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平不知死活的说,“谁把你打了?”
黎晖在路云平膝盖弯里轻轻踢了一脚,骂道,“就你这傻逼样子,能考上屁的大学。”
说完还要踢,路云平跳着跑开,跑了两步又转回来,“你先把钱拿上。”
黎晖不接信封,一把捞住路云平往腰眼上捣了几拳,“刚才说的啥,再说一遍!”
路云平立即半跪在黎晖脚边,抱住他大腿撕心裂肺的喊,“黎哥,黎大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饶了我这一回,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个月的儿子,家里家外就靠我一个人啊!”
正好有人骑着自行车路过,看到这一幕便停在路边准备看热闹,黎晖被弄的哭笑不得,使劲拽起他,往院子里推,“你学好也是个傻逼货,别丢人现眼,给老子滚进去。”
等路云平拐过弯弯的仄道,看着院子里黑乎乎一团一团的东西有些发愣,“这是啥?”
黎晖进屋拉开窗帘,开了灯,灯光投到院子里,路云平走到一个纸壳子边仔细看了看,惊得嘴里的烟头都掉到了地上,“画中画电视……黎晖,你发什么财了……能买这么多?”
黎晖靠在门边抽烟,“傻逼了吧,发财也不用买几十台电视啊。”
路云平数了几遍,没数清是多少台,反正很多,他拉住黎晖的胳膊,紧张的问,“你……不是买的,难道是……你……最近到底干啥了?”
黎晖摸着他的脑袋,“你这里面装了多少斤屎,能撑得这么大?”
路云平急得原地转圈,黎晖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踹了他一脚,这脚不轻,路云平直接扑在了台阶上,“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你别乱喊叫,在把人招来。”
路云平在台阶上想了一会儿又爬起来,跟着黎晖进了屋,“我就是个傻逼,逗傻逼玩儿太不人道了,你倒是赶紧说咋回事啊?”
其实黎晖压根没打算瞒路云平,要不是因为他要备考,黎晖真想拽他做劳力一起蹬三轮,现在路云平问了,黎晖就一点没漏全都跟他说了。路云平听完愣了一会儿,“原来是走私货,吓我一跳。”
“哎呀,口气好大啊。”
路云平嘿嘿笑,“我老爸做边贸这么久,我多少也知道些,如果这些货真是那个林建东弄来的,应该没啥大事。”
黎晖点头,“我哥也这样说的。”
路云平一下就不自在了,东摸摸西摸摸抠了半天纸壳子,没话找话说,“你打算卖了这些给阿姨看病啊?”
“嗯,今天刚搬来,还不知道要卖给谁。”
“他们没下家?”
“建东哥不是本地人,我哥还在联系。”
路云平哦了一声,心想,陈开宇也不是万能的吧。
“你怎么不到厂里问问看?”
“咱们厂?”
“是啊,我那天还看见你家那栋楼有货车拉这种大电视呢。”
黎晖若有所思点头,“也对,不过我好久没回去了。”
路云平心说,我当然知道你好久没回去,要不我能一趟一趟往你家跑,然后蹲那看人家卸大电视。黎晖坐在床边吸烟,眼睛看着院子里的成堆的电视,正露出细细的脖子对着路云平,路云平越看越喜欢,很想过去在那脖子上猛地亲一下,但是他没胆子,不是怕黎晖打他,他是怕黎晖说……
我有喜欢的人,是我哥。
本来欢喜的气氛就这么沉寂下来,黎晖还在想事情,路云平看着沉默美好的黎晖,渐渐心酸,在心里唾骂自己,这些天见不到人,翻来覆去的想,见到了,又跟个娘们一样的患得患失。
他鼓励自己,路云平,现在没有陈开宇,现在只有你和黎晖两个人,这样就很好了。
黎晖出了半天神儿,扭头才发现路云平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咋了?”
“啊?没有,我就是想,我回厂里给你问问,拖我妈也问问。”
“嗯,但是先别说是水货。”
“这我有分寸。”
路云平边说边拉起书包往门口走,黎晖拉住他,“你妈今天不是大夜吗?”
路云平没反应过来,“是啊。”
“那你别走了,今晚就住我这儿呗,帮我想想,能卖给谁,我一个人想的脑袋疼。”
“啊?”
“啊你先人啊!今晚敢走我打断你的腿!”
路云平欣喜若狂,放下书包伶起桌子上的鸡蛋醪糟,“不走,不走,我给你把这个热一热吧。”
043.夜会
路云平侧躺在床上,身体绷的笔直,不敢乱动,这张双人床里面也堆了两台电视,没剩太多地方。为了方便说话,黎晖也过身,和路云平脸对脸躺着,黑人牙膏的味道一阵阵的钻进路云平的鼻子里,搞得他口干舌燥。
两人说了半天销货的事儿,也没太理出头绪,路云平想起自己老爹有个朋友好像在解放路一家电器行做经理的,可也仅此而已,这个身份能帮上什么忙,他一点不知道,两人说了一阵,黎晖就有些困了,“睡吧,我眼都睁不开了。”
“这么早?才几点,我好容放风出来,你再跟我多说会。”
黎晖习惯性的蜷身,一动腿就酸的不行,嘶嘶抽着气,“我蹬三轮车累成马了,我怀疑我大腿肌肉都拉伤了,搞不好还有内伤。”
黎晖一动,膝盖头就顶在路云平身上,路云平一下僵住了,强自镇定的搭话,“能有什么内伤!”
黎晖弓着背觉得挺舒服,就用手推路云平,“过去点,给我腾地方,让我展展,我八成把肠子都挣断了。”
黎晖在那不停的手跑脚蹬,每一下挨着路云平的,都让路云平过电一样的酥麻,他硬着腰艰难的往窗外挪,挪啊挪啊,噗通一下掉到床底下去了。黎晖闭着眼睛正舒坦的要睡着了,突然觉得身上一凉,睁眼就看见路云平裹着毛巾被正从地上往床上爬,黑乎乎的一团,黎晖笑了一阵,等路云平躺下把毛巾被往他身上搭的时候,他却撩开了,半开玩笑的说,“你是不是不习惯,嗯,这么……挤”
路云平还在拿着毛巾被的角往他肚子上放,没多想他的意思,“我说挤,你还能把电视搬出去?你看看这哪儿还放得下。”
黎晖半天没说话,然后慢慢转身背对着路云平,“凑合吧,我贴着纸壳子,给你腾大点的地方,赶紧睡。”
路云平躺下来静了几分钟,突然明白了黎晖的意思,他猛的坐起来,想去扳黎晖过来解释,但是黎晖已经微微打起来小呼噜,看样子真的是累坏了,路云平就一个人坐着生闷气,黎晖居然觉得自己是在躲他躲到地上的,好吧,是在躲,但那不是嫌弃不是害怕,是喜欢又不得不克制的痛苦。黎晖可以不喜欢他,谁让他们中间有一个陈开宇,那么无可挑剔的陈开宇呢,但是黎晖不该感受不到自己的心意,这样想着,路云平竟有点责怪起来,再想想,又怪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就这么坐了好久,突然身边一阵窸窣,低头看黎晖正一点点蹭着翻过身来,路云平不由自主的趴下身去,肆无忌惮的看那张脸。
黎晖没有盖毛巾被,半裸着上身,路云平上上下下看了个够,他觉得黎晖又瘦了,眼角也变长了,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伸手摸一摸,皮肤很光滑,路云平就从脸上摸到了脖子,再摸到胳膊,指尖划过腰际停在黎晖翘起的屁股上,路云平心如擂鼓的戳了戳,还好,屁股还是有肉的,没有瘦成两块板砖,黎晖被戳的动了一下,路云平连忙直起身,假装看着扭头看着黑黢黢的地上。
黎晖哼唧了几下,又埋在枕头里继续睡,路云平等了一阵见再没动静,就又趴到他脸跟前贪婪的看了一阵,突然想起黎晖吃肉夹馍时的样子,小舌头伸在嘴角舔啊舔,路云平想,那是什么味道,软不软,滑不滑,甜不甜,想着想着,嘴就凑了上去。第一下因为太紧张,只落在了鼻子上,黎晖鼻尖有点汗,凉凉的,像只小狗,路云平抬起脸,看黎晖睫毛微微颤抖着,明知不是却还骗自己这是紧张的期待,于是第二个吻就落在了黎晖的嘴唇上,嘴唇很软带着一点点牙膏的味道,路云平亲了一下没过瘾,又小心翼翼的亲了第二下,见黎晖还没动静便大着胆子用手把他的下嘴唇拨开,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路云平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换了几次角度都觉得不合适,这兴奋又慌乱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在自渎时幻想黎晖的样子。
对于黎晖的情意,路云平是很想挖一个深坑埋起来,可是谁料想这情意是一颗种子,埋起来就生了根,长在心里再也拿不掉。
但是他也没奢求过什么,毕竟那里还有一个不可逾越的陈开宇,感情也有秩序,先来后到什么的,路云平想,也许真的做哥们也很好。
可是看到黎晖的时候,路云平又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他对黎晖的心思,黑暗龌龊的都说不出口,下作却甜蜜的一塌糊涂。如果真切的吻到了,就算没有回应,路云平也觉得值了。他环绕着黎晖,慢慢的低下头去,黎晖在他手臂里晃了一下,含含糊糊的说,“哥,你回来了?”
路云平的脸几乎就贴在黎晖的脸上,他希望他现在就醒过来,看一看身边的人到底是谁。但是黎晖没有,眼睛依然闭着,只是睫毛抖动的更厉害了,路云平想,是做梦梦到了陈开宇,觉得开心才会这样吧。
一瞬间那些意淫构筑起来的世界,被黎晖这样轻轻的一句梦呓就打碎了,路云平并不难过,之前的怨责也没有了,只是有些可怜自己,他的手还搭在黎晖的肩膀上,感受着黎晖热腾腾的身体,但是心却是冰凉的,他呆坐了一会儿,就轻手轻脚下了床,到院子里抽烟去了。
黎晖听见纱门轻轻闭合的声音,缓缓的睁开眼坐起来,扭头从窗子里能看见一个微弱的红点,他知道那是路云平的烟。他没有路云平那么平静,心里已然乱成了一团麻,路云平偷偷的亲了他,这是什么状况?其实黎晖睡觉很很轻的,最近为了这批货起早贪黑的没休息好,他的确是很疲倦,可是迷迷糊糊中还是感觉到了有人在轻轻的抚摸他,然后有人碰了他的鼻子,他想睁眼来着,却太困了,心和身体都不想醒过来,然后有人亲了他的嘴巴,一下又接着一下,能这样对待他的,除了陈开宇不应该再有别的人,等他叫了哥却不见回应时,心里电光火石的清明了起来,今晚没有陈开宇,睡在身边的是最好的哥们路云平……
黎晖是真的慌了,他想问却不知道问什么,脑子一团浆糊没有头绪,只能在继续装睡。他听到路云平轻轻的叹气声,那么哀怨,那么无奈,竟叹的他都心疼起来。路云平喜欢他吗?黎晖不敢想下去,他怕想明白了没办法面对。
路云平在院子里抽了几根烟,天气热的烦躁,吹过的风都是黏糊糊的,等他再回到屋子里,黎晖已经转过身去了,看样子依旧睡得很沉,路云平想,这样没心没肺的可真滋润。躺在床上路云平瞎想了一阵出货,又想了一阵高考,也就昏沉过去了。
第二天醒的时候发现黎晖已经起来了,正坐在一个电视机箱子上吃豆腐脑,看他醒了就招呼,“给你留了油条,赶紧过来吃,还热着呢!”
两人各怀心事又装作无事的吃了一顿早饭,路云平突然不想呆下去了,他从书包里掏出信封放在箱子上,“我得回去了,我妈见不到我又该念叨了,这钱你先拿着。”
黎晖想拒绝,路云平已经走到了门口,边开门边说,“我知道你要发大财了,可是现在不还没卖出去呢嘛,钱是等着用的,我知道,这钱啊,就当做我借的,等你发财了就算上利息还我。”
黎晖咬着根油条跟出去,没再拒绝,是有些不忍心,这感觉怪怪的,他也说不清楚。
第一台货出的很容易,陈开宇给道上的朋友都打了招呼,不久张琦就找了黎晖,说他一个朋友想要,让黎晖送过去,黎晖就蹬着三轮车吭哧吭哧的到了东郊交货,张琦见到他时笑了,“还真有点小老板样子了。”
黎晖一头一身的汗,光着个膀子夹着双拖鞋,从三轮车上跳下来收钱,“什么老板?车老板啊!”
张琦把一捆人民币塞到他手里,帮着他那朋友把电视机抬到了家里,下楼的时候,张琦给黎晖顺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喝两口吧,小宇哥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定多心疼呢。”
黎晖把矿泉水夹在腋下,吐了口唾沫准备数钱,“能赚到钱,出点力太应该了,我哥不会这都心疼的,我又不是女孩儿。”
张琦摇头,“不是男孩女孩的事儿啊,你哥就是惯着你,其实之前说开烟酒店的时候,有人给他拉过走私烟的线,和你这儿电视机啊,差不多一个来路,很安全,但是他不愿意。”
黎晖没说话,埋头认真数钱,数了一遍觉得不对,又数了一遍,“琦哥,这数儿不对啊。”
“怎么不对?”
“多了两千。”
张琦拍了他后脑一下,“瓜皮货,多了还不好!我说出去都是七千的。”
黎晖数了十张塞过来,张琦愣了一下,抬手又是一巴掌刮在他脑袋上,“少他妈虚头巴脑的,我要钱也不问你拿,卖的多了我去找你哥要,你这钱赶紧拿到医院去。”
黎晖傻笑着把钱揣进短裤兜里,“谢谢琦哥了。”
张琦蹦到三轮车上,“少说傻逼话,送我回大石去。”
044.洗澡
辛苦了一个礼拜,居然能脱手三台电视,黎晖觉得很满意,揣着两万块先到医院续费,见着李萍时也安心了不少,母子俩说了一下午的话,又在医院灶上打了饭,李萍没太多胃口,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心里说不出是甜是酸,“都说生儿子是来讨债的,我这个儿子是来给我还债的。”
黎晖塞着满嘴米饭,用眼神撇了他妈一眼,意思是不要说这种话,隔壁床的也说,“你娃这么小就会孝顺你,你有福气。”
李萍伸手摸了摸黎晖的头,“是呢,没有我儿子,我还不知道咋样呢。”
黎晖低头扒拉饭盒不说话,李萍趴过来小声说,“你借了小宇多少钱啊?”
“没借多少,你住院也是普通治疗,又没花啥钱。”
李萍笑,“你真当妈啥都不知道啊。我就是不知道花多少钱,我也知道咱家那个底,我都成医院的老住户了,光床位费都不够的,还有这药钱,今天好像又换药了,不都得花钱呢。”
黎晖站起来收拾,不接茬儿,李萍接着说,“我原来以为你问平子妈借的,前两天平子来看我,我问他他说没有的事儿,我就想,那你只有找小宇了。”
“他来过?”
“嗯,前两天来的,买了好多东西,都在柜子下面放着呢。坐了一下下就走了,说考试完了再来看我。这孩子有出息,说不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呢。”
黎晖嗤笑,“切,能考上个一本就阿弥陀佛了。”
停了几秒,黎晖突然问,“高考?妈,高考是几号?”
隔壁床的说,“黑色七月,七月七八九三天啊。”
“今天几号?”
隔壁床的又说,“嗯,这咋是个瓜娃,今天是八号啊,都过糊涂了吧。”
上次送张琦回大石的时候,黎晖还特意去了趟学校,找教导主任查路云平的考场,教导主任难免揪住他又训教一番,临了把兜里的五百块钱塞给了他,要他好好照顾妈妈,别瞎操心别人,最后才打开电脑查出路云平的考场在建大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