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梁主任阴险的脸。

康熙因为工作的原因，昨夜没有回来，等他一早赶回来的时候，胤礽已经去学校了。询问了家里的保姆，知道孩子一切都好，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他揉了揉额角，彻夜赶稿让康熙的胃轻微的发疼。康熙站在门口，对着屋里的保姆吩咐道：“帮我熬碗清粥。”

康熙习惯独住，很少聘请保姆，只是这几日工作太忙，没法照顾好保成才只能这样决定，康熙心想是不是需要将福婶接过来呢？他把自己陷入柔软的被褥里，渐渐熟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熙被敲门声吵醒，抬手看表，竟然睡了将近两个小时了。他起身开门，门口保姆拿着电话道：“康先生，学校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说小成在考试的时候晕倒了。”

康熙一愣：“什么？”

8、【心思】

胤礽的班主任给康熙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最后还是打到了家里才联系到人。康熙接到消息，直接忽略了胃疼，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空气中有股潮湿，沉闷的压抑。康熙停好车，刚一开车门，外面的热气就扑面而来。夏季有时真让人头疼。

医院的过道行人不多，值班的护士领他走到病房。康熙的手搭上门把，听到病房里传来细微的谈话声。康熙一顿，眉头微皱。

病房门从里面打开，梁主任迎面和康熙对上，脸色微变，他弯腰嬉笑道：“康先生来啦，快请进。”

康熙没看点头哈腰的梁主任，直接越过他进了病房，梁主任抹了把冷汗，悄然离开。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空调气温适度，白色的病床上，胤礽苍白着脸，睡得沉稳。康熙微微心疼，眼睛却狠戾地对上病床边坐着的男人。

半年不见，男人气质依旧，英俊潇洒，不苟言笑。

康熙问：“你什么时候盯上保成的？”

男人轻声站起，俯视着胤礽，说道：“无时无刻。”

“呵。”康熙像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但笑过之后，他必须要知道原因：“理由是什么？”

“理由吗？”男人低喃，他举止风雅地向康熙摊手，脸上带了点曾经没有的假笑：“如果我说，我想重新把儿子要回来，你会怎么做？”

这样的消息令康熙意外，那日口口声声说要扔掉的人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只不过半年，这人变了多少？

男人似是很满意康熙的表情，他笑着走过去，用手勾起康熙的下巴，逼近他：“这样的表情真令人怀念！”

康熙厌恶地挥开男人的手，下一秒却被男人用力的按在了病房的门板上，发出强烈的撞击声。康熙后背骤疼，他撵眉，警惕地看着男人。男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松开对康熙的钳制。

“抱歉，身体的自然习惯。”男人颇为歉意地说道，康熙没有答话，只是盯着他看。男人深沉地看了对方一眼，抽身离开。

门外传来护士的敲门声和询问：“请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

站在门口的护士虽有疑惑，但也只是让家属在医院保持安静，随后离开。男人瞅着康熙的表情，说道：“别担心，小成暂时还不会醒。”

“你对他做了什么？”康熙往前走了一步。

男人退到病床边，重新坐下：“这应该是我要问的，你有多狠我们啊，才会这么折磨小成？”

康熙沉默不语。

男人继续道：“医生说，小成这病几乎断断续续地拖了一个星期，从高烧发展到低烧，如果不是送来的及时，说不定就转成肺炎了。你不是一直在照顾他吗？怎么还让他变成这样？”

康熙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看向昏迷的胤礽，那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生病，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我也该走了。”男人施施然站起，临走时还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如果哪一天你想打发这个麻烦了，记得第一个要告诉我。回见。”男人的嘴角微弯，眼睑微垂，余光似不经意地瞥了眼床上的人。

康熙站在原地良久，病房里除了空调发出的声音别无其他。护士过来例检，告诉他，病人情况不稳定，还需住院观察几日。

康熙点头，问护士：“请问，这病房的费用……”

“哦。”护士善解人意，温和地道：“这位患者的医疗费已经有人垫付了。”

“有人？”康熙在心底冷哼，面上却微笑地问：“请问是哪一位？”

护士小姐抱歉道：“那位先生并没有留下姓名。”

送走护士小姐，康熙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刚才那个男人坐过的地方。突然涌上一股疲惫感，康熙仰躺闭目，遥远的记忆开始清晰，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竟也慢慢从心底浮现出来。

沉浸了一会，康熙去看胤礽。胤礽脸色不好，本来就瘦的他此刻更瘦了。康熙把手伸进被子里，一个手掌就握住了孩子的手臂，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面的经络和骨头。他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孩子了？

康熙叹了口气，空空如也的胃已经不知疼痛的感觉，他脱掉鞋子，挤上单人的病床，小心地把胤礽圈进怀里，感受着胤礽身体的温度，康熙疲惫的神经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下午二点，昏迷的胤礽幽幽转醒，点滴已经被护士拔掉了，而他现在正舒服的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病房的窗帘被细心地拉了起来，炙热的阳光透不进一毫，只是整个病房显得昏暗了点。

胤礽扬起了脑袋，和康熙的脸离得极近。

他又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前世，小时候，皇父也喜欢抱着自己睡觉，他总说亏欠了自己，只有对自己再好一点，才能稍微弥补一点。只是不知何处，那份弥补渐渐的少了，换上皇父庄严肃穆的脸和一丝不苟的教学。

所有人都夸胤礽聪明，只有皇父露出一副他看不懂的表情，等到他成长到足以理解他人任何的表情时，皇父却只是留给了他一张更模糊的侧脸。

可是，眼前的人不是皇父，不是那个雷厉风行，断情绝义的皇父，也不是那个君意难测，性情不定的康熙。这个人，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只不过有着一张和皇父一样的面容，他们的性情，习惯，生活方式全部都不一样。

他不过是胤礽初到这个世界，急于摆脱迷茫，挣脱困境，而不得不依靠的救命符而已！如果没有这张脸，他依旧会呆在这人的身边，因为他还是一个没有自理能力，一无所知的孩子，没有相应的保障，他无法存活下去。

只不过是利用而已，不是吗？

胤礽闭上酸涩的眼睛，把脑袋重新埋进康熙的怀里。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委屈？从起初的依恋，到后来的依靠，直到现在的疏远，留在父亲身边的时间越长，他就越容易迷失自己。

从那句‘爱新觉罗家的后人’开始，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撇清父亲和康熙之间的关系，下意识里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人，但是又不甘心，明明上天让他重新来过一次，但是眼前的父亲却不是他心里的那个皇父。

即便有着同一张脸！

胤礽的动静惊醒了康熙，康熙猛地坐起，差点跌下床去。他摸着胤礽的脸，又检查了一遍全身，才稍微安下心：“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胤礽测了测身子，低头道：“爸爸，我只是发热。”

“如果只是发热，会严重到住院吗？”康熙暮然响亮的嗓音让胤礽呆愣片刻，皇父这样有失风度的行为，胤礽几乎是第一次见到。

康熙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抿了下唇，声调放缓道：“以后不许这样了，我会担心。”

胤礽睫毛颤了颤，他咬住下唇：“我可以考到第一名，所以让我上三年级！”

一时鸦雀无声，良久，胤礽听到上方传来极力忍耐的笑声。胤礽握紧双拳，忽略那刺耳的笑声。康熙抚上儿子的头，把对方拉近自己，让胤礽的脑袋抵上自己的胸膛。

康熙眼眸闪着光亮，声音温柔：“康保成，你是我儿子，我一辈子的儿子！”

这出闹剧，在这样看似圆满的结局下宣布落幕。第二日，医院的检查报告确定健康无碍后，康熙就给胤礽办理了出院手续。牵着儿子的手，开车回家了。

七天后，学生成绩公布的日子，康保成没有意外的成为了甲班的第一名。

中段路小学的暑假正式开始。

9、【朋友】

这段日子胤礽很幸福，为了全身心的照顾好他，康熙仅用了一天的时间，赶完了设计稿，以及工作的后续交代，直接明白的跟老板要了两个月的长假。老板苦着脸求了半天，无果。

客厅里，康熙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而一边，胤礽坐着地毯趴在茶几上，拿着铅笔埋头疾笔。康熙间隙抬了几次头，见儿子这么用功，实在欣慰。

一个上午，就在这种沉默而惬意中度过。

吃过午饭，胤礽把暑假作业摆在了康熙了面前，不无骄傲的说：“我写完了！”

康熙挑眉，他陆续翻过暑假作业检查一遍后，开始惊讶。且不说太纸大人速度极快，连错误率都极少，甚至没有。语文的作文也写的极为工整，有的字句甚至不像是一个八岁还没到的孩童能写出来的。

康熙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想到了不久前梁校长无意间让自己看到的一份‘折子’。由淡黄色的图画纸折成的长方形，里面字迹刚劲秀美，词句端正，最主要的是那熟悉的字迹。他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但梁校长给的答案很是含糊。

但其中的主要意思都指向了自家的儿子。

后来他才知道，那份明黄的‘折子’，是保成为了弹劾梁主任而向梁校长递交的。如今再次亲眼见到，康熙对胤礽的了解再次发生了改变。

康熙把暑假作业放回茶几上，招手让胤礽过来，柔声说：“你这两天闷在家里，就为了写完这些？”

胤礽点头不语。

“保成……”康熙叹息，把胤礽抱在自己的怀里：“你不需要太优秀，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我从没有逼迫自己去做什么！”胤礽缩在康熙的怀里，脸低垂着：“我现在所做的，只是我自己需要的，做为一个正常的人，不是应该努力学习增强自己吗？还是说……爸爸希望我像从前一样？”

康熙一愣，捏着儿子的手陷入沉默。胤礽小心地观察康熙的反应，他对这具身体以前是什么样子一点也不清楚，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以及从那男人的说话中，他能猜想到这孩子曾经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不然也不会经常生病，除了白皙外，身上几乎看不出多少肉，但是让他疑惑的是，父亲和那男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不仅让父亲非常顾忌这个孩子，甚至连那至高无上的地位权利都可以轻言放弃？

“保成，对不起！”低低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胤礽咬住唇，回道。

“我很庆幸，爸爸还愿意养我！”

康熙摸着胤礽的脑袋，声音低沉柔和：“傻孩子，你是我儿子！”

这样接近腻宠的低喃让胤礽身心巨震，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威严高大的男人，也这样将自己抱坐在腿上，用着同样的声调嗓音，说着同样的话！

那种感情，居然惊人的相似！

胤礽恍惚，明明告诫自己，这个男人只不过和皇父有着同样的脸而已，这里已经不是大清了，也不是金碧辉煌的紫禁城，这是个未知的世界，眼前的父亲也只不过是暂代的替身而已，可是现在，这个人意外的和皇父相似！

相似到不知不觉地想靠近！

“皇父……”

“嗯？”康熙听到胤礽的说话声，但是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他凑近胤礽，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胤礽摇头，整个身子都缩到了康熙怀里。康熙等了一会，见儿子没说话，凑近一看，胤礽竟然睡着了。康熙笑得无奈，他把胤礽抱起来送到房间里盖好被子，看着儿子安然的睡容，眼中的担忧越发的浓郁了。

胤礽又做了一个梦，这几天经常做梦，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在黑暗的小房子里，四周充斥着女人的尖叫和哭泣声，犹如鬼魅的哀嚎。在房子的角落，一个幼小的男孩缩成一团，空洞的眼睛直视前方，干渴的唇微张，整张脸惨白，毫无生气。

黑暗降临，然后出现一道白光，一个男人的身影由远及近，人影背弛着光，看不见脸。男孩昂起头，伸出小手，想要去触碰。但是人影往后退了一步，最后无情地转身离开。男孩焦急地爬起来，跑了几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男孩伸长了手臂，可是白光却越来越少，最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绝望的黑暗！

胤礽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枕头和脸上全是泪痕，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但是那种无力和绝望，让他感到窒息和痛苦！

胤礽起床去浴室，镜子里的人双眼布满血丝，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看了镜子良久，弯身用冷水洗了把脸，深呼几口气后离开卧室。

客厅里是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我的话只是建议，至于你的决定，我无权干涉。”

“历阳，谢谢你！”

“先别忙着说谢谢，你敢肯定那小子不会和他老子一样忘恩负义？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我看人性也十之八九！”

“保成和他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现在在你的眼里，只有你的好儿子！”

接着是一阵愉悦的笑声。

“在你赵历阳的眼中，你儿子不也是最好的！”

“泯恪和他可不一样，你不知道我儿子现在多厉害！”

“呵，泯恪有多久没叫你爸爸了？”

原本高亢嗓音的男人一下子焉了下去，康熙低笑着，两人相谈甚欢。胤礽站在门口，眉头越皱越紧！

“爸爸！”稚嫩的叫唤打断相谈的两人，康熙见胤礽睡醒了，招他过来，询问：“醒了？饿了么？”

胤礽摇了摇头：“还不饿。”

“嗯，来，快叫人，这是赵叔叔！”康熙把胤礽推到赵历阳的面前。

对面坐着的男人长相清秀，有一股书卷气。男人的眉眼很好看，丹凤眼，微微弯起，满脸的笑意。年龄大约在三十岁左右，身材纤长，感觉干净。

胤礽的第一感觉是，这男人怎么这么柔弱？

康熙是年轻的，不管是从身体素质，还是个人气质来看，都远远超过眼前的男人，胤礽想象不到，康熙三十岁的时候，会不会更接近皇父的样子？

“赵叔叔好！”胤礽乖乖地叫人。

赵历阳笑眯眯：“恩。小成乖！”

胤礽叫了人后又退回康熙身边坐着，康熙低声和他说着什么，两人样子亲密。赵历阳越看越羡慕，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他也很想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着，宠着，可是孩子大了，不仅不肯再跟自己亲热，连普通的拥抱都不肯施舍。

赵历阳突然觉得，他被抛弃了！

“唉……”赵历阳托着下巴，幽幽叹息。

康熙在对面笑他：“你又再想什么？”

赵历阳瞪过去：“你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康熙一时不解。

赵历阳又叹了一口气，眼神幽怨：“我还记得，那时候在学校，你总是追着我叫老师，泯恪还给我抱，可是现在，你也不叫我老师了，泯恪更是连碰都不让我碰了！这人老了，就被人嫌弃了！”

康熙笑得尴尬。

胤礽额头青筋跳，这人表面上看着正常，怎么说起话来语调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