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蓝 中——嗟然
嗟然  发于:2012年12月22日

关灯
护眼

丁瑒默默起身离开了包房,转身上楼,走到通道尽头的卫生间,点上了一根烟。他已经渐渐学会自动隔离于那些他并不期望体会的情绪,虽然这四年的时光带给他的痕迹,也许并不比包厢里每一个同学少,但他已经没有了恣意宣泄的能力。

身后的隔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门里走出的人毫无预警的看到站在水池边的人。丁瑒回头,两人俱是一愣。选择上了一层楼,就是想避免遇到同学,却不料有这样打算的人看来不只有他一个。

丁瑒侧了侧身子让出洗手池,迪卡还恍若梦中般怔在那里,过了许久才慢慢走过去,打开水龙头。

不是没有看到迪卡红肿的眼睛,可丁瑒下意识的忽略了,今晚的很多人都有理由流泪,更多的人也会安慰包容,唯独他,没有任何能力给别人点安慰。

“你们班也今天聚餐?”迪卡打破沉默。

“嗯。”丁瑒狠吸一口,将剩半的烟蒂丢到垃圾桶中。

“你什么时候走啊?”迪卡站直身,让自己脸上扯出一个笑。

丁瑒半垂着头,并没有接收那个笑容,“下个月底。”

“那以后……”迪卡忽然如鲠在喉,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脸上干硬的笑容扯出一道道裂痕,他努力让自己忍回眼底翻涌的水汽,喉咙里却又控制不住的呜咽,太难受了,实在是太难受了,自欺欺人的以为能做到,到最后却是连一半的预期都破灭了,怎么这么没用?为什么连最后一个没有遗憾的告别,都不能做到?

丁瑒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可直到身边的人离开,他也始终没有抬起头。

宴席欢尽,地上摞满消灭殆尽的酒瓶。未尽兴的同学提议继续唱K,这一提议很快就得到同学们的响应,自发的开始研究起附近实惠的KTV。丁瑒不想去唱歌,趁着大饼扑克去卫生间的空档,离开了酒楼。

临近午夜的夏日街道,还是有些凉意。丁瑒刻意绕到酒楼背面走了半站的路才站在路口拦车,可等了半天,也没有一辆空车经过,渐渐地,丁瑒也没了坐车的欲望,沿着绿化带慢慢的朝前走着。路遇街口一个卖烟酒的便利商店,里面走出一个脚步不稳的人,手里的饮料盖子不知跑哪里去了,看不清颜色的液体随着那人东倒西歪的晃动,淅沥沥洒了一地。

丁瑒慢慢靠近了那个人,看清他的脸,才发现是迪卡。刚才在卫生间碰到还十分清醒的人,现在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丁瑒犹豫要不要改道,可看着迪卡重心不稳的前行,不一会竟蹲到一颗树旁头埋在腿间不动了。丁瑒叹口气,朝他走了过去。

迪卡在叫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里抬起头,许是因为街灯昏暗的关系,一时间没认出来人,直到自己被有力的手臂扶起,来人的眉眼近在咫尺,迪卡才痴痴笑了一声,头一歪就栽到丁瑒怀里了。丁瑒又唤了两声,见人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反而更紧的贴向他。想给迪卡的同学打个电话,又发现迪卡的同学他不认得一个,只好拦了一辆的士把人扶了进去。

迪卡在车里辗转反侧,半睡半醒的呓语不止,车开了10多分钟,迪卡忽然坐起身掏出手机,对着电话一通语无伦次,末了还把手机噌的一下贴到司机的耳朵上,吓了司机一大跳,丁瑒拽过他的手问“你要给谁打电话?”

迪卡眨眨眼睛,嘟囔半天丁瑒才听清他说是要去一个朋友家。丁瑒见司机频频从后视镜望过来,就拿过迪卡的手机,“喂你好,我是迪卡的同学,你是他朋友吗?……”丁瑒挂了手机递回给迪卡,拍拍司机的车座说,“司机,麻烦你,双泉堡。”

陈阳把湿漉漉的手机递回给莫颖浩,从浴室出来随便找了件短袖和外套穿上,十分不耐的歪倒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没坐多一会,手机就震动起来,等走出小区来到马路口,远远就看到路灯下两个人影。陈阳走近了几步打量起站着的人,又看了看被他扶着,头歪在一边看不大清脸的人。

丁瑒扶着迪卡,面前站着的男孩一副懒懒的神情,颇为不满的脸上竟似在等他先开口一样,丁瑒只好又走近了两步,说“迪卡有点喝醉了。”

“散伙饭?”陈阳点点头,“嗯,我知道。”说罢,人又站在那里不吭气了。

丁瑒看看时间,已经过零点了。喊了迪卡两声,见他还有几丝清明,丁瑒对陈阳点点头就准备离开,可刚转身,身后的人开口了,“你不把他扶进去?”

说话的人微皱着眉,离两三步远的看着迷糊的迪卡,一副绝对不会过去扶他的架势,丁瑒又看了眼傻愣的迪卡,只好又扶起他,让陈阳前面带路。

经过前两个铁门才到了陈阳所住的单元楼,丁瑒见陈阳按下了101,门铃音乐隔着两道门传了出来。门应器“咔嗒”一声,似乎是被接起了,陈阳直接喊了一声 “开门”,面前的铁门就应声而开,陈阳一手撑开铁门跨了进去,丁瑒越过陈阳的肩膀看到一楼左边的防盗门被打开,屋里隐约探出了一个人。

“行,到地儿了。”陈阳转身从丁瑒手里接过迪卡说。

丁瑒还保持着向里看的姿势,刚才那打开的门里探出的人还没有露出脸就被陈阳遮挡住,丁瑒无意识的跺了下脚,楼道里并没有亮起感应灯。

也就是几秒钟的事,丁瑒心里骤生的异样感觉还未消失,眼前的铁门就随着陈阳的手松开,关闭了。

莫颖浩打开门把陈阳让进来,看到他身上靠着一个人,眼睛半睁半闭,嘴里还喃喃低语,一看就是喝多了,连忙去厨房倒醒酒的茶来。陈阳没这么好脾气,楼道的感应灯坏了好久,跟房东反应过几次也没有修,刚才扶迪卡上那几级台阶时又给绊了一下,出门图方便穿的外用拖鞋,这一绊正磕在脚趾上,没把他疼出眼泪来。陈阳把人往客厅的椅子上一摔,截住莫颖浩端来的水自己喝起来,“别管他,他自个睡会儿就好了。”

莫颖浩看着坐不稳的迪卡,“你朋友吗?喝了不少呀。”

陈阳没好气地把杯子一放,“就把他搁这儿吧,甭管了,睡觉!都几点了……”

莫颖浩还想说什么,就被陈阳扯着进了房间。两人刚爬上自己床,客厅里就传来一阵乒乒乓乓,门把一转,迪卡摇晃着就不请自进,一点不客气地就栽到陈阳床上,陈阳避喊不急,正被迪卡压在身下,浓重的酒气直扑到他脸上,气得他手脚齐用的把人推开,“嗨有病啊!起开你!莫颖浩!愣着干嘛帮忙啊!”

莫颖浩赶紧过去拉开人,倒也没费多大不力就把人给拉开了,只是他身子一歪又骨碌到地上了。虽说是夏天,可就这么睡到地上也不是回事。迪卡抓着床腿不撒手,莫颖浩拉了半天也没把人拉起来,只好从柜子里扯了块毛巾被给人盖上,在陈阳的眼刀下爬回自己的小床了。

这一晚上迪卡睡的不踏实,半夜还爬起来上厕所,乒乒乓乓好一会才找到浴室,回来没安静一会又喊口渴,陈阳气得不停呼哧甩被子,莫颖浩只好起来给迪卡倒了几次水。上午起床后陈阳就顶着黑眼圈和杀气腾腾的脸一声不吭的坐到客厅,肇事者已经从眩晕忘我的阶段过渡到清醒前的头痛欲裂,喝着莫颖浩买回来的包子和磨的豆浆,嘴巴里苦苦的没什么味道,等他终于感应到桌子对面射向自己的眼刀,迪卡才打量起对面没什么好脸色的人,“你是……smo?”

陈阳点点头,眼睛斜过去,“迪卡是吧,真是幸会呐……”

这其实是陈阳和迪卡这是第一次“见面”。四年前两人在网上偶然相遇,因为意见分歧而吵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架,结果吵着吵着两人就发现彼此除了吵架功力相当意外,竟还有很多相同的爱好,比如动漫。结果两个人网上一聊,就聊了一整个大学。虽然说已经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也互留了号码,陈阳还给迪卡寄过明信片,可两人除了听过对方的声音外,面倒是真的没见过。

迪卡真正看到陈阳,心中大惊,“你才大二?搞半天你比我还小两岁啊!”

陈阳鼻子里哼出气,是你自己有事没事儿蹦出个“哥”来的称呼,我可没逼你。迪卡很郁闷,他一直以为印象里言语不多但每出惊人的smo是个兄长式的大哥呢,结果自己“看走眼”还白白被占这么久的大便宜。

陈阳是不在乎这些的,前几天迪卡说自己即将毕业,想在离京前见见“相识”了近四年的好友时,他心里还是有点期待的,可没想到是他居然是这么出现的。陈阳看着还在纠结“看走眼”问题的人说,“昨儿晚上送你来的那位,就是DK?”

迪卡猛抬起头,“什么?谁送我来的?”

陈阳点点头,明白过来了,“我说你还挺淡定的,敢情你都不记得了啊!”

迪卡急了,“你说清楚啊?我昨天怎么过来的?”

“被他送过来的呗……你没吐他一身吧?”

莫颖浩在旁边默默的吃自己的饭,一点也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什么“你描述过的”什么“散伙饭”,看着俩人一个已经没了黑脸反而幸灾乐祸,另一个满脸扭曲几欲抓狂。莫颖浩收掉两人的碗筷,默默走到厨房洗碗去了。

“他是谁呀?”迪卡看了眼厨房问道。

“我室友一朋友,现在暂时住这儿打工呢。”

“多大啊?”

“十……八?”陈阳冲厨房喊,“莫颖浩,你几岁了?”

莫颖浩探出脑袋,“马上就十八了。”

迪卡冲他笑了笑靠回椅子背上大叹气,“好年轻啊好年轻啊,嫉妒死我了……”

“切,难不成你还想小回去?”陈阳撇撇嘴,“从头来你照样搞不定你那个DK。”

“哎呀你能不能别这么打击人啊!”

“跟你是说实话,我不是早把话给你撩了么,你俩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姓彭的?”迪卡激动起来,看着陈阳鄙视的眼神,又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反正都毕业了,各奔东西了,往后谁也见不着谁了。”

“你们又没开始过,有什么好感叹结束的?再者说了,怎么着你也得到过他的肉体,你不吃亏啊!”

“啧,你怎么说那么难听!”迪卡觑了眼厨房,有些尴尬的看向一边。

“又不是第一次说……”桌子上有陈阳叫莫颖浩买的水果,他拿出一只芒果剥起来,“我昨儿见到他,看得出来他还是关心你的,怎么你嘴里头他就那么无情?”

迪卡嘴角微微牵动,望着面前的墙壁在心里默叹苦笑,脸上却换上乐嘻嘻的神情,“看清了没?怎么样,帅吧!”

“一般吧,没你说地那么夸张。”

“嘁,那是你没接触。”

“还是省了吧,我没兴趣,听你说他听的早烦了我……不过这么久了,我都还不知道他名字是什么……”

迪卡看着黄色的果皮,清晰的吐出两个字,“丁瑒。”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迪卡已经吵着要看陈阳那套正版漫画了,陈阳端着盘子里吃不下的芒果走到厨房口,今天莫颖浩洗碗比平时时间长很多呢,“莫颖浩,芒果你吃不吃?”

“啊,不吃。”莫颖浩没有回头。

“那我放冰箱了,你要吃直接拿。”

“哦。”

陈阳去拉冰箱门,可莫颖浩勾着头的身影让他没有干脆的走掉。

“你怎么了?”陈阳走过去,莫颖浩有点怪怪的。

水池里放着早该洗干净了的碗,越过莫颖浩的手臂,陈阳看到几缕红线从莫颖浩浸在水里的手中漫开,又随水流一起没入了池槽口。

“莫颖浩!”陈阳一把拽过莫颖浩胳膊,他手里还拿着水果刀,手指上明显的刀痕已经被水流冲的都发白了,陈阳想也没想攥住莫颖浩手指狠狠一捏,莫颖浩痛的回过神,看着着自己的手指,结结巴巴的说,“我洗刀,没,没注意到……”

陈阳捏紧莫颖浩的手指不让水再渗入,拉着他就跑进卧室。幸好陈阳屋里装备多,书桌柜子里的药箱是一搬进来就准备好的。用镊子夹着药棉吸干手上的水,又取了碘伏按压了好一会,再贴上防水的创口贴。伤口有些长,横着贴了三个创可贴才够。

迪卡也早凑过来,帮陈阳抱着箱子关切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小弟弟,多疼啊。”

莫颖浩看着贴满创口贴的手,却真的没觉出一点的疼痛,只是手指有些钝钝的麻胀,就好似那刀伤更像是另一种猛烈撞击的些微余波而已,而并非真切痛在自己身上一般。

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前,他真的以为这么多天以来不再那么热烈的想念、不再记恨那些欺骗的自己已经彻底的摆脱了,已经可以看开一切过回自己的生活,却不料从别人的口中再次听到他的名字,就能被冲击的无法自控。心脏的悸动,仍像两年前那如今想来仿似从未发生过的表白一样,让他刹那间失去所有招架之力。

后来连续几个晚上莫颖浩都没法正常干活。双手长时间泡在水里,再细小的伤口也不可避免的发炎了。领班经理对此很不满意,克扣了他好几天的工资。但这还不算让他莫颖浩忽然回家的原因。迪卡,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生活中,自从那次醉酒投宿后就越来越多的往这里跑,连出差了一段时间回来的黄侃都快混熟了。于是他无法避免的再听到那个名字。

转眼在北京已经呆了大半个月了。刚进入七月,北京就像是提前迎来了酷暑的高峰,高温的天气像一个蒸笼一样让人们恹恹地不原出门,莫颖浩却在这样的热夏里,心似寒冬。

“你被xx技术职业学院录取。”

你被xx技术职业学院录取……录取。莫颖浩不断重复着从村长那里得来的消息,脑海中一片空白。

29

陈阳查到XN大学在S省历年的高考录取分数线,大多只高出当年国家一本线一二十分左右,而莫颖浩547分的高考成绩远远高出今年的国家线。陈阳来回的比照资料,问莫颖浩,“你确定XN是填的第一志愿?”

莫颖浩点点头。陈阳又问“那二三志愿呢?”

“没有,我没填二三志愿。”

当初报志愿时,班主任也建议过他在第二三志愿里填几所本省一般点的学校,但莫颖浩估完分又考虑过后还是没有填。XN是他一开始就想好的志愿,也是他唯一想去读的院校。念书的这几年,他满脑子都是在XN大学里读书生活的想象,根本没有想过任何其他一所大学。所以当他面对的是这样的结果,只有无法相信的震惊。

“你班主任叫什么名儿?”

“嗯?”陈阳的询问把莫颖浩拉回了现实,他看向陈阳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面的文字清晰醒目: “教师篡改学生志愿”。类似的旧闻不只发生在一所学校,陈阳不断的更新着页面,莫颖浩直看得心惊肉跳,呼吸困难。

“你好好想想,填志愿那会儿代码卡别人碰过没有?”

莫颖浩快速的搜索着几个月前的记忆。因为是考前填报志愿,当时发下来的也只是代码卡的拟件,班主任让他们填涂好后又收上去说是统一誊抄到正式的代码卡上,他也无法确定那张卡后来还有没有被其他什么人碰过。

黄侃见莫颖浩脸色发白,问道:“浩子,你再跟黄村长打电话问问清楚,会不会弄错——”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