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自习室的人多了起来,迪卡有些犯困,就趴到桌子上睡觉。丁瑒却精神的狠,又背了一百个单词。迪卡枕在手臂上脸向他这侧,丁瑒就多看了两眼。迪卡没有彭非那么亮眼,但播音系的男生底子是有的。丁瑒听到过别人聊播音系考核对男生相貌的要求,什么五官端正立体,要有棱角,迪卡的鼻梁很直但没有很挺,让整张脸都显得柔顺。丁瑒又想起第一次看到迪卡时他化着厚装戴着假发cosplay的样子,眉毛画的粗粗的斜立起来,给他本来偏柔和的长相添了戾气,可看着也并不显得不和谐。
丁瑒休息了一会又开始做套题,他所在的电影社社长却打来电话找他帮忙,说几天前文学系有人找他借场地拍片子,答应了人家可到了时间把这事给忘了,自己现在人不在学校,所以找丁瑒应急。丁瑒并不十分乐意,就问社长能不能找别人,社长在那边立马装哭,说什么都找不到人啊都在忙,有时间的又说不会放片子,丁瑒被他念的没办法只好应承下来,社长立马高兴起来让他去他寝室拿钥匙、电脑和碟子,说已经跟室友打过招呼了。丁瑒问,拿什么碟子?社长说,随便吧,他们说要那种特别闪的,丁瑒还想继续问什么叫特别闪的那边就挂了电话。
跟迪卡打招呼说要先走,迪卡很快也收拾起书包说他也走。社长正好跟迪卡一个寝室楼,所以丁瑒去他们寝室时,迪卡也就顺便跟去了。选片子的时候丁瑒犯了难,他实在不明白什么叫特别闪的电影,在一柜子的碟子里犹豫不决。
“是不是要那种打在观众脸上光影特别多的?”迪卡帮忙一起拣。
“谁知道,那直接去酒吧拍不就好了。”
“酒吧跟影院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气氛,一个世俗,一个文艺,拍片么,当然要往那文艺方向整。”
丁瑒乐了,“这么懂!”
“我也喜欢看电影呀,而且我也是你们电影社团的。”
“是吗?我不知道欸。”
丁瑒当然不知道,每回去电影社看电影丁瑒都喜欢坐前面,坐到后面会看到前面一片的脑袋动来动去的。很多人去影院宁愿做最后一排也不坐第一排,因为距离太近伤眼睛,丁瑒觉得很奇怪,去影院不就是要那种在家里体会不到的大屏幕立体声么?
“这个吧,罗伯特?德尼罗开车的时候我记得一直有光影打啊打的,应该够闪。”
丁瑒瞧过去,他手里拿着的是《出租车司机》。
丁瑒又挑了几张,又预备着把装了几个G的移动硬盘拿上,等抱着所有东西准备走时,迪卡把碟子提到自己手里,“你东西那么多,我帮你拿过去吧。”
等到了电影社放片的固定教室,站在门前的人堆里的胖子跑了过来,“怎么是你丫!你什么时候是副社长了?我都不知道哇!”
“谁说的我是副社长了,”丁瑒没好气的说,“你们拍片啊,拍什么啊?”
“哎哟我们选修课的作业,正好他们有本子有器材,我就凑进来,到时候小组作业就算有我的份。”
丁瑒对胖子的投机倒把行为很不屑,胖子不以为意,拉着他认识了小组的导演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末了忽然叫起来“哎对了,我们这个本子还是你们班戴梦瑶写的!”
丁瑒边调整投影仪边问“写的什么内容啊?”
“名字叫《一个失语者的自白》,我想啊,它是要表达一个边缘者对主流话语权的控诉!表现了一个不能溶于大众的内心极度孤独渴望沟通的人的内心世界!”
丁瑒没作反应,迪卡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开了,胖子对于听众丁瑒的无动于衷和路人迪卡的反应过度很是不满,踢了踢丁瑒问,“这谁啊?”
“哦,同学啊,迪卡,迪卡这我同学——你叫他胖子就好了!”
“靠!老子有名字好不好!”胖子笑嘻嘻的凑过去,“我叫王伟杰,你是他同学啊,不是他们班的呀,你哪个班的?”
“我播音主持系的。”
“昂,你早出声我就能听出来了,一口播音腔啊!”
丁瑒准备就绪一转身,就看到阶梯教室最后排多了个他认识的个人正看着他。听说是文学系拍片,又看到胖子在,丁瑒就想到他会不会也参与其中,但刚才人群里还并没有他,现在却又突然出现了,跟刚开学那次一样,看着他,就像是等着他发现一样。
丁瑒没有回避彭非,他决定配合好导演的需要,弄完了就赶紧回去。
导演姓周,大家都统一被要求喊周导。周导交代了丁瑒几句就到后头和演员们说戏了,丁瑒从胖子那里知道了彭非是主角,今天这才是第二场戏。另一位主演姗姗来迟,周导叫他赶紧就位,丁瑒跟迪卡也被要求坐到前排充当观众。
迪卡选的电影确实够闪,特别是电影结束出字幕前,加上点背景乐就能真能成迪斯科了,丁瑒跟迪卡来来回回坐了快有半个多小时,这组镜头才拍完。
结束的时候周同学跟丁瑒道谢,丁瑒说着没事就想赶紧收了东西回去,胖子本来要留丁瑒一起吃饭,被丁瑒拒绝了。自始至终丁瑒跟彭非除了必要躲不掉的交流外,没有多说一个字,离开的时候迪卡依旧帮他拿着碟子,走出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彭非正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呢。
“你跟彭非……现在都不说话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都没理他。”
他俩一起上选修还有复习英语时,迪卡从来都没有提过彭非,可回寝室的路上他终于忍不住问。
“都是同学,平时难免会遇到,我没必要真弄那么僵。他们拍戏我也就是帮我们社长忙,没什么好说啊。”
迪卡低着头,看着丁瑒移动的脚,“你……还喜欢他么?”他知道自己在丁瑒面前从来不提彭非是对的,而现在这样问一定会惹丁瑒不高兴,但他忍不住,就像最初还没有进一步的多了解丁瑒,就忍不住表白一样。
“……没有。”丁瑒有些烦躁起来,催促道,“走快点吧,东西好沉。”
丁瑒原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他和他们拍片再没什么关联,就是社长再找他他也不会答应了,可没想到是越避什么越来什么。
胖子打电话给他,说他们导演找丁瑒再帮忙一次,那一场要重拍,迪卡也得来,因为上一场有些镜头能用,保留的部分里看得清迪卡的脸。胖子没有给丁瑒拒绝的余地就撩了电话,丁瑒只好打电话给迪卡,迪卡倒显得很高兴。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播放片段,丁瑒正准备坐到上回的位置上装雕塑,周导就过来把他拉到了人堆里,拍上丁瑒的肩说,“丁瑒,我们想找你演男二。”
丁瑒愣了片刻才回神,“开玩笑吧?”
“真的真的,”胖子搂上他肩膀,“你不知道啊,之前演的那个男的,脸上痘痘一直没好,本来想化妆盖一下,但是看电影的那组素材回去一看,那光线下脸根本看不成,到时候还要调色,就更惨不忍睹啦!”丁瑒环视了一下,真的没发现上回出现的那个男二,可他也不乐意被挑剔脸上细节。
“我不拍,”他扭头对周导说,“不好意思,我没太大兴趣,最近事也挺多……”
周导只点头笑笑,把信任的眼光投向胖子,后者立马勾着丁瑒脖子到一边去了,“你怎么这么别扭啊,拍戏又没少你一块肉,没让你打也没让你脱,你为啥不拍?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拍还不让呢!”
还脱呢,丁瑒反扣住胖子,“这么好机会你怎么不上?”
“啧,这不是影响观瞻么,等我瘦20斤以后我自然毛遂自荐,说你呢!拍呗,拍呗,浪费不了你多长时间,而且啊,学期末电艺课肯定要视频作业,你可以直接拿这交么,这本子好,剪辑我们找的数媒的高人,高人!知道不?那奏可能是一个极具艺术品质的作品啊!啊!再说这本子,啊,你们班的戴才女写的,整不好还能当毕业作品了!”
周同学和小组的人也围过来轮番劝诱,丁瑒被搅的耐不住,终应承下来,他对迪卡有些抱歉,明明是两尊雕像,现在自己去演男二扔迪卡一人装雕像有点不厚道,迪卡只笑笑,说“没关系,你演挺好的,那个男二没你好看。”丁瑒还想说什么,胖子已经跳过来主动顶替丁瑒陪迪卡当雕塑了。
从下午丁瑒来到阶梯教室,彭非就呆在一边没有加入大家的讨论,集体劝诱丁瑒时,他也是唯一一个站在一旁没开口的,两人偶尔目光撞上,丁瑒总是先扭头。
周导对丁瑒说,“这场戏你跟彭非坐着就行了。你从后门走进来坐在他旁边,你靠着椅背,眼睛一直盯着屏幕就行了。”
丁瑒按导演说的走了一遍就正式开机。他坐到座位里时电影正放到司机开着车穿梭在夜晚流光溢彩的街巷,彭非从桌子上立起身子,然后丁瑒感觉到他扭过头看向他。导演喊“停”,这镜头算是一遍就过了。
迪卡因为装雕塑和胖子熟悉起来,之后每次拍戏,迪卡也都跟着小组一起。直到拍到最后,丁瑒也不太清楚片子想表达什么,所有的戏份都很顺利,因为丁瑒的角色真的很简单,基本上就是一个行走中的面瘫,台词也少的可怜,导演说台词都是旁白拍完了配音上去。不过有一场戏把丁瑒折腾了的够呛。
这一场戏得内容是彭非沿着一面墙壁往前疾走,然后丁瑒跑过去抓住他,试图把他扭转回来,两人跟打架似的,但导演要求“打架的‘形’,亲密的‘里’”,可丁瑒演了十几条也不明白这“形”“里”何在。周导有些不高兴,彭非休息时忽然凑到丁瑒他耳边说“你就想着你弄疼我咱俩吵架的那回……”
丁瑒一把推开他,皱着眉瞪了他一眼。拍戏这么多天两人一直像普通同学一样,彭非这突然的行为让他十分不解。彭非却只笑着看他,好像自己刚才的行为多么自然和正常一样。
这组镜头怎么也拍不好,导演说丁瑒表情太戾,最后决定多拍丁瑒侧面和背影,表情的部分交给了彭非。结束时丁瑒瞅住没其他人在的时候对彭非说,“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了。”彭非笑笑说,“我什么时候开什么玩笑了?”说罢摆摆手走了。
戏全部拍完的那天,全剧组聚到一起在秦妈吃火锅。迪卡已经和剧打成一片,中段时他还一个人跑去拉回来了五千元的赞助,周导乐的不行,这剩下的钱抛开这顿饭还能给每人分点。丁瑒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迪卡的作为都看在他眼里,组里搬沉重的弯轨时他在,举炽热的灯时他也在,拍戏的间隙谁需要帮忙了他都没有在闲着,周导演对此也很赞赏,他揽着迪卡喝酒时说“我们后期配音也搞定了,就找迪卡帮忙!”迪卡也没推辞,应承下来把杯里的啤酒干了。
丁瑒记得迪卡明天上课要进棚录音,所以不想迪卡喝太多酒,于是在胖子也吆喝着跟他喝时帮他劝了两杯,胖子不乐意了,红着一张圆脸喊“你这人最没意思,当时挡着彭彭不让喝,现在我跟迪卡喝你也挡,你怎么那么爱管闲事呀!去去,挡彭彭去,你看他喝的!”
丁瑒扭过头,彭非也早已经喝上了脸,正手里还端着酒跟组里的其他人碰杯,见丁瑒看过来,直接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掉了。丁瑒回头看了看被催喝酒的迪卡,抬手把胖子推一边,说“你怎么不跟我喝啊,整天吹你能喝,我看你也就是拣弱的喝!”胖子一听,嗷的一声就给丁瑒跟自己满上,咕咚咕咚喝起来。
不知道喝了几箱啤酒,已经有人趴在桌上睡起来了,胖子忽然拍了拍丁瑒,说“帮把手,彭非倒了!”丁瑒看了眼仍活在桌子上却基本已经不能自理的几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胖子过去了。
彭非一手扒在水池台,一手捂着自己的胃不断干呕,胖子在他背上拍了拍对丁瑒说“你快点来啊,把他搬回去,他不让我碰!”
丁瑒看着彭非干呕了一会,才抓住他胳膊架到脖子上,彭非很乖巧的转个身靠到丁瑒怀里了,胖子大叫“嘿!还真认人哪!刚还又打又掐不让我碰的!”
“行了,走吧!”
丁瑒把人扶回桌子,迪卡就站了起来看着丁瑒,又看向靠在他怀里的彭非,眼里里多了些道不明的情绪。丁瑒撇开头,把人放到椅子上对迪卡说,“你先看着他们,我跟胖子把他们几个扶回去。
周同学被胖子架着往学校走,丁瑒也扶着一个,后头跟了三四个尚且能自己甩步子的人,好在火锅店就在生活区门附近不远,几分钟就到了寝室楼。
迪卡隔着满桌子的狼藉,看着对面歪在椅子上的彭非。沉默了好一阵,迪卡慢慢走到他身边说,“我送你回去吧。”彭非摸摸头,嘴里吐出两个字,“不用。”
迪卡盯着彭非的脸,这确实是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说他是表演系的他都信。只是这样一张走哪都有回头率的脸,迪卡却不喜欢。他看着彭非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执起一杯啤酒喝了两口,眼睛里有几分迷离可动作一点不含糊,不一会又从兜里掏出了手机似乎在看时间,迪卡几乎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根本没有醉了。他冷冷的看着他,说,“这一招不是用过了么,怎么不换一个?”
彭非略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把迪卡从头到下打量了一遍,那神情,就好像是再看查验货摊上的展品,让迪卡很不自在。
虽然没明说,彭非也大概猜到了迪卡的意思,看来丁瑒跟这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过自己的想象了。检讨完自己的观察能力,彭非又有些气愤,这一“招”?丁瑒就是这么跟这个人说自己的?
“我跟你说话呢,别以为我跟丁瑒一样能被你骗到。”
彭非依旧不理,在他的视线里,迪卡本来就一直是个微不足道的,连配角都算不上,顶多是有个轮廓的影子。
迪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冲动,也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人也变得大胆起来。自己的话没得到回应,彭非又是那般姿态,他气呼呼的朝到卫生间走去。
丁瑒跟胖子回到秦妈时就看到他们两个人互相当对方不存在的坐着。丁瑒问彭非,“自己能走么?”回应他的是彭非尝试站起身走两步的努力,丁瑒见他走路发飘身子晃晃悠悠,眼看着马上要跌倒,丁瑒只好上前一步把人掺住了,而此时在一旁冷眼看戏的迪卡,忍不住“嗤”了一声,胖子闻声转过去,晃了晃大圆脑袋,喷着酒气问“自己己……能走么?”
丁瑒扶着彭非刚走到门口,一个壮实的身影就跑了过来,“身影”看到丁瑒一愣,转手拽过彭非护到怀里,那架势好像丁瑒抢了他什么东西。彭非抬头看见来人,不禁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迪卡的学长,他把彭非扶好在怀里,冲迪卡点点头,也没多看丁瑒一眼地走了。
丁瑒快要睡觉时,接到迪卡的电话。晚上一起回来的路上迪卡就有些欲言又止,但碍于胖子在他什么也没说。而此时迪卡在电话里的声音,沙哑的像是灌了泥浆。他低声的问,“你还喜欢他么,喜欢他么?”
丁瑒披了衣服走到阳台,拿着手机什么也没答。他不喜欢回答这个问题,他喜不喜欢谁跟别人有毛关系,即使他清楚自己心里的答案,他也不喜欢这样被别人质问。
而他的沉默显然让迪卡难受,胸口好像烧了一把火,所有的努力与不甘都化作似卑微的低吟,“你不是说不喜欢了么,为什么又不说了?他是骗你的,他都没有喝醉,他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