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之后,涌起了深深的惆怅!
墨景鹤颓然的坐下,然后熄灯,把自己埋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等待新的黎明到来。
翌日清晨,莫小桥早早的起了床,还没等楚音尘众人说话,他便提了要求。
“什么?你要回莫家小院儿?”
楚音尘真的很恼火,一心想要快点离开这里,他倒好,还想节外生枝?但是最无奈的,是他的满腹牢骚根本说不出来。
莫小桥依旧睁着无辜的眼眸,满是可怜的神色。
苏三七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人,暗暗的给楚音尘递了个眼神,让楚音尘不要太过激动。
楚音尘抿抿嘴唇,压住心底的恼火,轻声问道:
“小桥,你要回去做什么?”
“音尘,你忘了,我们还攒了好些银两准备回去买地盖房的钱。我要把它拿回来。”
楚音尘怔住了,继而紧紧的拥住莫小桥,满心的恼火顿时化作疼爱和怜惜,忍不住低唤:
“小桥,你怎么这样让人放不下?”
莫小桥回抱住楚音尘,垂眸不语,看不出情绪。
晨曦的朝阳徐徐初升,金色的光芒迫不及待的从厚重的云层之中倾泻而出,霞光万丈。
这一天京城的清晨显得格外的烦躁不安,京城中的各个朝廷重臣府中都不约而同的收到了匿名信件,而信的内容都是同一
件事,简直惊骇世俗耸人听闻到了不敢置信的地步。
大理寺内更是一片死寂,裴圣不仅在府中收到了这封神秘来信,到了大理寺,竟然还有同一封信,大理寺的所有同僚都知
道关于莫小桥的诬蔑!
裴圣大怒,勒令属下不得传扬出去!
然而,殊不知,这件事不仅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遍,并且已然在朝堂上传开了。
墨景鹤死死的盯着下面声声讨伐莫小桥的众臣,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愤怒,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魏连瑜身上,已经有了浓浓
的杀意。
“皇上,我大盛天朝大国,怎么能容忍如此鼠辈的肆意妄为的行径!竟作出如此明目张胆胆大妄为的举动!请皇上一定要
遵循国法,以正视听!”
“请皇上下旨!”
“请皇上下旨!”
……
墨景鹤捏着手指,指甲戳进厚重的檀木龙椅之中,骨节泛起了青白,咔嚓作响。
寿英站在一旁,胆颤心惊,服侍皇上多年,从没见过他有如此狰狞恐怖的面容,即便怀疑二皇子对三皇子下蛊,也只是愤
怒的吓人!
墨景鹤扫过跪在下面齐齐呼喊的众人,又看过魏连瑜,依旧面色如常淡定从容。恨意便层层的涌上心头,你做了那么多事
,真的要逼人到绝地吗?
“来人啊!宣大理寺卿裴圣上殿!”
日头渐升,光芒从正中刺入墨景鹤的眼,刺痛而灼热,眼角有些湿。是阳光太烈了吗?
墨景鹤转过头,看着与自己对视的魏连瑜,凄楚而仓惶的笑了,这就是你要的结局吗?魏连瑜!
099.烟雨-传奇一生
楚音尘与苏三七商量分头行动,自己与小桥回莫家小院儿取东西,而他与白芍在预定好的地方等着自己会合。
议好之后,楚音尘与莫小桥便前往莫家小院儿。
一路上,两人牵着手,各自怀揣着心事,于是沉默不语。
天气晴好,路上行人匆匆熙熙攘攘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小桥,……”
楚音尘试图说点什么来打破尴尬的沉默,然,才唤了名字便说不下去了。
“音尘,没有关系。”莫小桥扬起脸颊,微微笑:“我不怕的。”
似乎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气,莫小桥用力的握了一下楚音尘。
楚音尘凄惶的笑了,自己的小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般让人爱怜,揉揉他的发,坚定向前。
快到莫家小院儿的时候,莫小桥忽然出声唤道:
“音尘。”
“嗯?”
“我想吃白糖糕了。”
“你……”
楚音尘转过头,看着纯真笑颜的莫小桥,真是又恼又无奈,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轻重缓急吗?
不过想想,这恐怕是自己惯出来的。想到此,楚音尘只能笑着应道:
“好吧,那你等着我,别走开哟!”
“嗯。”
莫小桥颇乖巧的点头,然后目送楚音尘俊逸的身影融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那一刻,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或许
这一转身,就再也不相见了。
莫小桥被自己古怪的念头吓住了,半晌回过神来。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思索着应该快点回家把东西拿出来。
虽然不明白楚音尘与苏三七为何如此急迫的想要带自己离开京城,但是,莫小桥相信,他们不会伤害自己。
正想着,莫小桥已经到了院门口。
四周寂静无声,院子里那两株繁盛依依的植物正努力的生长着,几乎要窜出院子。
莫小桥轻笑着推开小木门,刹那间,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怔怔的看着院子里站满的人群,有些手足无措。
裴圣接到圣旨的时候,几乎要暴怒,他根本不相信那封信上说的是真的,更何况他很清楚皇上对莫小桥是那么喜爱和相信
,怎么可能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就否认莫小桥的一切!
可是,他也知道,在这朝堂上,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再没有人能帮助小桥了!
所以,裴圣领着人亲自到莫家小院儿。当他看到空无一人的院子时,他的心狂喜的几乎跳出来,只要小桥离开这里,那就
好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小桥居然回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楚音尘呢?为什么楚音尘不在他身边?
裴圣愤怒又失望,还有深深的难过。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无法阻止下属对莫小桥实施抓捕。
一切都完了,万事休矣。
“莫小桥,你私通敌国刺探军政,证据确凿,现将你抓捕归案,交由大理寺审判!”
莫小桥怔怔的听着自己的罪证,虽然疑惑不解震惊莫名,但却心如止水平静如常。很奇怪,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甚至觉得“早就该来了”。
或许,自己的前尘往事会就此揭开,从别人的嘴里而不是自己。
只不过,真相揭开之际恐怕也是自己辞世之时。
莫小桥的这种预感在大理寺的公堂之上就愈发的强烈起来了。
天牢,是皇家关押重犯要犯的地方。如果牢房要分等级的话,那么天牢就算是牢房里最高级的了。
莫小桥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享受这样的礼遇,嘴角微微翘起,靠在微凉的石壁上,睁着眼睛四下打量。以前审理杜笙
元一案的时候,自己来过这里,对天牢的印象只限于整洁和安静。
只是,现在自己成了被关者,真是世事难料。
然而,最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身份。
莫小桥微微闭上眼,略回想一下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经过,如同做梦一般。
对自己身世设想过千百种,但唯独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
西玄国的王子,密探和杀手,任意一种身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都是当权者无法容忍的存在。
房间里幽暗深沉的寂静,只有走廊的石壁上点着火把,忽明忽暗。
莫小桥被带到大理寺之后,即刻接受了审问,由裴圣亲自主审。
当裴圣提到莫小桥的身份之时,莫小桥只是稍稍犹豫片刻,便供认不讳的承认了所有的罪证。
然后,他看到了裴圣伤心愤怒失望的神情,似乎在责备自己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不反驳?
怎么能反驳呢?莫小桥自嘲的笑笑,虽然对于这些陌生的身份头衔震惊和莫名,但是他无法反驳,过去的记忆早已被丢弃
,如同空白的画布任由涂抹。
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无法擦拭,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要如何解释呢?
黑暗中,莫小桥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闭上眼,他似乎能看到爷爷的脸,然后是薛神医、高全、耿先生等等所有乌衣镇的
亲人们。
再然后,他想到了墨景鹤。也许是难得安静,屏蔽了尘世的喧嚣烦扰,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想明白一些事。现在想来墨
景鹤从很早以前便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处处对自己设防吧?
那楚音尘呢?他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呢?
如果真的知道了,为什么不离开呢?音尘。
莫小桥摸摸胸口,隐隐作痛,他在想念音尘,非常非常的想,想的有些痛。
如果当时没有贪嘴想吃白糖糕,如果没有违反约定擅自离开,那么会不会和他永远在一起呢?
莫小桥凄惶的笑了,睁开眼眸。木窗之外,银辉遍洒的月光纷纷扬扬的从窗口照进。恍惚中,他慢慢的勾勒出爱人的轮廓
,一如既往的笑容俊逸洒脱,犹如阳光般驱散自己的寒冷和黑暗。
音尘,……对不起,不能和你去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不能和你手牵手在阳光下漫步,不能和你与子偕老。
对不起,音尘!
泪,从眼角黯然滑落,无声无息的融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靖绥十七年,仲夏之际,震惊朝堂的“莫小桥”一案终于坐实,由于莫小桥对自己的身份和罪证都供认不讳,所以莫小桥
被逮捕的第二日便被打入天牢。但奇怪的是,对他的判决结果却是迟迟未下,只任他在天牢里呆着,一呆便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裴圣何文劲还有墨允涵一直在为莫小桥洗清冤屈而奔走,结果却是徒劳的。莫小桥虽然一直低调行事,但在
“杜笙元”一案中依旧得罪了某些人,慧明公主的残余势力趁此机会要致莫小桥于死地,自然不会让他轻易翻案。
更何况,还有魏连瑜在暗中推动,莫小桥的死,在所难免。
莫小桥靠在天牢的石壁上,闭眼休憩。虽然有些寂寞,但心却是平静如水的。
走廊上,火把摇曳,忽明忽暗,房间的一角,有水滴落,滴答作响,极有规律。莫小桥常常数着滴水的声音来判断时辰。
听着,应该快午时了吧。莫小桥嘴角微翘,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谁来这里?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张开眼眸。
灯影惶惶中,依稀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慢靠近,来人周围是身着胄甲的侍卫。
莫小桥瞅着来人,微微笑了。
“皇上,到了。”
旁人小心的提醒道,墨景鹤的目光一直落在莫小桥身上,怔怔的,仿佛要把他看出几个窟窿。
“开门。”
墨景鹤冷冷的下令,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木栅栏里面那个浅笑坦荡的男子身上。
开了门,墨景鹤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在莫小桥面前站定。
“扶希溟?”
莫小桥稍稍愣了愣,继而才想到是在唤自己,不禁自嘲的笑笑,新名字真是不习惯呢,仰起头,冲墨景鹤笑笑。
那笑容落在墨景鹤眼里顿时有了几分讽刺和轻蔑,墨景鹤恼怒了,莫小桥的判决迟迟未下,就是因为自己心中犹豫不决,
情感上,他根本不想莫小桥死,但是国法难容,更何况,他竟然当众承认了自己的多重身份,这无疑给人落了口实。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墨景鹤看着眼前的少年,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为什么?”墨景鹤再次开口,依旧是冷冷的语气:“为什么要骗我?”
莫小桥顿觉凄凉,但随即又释然,难道到了现在还希望墨景鹤能信任自己吗?
“我没有骗你。”莫小桥如实说。
“没有骗我?到了现在你还敢说没有骗我!”墨景鹤有些狂怒的低吼着,瞪着眼睛死死盯着莫小桥,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
,他毕竟承认了他的身份,甚至于连带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的承认了!这里面,难道就没有一丝真的?
墨景鹤灼灼的眸子里,火焰一般尽情燃烧。相对的,莫小桥的眼里,却似一汪清泉,澄净平静。
“我无法解释,但是我没有骗你。对于过往,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所以无法反驳。”
墨景鹤有些懵,待明白话里的意思之后,更觉得愤怒难消,猛的拎起莫小桥的衣领,五官几乎扭曲的喊道:
“你不知道你就承认?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蠢?莫小桥,你疯了吗?”
莫小桥被墨景鹤揪在半空中,无力的扯了笑容,只注视的墨景鹤,却不说话。
半晌,墨景鹤才松开莫小桥,颓丧的后退几步,喃喃低语缓缓摇头道:
“莫小桥,你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
莫小桥消瘦的脸颊隐匿在昏暗的光线中,绰约的看不清表情:
“景鹤,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吗?”
墨景鹤呆在原地,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莫小桥,有些不明就里。
“自从被爷爷救起之后,我就在想,我为什么要活下去?我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能活在这世上?
“于是我想,我应该去找到我的过去,然后就能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了?”
莫小桥想起曾经的心境,苦涩的笑了,低低的缓缓的继续道:
“可是,我想不起来,我的过去我的记忆已经死去,只有‘我’还活着。”
“所以后来,我想这就是天意吧,老天埋葬了过去的我,又重生了一个新的我。那我为什么不好好的用重生之后的‘我’
活着呢?”
墨景鹤这是第一次见莫小桥说这么多话,牢房里光线昏暗,莫小桥有些沙哑的声音低缓的在空气里流淌,竟是奇异的平和
安详。
莫小桥顿了顿,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墨景鹤,嘴角挂着笑:
“但是,每个人都会有过去的,我也不例外。如果那些身份那些罪恶都是我的过往,我只能坦然接受,除此之外,还能怎
样呢?”
星光闪烁的眸子紧紧的盯在墨景鹤身上,让他有些窒息。
墨景鹤痛苦的攥紧手掌,身为国君,他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面对莫小桥,他只能怯懦的退到阴暗之处,默默的充当刽子
手。
墨景鹤准备离开的时候,莫小桥忽然叫住他:
“景鹤。”
墨景鹤回首,一道黑影闪过,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定睛一看,是八角玲珑球!眉宇微微蹙起,抬眼看莫小桥,不解何意
。
“这是允涵给我的,但是现在,恐怕只能还给他了。”
允涵?墨景鹤眉头皱的更深了,脸更黑了,微眯了眼,神色不明的沉默。
“还有,景鹤,我希望你放过音尘,他和我的过往无关。”
墨景鹤咬了咬牙,攥紧了手掌,不发一言的离开了。
暗沉的天牢,渐渐恢复了寂静无声,最后陷入黑暗。
靖绥十七年,端午节前后,前大盛朝丞相、前大盛朝军政监察御史莫小桥被指控刺探大盛军政机要勾结外国,并且十年之
前岭南扶家灭门惨案也已查实,正是莫小桥所为,以上数罪证据确凿,犯人供认不讳。
因而,由皇上下旨,判处死刑,以正视听以儆效尤,但念其有功,赐毒鸠一杯,以留全尸。
于是,这世上,再没有莫小桥其人。
莫小桥,只成了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世界依旧日升月沉,世人依旧早出晚归,一切的生活都在继续,平淡而缓慢的。
而莫小桥这个名字,也会随着生活的车轮,慢慢碾过,被人遗忘在历史的长河里。
平心而论,大盛朝的正史在抒写莫小桥的时候,是不公平的。历史就是如此,执笔者只在乎所谓的“正道”,莫小桥本身
,就不具备“正道”的资本。
这样的不公,一直到三代后的大盛朝,也就是墨景鹤的孙子执政的那一朝,出现了一位公正不阿执笔如刀的裴姓史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