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之壳——纯耶
纯耶  发于:2011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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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绕于心,越滚越大,呼之欲出。

毕平庸闭上眼,狠狠顺了口气,烦乱的心绪得到了稍许平复,天空渐渐蒙蒙亮,空等了一夜,狱卒们熙熙攘攘的醒来,随

即是惊慌失措的叫喊咒骂,牢头向前来的大理寺督察禀报昨晚的异状,语气犹如风中枯叶般颤抖,话还未完,就登时传来

大理寺督察愤怒的斥责声,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待确认了王爷一家都好好的呆在牢中,没有越狱才平静下来,已是日上三

竿。牢门被打开,前来的小狱卒满脸苦闷相的右手端着大鱼大肉,左手拎着一壶酒,走向毕平庸。今早一起来就被牢头和

大理寺督察训斥一顿,难怪一脸苦相。

“喏!”粗鲁的把手里的菜和青瓷酒壶往毕平庸的草席旁一撂,粗声粗气道:“最后一顿赶紧吃!当个饱鬼,总比当个饿

死鬼强!”言毕,眼见要转身离开,毕平庸急忙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小狱卒粗声道。

“小哥问你个事儿。”毕平庸淡若清风的笑笑,捧起那壶酒,挑起小小的圆形壶盖,凑到鼻子上一闻道,“敢问这酒是何

人相赠?”

这是壶上好的百年状元红。毕平庸不认为大理寺牢狱里的牢头会如此大方,特地把私藏的一壶约有百年的上好状元红,相

赠于他这个死囚。

小狱卒似是有些个吃惊,但还是回答道:“京城知府周大人。”话音未落,人已闪出了牢房,独留毕平庸一人把玩那壶状

元红,嘴角微扬,哑然失笑……

周行果然是平步青云了……

拎起一整壶状元红,毕平庸不顾形象的仰头就往嘴里倒,酒入口即化,流入喉头,即热且辣。毕平庸眯着小眼,舒展了眉

目,怎一个“爽”字了得?

他自小酒品甚好,喝了再多也不会上脸,连以“洌和烈”着称的烧酒他都喝的坦然自若,更别提区区状元红。从不知道原

来状元红可以如此的辛辣。

千载龙潭育琥珀,几回彷徨清如许。

浊世。浊世。当年豪情壮志的少年不知不觉间已然脱变,蜕变成八面玲珑,手腕灵活的周庚竹。为今不变的唯有那颗正直

的内心,为相容于世俗,掩藏在虚假的外表之下……

酒不醉人,人自醉。

品尝辛辣无比的状元红,毕平庸破天荒的感到晕眩,眼前雾茫茫,隐隐约约之际,耳中似是传来铁链的重击声,接着是牢

门开启的吱呀声,拿着一滴不剩的酒壶,循声而望,醉眼朦胧,使劲睁大眼,一团迷雾中赫然立着一个白衫美人,悄无声

息。他发如黑墨,玉面如冠,肤如凝脂,唇如朱红,眸如紫烟,手如柔荑,垂手而立。

毕平庸见罢,摇了摇空空的酒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轻笑,柔声道:“你终于还是来了,子钰。”

宋子钰抬起眼睑,收起往日的风神,默不做声,眼眸中的紫光越发隐隐灼灼,良久才轻轻道:“可曾怪我?”早已不复昔

日的刻薄,只有微吊的眼梢显出当日的风神,邪而戏谑。

毕平庸不答话,转过头去,表情是从未有过的漠然,把手中的青瓷壶颠倒过来,使劲往下倒,肮脏的地上积起一滩小水渍

,未尽的酒水,一滴一滴,节奏缓慢的往下落,直至全部落尽,直至到了尽头……

“可曾恨我?”宋子钰定定的看着,缄默半晌又问,小心翼翼,末尾已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毕平庸浅褐色的眼眸承载着一抹复杂的情愫,猛然垂下眼帘,忽地把青瓷壶随手一扔,青瓷酒壶应声落地而碎,宋子钰脸

色刹那间变得苍白,僵直了身子,嘴唇微微哆嗦。

毕平庸重新抬起头来,脸上早已恢复了一派清明,定定的凝视宋子钰惨白的脸庞,微微一笑:“我不恨你,只是有些不明

白……”

那一笑明明如往常般温润柔和,看在宋子钰眼里却是分外刺眼,嘴边慢慢凝成一个苦笑,低声喃喃:“果然……”果然是

个没心没肺的。状似认命,又状似不甘。

然而毕平庸并未注意宋子钰稍纵即逝的异色,停下来思忖片刻,又接着道:“除了我爹和我娘,皇上原本打算终生囚禁我

们,为何最终却变成了贤王府满门抄斩?皇上又为什么急着置我于死地?”

他形状姣好的嘴皮子动了又动,欲言又止,终是受不住毕平庸目不转睛的直视,尴尬的移开视线。

“何必追问?你总会晓得。不久之后。”许久才出声道。

“你如何不肯向我解释?”毕平庸不死心的追问。他要他亲口。

“平庸,你一生之中最渴望的是什么?”宋子钰望着牢门上栓的铁链子,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他不肯不愿,避而不

答。

“最渴望?”毕平庸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脑袋转向牢墙高处的透气窗,烈阳照进阴湿的牢狱,铁窗的倒影歪斜的映在地

面,耳畔聆听着轻风中传来的欢声笑语,令身处阴森的牢狱的他也感到一丝久违的暖和,眼神温柔的看着窗外的绿叶和树

枝,徐徐开口道:“经此牢狱之灾,毕某深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家人团聚,倘若再有一人相伴,便是……

没再说下去,可宋子钰已是明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粗茶淡饭,家人团聚,倘若再有一人相伴,便是圆圆满满。

而那相伴的人……轮到谁……只怕也不会是自己……

“听说……松其若为了你当面顶撞皇上并以死相胁迫,受了重伤至今仍未清醒……”宋子钰转过头来,眼中的紫光暧昧不

明,夹杂着些许探寻与试探。

提及松其若,毕平庸顷刻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浑身瘫软,坐倒在硬邦邦的草席上,眼中闪过一抹痛楚,满脸内疚和怜

悯。

“他。我已无力偿还。”毕平庸失神的低吟。像是说给宋子钰听,又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这辈子最亏欠的便是松其若。他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心知肚明。知他对他有情有意,却无可奈何,总是一而再再而三

的逃避,最后拖无可拖,乃至毫无余地的回绝。这笔情债不是还不清,而是还不起,也无力偿还。

松其若他要的,他毕平庸从来就给不起。

宋子钰看的明白,听的分明,见毕平庸神情凄楚,心下倏然一沉,虽早已隐隐猜到,心中却还是免不了无可言喻的疼痛。

其痛难忍,其痛难当。

霸王硬上钩,终究是不成。

一切的过错都是他造成的。错的是他?是他错了么?

强压心头酸楚,宋子钰勉力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低下头问道:“你……你喜欢他?”声音越加低沉,暗藏着从未有过的艰

难与生涩。

毕平庸并不答话,宋子钰又问了一遍。

“子钰,戏里戏外你还分的清么?”毕平庸似是无心的反问了一句,听得宋子钰脸上又是一阵铁青。

隔了许久,毕平庸才略微无奈的摇摇头,道:“现下说这又有何意义?将死之人而已。”

一生一世,只得一人。不论前世,不论来世,只论今生。

人世无常。无论过多少个轮回,遇到的事,遇到的人总是独一无二。

宋子钰闻言,浑身一怔,双手握拳,颤抖得厉害,脸色惨白的如宣纸般,单薄的身形更是衬得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毕平庸见状大惊,忙拖着脚链和手链抱住宋子钰,一迭声的关切道:“子钰,你怎么了?没事罢!”

“放心,我没事。”宋子钰挣扎地从毕平庸的怀抱中离开,站定后,一派肃然:“亏欠你的,我宋子钰自会还你,只盼你

往后记得我一星半点的好,便足够。”嘴唇微勾,眼中紫光大盛,斩钉截铁,霎那间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皆是神韵,又是

昔日的风华绝代。

言犹未毕,毕平庸大骇,方要出口阻止,就不见宋子钰如何动作,人已渐行渐远——

“毕平庸,我成全你的今生。”

空寂的牢房中,回荡着他最后的离别之语,倨傲坚定,久久不曾散去。

毕平庸倚靠在墙头,回想起方才宋子钰临别之际,对他展露的一抹绮丽无比的绝美笑颜,朱唇眉梢戏谑而自信,笑容即邪

且柔。顿时,他的心似是猛地别人狠狠一揪,像是忽然缺了一块,更加的惴惴不安。

20.人去楼空

“子钰——!”划破长空的呼唤,彻底惊醒了沉沉蒙蒙的毕平庸,揉揉小眼,重新睁开,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满是

疑惑。外面闻声而来的狱卒们不耐烦的朝他大喝:“他娘的你个小瘪三都要上刑场了,怎地还不安生?”语气别提有多趾

高气昂。

“我看是等死等不及了罢!”其中一个狱卒道。已被定死罪的天皇贵胄对他们来说是个良好的发泄对象,不用说,自然会

不留余力。

另一个长得尖嘴猴腮模样的人立马回嘴道:“啧啧啧!说你是个呆头鹅,还偏生不信!你没听到他叫的是‘子钰’?那可

是他相好的名字。”

“就是那个一脚蹬了他,巴结到皇上跟前的宋大美人?”那狱卒不怀好意的接道。

“还会有哪个?”尖嘴猴腮之人嗤之以鼻的答,粗鲁的拽起毕平庸的胳膊,使劲的拍他脑壳,拍得啪啪响,疼得毕平庸微

微皱眉,嘴里犹道,“你丫运气够背,摊上了这么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可不是?!你临死也没见人家来看你一眼!最难消受美人恩,你个小瘪三看来是无福消受啊……”那狱卒不怀好意的笑

道。

“老子看是美人恩都消受光了吧!谁不知道昔日的贤王府美人如云,虽说毕世子,阿呸……”狱卒唾了口沫,粗声粗气的

改口大喝道,“虽说这青皮猢狲儿是出了名的礼贤下士,谁知道私底下是不是个酒囊饭袋的下流急色儿?”言毕,狠狠踢

了毕平庸一脚,惹得周遭狱卒们跟着哄然大笑。

毕平庸一个趔趄,眉间不见任何不甘之情,径自从容淡然的重新站起,拍拍囚裤上的灰,无暇顾及那些狱卒们的冷嘲热讽

,脑海里全是那句“临死也没见人家来看你一眼”,恍惚地盯着肮脏的地下片刻,复又啼笑皆非起来。

子钰,果真是没来。梦幻皆由心生,一切皆是妄想。

“你个青皮猢狲儿笑个啥子?”狱卒被毕平庸笑得莫名其妙,不爽的边推搡他,边吼道,“时辰已到!快走!看你这小泼

皮到时还笑不笑的出来。”

炎日当空,毕平庸乖乖的被狱卒压上刑车,满街的老百姓拥挤在官道的两侧,对着囚车里的他指指点点,哈哈嘻嘻,更甚

者甚至把手中的烂菜瓜果玩耍般的投向他。毕平庸不躲不闪,被砸个正着,顷刻间头顶、脸上、囚衣像是开了染坊,各色

颜色一一齐全,心中纳闷,人倒霉起来怎么连民众也不待见了?

刑车正缓缓接近行刑场,他伸出还粘着蛋清的手,慢慢压在左胸感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心不自觉的恐慌,越是近刑场越是心慌,不知为何?

难道其实自己内心很怕死……?

毕平庸皱眉猜测,内心隐隐觉得不对,却又一时找不到更适合的理由来,只知道似乎从梦中醒来,便一直是这般,离刑场

越近,越是惴惴不安,彷徨不已。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察觉已到达了目的地,任凭那尖嘴猴腮的狱卒把他带至刑场中央,在他膝关节处一击

重踹,压着他跪倒在地。

主持行刑的官爷咳嗽一声,照旧朝毕平庸惯例的喊:“死囚毕平庸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手中已执起行刑令,只等毕

平庸说一句“草民冤枉”这类的废话,就立即宣布行刑。

此刻,昔日的毕世子、今日的落魄死囚这才从自个儿的思绪扯出来,张望了半晌,总算是弄清楚形势,嘴皮子动了动,方

欲开口说一句“启禀大人,罪民无话”之际——

“刘大人且慢!”

吼声尖尖,阴阳怪气,响彻云霄,在场的众人被这声充满内力的大吼喝住,不约而同的转过头,但见远处传来络绎不绝的

马蹄声,与此同时,一个骑着高大的黑马,穿着一身太监服的宦官一马当先的正朝这边赶。

待马离刑场不足一丈,那宦官却已等不及,霍然收紧缰绳,勒住黑马,一个翻滚,踩着马背,轻盈掠来,一眨眼的功夫,

人已站在刑场中央,正对行刑的刘大爷。轻功运用的得天独厚,显然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

随后到来的几位身穿大内侍卫服的官兵也纷纷效仿,勒住马匹,乘风而来,立于那宦官的身后。

刘大人探头一看,来的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宫中的太监总管许公公,立刻走了下来,脸上带着献媚的笑容,颤颤巍巍

道:“许公公,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仍旧呆呆的跪在刑场中央,毕平庸的心却在看向来人的刹那,狠狠的揪了揪,越加困惑这是为何,脑海里又隐隐有着说不

出的预感……

“圣旨到——!”刘大人凑过去刚想说几句客套话,可人家许公公却并不领情,自顾自的从兜里一把抄出一卷织有金黄色

祥云瑞鹤纹的玉轴绫锦,运了气,官腔十足的朗声念道:“从五品京城太守刘宇德、贱民毕平庸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从接到那道圣旨一刻起,毕平庸整个人就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不知道是怎么被释放的,不知道是怎么被押回来的,亦不

知道是怎么和家人团聚的……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之时,自个儿已经回到了先前被抄过家,现下显得萧条落败的王府。

那个出了名千金一诺的合源皇帝,竟会在最后关头以太皇太后斐氏方薨,不宜亲兄弟相煎为由,恢复了贤王爵位,又赦免

了贤王爷全家的杀头罪,并令他们全家三日之内启程,前往历代皇陵,终身守于皇太后之陵。

事情发展的匪夷所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连贤王爷都喜不自禁,除了感慨“天无绝人之路”外,还马不停蹄的在自家

院子里烧香拜佛。片刻前还透着残破的废气园子里,因主人的归来,徒添了一份劫后余生的热闹。

昔日的贤王府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溢满了笑容,并一致坚定的认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唯独平时笑得傻里傻气,又

带点漫不经心的毕平庸,在这个绝处逢生的日子里,罕见的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更加的莫名烦躁

为了不扫全家人的兴,毕平庸趁着大家都沉浸在欢天喜地之际,偷偷的溜出了园子,来到自己的卧房。门前站着把守的官

兵,目不斜视。毕平庸也没心思打招呼,匆匆的进了房间,关上房门,重重的扑倒在床,却扑了一鼻子的灰,呛得他咳嗽

了半晌。

毕平庸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如同这些细小的灰尘般,密密麻麻,想捉也捉不住,明明应该为自己绝处逢生而喜悦,却不

知怎么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如乱麻,无数思绪皆在脑海里翻腾,打上一个又一个麻绳结,还是死的。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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