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卡,你喝多了,早点睡吧。”
“我没有喝醉,我很清楚我在说些什么,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快受不了了,我以为我可以不再喜欢你,可是不行,不行啊……你跟他在一起我没办法,可是你们都分手了,为什么还是不给我机会?你明明知道是他不对,他劈腿他骗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喜欢他?……”
丁瑒听着电话里破碎的话,带酒意的身体的被风吹过,皮肤上凉苏苏的,心里也凉苏苏的。他待迪卡断断续续的说完,才开口道,“我喜不喜欢谁,不干你的事,总之,我不喜欢你。”
电话那边没了声响,好半天,连呼吸声都不能闻见。丁瑒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可他想不到其他的方法,让一个人死心,又让他不难受,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拒绝人的事不是第一次做,他明白狠狠心也只会让说话的人内疚半分钟,听话的人痛苦一刻,总好过给他不该有的希望,拖拖拉拉的没完没了。
丁瑒并不讨厌迪卡,甚至可以说是挺喜欢他的性格,但就是这样,他更不能心软。电话那边静了好一阵,丁瑒才又听到迪卡开口,他以为会听到愤怒的骂人,可迪卡的声音气若游丝,“你上来,我在天台,你上来……我有话说。”
丁瑒本不想去见他,话都说开了,再见面也是无益,可迪卡电话里的语气终究让他有些不放心。
来到天台时,因为寝室楼已经熄灯,显得黑漆漆的。有学生用绳子绑着窗户和栏杆搭起了晾衣绳,丁瑒绕过晾晒的被子,找到半边身子隐在一根柱子后的迪卡。
丁瑒站在那里,隔着柱子问迪卡,“这么晚了,明天还有课,你赶紧下去睡觉。”
“……”
“……你不是有话说么,想说什么?”四周静悄悄的,这个时间学生大部分都睡了,只有墙角里传来一些虫鸣,“……你是不是想说喜欢我?可我的话刚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喜欢你,听到了么?”
丁瑒见迪卡半天都没有反应,就绕过柱子想走近一些,待看清迪卡的样子,心下大惊,一把抓过迪卡的胳膊吼道“你干什么!”
迪卡的右手腕连着部分手掌都已经被粗糙的石柱磨破了皮,怪不得刚才丁瑒就听到一些奇怪的细小声音。迪卡被丁瑒扯离了柱子,反手一把抱住了丁瑒,任凭丁瑒怎样推拒只管死死的搂住他脖子,丁瑒拽着他的两只胳膊,听到迪卡伏在自己肩头呜呜的哭声。
丁瑒心中叹了口气,搂住迪卡的腰半拉半拖的出了天台到了有灯光的走廊道。就着灯光丁瑒才能看清迪卡的手腕,他不明白迪卡怎么能这样忍心伤害自己,手腕以上几道破皮的血痕,沾着柱子上的白灰,有一处在柱子上磨的狠了些,已经有点血肉模糊。
“为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他啊……哪里比不上啊……我就是喜欢你,忍不住的喜欢,怎么办啊……为什么他就行啊……”
迪卡边哭边说,抱着丁瑒的手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丁瑒心里乱糟糟的,又怕这声音惊扰了就隔一道门的学生,只好拿手捂着迪卡的嘴把人又连拖带抱的拉到楼梯道上。
“迪卡你别这样,你先松开我,松开我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丁瑒终于放弃了挣扎,就让迪卡那么抱着。男生寝室楼顶楼的天台旁紧挨着自习室,这一层的自习室与下一层有所不同,朝外的部分是中空的,支撑的部分是有镜面效果的材料做成的。丁瑒站在顶楼和5楼间的楼梯道上,透过窗户正好能看见那片镜子一般的墙。
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被人抱着,衣服在拉扯中歪到一边,头发也有些乱,脸上尽是衰败无奈的神情,他一点也不明白迪卡喜欢他什么,皮相?比他长的好的人多的去了,在艺术生占很大比重的C大,最不缺的就是样貌好的人,性格?丁瑒忍不住要冷笑了,自己这又冷又硬,对没兴趣的东西不会多看一眼的性子,连他妈妈都被气的没办法,迪卡是中了什么邪,喜欢上他这么一个根本不值得喜欢的人?
“迪卡,其实你根本都不了解我,你喜欢上的是你想象中的我,你说你浪费这个精力做什么呢?”
“不能试试么,试一试,给我机会了解你,”迪卡哀求,“就试一试!”
丁瑒叹口气,眼睛望向窗外迷蒙的夜空,“我现在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黑蓝的苍穹没有星光,连月亮也莹成一抹清冷的黄,孤零零的挂在天上,丁瑒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的跟那月亮一样。
第二天,丁瑒中午下课时头还一跳一跳的疼。扑克经常去大操场踢足球,摔碰了几次所以寝室里有备着碘伏和棉球。前一晚和迪卡闹倒很晚,最后丁瑒把扑克的碘伏找了出来给迪卡简单处理了伤口,才把人送回寝室睡觉。这一折腾就快凌晨3点了,早上醒来胃里翻江倒海,连课都听不进去午饭也没什么胃口。
下午上完课按照跟剧组的约定去演播楼配音,刚走到9楼录音室,就看到胖子一脸焦急地冲了出来,见了丁瑒跟见了救星似的,抓住胳膊就地喊“迪卡跟彭非打起来了!”
21
迪卡从贩售亭买完水,回到录音室外间的门口时,听到了靠坐在桌子上的两人的对话。彭非当时跟剧组的一个同学并排,被那人挡着,并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迪卡。
“……怪不得……播音的是不是都那样啊?我都听说好几个了,大三那个天天开车上学的,我听说就是被ZY电视台一个总监包了,我还以为只有女生……”
“这话你可别乱说,”彭非戏谑的说,“人家要是被包了,怎么会这么闲,来帮我们忙?”
“不是你说的他是为了那个丁瑒么?哎我还觉得,丁瑒怎么看也不像啊……不过都傍了人了怎么还招惹别人啊……”
“说包多难听,你别歧视啊,那叫互相需要互相满足,再说了,谁规定出去卖的就不能有真爱了?”
“咿你别说了我起鸡皮疙瘩了真恶心——欸我操谁搞的!!”
那个同学突然从桌子上跳起来,看着自己被打湿的衣服对地上仍在滴水的饮料瓶怒目而视,彭非身上也被溅到水,转身发现从门口走进来的迪卡,脸上的神色变了变。
迪卡气得发抖,走到彭非面前极度忍耐般的说“少在那嘴贱!自己什么货色还有脸说别人!你可真够让人瞧不起的,长的人模人样怎么净干些畜生的事!”
彭非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么骂过,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竟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等迪卡转身貌似要走,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哟,你还气起来了,你有脸么,人家不理你你还死乞白赖地,上杆子的追人家,人家知道你谁啊,”眼光朝下瞟了瞟,迪卡下午来录音时,他就发现了他手腕上的伤,“你不会还割腕自杀吧,你当拍戏呢?不过也是,就是真拍戏你也只能坐老远看着,何况还是这残酷现实,啧,被人甩的心情应该挺不好受的,撒撒气我也就当是看戏了……”
迪卡起先想直接走掉,可脚却像钉在地上一下挪不了半分,那些话,像是无数人的拳头砸在他心头上,丁瑒冷酷的回答又响起在耳边,夹着彭非嘲弄的声音,忍了一天胃里的难受也肆意汹涌起来,迪卡转身就朝彭非扑了过去!
丁瑒跑进休息室时,就看到桌子椅子倒了一地,迪卡正把彭非按在墙上,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挥舞着,丁瑒赶紧跑过去把他的手拽开,挡在彭非前面对他吼:“干什么你!”
迪卡被吼得一震,看到丁瑒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正用身体护住身后的彭非,心里顿时委屈极了,身上被彭非踹的地方也感觉出了疼,除了疼,还有冷,冷的迪卡控制不住的发抖。
“怎么回事!”丁瑒没松开迪卡还拿着塑料剪的手,转头问身后的彭非。彭非脸颊上挂着血珠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迪卡弄伤的,他抹了抹脸没好气的说“我怎么知道!我没说什么他就发了疯一样冲过来!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
丁瑒看着他脸上擦了又冒出来的血珠,心里直冒火,扭头又对迪卡吼“你疯了吗!拿剪子?你想干什么啊!”
丁瑒甩开迪卡的手,塑料剪刀啪的落地,迪卡怔怔了看着剪刀,又抬头看向丁瑒,彭非鄙视不屑的神情在丁瑒的背后显得异常刺目,他似乎听到彭非嘲笑的声音:看到没,就是出了事,他在乎的也是我!终于冷出了汗,痛出了泪,迪卡推开周围抵挡的人,跑了出去。
丁瑒带彭非从医务室回来,一路上走在前头没说话。彭非脸上被戳破了皮,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贴了胶布的样子像是破了相,心里很不痛快。眼见着刚才还有些担心的丁瑒现在冷着脸不闻不问,火噌一下子窜起来,他上前拽住丁瑒胳膊,说“被打的人是我,你摆什么脸色?你小情儿在D区!你走错路了!”
丁瑒面无表情的只管走,彭非绕到丁瑒面前,“我跟你说话呢!你给我站住!”
彭非见丁瑒还要往前冲,急了,左右看了看没什么人,忽然就攀住他脖子吻了上去,丁瑒简直要疯了,手上的力气一时失了轻重,直把彭非推到了地上。彭非的脸色更不好看,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推开自己的人,直到丁瑒没拉他的意思,还要往前走才反应过来爬起来抓住他,“丁瑒!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丁瑒气的嘴唇都在发抖,拨开彭非的手吼道。
“我什么意思?”彭非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说我什么意思?”
“彭非,你听清楚了,”丁瑒两手举起,像是一个投降的姿势,“我不管你发什么神经,你别来惹我,我也不会去招你,成么?”
“我发神经,你没这意思你管我死活!你没意思你别挡住我呀,你跟他好呀,你没意思你别来来演这破戏啊,明知道我们都已经分手了,你来演个狗屁啊,你跟你前任装得什么事也没有的天天整一起演戏你舒服啊?”
“哈!”丁瑒心里直喊荒唐,“好好好彭非,你听清楚了,如果我,丁瑒,又给了你什么莫须有的暗示,我道歉,我真没那意思,如果你看见我就烦,那以后我绕道,成么?”丁瑒推开彭非,也不管他还在身后喊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彭非一个人站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
丁瑒从认清自己的那天起,只有过困惑和恐惧,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灰心过。他甚至后悔寒假里没有跟着母亲是去医生,他真希望这是一种病,能治愈的病。这些藏匿在阴暗中的感情,并没有给他多少真实而持久的快乐,而当他心力疲惫的不愿再涉及时,却又被生拉硬扯进这些纠缠之中。他生命中似乎也有一段轻松纯澈的爱恋,有过抛开世俗旁若无人般的无忧无虑,可那样的一段感情,也被自己亲手掐死了。
丁瑒开始封闭自己,和室友们一起吃饭上课,他成为话最少的一个,各种课外活动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他感觉自己慢慢进入某一种状态,周遭的喜悦笑闹,悲伤愤怒,他都只冷漠的看着,不作评论,也无感慨。
齐红的电话还是会按时打来,母子的对话总超不过那几句,终于有一次齐红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怪妈妈?”丁瑒回答说,“没有”。也确实没有。
转眼期末,学校通知大二的学生搬寝室,把住了两年的新寝室后让给新生。丁瑒在收拾东西时,翻出了莫颖浩的第二封来信。那天在图书馆看了信,他就一直没有回,一是不知道能回些什么,也是有意无意的刻意忽略了,而浩子的信也没有再寄来。有一次他在黑板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问阿姨时却说没有他的信,说可能是写错了。
换了寝室楼,浩子再寄信给他,他也就收不到了。丁瑒坐在即将离开的寝室,终于放任自己狠狠的想念。想那个人在做什么,他那么刻苦聪敏,功课一定是好的,想他还有没有继续做些手工赚钱,想他偶尔无事做了,会不会听他给他的MP3,他说他喜欢那首《风吹麦浪》,他有没有听到会唱?想他有没有拿着他给的手机,打给一个没有人接的号码……丁瑒把两封信夹到本子里塞进箱子,再看了看生活了两年如今空荡荡的寝室,退出了门落了锁。
暑假里丁瑒呆在家里哪也没去,除了在家上网看书,就是跟着爸妈往返于各类饭局。丁国扬在这一年的春末夏初果真如丁瑒姐夫所言,升认了L市的副市长,一家人商量着要不要举家搬到L市去,而位于D市蓝山郡的新房子也装修好了,齐红就决定先不入住,等决定要不要搬到L市时再考虑新房是留着,还是卖掉。
丁瑒的堂弟丁冲这一年高考发挥一般考上了本省的一所普通综合类大学,虽没能如了丁瑒三叔的原,但也不至于太失望。舅舅齐越的女儿已经1岁了,小丫头漂亮讨喜,让又当爹又当妈的齐越体会尽了辛苦的甜蜜,只是已经长了牙的小丫头有了爱咬人的习惯,动不动就把抱她的人狠咬一口,这让齐越有些担心。
暑假就这么平淡的过去。
开学升了大三,开学不久上一学期的奖学金发了下来,丁瑒居然赚到了个三等,这让大饼念叨了好久,吵着让丁瑒请客,一边跟扑克抱怨,“我说他上学期怎么突然跟中了邪似的安分下来,搞半天偷偷赚奖学金去啦,哎要是他这货都能拿三等,我今年也勉强去拿个二等好啦!”
丁瑒自己也很意外,他只知道班里奖学金抢的很凶,每学期评比的时候都有一堆女生把自己哪怕是捡到了钱上交的好事也开个证明往上报,而每次都有考试成绩突出的人,被一些奖励加分加多的人挤了下来,自己没有什么加分,凭着期末考试名次也得了个三等,算是比较幸运了。
换了寝室以后彭非和丁瑒不在一栋楼,除了大课平时很少能看到。丁瑒以为他们以后真的互为路人了,彭非却突然又打电话来约见面,丁瑒想不通还能有什么可见,彭非说,“我还你钱。”
坐在“时光机”二楼的茶吧,这里近三年来没什么变化,沙发和装饰都还是老样子,只是播放的歌曲和坐在这里的人,早已经不是两年前。
彭非的头发颜色又变回了黑色,他对丁瑒说,“我跟他分手了。”
彭非嘴里的“他”,是本校的一个录音专业的研究生,个子高身材很好,丁瑒知道他们在一起还是系篮球比赛上看到他们时听旁边人说起的。彭非现在在学校小有名气,除了他经常被各系邀请去帮忙拍戏,还因为他基本算是出柜了,两年前还讨厌别人闲言闲语的人,现在跟男友在公共场合也不遮掩了。
丁瑒见彭非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应,就“哦”了一声。
“你不问为什么么?”
关我什么事?虽然已经分开很久,丁瑒还是记得彭非的脾气,为了不浪费时间纠缠在无意义的对话上,只好问“为什么?”
“觉得没什么意思,一东北大男人还老唧唧歪歪的。”
“……”
“你怎么一直都没谈?我可知道播音系可还有人对你有意思。”
丁瑒觉得好笑,“你怎么知道我没谈?”
“你谈了?跟谁?”
看到彭非惊讶严肃的样子,丁瑒反而没有了开玩笑的兴致,“没谁,我随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