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啊，咱们擅自帮忙做晚饭，不要紧吧？”
天香也在他旁边坐下。
“只是找点米做个米粥，咱们不做，老伯也得做，咱们这是替他辛苦，没事。”
再来努力用天香的说辞说服自己心里的不安，咽着口水等着阿摸的捷报。
捷报没有，尖叫倒是有的。
伴着一阵凄厉的老鼠叫，阿摸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出了厨房，几下窜上了桌子，一溜烟藏进了再来怀里，连头都不敢探出
来，瑟瑟发抖。
再来傻眼的没有反应过来，待仔细一看，还有个灰家伙追着阿摸从厨房跑了出来。
再来尴尬了，原来是打劫的遇上了地头蛇，阿摸被收拾了。
天香气愤的抬脚在空里踢几下，那只大灰老鼠却躲闪着他，并不离开，而是用炽热的目光看着再来怀里。
再来被老鼠看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不禁往后缩了缩。
天香重重的一跺脚，脚就落在那灰老鼠的鼻子前面，终于是把它吓走了，可是还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的看了再来怀里好几
眼。
阿摸这才从再来怀里探出个脑袋，先看了看地上没有那家伙的身影了，才舒了口气。
“阿摸，它咬你了吗？伤着了吗？”
再来把阿摸从怀里抓出来，关怀的看了又看。
阿摸却颇为扭捏的捂着脸，半晌才吱吱了几声。
“他说，那是只公老鼠。”
再来眨眼，公老鼠？公……呃，阿摸现在的身子是个母耗子，难道……
阿摸已经羞愧的又钻进了再来怀里，留下再来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
天香可没有心思笑话老鼠，他肚子又叫了。
这时东厢房的门开了，老乔走了出来，脸上那一块青紫已经擦了药膏，绿绿的一片。
“饿了吧？我来煮点米粥咱们三个晚上吃。”
“哎，哎。”再来欢快的点头答应着。
老乔笑嘻嘻的进了厨房，没多久，米粥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再来看着老乔端着两碗米粥走出来的时候，眼里的崇拜汹涌澎湃。
呼噜呼噜的喝着米粥，再来一边咽着嘴里的粥一边侧头对天香悄声说，“其实老伯是个变粮食的神仙吧。”
“……”天香连冷眼都不想给他了，低头喝自己的粥。
正是三人喝粥其乐融融的时候，突然西厢房里又开始摔打了东西的声音，这次还多了撞墙的声音。
老乔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颇有些紧张的望着西厢房，但是碍于再来和天香在场，又不好做什么。
再来和天香对视一眼，再一起瞧瞧外面，大雪还下着呢，天早就黑透了，他们可不想再出去如厕了……
“老伯，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情？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帮上忙？”还是再来硬着头皮开了口。
老乔眼神闪躲，讷讷了半天，只说没事没事。
但终究还是喝不下去粥了，也顾不得他们俩人，起身去开了西厢房的门，只开了够他侧身进去的一条门缝，进去之后从里
面落下了门拴。
再来瞅瞅天香，“晚上老伯走过的时候，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皱眉？”
天香伸手蘸着一点米汤，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妖气。
再来惊讶的看着天香，悄声说，“我以为就是个疯癫的病人而已。”
天香摇了摇头，皱着眉。
在他们对话的这功夫，西厢房里一点也没消停下来，反而是动静越来越大了。
咚咚的撞墙声，一声响似一声，沉闷，听的再来心里一抖一抖的。更有那粗哑的男声在嘶吼，只不过像是被堵住了嘴，声
音只能从喉咙里挣出来，跟撞墙声一样沉闷。
再来不禁为进去了的老乔担心。
不过还没有等他担心多么一会儿，别的为这家操心的人就找上门了。
院子里冲进来好些个人，手持火把，一下子就把院子里照的灯火通明。
这些人吆喝着拍着老乔家的屋门，喊着要老乔出去。
再来跟天香起身看着被拍的咚咚响的屋门，西厢房里还没有消停下来，明显的老乔一时半会儿是抽不出身来，可这些人大
有你再不出来就砸了你家门的意思。
天香理理衣襟，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众人绝没有想到，老乔家会多出这么个俊秀的人物，拍了半天门，怒气冲天的，天香一开门，笑着问一句不知各位
找乔伯有何事，他们全傻眼了。
领头的中年男人先镇定下来，大着嗓门喊起来。
“让老乔出来！今天他必须得给个说法！他家的妖怪儿子再不能留了！”
“对！”
“让老乔出来！”
后面跟着的二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这时都附和着中年男人的话吵嚷起来。
“乔伯现在只怕不方便出来，各位说的‘妖怪儿子’不知是何意？”天香不理会他们的吵嚷，只是淡淡的对领头那人说话
。
“他家儿子是个妖怪！留在村子里迟早要害死我们的！今天我们就要除了他！你们这些外来人，不要插手我们的事情！”
男人兀自愤恨。
旁边一个大婶这时走上前来，好心的对天香说，“这位公子，我瞧你是过路的吧？可是经过我们村子投宿到村头这家的？
我劝公子一句，这家不干净，公子还是早早离开吧。”
天香对着大婶弯起嘴角笑的分外好看，“多谢这位大姐。我和我的随从路经此处，遇上天降大雪，实在没法赶路，才借宿
此处。这家的乔伯为人和善，对我们很照顾，如今遇上这样的事情，我们实在不能撒手不管。只是不知道，你们所说的妖
怪一事，可是真的？要真是这样，我们自当细细思量。”
那大婶被天香这好看的笑容，温柔有礼的眼神，还有那一句“大姐”，甜的脸都红了些，和和气气的跟天香说了起来。
“这家的儿子，前些年遇上了妖怪，后来我们全村人一起除了妖，谁想到他却让妖精上了身，自那以后，多次打伤我们村
里的人，怪事也做了不少。不说别的，就说今年冬天，我们这里从来不下大雪，可是今年冬天整整一冬，像今天这样的雪
不知下了多少场了！地全冻了。这样下去，明年的庄稼可怎么办呢？您想想，那妖怪当初是我们合力铲除的，如今余孽未
清，自然是要加害我们的。”
说着，大婶叹了口气，神色间也颇有不忍。
“老乔就这一个儿子，他又一向为人很好的，我们也实在不想为难他，只是事情如此，为了全村，也不得不逼他交出他儿
子了。”
天香点点头，刚想要继续问下去，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胳膊。
回过头来，是老乔沉着脸站在他身后。
老乔拽开天香，独自站在门口面对着院子里的老老少少，毫不畏惧的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两位是路过村子
的，借宿我这里，与这事没有关系。大家是为了什么来的，我也明白。可我还是那句话：我儿子不是妖怪，要我交出他来
，不可能！”
第三章：我儿子，不是妖怪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不少人愤恨的瞪视着老乔。
然而老乔只是挺直了腰板站在门口，张开胳膊紧紧抓着左右的门沿，毫不动摇的回瞪着每一个怒目而向的人。
再来走到天香身旁，担忧的看着院子里那些人。
一触即发的对峙，被西厢房里不适时宜的一声闷吼打破了。
领头的男人挥起手里的锄头两步冲到老乔面前，眼见锄头就要挥下来，老乔却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双目坚定的直视
着男人，丝毫不动摇。
再来焦急的冲上去却被天香拉住了，此时，锄头停在了老乔头顶。
男人压抑着怒火，举着锄头的手颤抖着，脸颊也颤抖着，嘴唇也颤抖着，终于，眼里多了热泪。
“啊——”男人大吼一声，将锄头用力摔到地上，溅起地上的石子飞起来砸到老乔的额头，血流下来，老乔仍旧一动不动
，守护着他的家门。
男人看着老乔，眼里的热泪滚落下来，满是不甘和痛苦的喊了一声：“乔叔啊——”
在再来和天香吃惊的目光里，男人轰然跪下了，跪在老乔身前。
老乔这时才放下了手，低头看着男人，掩饰着眼里的难过，勉强笑着答应了一声：“哎。”
男人双手扶着膝盖跪在地上，垂着头，热泪一滴滴落在地上，融化了门前的雪，留下一个个雪窝。
院子里的人也都放下来刚才还剑拔弩张举起来的木棍，锄头等等物事。
“乔叔，”男人低着头，哽咽着说道，“您就放出堂兄吧。”
老乔苦笑着，叹口气，“阿灿啊，那是我儿子啊……我是他爹，我不护着他，还有谁能护着他？”
叫阿灿的男人仰起头来，一样难过的目光，也带着一样的不退缩的坚定。
“乔叔，二十年前，这里闹瘟疫，官府都放弃了。要不是你去老林子里找来偏方的药草，咱们这里的人早就死绝了。村子
里的人，一大半都是被你救下来的，也包括我这条小命。”
老乔摆了摆手，阿灿却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尊敬您，感激您，我们一次次放过了他。可是乔叔，他是妖怪，他要害人的！难道您要看着您当初救下来的这些人
，被您儿子再害死了吗？！”
老乔的叹气沉重无奈，却只有一句话：“我儿子不是妖怪，我不会交出他来。”
阿灿重重的磕下头，却并不抬起来。院子里的不少人此时也跟着跪下，对着老乔磕头。他们中有的人是被老乔救了，有的
是家人被他所救，这个头，是谢他救命的恩情，也是断绝情谊。
老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
阿灿慢慢的起身，后面的人也跟着陆续起身，齐齐的都看向老乔。
“乔叔，今天，我和大家为了当初你救过我们，饶了他。但是假如村里再不安稳，就不要怪侄子无情了。”
老乔默默的看着他们离开，又默默的看着地上被踩上凌乱足迹的白雪，没有转回身，低着声问天香和再来。
“你们可是要离开了？”
再来不知道老乔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看着这一切，心里很不好受。
向前一步，再来扯住老乔的胳膊，将老乔带进屋里，笑笑说，“外面冷，回屋来吧。”
天香侧身关上了屋门，挡住了外面的漫天风雪。
老乔终于是撑不住了，抱着头蹲在地上开始无声的痛哭。
再来与天香对视一眼，再来附身，搀起老乔，扶他到椅子上坐下。
老乔抬起头，已经是老泪纵横，看看担心的看着他的再来，还有在一边沉静的天香，老乔笑了。
“你们听老汉我讲个故事吧。”
“我们这个村子，祖祖辈辈都是种地为生的。偏偏是我，淘的厉害，不爱干地里那些活，从小就爱往林子里跑。什么会吃
人的猴精啊，会幻术迷惑人的花精啊，从小故事听多了，总觉得那林子里定然是很精彩的。就这么混到了成年，娶了妻，
生了儿子。村里人都瞧不上我，说我不安分，不勤快，不踏实。我不服气，林子比那枯燥的田地好玩多了啊。”
“终于那一年，村里闹起了瘟疫。瘟疫来的凶啊，得了的人活不过几天。我老婆也得了。我着急，可也没办法。后来想起
来小时候老人们讲故事，说我们山里有仙草的妖精，找到了仙草能治百病的。眼见老婆活不下去了，我死马当活马医，进
了山找仙草。”
“可是谁也不知道仙草是什么样子的，我只好见着不常见样子的草，都摘回来。到了家，一次一种煮了给我老婆吃。是不
是仙草，我不知道，但是终于让我找到一种能治好瘟疫的草。只是我老婆那时候身子太虚了，挺不过来了。”
“就这样，我无意间救了村子里好些人。后来这些年里，再没有人瞧不起我。大家都感激我，都说我是恩人。可是我跑不
动啦，老婆死了，我一个人要养活儿子。我开始种地，养家。”
“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儿子长大了，该娶媳妇了。村里想嫁到我家当媳妇的姑娘可不少，可是我儿子一个也看不上。他
被妖精迷住了。”
老乔说到难过的地方，眼泪又落了下来。
再来轻轻给他拍着背，安慰着他。
“其实，那是个好姑娘。”
天香挑眉，再来也有些惊讶。
“你们不信？”老乔苦笑，“谁都不信。但是她真是个好姑娘。我不知道她从哪来的，反正是有一天，她就来了我家。我
儿子早上开了屋门去打扫院子，就看见她俏生生的站在院子里朝他笑，这一笑，我儿子的心就给了她了。”
“我起初只当她是落单的姑娘家，谁想她一点不怕我们知道似的，进了家坐下了就说，我是妖精。”
“她说，她就是喜欢上我儿子了，想嫁给他。我说这肯定不行，可是我儿子就非认定了她，要留她下来，还说我要是敢告
诉别人，害了她，他也就不活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些年什么都惯着他，他犟起来我是拗不过的。就这么，她留下来
。”
“起初我是心惊胆战，可是时间长了，才发现她真是一心来给我家做媳妇的。家里里里外外的活计都做的好，照顾我和我
儿子也是一心一意。村里人好奇我家突然冒出来的媳妇，我只说年轻时出去认识的人家许下的亲。大家都羡慕我家找了个
好媳妇。”
“可就是那年大雪那日，出事了。”
“村子里一家的小孩子病了，病的厉害。偏巧那几日也是这样大雪纷飞。我们这几乎没下过这样大的雪，出村的道路全被
大雪埋了。那小孩子眼见着着不了大夫，要不行了。我家媳妇，心善啊，知道了这个事，怎么都坐不住了。我们寻思这也
是救人的好事，就让她去了。”
“谁能想到呢，她在那家窗外偷着施法术的时候，被来探望的那家的亲戚看着了，惊动了她，法术一断，马上能救回来的
孩子，死了。”
“她知道事情不好了，却咬着牙不肯逃回家来。怕连累我们。”
“等到我和儿子在家里纳闷她还不回来，一路找出去了，才知道她被那些人追着逃到了山里。我跟儿子追上去的时候，她
在山里被村里的好些人围住了。村里人看见我们，说你家媳妇是妖怪，今天就打死她。我愣了，我儿子却要冲上去救她，
嘴里喊着那是我媳妇你们不能伤她。不少人就开始怀疑起来，怀疑我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妖怪却帮着她害人。”
“她被人围着，却不愿意伤人，想要逃，却舍不得就此离了我儿子。眼见着已经开始有人怀疑我们了，她定了心，对着我
俩笑了，施了一礼，眼泪却落下来了。村里人已经冲了上去，就这么……就这么乱棍打死了她……”
老乔哽咽了，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出来。
“她是为了我俩，一心寻死的……”
天香走上前，扶着再来的腰，揽他贴着自己站着，右手握紧了他的右手。
“她怕她逃走了，村里人难为我俩，她宁可被活活打死……可怜我儿子，当场就疯了啊……”
像是回应着老乔的讲述，西厢房里被堵住了嘴的人，自喉间发出悲愤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