏玡竟咬在他的颈侧，若不是偏头躲开大动脉，他可能已经被咬断脖子。

颈肩部分剧烈地疼痛起来，血水喷出，把夏玡雪白的毛染得血淋淋。程斌跪倒在地上，夏玡却还咬着他的肩膊，不再加强力度却也不松口。

程斌痛得头皮都发痹了，他看着前方湖水平波如镜，没有一丝波澜，远山苍翠深邃，穹苍浩渺透彻，自然的景色如斯美丽，眼前的他却泡浸在腥血中，这一刻，他蓦地心倦了，甚至一直坚持回家的目标也可以轻易放弃似的。

良久，他抬起右手，抱了抱独角雪豹，却感觉到夏玡浑身僵硬——这孩子也不是完全对他没有感情！这念头甫产生，便在他心头燃起一丝的希望。

抱着独角雪豹的右手突然向上，抓住他的角，同时调动所余无几的战气，再用力地把独角雪豹扯开，然后撑着重伤的身子跳离原地。

“夏玡，你冷静点！”

其实，夏玡在咬上程斌那一刻已经心絮大乱，有着程斌气息的血水冲进他的口腔时，他不知怎的，竟然心生一种强烈的恐惧。可是，当时心智还很幼小的孩子又怎能觉悟当中的原因。

程斌的嗓音惊醒了他，他这才发现自己离开了程斌身旁，也没再咬他。他抬头看向和他相处快一年的程斌，只见他混身浴血，颈肩处的伤口更是泊泊地流着血水。

然而，程斌的惨况却没能唤起他的神智，眼前的血腥令他再次忆起屠村时的恐怖，村长爷爷、从小到大的玩伴小惠花、隔壁家的丹娜大婶……全村人都死了！

眼前的人却是凶手之一！

“吼……你骗我……你杀了大家……你出卖我……”夏玡兽瞳中的杀意浓烈得吓人，程斌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知道孩子此刻很有可能已经神智不清。他只好捂着伤口，看了看四周，却挫败地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地方，而以前那个木巨人更是没修理好，正藏在湖水底。

在程斌苦恼之际，夏玡再次扑向他，他吓得立即就地一滚，硬是躲过致命的袭击，在草地上压出一道血痕。

他滚动的方向正好是大湖那边，瞥了目湖水，他霎时灵光一闪，随即左手一撑，脚下附上战气发力，快速地跃起投向大湖——落脚点赫然是通往小谷暗门的地方！

0021.临危相救

小谷内的魔法阵聚合起来形成壮观的庞大魔纹系统，这些由各种颜色光线形成的魔纹，在阳光照耀下依然散发着强烈的光芒。魔纹的阵眼是由三个同心圆组成，最中央的圆形汇合了所有魔纹，魔纹在同心圆处直冲下地面的一间房子——那正是樊凉的小屋！

各种颜色的光线混合起来成为刺眼的白色亮光，光柱中隐约透着一丝丝光芒流动的影子，光柱直贯在屋子后，向外扩散出去，在小谷的地面上形成了另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魔法阵，光芒在地面上时隐时现，映照得小谷内的景像诡异神袐。

樊凉的房子内：地板、墙壁、天花……全都是细小而复杂的小型魔法阵，而只穿着长裤的樊凉正盘膝坐在地面一个方阵阵眼中。

光丝一点点渗进他的身体，樊凉苍白却结实的肌肉上不绝地浮现诡异的腥红色符号。他不停地喃着繁复而瑰丽的语言，那种语言并不是克尔文大陆上的通用语，拗口而充满节奏感的语音更似是上古的精灵语。每随着他喃念的停顿，他身上的腥红色符号就消去一小部，而樊凉的脸色却更青白。显然，那是一种隐袐的咒语。

随着他长吟咒语愈久，他的身子开始颤震起来，苍白的脸孔上更渐渐渗出冷汗，紧抿的双唇失去以往的锋利，微微的抖振把他烘托得更显虚弱。然而，他还是硬撑着继续运行不知名的仪式。

“啪——！”

蓦地，他脑海处传来轻微的声响，这一声虽微弱却把他吓了一跳，那赫然是他放在灵魂空间的一件仪器发出的警告讯号！正确来说，那是一件双生魔技制品，专门用来监察生物的生命力；定名为“联生仪”的魔技制品分有母机和子机，母机被他安放在程斌的灵魂中，而子机则放他的灵魂空间。只有在母机附身者生命垂危之际，才会发出这样声音的警告。

樊凉甫听到声响，瞬即睁开双眼，水色绿的瞳仁迸发出凛冽的寒意，他沉吟半响，就决定牺牲这次准备已久的仪式，以换来程斌的性命，毕竟程斌对他的意义更为重要。

他有点虚浮地站起身，在踏出方阵的一刻，光柱霎时消失，所有的魔法阵曳然而止，魔纹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樊凉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他先抓过一件黑袍披上，然后跌跌碰碰地在房子内翻出了几件魔技制品，也不放在灵魂空间，直接就塞进黑袍的衣袋中，他又唤出了以液态魔冰为核心的等身魔法杖，用来撑着身子便往小谷的出口走去。

程斌早就知道小谷的暗门没有那么容易开启，事实上，他直接摔在湖面上——大湖在他碰上的那刻就瞬即化为坚冰，他摔在上面，霎时痛得呲牙咧嘴，左肩上的伤口更被撞得再次渗出一大滩血水。

他感到脑袋更沉重，就连眼皮也难以撑起来，然而冰冷的气息却从身下不停冒出，把他仅有的一丝意识凝结在清醒的状态，所以他还是定睛看着湖边的夏玡，他正瞪着兽瞳怒视着他，形状美丽的额上独角更不绝地发出“嗞——嗞——”的声响，一颗圆形的紫光雷电球正在角上一寸的位置慢慢形成。

那只角赫然是对准他的！

程斌不单被湖面的冰块冷得浑身发寒，他的心脏更是冷得发颤，然而这一刻，他却只感到一个信念——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他死命地忍着身体的虚弱感，双手用力撑在冰块上，然而不知是冰块过于顺滑，还是他早就脱力，尚未撑起半身，“啪”的一声，他又砸向冰面了。

“去死去死去死……”夏玡的脑海只余下杀死程斌的念头，他角上的雷电球尚未完全成形，他就急不及待地往依然在挣扎的程斌扔去。

程斌瞥见雷电球渐渐临近，那一刹那，他想嘶吼出声、他想痛哭一场、他想绝地反抗……他还是不想放弃自己的生命呀！

在最后一刻，他睁大双眼看着那致命凶器，也瞥见了湖边那双疯狂的兽瞳……

雷电球接近，他的眼睛被灼痛得忍不住闭起来，同时一股大力把他撞飞，“啵嗵”一声，他居然被撞进湖中！

然而，身上除了被重重撞飞的疼痛外，他没有感到丝毫被雷电击伤的灼痛感，他顾不上身在湖水中，就睁开双眼，不想，眼前的居然出现樊凉的身影。

他正环抱着他沉进水中，水色绿的眼眸燃烧着程斌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怒火和担忧，紧抱着他的双臂更勒得他呼吸困难。程斌下意识地回避他灼热的眼神，只能侧过头去。不想，他正好透过湖水看到原本他待着的冰面上浮着一扇冰门，那是出入小谷的门扉。

他不禁惊讶地看向樊凉——他居然会特意来救我！

心中一激动，他脑海又传来一股沉重感。

妈的，差点忘了自己还身受重伤……因为坠水，他身上的伤口再次开始流血不止，他和樊凉身侧的湖水更被染得一片腥红，丝丝血液的铁腥味在两人身边萦绕。

一波波昏沉感传来，加上肺中的氧气愈少，程斌感到自己快撑不下去。蓦地，唇上传来柔软温暖的感觉，他重又张开双眼，却只见无比接近的水色眼眸——平日冷冽的眸中充满了复杂和迷茫：担忧、心痛、回忆、愤恨……的神色交替闪现，一缕缕截然不同的情绪交织在深沉的水色绿中。

程斌失神地望着那种惑人的绿，只感到自己被吸入了难以言喻的大海，海水中荡漾着那一缕缕炽热而复杂的情感色彩，更一点点渗进他的身子。

良久，口腔一甜，唇上的温暖散去，他下意识地咽下樊凉喂给他的液体，瞬即一股清凉舒适感在四肢百骸渗透开去，肩上的伤口也在瞬间停止流血。然而，他还是怔怔地看着樊凉……

“啵——啵——”

慢慢地，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脏竟然跳动得如擂鼓。

樊凉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泛出极致的红艳，不禁有点怔愣。透过湖水中水波折射而来的光线映照下，少年显现出柔弱和强悍交界的美丽——肌肉分明而白晳的肌肤却蕴含着杀人的战气和胆色、清秀稚幼的脸孔却透出惊人的坚定和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