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红衣愣愣的站在原地,听着染尘的一字一句。
“如果我爱他,我会为他高兴,今夜他娶了将军的女儿,顺了陛下的圣旨,做了一回世人称赞的孝子,今夜他取了将军的女儿,在朝中又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重臣;今夜他娶了将军的女儿,又多了一个能为他开枝散叶的女人;今夜他娶了将军的女儿,又多了一个敬他爱他的姐妹。我有太多的理由来为他高兴,我又怎么会在这里独自落泪。”染尘看着月亮,怔怔的说着。
“如果我爱他,我会站在人群的背后,看着他受万人敬仰;如果我爱他,我会亲手为他缝制结婚的礼服;不让那繁琐发杂的衣服,遮盖了他英伟的气质;如果我爱他,我会亲手做那一碗莲子汤,让他尝到我的真心,像我爱他那样,记住我一辈子。”染尘说着说着,声音竟变得越来越悠远。而叶红衣,也分明震撼在这一份如此强大而离奇的爱之中!
可以吗?作为一个女人,她能做到这样的爱吗?
叶红衣低下头,带着酒意的绯红脸颊更加的红艳,端起手中的酒杯,说道:“染公子所说的爱,红衣恐怕今生都无法领悟了,红衣只是羡慕,将来能被染公子爱上的那个女子,必定会是这世界上最幸福最幸福的女人。为了这个幸福的女人,干一杯可好?”
染尘低下头,白皙的脸略微泛红,饮尽杯中的酒,将酒杯放在亭中的石桌上,横起笛子,放在嘴边吹奏起来,那笛声,却正好是刚才叶红衣弹奏的那一首曲子。
叶红衣低下头,移步至琴前,纤纤玉指抚上琴弦,刹那间那音乐从指缝中流转而出,琴声和这笛声,在这夜深的王府花园,像一个幽咽的女子,对郎君的低诉。
不远处的假山后面,酒过三巡的欧阳子恒负着手,看着这琴笛相和的场景,黑暗中,那眸子更显得深不见底。
三更,玉兔西移,无心睡眠的染尘独自坐在屋顶,白衣渺渺,青丝飘逸,那凛冽的北风几欲将他吹散,和着北风,笛声一首接着一首。可是任凭北风怎么吹,却吹不散他心头莫名的阴霾,任凭笛声如何诉,也诉不尽心中的苦闷。这种感觉,几乎将要把他压垮。收起笛子,哀怨的叹道:“原来自己,尽也与小女人无异。”垂眸一笑,正要起身,却看见欧阳子恒,站在屋顶的另一边。这家伙的轻功怎么又精进了,难道他的内伤好的差不多了?这么多年,染尘已经习惯了关系欧阳子恒的身体,那本应该在他身上的一掌,虽然打在了欧阳子恒的身上,却成了染尘的终身残疾。
“这么冷的天,一人跑到屋顶?想找人围观?”欧阳子恒一边不留情面的说道,一边却温柔的将拿在手里的貂皮大衣为染尘披上。
双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又在屋顶坐下,仰头问道:“你怎么还没睡觉?”
“有个人半夜在屋顶吹笛子,弄得我睡不着。”欧阳子恒故做云淡风轻的说道,靠着染尘坐了下来。
染尘低下头,有些心虚,随即又轻蔑的一笑,看着欧阳子恒说道:“这里离你的洞——房,好像隔了几个院子呢?”他故意将洞房两个字拉的长长的,好像在提醒欧阳子恒,别忘了,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不要辜负了佳人。
“她已经睡了。”听出染尘的弦外之音,欧阳子恒淡淡的回答;“可是,这里却还有人睡不着,”侧过头,正对着染尘的眸子,“我记得,红衣进门的那一晚,你也在这里吹了一宿的笛子……”
染尘的心嗖的震了一下,原来他知道……他知道那晚他也在这里奏笛。如水的眸子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的人,好像在搜寻什么,却还是一无所获,因为欧阳子恒,已经很是时候的低下了头。
“今晚在揽月亭,你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欧阳子恒好像非要将染尘深埋在心里的一切挖出来一样,毫不留情的问。
“真的?”染尘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安慰人。”
“安慰叶红衣,还是安慰你自己?”依然毫不留情。
咬唇,侧过头,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安慰叶红衣,她那个女人因为你娶妻,一个人在那里哭哭啼啼,好让人心烦,所以,我就替你安慰安慰她……”随即转过头,用招牌的笑脸对着欧阳子恒,“公子,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对,对,”欧阳子恒笑了,很恬淡的,“你做的很好,而且很成功,因为我刚刚才用过她送来的莲子汤。很甜,让我记住了她的真心。”
染尘也跟着笑,可内心却在嚎啕大哭。他可以那么光明正大的给你送莲子汤,而我……
欧阳子恒伸出手,将染尘搂在怀中,良久,才开口:“可是她做的莲子汤,始终没有两年前,她进门时的那一碗好吃!”
他知道!
他又知道!
染尘的身子僵在了他的怀中,是啊……这是他的府第,这里的人都是他的家仆,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而已。就连自己,也是他的,自己却总是想着,或许能瞒住他,或许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噙着眼泪笑出了声音,染尘很淡很淡的说:“公子,尘儿只是做自己该做的而已,公子给了尘儿幸福,尘儿理应报答才是。”很淡的话语,却让那原本温柔搂着他的手僵硬了。
“报答……报恩……”欧阳子恒笑着,紧紧的握住染尘的胳膊,染尘吃痛的咬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叶红衣为了报恩,以身相许了,怎么?你也要学他?”
染尘的眸子蒙起了雾气,唇边似有点点猩红,一字一句的说出口:“如果你想我这样,我也可以……”
“够了!不要说了!”欧阳子恒站起来,英气的脸上越显阴霾,“你居然有这种想法,你还是人吗?”可是这话听着,却好像在骂他自己一样。
“把你救回来,只是看你可怜,又觉得自己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你当初敢舍身救我,将来必定有所成就,能为我所用,为我效力而已!”欧阳子恒说着,眸子却越来越红,兴许是这入夜的风特别的大吧。“而如今,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功夫,三脚猫,却整日吹笛抚琴,文章,治国兵法一律不通,只知道那诗词歌赋……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投错胎了,你这辈子,怎么就是一个男人!”其实欧阳子恒自己也知道,他想说的明明就是:你要是一个女人该多好!可是偏偏说不口。
染尘一句话都没有说,被风吹的苍白的脸上泛着淡淡的青色,原本红润的唇色此时已是青紫。明明已经僵硬的脸颊,却还不受控制的抽动着,原来他是这样看我的,原来他是这样看自己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内心的这句话,不可言喻的痛从心口蔓延开来。怎么办,怎么办?
机械的擦去眼角将要冰冻的泪珠,字字清晰的说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三个月后的梨花盛宴,我会像你证明这一点!……靖南王,臣可以告退了吗?”说着,染尘起身一跃,远远的落地。欧阳子恒愣愣的看着屋顶上留下的那被风吹乱了毛发的貂皮大衣。
第5章
从绮香楼回来,梁有财虽酒意正浓,却还是迫不及待的到走进房间,今日江南盐商送来的东海珍珠已经放在房中,这些都是上好的珍品,打算在荣贵妃生日的时候作为贺礼送进宫,虽然太子人选未定,但是按照现在形势来看,欧阳子恒虽然被封为靖南王,但是其母妃早逝,且朝中并无后台,虽说娶了将军之女,但是虞万重只是战将,威猛有余,心计不足,反观荣贵妃之子瑞王,后宫母妃尚且冲冠后宫,前朝又是丞相的乘龙快婿,太子一位,早晚会是瑞王的囊中之物。
推开房门,让下人点上烛火,打开匣子,仔细的点着里面的珍珠,应该是二十个没有错?怎么少了一个?
梁有财脸上顿显怒色:“赵管家,收货的时候没有点数吗?”
赵全心中一惊,心想明明点清楚了,才从镖局手上收的货,怎么可能少了,他凑过去一起和梁有财点了起来,结果还是少了一颗:“怎么可能?奴才确实一颗颗清点过的,绝对不会少!奴才敢用奴才的脑袋保证。”
梁有财虽然恼怒,但是赵全跟随他多年,不是贪财之人这也是实情!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门外跑来一小厮,禀报道:“回老爷,回管家,刚才有一个小乞丐,送了一封信过来,指明了要送给老爷。”说着,把信递了上去。
打开手中的信,寥寥数语:
在下谨代表全姑苏城上百个流浪的小乞丐,多谢梁大人慷慨解囊,你的一颗东海珍珠,能让他们有饱食一个月的饭。
落笔:玉笛公子
玉笛公子!
又是玉笛公子!
距离上一次,他在陈员外家作案,正好时隔一个月了,说起这个玉笛公子,虽然被这些达官贵人所不齿,但是在民间口碑颇好,他每月行动一次,每次必会盗取一定财物,然后变卖分给城里的穷人和乞丐。虽然达官贵人们对他都恨之入骨,但是俗话说,官无不贪,被玉笛公子盗去的财物也未必来源正途,因此大家都敢怒不敢言,有的甚至失去了财物,也不敢伸张,就像这次,梁有财是必定不敢伸张的。关于玉笛公子,有人说他是一个潇洒不羁的侠客;有人说他是一个见不得的梁上君子,至于分东西给穷人,纯属是沽名钓誉;也有人
说他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妙龄少女;但是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偶有人机缘巧遇见到过他的人,更说他是一个带着银色的面具的翩翩美少年,因为手中常握着一管玉笛,因此得名玉笛公子。但是他在全姑苏人的心里,已经被神化为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从外面回来,已是三更,自从欧阳子恒大婚那晚,他们见过一面,这几日染尘都再也没有见过他,虽不是故意闭着,但是确实也未曾碰到,染尘所幸也定下了心思,安心习武,三个月后的梨花宴,真的要一举夺魁吗?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是难以入眠,这两年,和他的感情忽然淡漠了不少,再没有像以前的样的亲密无间了。他们之间,真的会越长大越陌生吗?染尘烦乱的摇着头,始终都走不出他那天看他的眼神,以及说他的那一席话。在他面前,做一个弱者不好吗?他喜欢被他保护的感觉,他喜欢站在他的身后,听他发号施令,他喜欢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喜欢他那潇洒不羁的笑,这么多年,即使他内力全无,不断的承受着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煎熬,他一直都在他的身边,陪着他,鼓励着他。
笃笃笃,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染尘侧过头看了看门口的阴影,愣是没有开口。
“我知道你还没睡觉。”欧阳子恒站在门外,手支着门。
门内,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尘儿,我是向你来辞行的。”欧阳子恒继续道。
听闻此言,染尘从床上翻了下来,走到门边,开门将欧阳子恒放了进来,自己回身坐了下来。月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撒的房内满地银光,欧阳子恒就着染尘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尘儿,明日我要启程到金陵。”
“到金陵吗?”欧阳子恒经常会出门,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染尘并不奇怪,“要去多久?”
“大概要两个月吧!”欧阳子恒说道,“在过不到三个月便是梨花宴,我一定会赶回来看你参赛的,你要是能在梨花宴上夺得前三甲,我就可以启奏父王,让你在兵部任一官半职,日后好报销朝廷。”欧阳子恒说着,眼里似乎满满的都是希望。
染尘不自然的低着头,声音很轻:“我会好好准备梨花宴的,但是我不想去兵部当差,我只想带着你的身边,你就让我当一个王府的侍卫也好。”
欧阳子恒伸出手搂住染尘的肩头,这个姿势让染尘有一种想往上靠的冲动,可是,他还是忍住了,“如果,你怕他们说闲话,我可以搬出王府……”染尘的心有点痛,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欧阳子恒对自己的疏远,已经让自己快要发疯。他想起两年前,红衣还没来的时候,那时候欧阳子恒已经十八了,瑞王都已经有了子嗣,而欧阳子恒却连一个侍妾也没有,于是人人纷纷传言,欧阳子恒是一个断臂,而染尘就是他养在家中的娈童。直到两年前,叶红衣以侍妾的身份进入了王府,大家才慢慢淡忘了这个流言。
“你又胡思乱想了……”欧阳子恒似乎也有一点伤神,染尘总是这样默默的跟随着自己,好像自己的影子一样,从未离开过,而如今却有这样的要求。在他的肩膀上轻拍几下,欧阳子恒安慰道:“父王封了我做靖南王,封地就是金陵,所以我打算到金陵先建府第,以后好搬过去。”
“怎么这么仓促?”从未听说过他要去封地建造府第,染尘很讶异的问道。
“太子一立,我就要去封地,不能回京城了,趁早做打算而已。”欧阳子恒淡然答道。
“你与瑞王,谁是太子还未可知!”染尘抬起头看着他,手不自觉的攀上他的膀子。
“父王早年劳累过度,这几年身体意一日不如一日,但是太子却迟迟未立,我是怕……”话语中掩盖不了欧阳子恒的担忧。
“你是怕陛下来不及立储就?”染尘摇头,但随即另外一个可怕的假设却萦绕至他心头,如果那边的人想等下帝位,肯定会对欧阳子恒杀之而后快!
染尘咬着嘴唇,侧头看着欧阳子恒道:“你是打算早点去封地,掩他们的耳目,培养自己的势力?”
欧阳子恒自信的点了点头,也转过脸,看着染尘:“我一直以为你只知道诗词歌赋,谋略一事一窍不通,没想到你也能猜到这一点。”
染尘低下头,白皙的脸上又飘起绯红。
手搂着染尘的肩头,欧阳子恒舍不得松开,侧脸在他的发际磨蹭了几下,无心问道:“听先生说,你最近很少去找他上课,而且每天晚上总是很晚回府?”
“没什么……”染尘淡淡的答
“不肯说?难道是染尘有了心仪的姑娘,每晚都忙着约会?”欧阳子恒没好意的打趣道。
“你会不知道吗?”染尘装作生气的说道:“你不是有顺风耳,能听见老远地方传来的笛声,你不是千里眼,能看见老远地方有人为你做了一晚莲子汤吗?怎么,你会不知道我出去做了什么?”染尘看着他,嘴角微微翘起,月光下白皙的脸泛着淡淡的粉色,那清水一样的眸子宛若天空中璀璨的星辰,就这样看着欧阳子恒,一个他爱了十年的男人。
欧阳子恒失神的看着染尘,仿佛一切都静止了下来,这世上只有他和染尘两人存在,低下头,轻轻的吻上那诱人的薄唇,多少次他想这么做,多少次,理智战胜了欲望,多少次,他后悔不能给他更多。
被那突如其来的唇附上,染尘的脑海中竟然一片空白,那内心期盼已久的亲密接触,就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温柔的展开,而心脏却跳动的仿佛要破口而出一样,不知道如何呼吸,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有那眼泪,如期而至的从眼角滑落……搂住欧阳子恒,闭上睫羽,生涩的回应着,只希望自己能给他全部,那么从此以后,他的生命中只有他一人便足够了!他是给他幸福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要是!
良久,良久,拥吻中的两个人才放开了彼此,欧阳子恒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霍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内心挣扎了半晌,终于转身离开。月亮羞涩的躲进云层,染尘低着头,心里面满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