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种年代 下——翠寒烟
翠寒烟  发于:2013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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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除了养病,军方和国安的合作也告一段落。卫胜杰隔三差五拎着鸡汤和水果往医院跑,最后带来一个消息:政治审查。

“祖天戈的政审顺利通过,比你早十天。”卫胜杰从保温瓶里挑出一只大鸡腿放进文睿碗里,“来来,以形补形。”

“他回苍狼了?”文睿静静看着碗里的汤水,大鸡腿戳在里面,还冒出阵阵热气。

“啊,回去了,他爷爷亲自送回去的。”卫胜杰点头。

文睿低头抿了口汤,鲜而不腻,“指导员果然好手艺。”

卫胜杰笑得挺得瑟。

文睿又抿了一口,睫毛眨了几下。

祖天戈,你应该很忙吧?

“听说国安的小子很有人情味,那天我瞧他托人给你送了补品。”卫胜杰说的是黄泉,黄泉回去后让留在医院的同事给文睿捎来了问候。

文睿笑了,“是的。”

“小祖最近事多。”卫胜杰扯起基地里的事情,其实他也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边境不太平,可总把整个苍狼大队扔在云南也不像话。美方和石彬达暂时没什么动静,于是黎星宇就让两支中队回基地休整,被留下的那支是贾鹏所在的中队。“张涵马上就要转业了,李烨也是,队里没人。”

文睿放下碗,抬起头,“指导员,祖天戈心里那毛病治好了吧?”

“说来也怪,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卫胜杰摸着自己的胡茬,“虽然忙,但罗子山说他情绪很不错,恢复训练进展良好,完全脱胎换骨。”

文睿摸了摸自己的腿,没说话。

“年底要升中校,这小子。”卫胜杰嘿嘿笑了两声,“队里的同志们非要拿柚子叶帮他洗澡,说什么要把晦气洗掉,你看这个任务出得好,回来之后事情全都顺了。你还记得他的女朋友吗?听说去探亲了,估计再晚些,大队长要收结婚报告了。”

杜美美探亲?

文睿的手指猛地陷进床单里,他已经把她忘了,他跟他之间从没有存在过这个女人,可现在……

“喂喂,要不要这么惊讶。”卫胜杰拍了拍文睿的肩膀,“你们感情好,我看你一直把他当做目标,他先结婚你不服气?”

“怎么可能。”文睿在心里苦笑,“我惊讶他动作迅速,我这个伤员都还没回基地,他现在发喜糖太对不起我。”

卫胜杰哈哈一乐,“你准赶得上,哪有这么快。现在队长要和小祖交接,等事情处理完了,他要回枫城休假,休假完了回部队授衔。你也有假啊。”

“指导员,我的假什么时候批?”

“早批了,政审完了你就回枫城。”

此间张涵又来过两趟,他没回基地,一直呆在云南。他的目光犹如刺刀,一刀刀扎进文睿日渐痊愈的双腿里。苍狼的大多数人都只知道祖天戈与文睿协助国安完成了一项任务,可只有极个别人知道任务的内容以及祖少游的事情,张涵为什么成残疾就更没有人知道。

那天,风中传来花香,依然是依兰依兰,可在依兰依兰的沁人心脾的芬芳中,他竟然看到墙角盛开着占巴花。占巴花除了鸡蛋花的别称,还有一个更好听的称呼,叫做塔树花。无论是占巴花、鸡蛋花还是塔树花,这种娇柔的花总会让他联想起心中压抑不下的一道影子,不,他不是影子,是亡魂。

塔树花下的千年佛都,亘古流淌的湄公河边,有人以神的名义发誓:我爱你。文睿的肩膀抖了一下,倏然扭过头,不再去看在风中摇曳的占巴花。文睿提交给国安方面的报告与其他几人完全吻合,国安功成身退。十天后政治审查,文睿安然通过,后续事宜又花费了几天,文睿收拾行李回到阔别已久的枫城。

这几个月,他跟家里完全没有联系,倒是卫胜杰说部队派文睿出去封闭训练,一星期一次向他家报平安。站在枫城街头,文睿想,他应该去哪?

枫城之所以叫枫城,因为她是枫叶之城。这个时候,整座城市淹没在耀眼的红色中,枫叶大道荡漾着枫叶的涟漪,许人苍白地思念,孤独地徘徊。军方把文睿的行李邮寄到枫城,因此他手里握有祖天戈家的钥匙。以前的祖天戈说过,不想回家可以到那间房子去。文睿迫切着又犹豫着,因为现在的祖天戈不是原来的祖天戈。

文睿掏出手机……

见见祖天戈,看他究竟失忆到什么程度,是否真的已经把自己忘记干净。

电话通了,可是没人接听,文睿拎着行李回到自己家。门铃响过,防盗门后却是一张陌生面孔,几次对话下来,文睿得到的答复是这房子几个月前已经卖了,而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正是买主。

“之前住的那家中年丧子,不想睹物思人就把房子卖了。”买主惋惜地说。

“哦,对不起,打扰了。”文睿拎着行李下楼。

文绍博当初为肖淑敏买了这房子,如今又为她卖了这房子。他原本以为文睿会往家里打电话,准备亲口将卖房子的事情告诉他,可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外面九死一生,回到枫城也没有提前打招呼。

房子卖了,手机号码不会变,但文睿已经不想联系自己的父亲。他走到车站上了一辆公汽,公汽把他运到城市的另一边——母亲的墓地。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只看了一眼,心脏马上怦怦急速跳动起来。

“喂,文睿吗?”祖天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文睿的手心蒙了层薄汗。

“文睿,我手机里居然有你的号码,我们果真认识,可我怎么就把你给忘记了。”

“我在枫城。”文睿仅仅回答了四个字。

那一头,祖天戈的声音明显提高了,“我也在枫城!你跟我的假是不是一块批的?”

“我在墓地。”文睿望着前方一排排灰色的平行线,“我现在没地方去。”

“哪个墓地?”祖天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文睿报了个名字。

“等我。”还没等文睿说话,祖天戈居然挂了电话。

文睿瞪着手机发呆。他挂了电话?心底突然涌动着烦躁的波流,莫名惆怅难过。没想到几分钟后,山上的楼梯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边跑边招手,“文睿!”

文睿抬起头,祖天戈摇着手里的军帽,笑得很夸张灿烂,仿佛太阳落到地球上。

祖天戈跑到近前,因为是战友,手机里又存有文睿的号码,已经肯定从前认识眼前这人,于是少了在老挝共处时的不自在,马上熟络起来。

“巧啊。”祖天戈笑眯眯地说。

“在这里遇上不是什么好事。”文睿盯着祖天戈的脸。这张脸他如此熟悉,可笑起来竟让他产生陌生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祖天戈问。干净的笑容,不参杂任何杂质,完全脱离了亡魂的控制。

“我妈的墓在这。”文睿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他不记得,不记得他们一起来过。

祖天戈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低声说:“对不起,我就不该问。”

“没什么。”文睿回答。

“文睿。”

文睿抬起头,祖天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什么?”文睿笑了笑。他才应该奇怪,祖天戈怎么会在这?

祖天戈思量许久,慢慢地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尴尬,不过,你愿不愿意见见他?”

“他?”文睿没明白祖天戈的意思,“哪个他?”

“祖少游。我爷爷把他的骨灰领回来葬在这座公墓里。”祖天戈一口气说完,直直地注视着文睿的眼睛。

真正的祖少游,真正的祖少游的骨灰,不是存在于祖天戈身体内的亡魂,而是货真价实的祖少游,这种感觉多么奇妙……

祖少游的墓碑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祖天戈,还有一个是文睿。

“刚下葬几天,我回枫城后就来看他,毕竟他的意识曾经主导过我的身体,就像做梦,啧啧,可惜我不记得梦的内容,你能说给我听吗?”祖天戈坐在一旁的石阶上点燃了香烟。

文睿瞪着祖少游的名字,这个祖少游,不是那个说爱他的祖少游。

为什么?他已经刻意忘记那段经历,他不愿回想醒来后所有人都不在身边,只有黄泉稍后送来讯息说祖少游已经离开了,抱着他笑着离开了尘世,这个他曾经留恋不已的世界。

祖少游说爱他,爱不是自私的吗?自私就不应该离开,难道他其实比自己想象得更加高尚?

文睿为祖天戈重回人世而欢欣雀跃,然而静寂无人时,他总难以控制自己想起那个已经消失的亡魂。如今,在祖天戈身边,他看着祖少游的墓碑,墓碑之下有他的骨灰,已经不再是虚存的人物,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人物。

祖天戈抽了半支烟,裤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是短信。

“听说你和我是校友,那杜美美你也认识吧?”祖天戈扬了扬手机,刚毅的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她说请我吃饭,你也一起。”

祖天戈发现文睿似乎僵直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原状。

“我不去,有点累,想好好休息。”文睿盯着祖少游的墓碑说。

“……哦。”祖天戈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等了片刻,见文睿没有离开的意思,祖天戈看了看手表,“走吗?我有车载你进城。”

“你赶时间?我还要去我妈那边。”

“要不我再等你一会儿。”祖天戈接着抽剩下的半支烟。

文睿顿了顿。

“你的心情很复杂吧,我看着这块石碑时心情也很复杂。”祖天戈狠狠吸进一口烟,辛辣的气体从口腔蔓延至鼻腔。

文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和杜美美准备结婚?”

“嗯。”祖天戈连半分犹豫都没有,“这次任务过后,我觉得应该结婚了,如果哪天我不在,至少还有孩子陪伴他们。”

短信又来了,杜美美催得很急。文睿没回头,祖天戈正站在他背后打电话哄劝他的未婚妻,说自己在公墓,不要着急,马上就到。

“你走吧。”文睿淡淡地说。

祖天戈挂上电话后看了文睿的背影一眼,“你不是说没地方去,我家外面空了套房子,我先去吃饭,你进城后给我电话,我给你钥匙。”说完,他急匆匆跳上楼梯,下山去找自己的车。

文睿抿起的嘴唇微微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他说的还是那套房子么?慢慢地,虽然在笑,可祖少游的名字已经变成双影。文睿伸出修长的手指抚摸那三个字——祖少游。

祖少游不是祖少游,祖天戈亦不是祖天戈,爱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他爱的人却不记得他。他能把所有一切告诉现在的祖天戈吗?文睿的悲哀沉淀在心底,无法与人述说,甚至根本无法诉诸言语。他的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落下来,深沉的悲哀甚至不可能用眼泪这一形式表现。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文睿重返他与祖天戈夏天呆过的那套房子,房间里积满灰尘,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枫城已经快要入冬,没有棉被与棉絮,他洗了个澡,不准备睡觉,而是搬了张凳子坐在阳台上出神地望着川流不息的马路。

他想看书,但祖天戈送给他的书留在了老挝。手机新闻显示国内媒体没有过多关注老挝的爆炸事件,谁也不知道比天花还要可怕的病毒是不是真的已经被泥土深深掩埋。老挝政府封锁了那片区域,也许会有人发现文睿的书,可不会有人将它千里迢迢送还中国。

装饰华丽的西式餐厅,杜美美安排了烛光晚餐。

“我刚从墓地回来。”祖天戈明显对周围环境的巨大转变有点适应不良。

“我不忌讳。”杜美美殷勤地帮祖天戈倒了杯红酒,“难得休假,你要好好陪我。”烛光下的女人顾盼生辉,红酒帮嘴唇镀了层晶润的水膜。祖天戈这次回来似乎有了转变,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她。她不知道是任务改变了祖天戈的想法,因为他害怕见到母亲悲伤的面容。

“你和文睿都封闭训练,训练内容是保密的?”杜美美举起酒杯莞尔一笑,“秘密基地?”

还真是秘密基地,不过自己对任务过程根本没有完整的记忆,在这之间一直由叫做祖少游的意识支配着身体。祖天戈瘪瘪嘴,挑眉扬起下巴,“知道保密就别问。”杜美美很识趣,马上转移了话题,两人可算相谈甚欢,祖天戈回到枫城后的第一次饭局完美落幕。

今天是周末,杜美美不回自己的小公寓,而是去她父亲的房子。“我自己有车,你不用送我。”杜美美踮起脚尖,在祖天戈的脸颊上留下告别吻。

“你小心点。”祖天戈发扬绅士风度,帮杜美美拉开车门。

杜美美什么也不知道,包括他的母亲叶粟,两个女人都不知道祖天戈曾经为了国家与家庭以命相搏。夜深,温度骤然降得很低,祖天戈钻进车厢,手机的来电提醒为零,很明显,文睿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去哪了?”他记得文睿在电话里说自己无处可去。

无处可去是个什么概念?他还真不清楚。今天在墓地遇到文睿,原来他的母亲也葬在那里。他不记得文睿的母亲已经过世,可他敢肯定他以前知道这件事。他谁都记得,唯独忘了和文睿有关的所有事情。祖天戈眯着眼睛瞄向窗外的后视镜,里面那人脸上里挂满了疑惑。

祖天戈拿起手机,翻出文睿的号码拨打过去,文睿接了,只是声音略显空洞。

“这么晚,你还没睡。”

祖天戈不由得想笑,“还早吧,我又不在部队。不是叫你跟我打电话吗?你现在住哪呢?酒店?”

“我在你家。”文睿回答。

祖天戈愣了愣。

“你以前给过我一把钥匙,你忘记了。”

“……是么。”祖天戈沉默了几秒钟,“那行,你先住着,我们改天再聚。”

文睿捏着电话也是一阵沉默,然后,他挂了电话。如果换做以前,祖天戈一定会拎着宵夜跑来陪伴他,他知道祖天戈也不愿回家,他们都有不回家的理由。不过,他不知道祖天戈说是回家却没有回家,反而把车开上枫叶大道,摇下车窗,让寒风吹动发梢,看那落叶像红色的枯叶蝶一路飞舞。

祖天戈有心事,他的心事因文睿而起。文睿这个人好像很神秘,他还记得直升机把他送到国安总部的停机坪时黄泉说过一句话,“祖少校,事情往往不能只看表面,你要懂得挖掘真相。”

他又不是傻子。

第二天,文睿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这么冷的天气在阳台上傻坐一夜,他果真变蠢了么。洗了个脸,望着镜子里苍白瘦削的脸,文睿摸着下巴,耳朵里传来门铃的响声。

来者是祖天戈,文睿一点也不意外。

“吃点热的,你怎么这么憔悴。”祖天戈带了早点,依然是豆浆和油条。文睿毫不客气,接过早点大快朵颐,祖天戈看着他吃,不知不觉翘起嘴角。

“吃完出去转转吧。”祖天戈靠着椅背,悠闲地点燃一支烟。

文睿抬起头,食指掠过嘴唇,擦去上面的油光。

“你的唇形很好看。”祖天戈歪头夹烟的姿势像个帅气的痞子,是文睿熟悉的姿势。没等文睿说话,他又接着说:“吻起来感觉会不错,我吻过?”

热乎乎的豆浆从杯子里溅出来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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