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手中依旧牢牢的捧着雪莲花,一路而来,都不曾松手,目光空洞,毫无焦点。酒馆中的食客们无不对这两个男子行瞩目礼。
“尘弟,”在经过染尘同意后,白冷星这样称呼他:“把花放一下,我们先吃饭,好吗?”话语中无限温柔。
染尘伸出一只手,在桌面上摸索着饭碗,却不小心将刚刚才端上来的滚烫的汤打翻,飘着浮油的汤粘在染尘的手上,白皙的手背立即泛红,白冷星一面紧张的将染尘的手抓起来,仔细的擦拭着,一面关切问道:“怎样?烫疼了吗?又转头对楼下喊道:“小二,麻烦打一盆凉水过来。”
“没事……”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去他黯淡的眸子,更让白冷星心痛了几分。
“到金陵了吗?”
“到了……”不想瞒他,白冷星如实的回答,这三天,染尘总是这样,要么傻乎乎笑着落泪,要么就沉默,他不知道他的心里藏着什么。
两人顿时又陷入了寂静。店小二打来一盆水,冷星小心的帮染尘轻轻的洗着手,酒馆里的人纷纷都向这里侧目。冷星则是装作没看见一般,依旧洗着。
铛!铛铛!铛!铛铛!远处传来了锣鼓的声音,酒馆里面的人顿时沸腾了起来,白冷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对人马正簇拥着一个一个骑着白马的男子,向此处走来,那男子身材挺拔,阔袖长裾,发束金环,秀眉入鬓,尽显一种阳刚之美,如果说染尘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那么他就是那高贵骄傲的郁金香。
“快看……那就是靖南王。”
“哇……他又出来巡街了!”
“听说他娶了大将军的女儿呢!”
“可不是,听说陛下很器重他,说不定他将来能当上吴王呢!”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染尘捧着雪莲的手微微动了下,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摸索着来到窗口,挤进围观的人群,锣鼓声越来越近了,他努力的想挤出一丝缝隙,哪怕看不见,至少他能知道欧阳子恒近了,忽的,一直堵在自己身前的人靠边上让了一下,原本用尽了全力挤进去的染尘一下子没有了依靠,身体向前倾倒……
至金陵已经一月有余,除了监督工匠加紧赶造靖南王府外,欧阳子恒还接见了本地所有的官员,查看了金陵城这几年的财政税收,颁布了几项利民法令。不仅如此,每日辰时,他还会亲自带一对人马,在城中各处巡视,一时间金陵城治安提升了不少,百姓们自然对这个年轻的王爷,更充满了几分爱戴。
今日,还是按例出巡,欧阳子恒出巡从不扰民,只是带七八人侍卫在身边,不坐八抬大轿,不用高级马车,只是骑着自己的白马,一路观察各个街巷。虽如此,百姓们看见他经过,都主动的下跪行礼。
一行人行至望江楼,路边百姓纷纷下跪行礼,此时忽然从楼上窗户处飞出一道白影,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白衣男子,那人直坠地面,手中却还牢牢了护着某个东西,欧阳子恒从马上跃起,飞身向前,牢牢接住了那下坠的身子,在空中回旋几圈,稳稳的落地,视线落在怀中男子的脸上,脸上露出惊喜讶异道:“尘儿,你怎么在这里!”
是他!真的是他!听见欧阳子恒声音的那一刻,染尘几乎要窒息,他伸出手,抚上欧阳子恒的脸颊,轻轻摩挲,才敢确认这真的是欧阳子恒没错,低着头喃喃道:“我想你了,所以来金陵看你。顺便上了黄山,去求来了这雪莲花,听说,能完全治好你的内伤。”说着,将手中的雪莲递给欧阳子恒。
欧阳子恒诧异的接过染尘手中的雪莲花,抱着他一跃上马,将他牢牢的护在怀中,“刚才怎么不用轻功,那么危险!”
听见他的关心,染尘的心几乎要融化:“一时情急,忘了!”染尘紧紧的贴在欧阳子恒的胸口,贪恋着他的气息。
欧阳子恒好像感觉到了众人的侧目,将染尘的身体拉直,宣布道:“今日巡视结束,回别院!”
身体被拉直的那一瞬,染尘的手紧紧的拽住了欧阳自己的衣袂,他看不见别人的眼神,也看不见欧阳子恒的眼神。可是他的心,却被深深的恐惧笼罩着,他想努力的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让自己更加平静。可是他做不到,只能让指甲深深的嵌入肉中,让疼痛,来缓解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是世人敬仰的靖南王,怎么能因为自己,玷污了他的名声。染尘坐直了身子,深深的低下头,随着他一路回到玄武湖边的别院。
望江楼上,白冷星看着染尘和那靖南王亲密的一幕,他仿佛一切都弄都明白了,可是,内心深处那一丝揪心,却迟迟挥之不去:染尘,跟着他,你会幸福吗?
被抱着下马,一路牵引着来到室内,虽然看不清地上的路,却也跟着他一路疾驰,直到最后进门时,被那高高的门槛所绊倒,一个踉跄重重的摔到他的怀中,被他搂住,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刚刚在大街上,人太多了……”欧阳子恒解释道,虽然他也知道这种解释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别生气,尘儿。”说着,加重了搂着他的力道。
被其搂着,满满的幸福,他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没什么,是我太失态了,那个雪莲,你快吃……采下来四天了,多亏白公子一路快马加鞭!”说到这里,才想起白冷星来,他或许已经离开了吧。
“你一个人上黄山去采雪莲了?”欧阳子恒讶异道。
“恩……”低着头作答。
捧起染尘的脸,搜寻着他的眸光,为什么!为什么!从进门到现在,他还未曾看自己一眼!
天知道他是多么的想念他那道灼热的目光。
“还说你不生气……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欧阳子恒叹息道。他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心好像要被掏空了一样。
感觉着他目光热切的的注视,顺着记忆中的方向仰起头,嫣然一笑,带起他那如同弯月般的眼眸,“没……尘儿没生气,公子,你快吃了雪莲,我要看着你吃了他!”这样,能骗的过他吗?染尘心中虽然漏跳了一拍,却还是依然微笑的应对着。
对上染尘的眸子,微微带上了一层薄雾,依然美的如此炫目。
欧阳子恒笑着说道:“嗯嗯,我这就吃?”抱着染尘坐了下来,拿起一旁的雪莲,如吃水果一般吃了起来,直到将雪莲全部食完。
听着他吃了起来,染尘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侧头靠在他的胸前,说道:“公子,尘儿以后就由公子保护好吗?”他淡淡的笑着,被欧阳子恒保护着,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尘儿,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从来不分以前,现在,或是将来!”欧阳子恒信誓旦旦的说道,“尘儿,以前是我对你要求太高了,总是觉得你身为一个男子,应该有男子应有的气概,”暗下眸子,“你对我的心,我怎会不知……”
染尘伸出双手,搂住欧阳子恒的背,脸颊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只要你知道就好,只要你知道,我就不是痴心错付,只要你知道,我便飞蛾扑火,再所不辞!
眼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一滴一滴的落在欧阳子恒的衣襟,身体微微抽搐,欧阳错愕的抱住染尘,柔声问道:“尘儿,你怎么了?”
“没事……”抹掉脸上的泪,染尘依旧微笑。
勾起染尘的下巴,再一次对上他的眸子,欧阳子恒恍然发现,染尘原本灿若星辰的眼眸,蒙着不正常的雾气,也许是因为刚才太过急切,他居然忽视了这一点。
松开扣着他下巴的手,在他视线定格处来回的摇动,轻轻道:“尘儿,你说我今天翡翠冠好看吗?”
“好看……”染尘笑着回答。
“尘儿!”欧阳子恒扣紧了他的双臂,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要骗我。”
染尘低下头,毫无焦点的眸子眨了几下,“公子,我没有想骗你,我怕你伤心,或者,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了……”
松开手将他牢牢抱住,欧阳子恒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公子……你说过要保护尘儿,你不会不要我吧!”
“傻瓜……尘儿,你这个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怎么会。”低头吻上染尘的唇,想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面。
生涩的回应,鼓励着他的索取,身体里的某种气息蠢蠢欲动,细如蚊蝇的轻哼,欧阳子恒好似得到了应允一般,再也收不住手。
衣衫尽退,裸体相呈,少了染尘灼热的眸光,欧阳子恒反而淡去了几分尴尬。
温柔的进入他的身体,轻吻化去他紧蹙的眉,抱着他,一起漫步这欲海情天。
坚守了十年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撕裂的痛被他温柔的吻化去,原本不适的轻哼此时已变成邀请的呻吟,染尘搂紧了欧阳子恒的颈子,头深埋在他的颈窝,高潮来临的那一刻,泪水浸湿了枕巾。
回不了头了,欧阳子恒,这辈子,我爱你,无悔!
第10章
“滚出去……”欧阳子恒烦躁的吼道,连日来已经请尽了金陵城的名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想出医治染尘眼睛的方法!
管家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的怒吼,郎中背着药箱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正踌躇着要不要将姑苏的事情禀报欧阳子恒,又听见欧阳子恒道:“刘顺,去再找几个大夫来!”
被唤作刘顺的官家低头回道:“殿下,奴才这就去,只不过,奴才刚刚接到了姑苏王府的加急信,说是王妃有喜了,大将军询问殿下何时回姑苏。”
躺在床上的染尘一惊,空洞的眸子蕴起一层雾水,嘴角却挤出一丝笑意,云淡风轻的说道:“公子,你先回姑苏吧,这里有顺叔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欧阳子恒坐在床沿,侧头扫了一眼刘顺道:“你写一封家书回去,就说封地公务繁忙,并且靖南王府工程浩大,本王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姑苏,叫府中的人好好照顾王妃。”
刘顺领了旨意,便匆匆离去。
转过头,欧阳子恒抚着染尘那如雪的脸颊,蹙眉道:“尘儿,我只想治好你的眼睛,让你陪我一起赏金陵的美景,你可知道这玄武湖碧波荡漾,有多么美丽,你可知道这秦淮河的花灯有对么瑰丽,我只想你能亲眼看一看。”
染尘轻笑,眸中含着点点泪光,“公子看见了,染尘就看见了,能在公子身边,染尘心满意足。”
欧阳子恒闭上眼,心痛道:“尘儿,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不管你是否想再看见世上的万物,我只是不能忍受,你的眸中没有我!”
不能忍受他那虚无的眸神!
不能忍受他那永远没有焦点的视线!
不能忍受他的眸中没有自己!
更不能忍受他那份用力伪装的坚强!
他的心在滴血。他要治好他,一切代价,在所不惜!
深深的感动,良久,良久……此刻就算我死了,我也是快乐的吧,染尘这么想着,笑着说道:“或许有一个人能治好我。”
覆釜山,圣顶,未化开的积雪还压着山头,黑暗中能依稀看见一片片白茫,蓝衣男子哀叹了一声,无奈的离开了那个大门紧闭的小院子。
“少主,我们该回越国了。这次出门已经很长时间了。”灰衣男子提醒道。
蓝衣男子转过头,颇显烦躁的看着那灰衣男子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少主。”灰衣男子略显难色,但还是开口道:“那染公子与我们只是平水相逢,少主何故要为他求药,他伤了眼睛,也可能是天意吧。”
白冷星无奈的垂下眸子,细细揣摩着那人的话语,也是真的是天意吧。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五天,毒婆婆都未肯相见,直到刚才,有一个十六七岁满脸疤痕的女子出来,转告了毒婆婆说的那番话:倘若被她研制的药所伤,在这世上便无药可解,因为她自己是不会研究破解自己毒药的解药的。白冷星仰天长叹,但也只能黯然离开。
染尘,你过的好吗?我是冷星……或许,你已经将我忘记了吧。
“叫你们回去,你们怎么又来了!”远远的在屋里瞥见门外的身影,如歌扯起嗓子,喊了出声,婆婆今天就要出关了,要是让她看见有陌生人来了圣顶,讨一顿骂是小事,只怕到时候这两个人就倒霉了,白白变成了婆婆新药的试验品。如歌恼了,急急的推开门,走到那人身前,扬起头吼道:“你们怎么又来了!”
话才说出口,睁大的眼睛对上欧阳子恒的那张俊脸,那刚才的一腔怒火都好像被他的眼神给化去了,咂了咂嘴,确定这两个人不是前几天的那两个人,稍微收了一点不友好的气势,说道:“你们快走吧,婆婆不在家!”
“求姑娘通报,容我们见一下毒婆婆。”虽然被这女子的容貌吓了一跳,早已经习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欧阳子恒,仍旧彬彬有礼的请求道。
“婆婆才不想见你们呢……别自以为是。”如歌不屑的答道,不想再跟他们废话了,婆婆随时都可能出关,要是出来了,他们想走都难,“你们快走吧!”说着,伸手毫不留情的推他们走。
“姑娘……”欧阳子恒无奈被推,不得不退后拉着染尘退后两步。
“是谁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忽然,屋里面传来一个老太婆的声音。
如歌的脸都要吓绿了,不知如何作答。
欧阳子恒听见屋中传来的声音,更是开口道:“在下吴国靖南王欧阳子恒,拜见前辈。”
“哦?”屋里的人应了一声,又说道:“如儿,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
如歌朝着欧阳子恒扮了一鬼脸,乖巧的答道:“婆婆,如儿怕他们打扰了婆婆的清休,正打算让他们离开呢!”这两个人真不识好歹,我有心救你们一命,居然还赖着不走。
吱呀一声——那紧闭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妙龄的少女,那张脸就如山顶未化开的雪一样洁白,她对着欧阳子恒柔柔一笑,长长的睫羽一震,遮住她那双幽深的眸子。
“如儿,不请他们进来坐坐?”那少女开口道,直到此次,欧阳子恒也无法控制的长大了嘴巴,而握着染尘的手也越发抓紧。感觉到欧阳子恒的异样,染尘轻轻靠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欧阳子恒定了定神,想来着个毒婆婆肯定是研究了什么返老还童之术,才会有这张少女的容貌,只可惜配上这样的声音,更加让人觉得那如仙子般的容貌,有着让人发怵的恐怖。
“没什么,毒婆婆请我们进去呢。”
染尘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进去了。”
欧阳子恒现在很庆幸染尘的眼睛看不见,不然他肯定会惊讶的大呼小叫,搞不好还会引起这里的雪崩。
拉着染尘的手,向小屋走去,再进到小屋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别有洞天。原来那小屋正好建在一个崖壁上的洞口,远远的看上去是依山而建,实际上只是堵住了一个洞口而已。
细细观察了洞中的布置,几层高高的架子,堆满了各种不知名的草药,架子左侧的平台上,更是放满了瓶瓶罐罐。但是最让欧阳子恒疑惑的,便是那洞中央的一口大锅,而大锅的上方则是粗大的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