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睿抬起头,屏幕晃眼,刺得眼睛不舒服,可丝毫不影响围观群众的热情。其实瞧着屏幕上的人,所谓佳偶天成也不过如此吧。
杜美美灿若桃李,左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华光四射。
第一百四十章
文睿忍不住想给祖天戈打电话,可电话刚握在手中,电话铃声先一步响了。
“文睿,我订婚了。”杜美美快乐的声音从话筒那头传过来。
文睿抬起头,乌黑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大屏幕,“我知道。”
“文睿,你吃惊吗?”杜美美轻快地说:“是不是很令人羡慕?全城轰动。你恭喜我吧,恭喜我,我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美美……”文睿不知说什么好。
“我从管志林那里得知你回了枫城,本来想请老同学聚聚,但最后决定去希腊旅行结婚。文睿,我可以得到更好的不是吗?”
文睿看不到杜美美的脸,她一定笑得很美,美得不真实。
“文睿,我爸爸很生气,我不敢见他,想来想去,我竟只能找你。文睿,请你帮我向天戈说声对不起,还有祖叔叔和叶阿姨,请柬都印了,我却让他们丢脸。”
“为什么?”顿了许久,文睿才憋出三个字。为什么?为什么我得不到的东西你却轻易放弃了?你不是一直爱着祖天戈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文睿以为杜美美已经不在电话旁边。
“文睿,他心里没我,我不需要男人的敬重和怜惜,我要的是爱。”杜美美的声音明显没有刚才那么兴奋,这样的她才令文睿感到真实。“那天,当我从天戈那里得到梦寐以求的承诺,我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我知道他从来没爱过我,他只是遵从父母的命令,还有一些我不清楚的东西。人只能活一辈子,既然不爱我,就允许我骄傲地转身离开。我是杜美美,杜美美有很多追求者,杜美美要的是一份完整的爱情。”
文睿惊愕之余竟然笑了。
好一个杜美美。
张爱玲说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痴缠多年,最后一刻居然放手,杜美美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令众多男生为之倾心的校花。
“我会给你们带礼物,文睿,天戈就拜托了。”杜美美又恢复正常,银铃似地笑着。杜美美的青春结束了,她潇洒地转身,将少女时代的恋人抛诸脑后,嫁给了枫城青年实业家孔恩泽。许多年后,文睿在电视上看到杜美美与孔恩泽,还有他们可爱的女儿。“文睿,你和天戈也要幸福,我们永远是朋友,回国再聚,我挂了。”
“祝贺你,你一定会幸福。”文睿由衷地说。
杜美美道了声谢谢,然后挂了电话。
文睿盯着自己的电话簿出神,目光来回围着祖天戈的名字打转。当他再次准备拨打这个号码时,电话铃又响了,这次居然是苍狼大队长黎星宇。
当天晚上,文睿终于把祖天戈约了出来。
祖天戈穿了件黑色大衣,显得他的脸更加苍白。文睿有点心疼,对方即使服用国安提供的药物时,至多在其影响下精神不济,而这次是心累了吧。
祖天戈点燃一根烟,和文睿并排坐在枫叶大道的椅子上,文睿没说话,他也没说。其实,他见到文睿时还是很开心的,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不那么郁闷了。对于杜美美的爱慕,他心知肚明,如今自己却成了被甩的那个。杜美美的离开令他郁卒却不伤感,对方是个好女人,她应该能得到更好的。
文睿低着头,望着脚边火红的枫叶。
“我妈妈相当生气,在家里数落我,我爸爸整天板着脸。”祖天戈抛着手里的打火机。
“他们认为是你的问题。”文睿轻轻地说。
“我有什么问题?”
“难道不是你的问题?”
祖天戈抓住打火机,扭头看向文睿,“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文睿抿起唇,表情似笑非笑,“你真不知道?难怪杜美美会离开你。”
祖天戈的脸色黑了一截。
“女人很敏感,你爱不爱她,她感觉得到。”深秋的寒风吹起文睿的衣领,枫叶从高空落下擦过脸颊,热烈地轻吻着土地。
祖天戈瞄着文睿,“是么?”
“是。”文睿点头,“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向你说声对不起。”
“呵。”祖天戈颔首轻笑,“照你这么说,她没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她。”
“爱情没有对错,聚也是缘,散也是缘。她去追寻她的幸福,这是好事。”文睿说。
爱情没有对错,所以你也不会恨我。祖天戈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细细摩挲叶片的筋络。
文睿哈出一团白气,路边行人已经纷纷往家赶去,家才是最温暖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留在我家的老房子里,你现在住哪?”许久,祖天戈终于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
文睿紧了紧衣领,天色暗灰,总觉得是下雪的征兆。
“文睿?”
“我要回部队了。”文睿偏头看着祖天戈,“不想继续打扰好兄弟。”
祖天戈眯起眼,“好兄弟”三个字听起来很刺耳,从文睿嘴里说出来颇具有讽刺意味,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文睿口中的部队与祖天戈想的不同,祖天戈以为文睿回苍狼,殊不知他日后很难才能见到眼前这个人。
“你这么早回去干什么?不想呆在枫城?”祖天戈灭了即将熄灭的烟头,又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点燃。
每个人都心存侥幸,文睿也不例外。文睿渴望祖天戈跟他说些什么,由杜美美的问题论及爱情,后者会不会想起过去?但祖天戈似乎有意避开这个问题,连杜美美的事情都不愿深谈。罢了。对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不要越过兄弟的边界。
默了会儿,文睿淡淡地回复祖天戈,“枫城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我在这里没什么意思,提前回去做恢复性训练。”
“哦。”祖天戈应。后来他多少从杜美美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文睿的事情,所以对文睿的决定并不意外。
晚上十点,路上已经没有行人,除了两个不愿回家,傻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我走了。”文睿站起来。
“再坐会?”他俩已经半个小时没说话,祖天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可就这么放文睿离开,他又有点不情愿。
“如果不想回家,你可以去老房子。”文睿对祖天戈说。
“你也去吗?”祖天戈仰起脸。
“不。”文睿将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我为什么要去?”
“……我没钥匙。”祖天戈皱眉。
文睿的手在钥匙上摸了摸,冰凉的金属气息萦绕着微微颤抖的手指。“对不起,你的钥匙我没带出来。”他说。
“那去不成。”祖天戈摊手。
“你还是回家吧。”文睿转身,“你至少还有家可回。再见。”
祖天戈没追上去,而是坐在原地,默默看着文睿的背影消失在大道尽头。第二天,文睿独自去祖少游墓前呆了半天,随后收拾行装离开了枫城,坐上去往西边的火车。半个月后,回到苍狼的祖天戈找不到文睿,作为新任中队长,他的上级没经过他,直接把人和档案送进了烛龙。授衔,交接,一批旧人转业,一批新人加入,张涵至始至终没在苍狼基地出现,卫胜杰帮他收拾了行李,通过物流发回他的老家。
祖天戈授衔的时候,黎星宇领着贾鹏回来了。贾鹏指着祖天戈肩头的两杠两星,又瞥了瞥自己肩头的两杠两星,笑得没心没肺。穆晟成了分队长,奚文浩进步明显,连叶耀阳也不复当年的自傲,被集团军力荐,回到跌倒的地方重新开始。
“队长呀,队长大人!”演习过后,罗子山漫山遍野寻找猫在犄角旮旯里抽烟的祖天戈。“队长,你再不出来,我放火烧山!”罗子山悲愤交加发下毒誓。
隔壁略输一筹的贾鹏正拿穆晟出气,听了这话,拿起聚餐的勺子敲打饭盒,“烧!烧死他个灰太狼,耍阴招,不要脸!”
苍狼的生活一如既往快乐而充实,谁都记得文睿,可谁也没经常提起他。铁打营盘流水兵,偶尔穆晟、奚文浩和叶耀阳聚在一起,才会提起当年哥四个一起参加选拔的往事。
流年似水,山里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文睿初进烛龙选拔训练碰上南虎的中队长东子,东子全名曹力东,选拔过后还是中队长。烛龙集合了全国各大军区的特种尖子,采取保密措施,除了一个部队出来的,谁也不知道谁是谁,来自哪,不过相处久了,从对方的行事作风也能猜出几分。
苍狼也选了一批人参加烛龙的选拔,可这些人全是新人,基本没人认识文睿。因此,苍狼的人都以为文睿是南虎的人,文睿也懒得说明,渐渐地跟东子有了交情。
三个月封闭式训练,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送回原部队。这支由祖天戈的爷爷祖定邦一手创建的特种部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大队长。
黎星宇戴着墨镜,拽拽地站在众人面前,大手一挥,“哟,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跟着我混。”
有人说黎星宇是关系户,可文睿知道,他的大队长真材实料。
黎星宇期初不肯接受任命,他说他跟邱志恒搭档惯了,要他去也可以,政委得跟着他走,这样才好开展工作。不过,政委最终留在了苍狼,黎星宇孤身上任。
烛龙正式成立那天晚上,黎星宇跟面前的空杯碰了碰杯,“老伙计,真想你。”
文睿被东子灌得摇摇欲坠,恍惚中,他好像看到祖天戈坐在对面微笑。
“文睿,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队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烛龙参加过几次行动,都是万分危险的,不过在上面看来仅是小试牛刀。烛龙已成为所有特种兵向往的地方,祖天戈也不例外,但他对此抱有十分矛盾的心情。文睿不知不觉被送走,他生他爷爷的气,后来文睿不负众望,他又感到欣慰。
每半年,烛龙都会到各大军区的特种部队打劫,行事张扬,十分符合前任苍狼大队长的作风。好几次,现任大队长暗示他跟贾鹏可以奔着梦想而去,队伍已经稳定,他们不用挂心。祖天戈不是没提交过报告,可他爷爷祖定邦像跟他有仇,利用权力驳回孙子的报告。祖定邦在想什么,祖天戈不会不知道。贾鹏很义气,他说要同祖天戈共进退,而且他也舍不得苍狼。
文睿在烛龙的后山上种了一棵白杨树,白杨倔强挺立,不折不挠,每逢有空,他都会去转一转。东子说,你种树就种树,怎么像这树的保姆。白杨生命力强,无论风沙雨雪,干旱洪水,它都不会死。
它是我喜欢的人。文睿静静地笑。
东子翻了个大白眼,调侃文睿说,这娃在山里憋疯了。
喜欢不同于爱。很喜欢,非常喜欢也不等于爱。
离开枫城那天,文睿从祖少游墓旁的树下挖了半袋土,拎着它穿越大半个中国,然后将它同西北的土融为一体,种下小小的树苗。
“落叶……”文睿抚摸白杨的幼苗,“归根。”
而后两个月,一直处于中国特工严密监视下的孙杨与石彬达居然人间蒸发。在这之前,竹叶青被派去叙利亚,眼镜豆去了伊拉克,国安三剑客只剩黄泉,他也是一直跟这条线的特工。
“我有不好的预感。”黄泉喃喃自语。
老挝赤色黎明实验室附近的土壤已经确定受到严重污染。携带病毒的动物跑向森林外侧,近段时间病例人数直线飙升。老挝政府向中国政府求助,而美国让本国官商出面游说亚洲国家购买自己研制的血清。
“病毒一直处于进化状态,美国人没有亲临现场,他们之前生产的血清有用吗!”中国某专家忿忿不平,要求实地勘察。可惜,中国专家组还未登上老挝的土地,老挝受感染人数已经超过全国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其中很多人是山民,没有医疗条件,只能默默等死。亚洲各国中断了与老挝的水陆联系,特别是与老挝接壤的国家个个如临大敌。中国专家组签下生死状,登上前往老挝的飞机。
美国红十字会谴责本国政府的做法,派遣大批专家和医务人员进入老挝,世界各国的专家医疗组也进入老挝。缅甸、泰国、马来西亚相继出现死亡病例,包括中国云南、日本、韩国,逐渐蔓延到整个亚洲,香港出现病例后,欧洲开始恐慌。一个星期左右,世界各地相继爆发大规模死亡病例,医院人满为患。这一切让人措手不及,曾经参与老挝之行的人全部进入隔离室重新检查,然而大家都很正常,又是半个月,以老挝为中心,亚洲成为重灾区。美国的血清赶不上病毒自身进化,世界各国开始疲于自保,重要领导人转入地下要塞,精兵护卫,一日三餐经过层层审查。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国安收到情报:原云南某支队武警裴喆确认死亡,美方封锁了这条消息。
真相大白。国安综合各方面情报做出判断:原赤色黎明首脑石彬达因失去爱人,伙同邦央党孙杨策划了这次阴谋。他们派遣大批携带病毒的普通人进入各国大都市,可怜这些人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美方措手不及,石彬达和孙杨借由美方和中方的暗战钻了空子。
这是一场席卷全世界的死亡风暴。病毒可通过空气、与携带者体液直接接触,或与携带者皮肤、黏膜接触而传染,病毒潜伏期2至21天,但通常只有5至10天。国家调动军队隔离受到感染的城市,派发现下所能调动的简易隔离服,可由于中国人口基数太大,又无外援,许多人无法得到保障。很快,超市断货,随后被洗劫一空,国家开始实施粮食管制和宵禁制度。电视和广播循环播发注意事项,要求居民非必要尽量不出门。
在这期间,文睿收到文绍博的家信,信中说肖淑敏体弱,已经感染病毒去世。而文绍博被隔离,与可能感染病毒的人呆在一起,暂时不能跟儿子联系。看到这封信,文睿五味陈杂,心揪着痛,想到文绍博苍老的脸,唯一剩下的儿子远在千里之外,还有谁能照顾他?幸运的是,作为护卫领导人的尖兵部队,上头体恤下属,专门成立工作组为队员们解决后顾之忧。据说文绍博后来处境不错,文睿总算放下一颗心。
老挝有种草药叫昆布罗。昆布罗其实是个人名,相传是天神的使者,而这种草药就是昆布罗从天上带下来的。说起这事,还要从张涵袭击祖天戈讲起。
张涵转业后没回老家,埃博拉横扫中国后,他的家人都以为他凶多吉少。一个星期六,祖天戈接到张涵的电话,那时街上有武警戒严,常规部队驻扎,特种部队反而空了下来。
自从张涵离开,祖天戈一直没见过他,罗子山说张涵的腿在老挝行动中废了,可具体经过谁也不知道。苍狼山下小镇也设置了检疫所,基地完全封闭,不许营级以下军官出入。祖天戈找到邱志恒,说想去见张涵,邱志恒思索再三没法拒绝祖天戈的要求,只说出入手续复杂,回来要隔离观察一星期。于是,祖天戈开车离开基地,身上套着生化服,模样很滑稽。短短半年,世界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到处是死人,到处是万人坑。
而此时的张涵坐在临时搭建的消毒室里,双腿肌肉萎缩,头发很长,两眼发直。小镇上基本只剩两种人,一是活人,二是死人。祖天戈走进来,看到张涵这模样,心中相当不是滋味。
张涵木然地抬起头,“你来了。”
祖天戈靠近他,点头,蹲下后摘除面罩,张涵突然从袖口抽出一根细铁丝扎进祖天戈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