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东西不擦嘴,嘴唇沾了汤汁,亮晶晶的湿润,苏错刀没办法不打心眼儿里喜欢。
唐离摇头,坚持把汤包吞下去,张嘴却喊:“拙哥!”
话音刚落地,唐拙已獒犬也似,衣衫不整的直扑进房来。
唐离指着苏错刀:“拙哥,他要睡我!”
唐拙之前虽对苏错刀颇有不满,但此次若不是他警醒决断,长兄幼弟尽折江南,而此刻苏错刀黑袍如夜,气度凛然,手里还拿着个包子,完全没有要睡人的样子,一时很不好意思,道:“苏兄弟,阿离他可能犯了傻病,你别计较……不过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在阿离的房间?”
苏错刀随手把汤包扔唐拙手里,凝视唐离,正色道:“我是要睡你……但不在今晚。”
唐拙一口口水噎住了,咳咳咳的咳个不住。
唐离奇道:“为什么不是今晚?”
苏错刀神色自若,道:“我背后伤口疼,使不上力气。”
唐离很有格物致知不耻下问的劲头:“要多使力啊?你睡人还是杀人?”
苏错刀嘴角挑起,这一笑邪气逼人:“反正不能省力气……你现在还不懂,小傻子。”
唐拙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睡了,再也听不得这两个冤孽说下去,红着脸拽着唐离掩面疾奔而去。
出得屋门方才想起那房间该是唐离的,竟这样就被鸠占鹊巢了!
第三晚住店,唐拙默默给了唐离一把牛耳尖刀:“懂么?”
唐离其实不太懂,但看唐拙面目憔悴眼神凌乱,有些要疯的样子,不禁心疼自家二哥,便乖乖点了点头。
这晚唐离早早吹熄了灯,怀揣着刀等苏错刀,心想他没傻,或许能懂拙哥的深意,一会儿不妨问问他。
果然准准的一盏茶后,苏错刀翻窗而入,直接登床上榻,唐离半坐起身,分了一半衾枕与他,然后亮出了刀:“你……”
苏错刀嘘的一声,握住他的手腕,眸光深沉,慢慢近前,要去亲吻他的嘴唇。
刀抵着咽喉,苏错刀恍若不觉,仍靠将过去,刀刃锋利,刚一贴上皮肤,就在咽喉处迸出一道血线。
苏错刀的呼吸就在耳边,唐离手指没有了力气,骤然松开,刀悄无声息的落在枕边。
莫名的感觉到委屈,一滴泪顺着眼角沁出,渗入发间。
记忆不复,本能犹存,自己就是他的阿离,自己就是死一百遍,又怎可能去恨他哪怕一星半点?怎舍得他流一滴血有一点点的痛?
苏错刀五指缠上,与唐离的手指交错握住,温热的唇贴上去,唐离唇瓣微启,露出一点点糯米白的牙齿,黑暗里如玉如贝般亮泽,身子后仰,手臂渐渐撑不住,慢慢后移再曲起,整个人软倒在床褥之间。
他退,他就进,他破绽一出,他就置之死地的咬上去,他是猎物,他却是被猎物迷惑住又征服了的猎手。
两个人的舌尖,像是一对鸟雀挤挤挨挨的锻炼着翅膀,缠绵追逐拆解不开。
苏错刀的手压着唐离的手腕,有些颤抖的一道道抚过那些红色丝线也似的伤痕,细致的,深刻的。冰裂纹生于龙泉青瓷,天魔解体却镂刻在心,每一道都是自己险些的失去与已犯的辜负。
苏错刀勾出唐离小巧的尖尖的舌,用一种能吃掉他的力道,吮吸榨取,唐离模模糊糊的呻吟,鼻端发出哭泣般的喘息声,拼命的回应着,一条修长纤美的腿从苏错刀身下抬起,压在他的腰后,让他更嵌入了自己。
热吻渐渐浓密,依次盛开像是完整的一个春天。
第八十一章
苏错刀睁开眼睛,却见不知从何时起,唐离已落了满脸的泪,浓密的长睫毛哆哆嗦嗦的,颤得苏错刀心里既慌且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用嘴唇一下下蜻蜓点水般亲昵的安抚着:“阿离,阿离别哭啊……”
唐离摇头道:“其实我是开心的。”
苏错刀的手轻轻按在他的胸口,他说的都是真的,就算一只小鸟被捧在掌心,心跳也没有这样的轻快甜蜜,一时心荡神驰,舌尖抵着唐离的耳蜗,呼进一口热气:“阿离,我们联手,把你拙哥制住罢!”
唐离稍转清醒,凝神听了听,果然窗下伏有高手,但那高手呼吸急促粗重像是拉风箱,多半是被气到了。
当下冲苏错刀笑了笑,却立马翻脸,带着哭腔喊道:“拙哥!”
唐拙闻声则动,从窗口嗖的一步就跨了进来,面沉似水,口嚼精钢。
他是世家子,又得给自家弟弟留个脸面,唐离不叫,自己就不能破门坏窗强盗也似杀将进去,天可怜见,唐二少爷何时做过听墙角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
唐离从苏错刀身下爬出来,衣衫凌乱,一双眼流波欲醉,就是三月的春湖,满游着野鸳鸯,端着这幅形象,他还敢仰起脸来告状:“拙哥,苏错刀咬我的嘴,瞧,都肿了!”
唐拙只瞄了一眼他的嘴唇,便扭过脸去不敢再看,口中默念空空色色,心中暗道回了唐家堡自己就要赶紧娶亲。
唐离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没等到理所应当的护短,登时急了:“拙哥!”
撑着手臂要站起身,不小心却按到了苏错刀的大腿,苏错刀趁机低下头在他颈侧啄了一口,唐离忍不住又笑又躲,却隔着薄薄的衣衫悄悄捏了一把大腿内侧。
唐拙着实不想再看他们的淫乱模样,一时怒火攻心:“唐离你不告状会死么?你暗器白学了么?你不会自己揍他?我给你的刀呢?”
唐离自进唐家堡,唐拙便是个甜糍粑好二哥,再想不到糍粑里竟敢长出硬骨头来,微微一怔,便有恃无恐的冷笑:“好,我回家就告诉阿爹,你伙同苏错刀欺负我,眼光光的看着他淫辱我还帮忙脱裤子。”
六月飞雪,凭空一记千古奇冤,唐拙惊怒交加,只急得嘴唇一张一合愣是说不出话来,已忆起一件惨烈往事,立时怕得脸色发白。
唐离最小偏怜,又倾注了几乎全家人的心力才活过来,唐一星最恨的就是有人胆敢得罪他的心肝宝贝小儿子。
正月里吃火锅,唐一星领着唐飞熊,再加上唐拙唐棠几个出色的后辈,团团坐了一圆桌。
唐离那时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穿着一身白狐裘,乖巧的坐在唐飞熊身侧,紧挨着唐拙,重伤初愈之下,下巴尖尖的,玉盏也似,眼神清得彻底,瞳孔中却有一点氤氲的幽暗。
他很明显的犯了傻病,盯着碗碟里几片刚涮好的薄薄的羊肉,嗯嗯啊啊的说个不休。
唐拙很用心的听了半晌,他说的却是什么大半夜的湖边烤青蛙烤山鸡的无聊琐事,他似乎对那些玩意儿怀有深刻的不能忘怀的感情,力图用最华丽美好的辞藻来修饰,奈何文盲小傻子,颠三倒四,搜肠刮肚,说来说去就是好吃呀好吃呀真好吃之类的。
唐家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若是长辈有话,大伙儿都得搁下筷子洗耳恭听。
此时唐一星纵着唐离废话连篇,桌上其余人等便一个也吃不得饭,个个止箸,面露痛苦的微笑,作倾听状,唐凤做戏技巧最高明,还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得十分专心用神,唐度目光茫然的抠手指甲,唐棠便偷偷踹了他一脚。
唐拙身为少主,很有先众兄弟之忧而忧的情操,再说刚才放进去一盘牛肚丝,肚丝进火锅,最多数到七,就得捞起来进嘴,不然就老韧得嚼不动,但眼下都数到快七百了,捞上来能当猴皮筋使,这可怎么得了?
唐拙被猴皮筋牛肚丝蒙了眼,忍不住开口:“阿离乖,好生吃羊肉哈,莫要多话……”
唐离正冥思苦想到了一个形容美味的词,被他一打断顿时就忘了,抬起头,惶然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下撇,可怜得不行。
唐一星当即勃然大怒,但怕惊到唐离,竟能保持笑意不敛,温和而慢条斯理的训斥唐拙,道:“你爪子?你爪子?阿离拦了你的话了?费了你的口舌了?花了你的精神了?做哥哥的不懂得爱惜幺弟……狗都不如!还唐门少主呢?知不知羞,啊?阿离要吃烤青蛙,你不说想法子捉些青蛙来,让幺弟高兴一下,就知道说风凉话?”
言罢喝令大棍子打出去,不许唐拙吃了,道:“爱说风凉话,就让你风凉风凉,站墙角去,脑壳吹得清楚了,或许正月里能捉到青蛙!”
还微笑着安抚唐离:“幺儿莫怕,你二哥给你想法子捉青蛙去,来,阿爹给你烫块羊肉,吃了暖和!”
没天理了!
给唐拙三尺白绫,唐拙能让自己一腔颈血泼溅上去!
但没有白绫,只有墙根处风呼呼的悍匪般杀过来杀过去,唐拙在黑夜的天,寒冷的天,孤单单一个人被罚站在屋外,鼻端闻到的是酒池肉林,扭头但见一堂欢声笑语,唐拙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唐飞熊还不解恨,特意出来咚咚咚的敲头,咬牙切齿:“没出息的瓜娃子!吃个肚丝馋成那样?阿离都快被你吓哭了!”
冻得一肚子鼻涕回房,唐拙心里不是没有丝毫的委屈,多少会觉得阿爹有些偏心。
但看到坐在灯下等着自己的唐离,那么荏弱的纯稚的少年,却又心软了,他是自己的弟弟,伤成那样,好容易活过来,跟家人一起吃个火锅,多说几句话又算什么?自己怎能如此小肚鸡肠?
笑着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道:“阿离,你肚子还饿么?今晚不让你说话,是拙哥的不对。”
唐离无甚血色的唇抿着,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个扣着盖子的小碗,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都是火锅里捞出来的牛肚丝。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怎么瞒过别人,把这些牛肚丝放到碗里,又揣到怀里保着暖,悄无声息的送来给自己吃。
唐拙喉头滚动着,眼圈微红:“阿离特意藏起来……带给我吃的么?”
牛肚丝油腻腻的,唐离雪白的狐裘都脏污了一大块,但他眼睛里却跳着两团小小的干净到了极点的火苗,很快乐的模样,他点头,又费力的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只能放弃的笑了笑,略有些羞愧,低声认真的说道:“拙哥,好吃呀,真好吃的。”
阿离配得上唐家上上下下的这份儿偏疼独宠,唐拙被猴皮筋肚丝噎得眼泪汪汪的暗忖,他是个宠不坏的好孩子,越宠越爱,他越发光芒夺目,熨心帖肺。
此刻被唐离这么一要挟,往事历历在目,唐拙既收敛了脾气,又柔软了心尖,正色道:“阿离,你直说罢,要二哥怎样?”
这一问,却把唐离问住了,他既喜欢与苏错刀一起,耳鬓厮磨像是找到了窝一般快活贴心,但又有些恶劣的想看苏错刀吃些憋才好,当下颇为犹豫不决。
唐拙见状,心中不由得叹气,惟愿早些回到唐家堡,由唐飞熊操心这俩冤家去。
苏错刀突然起身,道:“阿离好生休息,我走了。”
唐离吃了一惊,意犹未尽:“你这就走啦?这就……亲完摸完啦?”
苏错刀淡淡道:“你太瘦了,身子还没养过来,我也有伤在身……明天还要骑马赶路,这客栈的床铺又不结实。”
唐离一时半刻的理解不得这话中丰富的意蕴,低着头默默思索。
第八十二章
唐拙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气,吊颈的绳子稍微松了那么一点点,足以令人感激涕零,当下与苏错刀一起出得房间。
两人似有默契,并肩出了客栈,径直往僻静处而行。
走了小半个时辰,只闻草虫夜鸣,苏错刀停下脚步,道:“很重的煞气,唐拙,想教训我么?”
唐拙立定,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玩笑之意?双手笼在袖中,目光明利如鹰隼,出言如刀:“苏错刀,你曾为邪派数一数二的宗主,如今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觉得沦落沮丧?”
苏错刀轻吁一口气,道:“哪里沦落了?太华夜碧,自是耳闻清钟,井中观月,亦有满眼清光。鸿鹄志高,蝼蚁亦有存身之道,不过都是历练罢了。”
唐拙颔首,道:“苏宫主果然好风范……你可知唐家娶亲的规矩?”
苏错刀皱眉:“与我无关。”
略一思忖,警惕道:“阿离不可以娶亲,阿离是我的。”
唐拙声音温和,目光却极为坚硬,道:“阿离若不愿意,从老爷子到小姑姑,谁也舍不得逼他,但阿离若愿意娶,唐家上下也不会任由你将他视作禁脔……我只是想说,唐家人娶亲,从不问出身门第,虽曾有苏辞镜丁幼盈惹了些是非,但大部分唐家子弟,娶妻后皆是琴瑟和鸣,更洁身自好,绝不涉足秦楼楚馆……可你们七星湖呢?”
苏错刀沉默了一瞬,道:“七星湖很乱。”
唐拙的攻击有条不紊,一环紧扣一环,问道:“那苏宫主有过的情人、鼎炉、小玩意儿,怕也是数不胜数?”
苏错刀直言道:“是,但情人只有一个越栖见。”
唐拙眉梢一扬,不掩厌恶之色:“因此送了他一身功力和七星湖?苏宫主待越栖见,着实大方。”
苏错刀淡然自若,道:“越栖见的手段行事,担得起七星湖之主……我败得心服口服。”
唐拙略带讥诮,道:“败?那么……不是你心甘情愿送的?你也知道悔不当初?”
一轮月如宝镜悬空,映得苏错刀的脸色笼了一层薄霜也似,他的声音亦冷得出奇,道:“是我心甘情愿,但我也会拿回来。”
唐拙英气明朗的眉宇间掠过一道峻厉之色:“你对唐离,到底是一辈子的真心,还是只想随便玩玩?”
苏错刀道:“那是我和阿离的事。”
唐拙不动声色的纠正:“是唐离,唐家的三少。”
苏错刀凝视着唐拙,漆黑星眸深不见底,似有风暴酝酿其中,唐拙却不做半分退缩:“苏错刀,我是阿离的二哥,阿离在唐家堡重活一遭,不再是你说要就要,说弃就弃的小玩意儿。”
苏错刀目光慢慢融化柔和:“拙哥……阿离是我至亲至爱,从小就是,从未变过。”
唐离哈的一声笑,冷冷道:“你的至亲至爱……落得个天魔解体?”
苏错刀似乎不以为意,只简单道:“以后不会了。”
唐拙端详着他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摇头笑叹:“今晚我原打算无论你说什么,都一概不信一概不理,一定要逼迫你立下重誓,不许再招惹唐离。可你这样,没一句话说得动听……我反倒有些信你了。”
“你信得对。”苏错刀亦展颜,暮春夜风拂面而来:“江湖传言,唐拙的眼光与暗器的准头一样,向来不会有丝毫差错,拙哥以为然否?”
这是一记很巧妙的马屁,恰到好处,一箭双雕,唐拙沉吟片刻,笑纳了。
自此唐拙睁一眼闭一眼,苏错刀唐离夜夜私会,原本还体贴唐拙的小心脏,亲热后各归各房,让唐拙睡个安生觉,后来彻底暴露了一对儿小畜生的本质,索性明铺明盖同床共枕了。
十数日来,虽不曾真个销魂,但唐离每根头发丝每个脚趾头,都被苏错刀一一摸了个遍,疼了个透,唐离的身子在他掌中,像是玉雕有了手泽,通灵生韵,韫辉流溢。
其实两人之前在七星湖,除了真正的占有,床笫之事无有不为,却为而不懂。
好似贫家小儿,吃得一席海陆百味,也只知一个字:饱。
他们都被种在七星湖内堂冰冷的石缝里,九死一生在别人的尸骸上挣出细弱的芽来,被迫的过早成熟,虽咬着牙不喊疼痛,到底有几分扭曲与邪气,于情一字,认知感悟都粗糙而贫乏,只是懵懂的本能也似的果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