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也就罢了，怎么说也是兄长。哪里知道过了五百年，他一觉醒来，竟然又遇上一个婆婆妈妈的男人。

孽缘啊孽缘——是不是我有什么特别的气质，会吸引这种爱心泛滥的大叔啊？

朱鸾越想越郁闷，一点都不为自己打了人而愧疚。在朱鸾看来，他不过是做了一个扑扇翅膀的动作而已。

他斜眼朝雁太邵望去，发现他正拿出一面镜子来看自己脸上的伤。

哇咧，读书人的家里面竟然还能够找出镜子来，真是稀奇。还以为雁太邵从来瞧不见自己那副德性，他真该照照自己唾沫横飞时的丑态，就知道自己有多欠扁，就知道朱大神做了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

可是他看到雁太邵把自己的脸在镜子里面左照右照，颇为自恋的样子，越发地莫名其妙。

最古怪的是他明明在照镜子，却并不睁开眼睛。莫非他也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丑恶，所以连照镜子都不忍卒睹？

雁太邵看似闭上眼睛，但是睫毛轻颤，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眼睛正在半眯半闭之间，他用指头在镜面上面画圈圈，朱鸾看不清镜面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是整面镜子却变得混沌起来，铜镜仿佛被熔掉了一般，慢慢化成液体，在雁太邵的掌间轻盈流转。

朱鸾目瞪口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是他走近一望，才知道是真的，雁太邵的确正在把一面铜镜……当成一锅粥那么熬啊熬，熬啊熬的。

铜液越熬，颜色就越淡，渐渐的变得与雁太邵的肤色很接近，他突然一收手，铜液不再周转，而是刹那间在手中凝结，他用双掌把铜液在手中张开，薄薄的一层，轻轻地往自己脸上敷去。

就好像是给自己的脸戴上一张面具，原本朱鸾印在他脸上的那个大大的掌印消失不见，就连雁太邵脸上原本不悦的神色也消失不见了。

他又是神清气爽，面带微笑。

可朱鸾却被他吓了一跳，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朱鸾是神，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么神奇的事情。但是总觉得人间这种名为「奇术」的东西，说不出的怪异。

雁太邵还是那张脸，他又轻轻按了下原本红肿的位置，确定无碍。

「雁……子……」朱鸾这时候犹豫着开口了：「你……你还是你吧？」

雁太邵笑了，非常熟悉的笑容，「这算哪门子问题？我当然是我！」

「可是……你干嘛要戴面具？」

「喂，这可不是面具，只是九州游旅之人若突然遭遇伤害之后的一种急救办法！」雁太邵道：「因为我们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治疗的伤药，所以只有利用各种奇术不同的属性，将手边随处可见的物事，转化为可以使伤口愈合的能量……」

朱鸾越听越头昏，这样的急救办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倒是与他们食金的羽神受伤之后用黄金补充能量，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不明白吗？呵呵，我就说嘛，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呢。」

朱鸾翻了个白眼，「你又要趁机教训我！我是神耶，什么世面没有见过！我只是不屑于你们凡人这种小把戏！」

雁太邵呵呵一笑：「我这些的确就是把戏啊……在奇术里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们凡人所谓的奇术，究竟是什么东西？」

朱鸾露出好奇的表情。他本来对于雁太邵的说书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他觉得凡人就是再折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如果像雁太邵那样可以将金属化成水状，看起来虽然只是小把戏，但是与自己的神性颇有共通之处。

天帝赐予羽神们的神性一共分为四种：金、木、水、火。朱鸾与凤凰两个，在众羽神之中是最与众不同的。

属木性，属水性，属火性的羽神有很多，然而属金性的羽神，却只有与众不同的朱鸾和凤凰两者具有。更让朱鸾郁闷的是，属金听起来好像满厉害，但完全是一种华而不实的装饰，只是看起来与别人不同，实际的神力发挥起来却远不及其他众羽神们厉害。

难得的是凤凰刻苦修行，最终克服了本身神性的局限，最终浴火重生，拥有了金与火两种神性，不仅华贵无比而且威力非凡。可是朱鸾却没有那么好命……咳咳，或者说他没那么勤奋，天天好吃懒做，游戏天地，所以到最后也不过还是只华而不实的鸟儿。

朱鸾并不了解凡人的「奇术」是什么，但是雁太邵的法术却给他带来很大的惊喜。说不定这个凡人并非想象中那么没用，而是有着巨大的潜藏价值呢！

于是朱鸾决定暂时委屈自己的耳朵，听雁太邵讲讲人间的「奇术」变幻由来，说不定从中可以找到什么对自己有用的讯息，这样他就不必像现在这样难过，半人半鸟又毫无力量，连一介小小凡人也敢欺负自己。

「说到奇术，最早出现在人间应该是在两百年前。那时候九州就已经相当繁盛，受过教育的人越来越多，富裕的城池也越来越壮观，然而人间却缺乏准确的规律和法则，穷者更穷，富者更富，世袭的贵族开始占领越来越多的财富和土地，而穷人即使拥有智慧也无法施展所长。

就在这个时候，民间开始出现一股反叛的暗流，由郁郁不得志的人们组成，对抗那些骄奢淫逸的贵族，然而这场势力悬殊的较量，终究还是失败了，反叛者的英雄们被贵族诛杀殆尽。从这个时候开始，民间就开始流传着一些与『鬼灵』有关的故事，使用不可思议能力的人也越来越多。虽然不知奇术的源本从何而来，但是传说中，是由那些飘忽在世间的『鬼灵』授予世人的。」

「鬼灵？」朱鸾挑挑眉，「那是什么？」

「哦。」雁太邵笑笑，「你是拥有永恒生命的神，自然不知道鬼灵是什么，但是凡人却是只有匆匆数十载的生命，所以据说……人在死后，有些人会消匿无踪，而有些拥有灵力的人，就会化为鬼灵活在世间。」

朱鸾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也就是『阴魂不散』吧……」

雁太邵笑了，「无论如何，这些都只是传说吧！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鬼，更加不觉得自己的奇术与鬼灵什么的有关，这只是人类在追溯自己起源的时候常用的一种方式——就像神仙们认为自己的神力是天帝赐予，而我们人类只能够认为自己的法力是死去的祖先赐予的吧！哈哈哈……」

「这还有些道理。」朱鸾本来就没什么求知欲，一个疑问只要给他差不多的答复，他就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再加上雁太邵的话他听得摸不着头绪，再问下去，这家伙没准儿会把整本古籍上的东西都讲一遍给他听，那还不要了他的老命！

「这么说来，修炼奇术的人，能力就可以与神一样厉害了吗？」朱鸾问。

「怎么可能！」雁太邵张大嘴巴，「我们就算加在一起，也及不上凤凰的一根羽毛！」

「哼……」朱鸾撇撇嘴，表情不屑一顾。

「而且只是现在这种程度，就已经很令凤凰皇主忧心忡忡啦。」

「唔？为什么？」

「皇主鼓励人们读书，而且还会选用出类拔萃的人类做为自己的臣子，让他们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九州效力，凤凰身边的文官被称为『锦锈』，武官被称为『天谴』，他们都会被赋予和神仙一样的长生不死。不论是读书还是练武、经商等等，哪怕是到处游荡，凤凰都不会在意，但唯独对于奇术这类『妖法』，凤凰却控制得非常严格。人类偷偷研习奇术，被抓到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

关于这点朱鸾太了解了，他大笑两声，「那是当然，这不仅仅是凤凰恐惧的事情，就连天神恐怕也不会允许凡人拥有神一样的能力的。」

「造反。」雁太邵沉痛地吐出这个词，道：「难道凡人若拥有了近乎于神的力量，就一定会觊觎神的地位吗？」

「……」

「可我们连飞上天都做不到，又怎么会想跟神一较高下呢！」雁太邵非常不满意，「我虽然非常崇拜凤凰皇主，但对于这一点真是……无奈！」

「你不是说见过凤凰一面吗？」朱鸾问。

「没错，那也是因为凤凰向天下发布了『采贤令』，允许天下有才华、有胆识的人，可以自荐也可以由名人推荐，通过初选的就可以到凤离城参加考试。」

「凤离城？是哪里呀？」朱鸾奇怪地问，这个地方听起来像是属于神界的，但在自己沉睡以前却从没听说过。

雁太邵道：「凤离城听起来是属于神域所在，但其实却是人间世景，凤凰皇主登基之后所建立。它是位于九州中央的一小块神奇之地，虽然建设在凡间的土地之上，但凤离城中尽是飞仙，情景非常美妙。一进入凤离城，人类的外观就会停止在进入的那一刻而不再老化，也就是说处于永生不老的状态，能够通过考试的，就可以留在凤离城，被赋予官职，成为飞仙，为凤凰皇主和天下百姓效力。如果不能够通过……下次还可以再去。」

「哦……」朱鸾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突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我听小红桃说，你曾经见过凤凰，就是在这个凤离城里面吗？」

「不、不，凤离城只是用来选拔才子的一个阶段，实际最后能够通过考试、进入凤凰殿的人很少啦……」说着他禁不住抹了一把汗，似乎很心虚。

朱鸾不知道他在心虚些什么：「哦？那么你既然见到了凤凰，就一定是很出类拔萃的喽？雁子，你干嘛冒冷汗？」

「这个……应该是这样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应该是这样？你考试的时候总没有作弊吧！」

「当然没有！」雁太邵像被烧到尾巴一样跳起来，很大声地吼：「当时凤离城中的才子有几千名，能够留下的只有数十名，而最后升入凤凰殿中面见皇主的，只有两名！」

「为什么说是升入？」

「呵呵，你会飞，当然认为登入第二重天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对于凡人来说，飞天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刚刚到凤离城的时候，看那些飞来飞去的仙子，感觉真是好神奇啊！」

朱鸾闻言，神情相当自鸣得意。

雁太邵一眼看穿他，揶揄地笑：「天生就有翅膀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假如你是凡人……哼哼，恐怕连上树都做不到吧！笨鸟！」

「哈哈哈……没有那个假如！我就是有翅膀，我就是能飞！」

说着朱鸾还从床上跳起来，张开背后的翅膀扑动着，谁知雁太邵的屋子太小，他的翅膀刚刚张开就撞到墙壁。

「好了、好了，知道你会飞！别爱现了，落了一屋鸟毛等会儿还要打扫！」

雁太邵拿出一支石墨笔，蹲在地上，就着木地板写画起来。

「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但是从我出生开始，就听说世界分为九层天地。我是人类，居于第一层，也就是人间，而凤凰和他的近臣居于第二层天北辰天。北辰天有凤凰殿，凤凰殿下面的人间土地，就是凤离城，也就是凤凰与人间联系的唯一通道，传说那里有着隐形的云阶，凤离城的飞仙们踏着云阶而上，将九州的大事小事告知凤凰。人类想要见到凤凰，就一定要通过凤离城。」

朱鸾皱起脸来，很不高兴地说：「干嘛要弄得那么麻烦呀……凤凰还以为自己是谁，非要住得高高在上？要见他一次还那么麻烦！」

「当然要这样啦！否则君王的威信何在？」雁太邵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朱鸾，然后叹口气道：「难道我们的皇主就这样赤脚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剔牙一边挖鼻孔……对着我们号令天下吗？」

这时候朱鸾正好就是光着脚丫子，盘腿坐在地上，一脸不屑的神情，雁太邵越来越看不下去，却隐忍住不发作，「我说……小鸟啊，如果你的模样像蟑螂的话，就算一脚踩扁你我也不会觉得可惜。但是……请不要用凤凰大人的样子来做鬼脸好不好？我会很幻灭的！」

雁太邵很郑重地对朱鸾提出要求，只见他应了一声，还是坐在地上，但是却挪动屁股朝后转去，背对雁太邵：「这下可以了吧？我的背影还是很像凤凰的……」

「……」雁太邵脸上落下三道黑线：「我……就快……受不了了……」

朱鸾不理会他，把翅膀微微张开来，把自己不雅观的动作全给盖住：「你不要看就好了嘛！」

雁太邵仰天长叹：「我可以不看你，但是……你已经在我心中造成裂痕了，我心目中凤凰皇主的形象已经不完整了……」

朱鸾听到他的声音真的很沉重，只好回过头来，嘟着嘴巴问：「长得像凤凰又不是我的错！我也很可怜的，但我的确不会装高贵……」

「你不用高贵，只要端端正正坐在我面前就好了。」

说着雁太邵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朱鸾面前，然后指挥朱鸾乖乖坐下。

后者满脸的不情愿，动来动去，可雁太邵却做出张牙舞爪的姿态：「老实点！」

「喂！我可不是你的学生，凭什么一定要听你讲话！？」

「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进鸟笼里，一辈子也别想再放出来！」

「你以为我怕你呀？我可是神！」

「你是很神！身为羽神竟然一点法力都没有，你以为我治不了你？」

「你——」

「你以为我不敢？」雁太邵做出吓人的表情，举着巴掌就要向他当头扣下。

朱鸾突然想起他刚刚轻而易举把一面铜镜熔掉的事情，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他面对的毕竟不是个普通的老百姓，而自己现在身体虚弱，连个普通人类都不如，赤身肉搏他都未必打得过雁太邵，更何况雁太邵还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法力。

鸟在屋檐下，不得不……筑巢。他也没办法，只好暂时听凭可恶人类的命令，等到自己什么时候抓到他的把柄，逮到机会恢复了神力，哼哼，看他不把这只雁子的毛拔光了！

朱鸾在肚皮里诅咒发誓，雁太邵当然没有办法听到。他只是看到这只好动的鸟儿总算安分了一点，大大松了口气。

第六章

雁太邵到一边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润润喉，跟这只傻鸟吵架太费力气了。

他一边喝茶，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朱鸾，免得他逃跑，没想到朱鸾却很主动地跟过来，坐在旁边，也拿杯子给自己倒了水，两人对着喝起来。

你一杯我一杯，我一杯你一杯，一直到水壶见底，两个人也喝得滚肚圆，终于又恢复了精神可以对骂，这次却是朱鸾先举起白旗。

「唉，我也不想要跟你吵架啊，雁子。」

他的态度突然就亲切起来，雁太邵还真是不习惯。

「你就当我是……起床气吧。我睡了五百年，没人来跟我讲话，寂寞得很，忍不住要找个人吵架。」

雁太邵瞪圆了眼睛：「我可不想陪你玩这无聊的游戏！」

朱鸾呵呵一笑，笑得异常灿烂，他挤挤眼睛说：「我也是！吵多了不好玩！」

雁太邵没好气，把见底的杯子晃了晃，又把杯底的水喝光。

朱鸾决定把吵架的话题岔开，主动问：「雁子你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会想到去凤离城？」

「哦……我只是侥幸而已。」

「你侥幸就可以见到凤凰？」

「当然不行，是要经过重重筛选的。」

这一肚子茶水总算镇定了雁太邵的精神，他又恢复了那个理智又滔滔不绝的书生形象。

朱鸾发现他对雁太邵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就如同在朱鸾面前不要提到「凤凰多么多么好」这件事情，在雁太邵面前千万不要提到「凤凰哪里哪里不好」。

在这方面他们俩是对立的，同时，又有着无尽的共同话题。

雁太邵说：「在凤凰的『采贤令』发布之初，旨意被一些有权有势的贵族把持着，他们不肯对民间开放，只是为了推荐自己或者亲信入朝为官。毕竟贵族们虽然有了一切，却也只有短暂的寿命，只有少数贵族的精英得以当官，成为飞仙，为整个家族带来长久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