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的是方云深说的那个“供”字,怎么好像他跟他真有什么似的?
“呸,你那狗嘴,还会说人话么?”方云深使劲擦了屏幕上沈阅的脸几下,仿佛因此而解恨,收拾完缩回大沙发椅,继续
聊刚才的话题,“你会害死他的。”
沈恒虽然才来学校没几年,但是能力突出,刚被提拔到教研室主任的位置上来。全生科院老师的课都捏在他手上,想给课
上就给课上,想让你上哪门课就让你上哪门课,颇有实权,听说当初就是看中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才让他坐这个位置的。
方云深跟沈阅做了两年同学,深知他那个哥对他回不回家这个事情是多么的看重,毕竟当哥的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想回家都
找不到门在哪里。要是让他知道沈阅不回家是因为这么一个人,还是个大男人,难保不会公报私仇,毕竟人非圣贤嘛。—
—沈阅一向不要家,可是他还要哥,现在连不要哥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啧啧,方云深对沈傅二人的未来深表同情。
数百公里之外的沈阅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在他的印象里那个男人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只是叹气:“你是不知道,当时我要
不说出个名字来,沈恒那王八蛋真能杀了我。”
摸摸脖子,那只老虎钳似的大手造成的窒息感犹存,脸颊也生疼生疼,仿佛还被人按在桌子上,沈阅忽然又觉得呼吸不畅
了,赶紧大口喘气。
方云深说:“幸好你没说我的名字。”
沈阅习惯性地翻翻白眼,说:“足见你在我心中的排名是多么的靠后。”
方云深大笑:“幸哉!幸哉!”
“咚咚咚”三声,没等沈阅应声,一个三十来岁极貌美的女人就开门进来了,沈阅的眉头简直要拧成一股麻绳,下意识的
关了显示器,扭头怒目而视。
来人并不以为意,把托盘上的一杯牛奶搁在电脑桌上,反手像是想摸摸沈阅的脑袋,被敏捷地躲开了,这倒不是出于对他
的敌意,而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老被摸头会长不高,那个男人会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揉乱他的头发。因为一年最多只见一
次的缘故,大概是没关系的。
“喝完了早点睡,熬夜不好。”那女人似乎是想等他把牛奶喝完收了杯子再走,电线杆儿似的杵在椅子边,还唠叨,真以
为自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呐?
沈阅不耐地打发她出去,开了显示器,听见方云深那因为长距离传输而失真的声音,极力压抑却掩藏不住笑意:“你后妈
?让你喝牛奶?”
沈阅怒道:“你后妈!你才喝牛奶!”
摘耳机,关窗口,关电脑,睡觉!
等到爬上床了,又摸出手机来给方云深发短信:别介意。
方云深回了个笑脸。
在这个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决定了,吃了年夜饭就走。那王八蛋怎么不再晚几天把他押回来?沈阅闷在被子里
恨恨地想。
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给傅守瑜发短信:你们还没放假呢?
等半天没等到回信,终于抱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傅守瑜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才看见沈阅的短信,回了一个字:没。
这时候沈少爷已经外出晨跑去了,边跑边背英语单词理化公式,他是下定决心要重新参加高考,趁着还没彻底定型矫正自
己的人生。这事儿他谁也没告诉,只偷着跟方云深商量了一下,琢磨着是不是挂靠在当地的中学比较方便,可是转户口也
是个麻烦事儿,一时半会儿没个主意,索性不再去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复习着再说。
白天看书,晚上下棋,偶尔出去跟老同学聚会打球,一日三餐从来不下楼吃,都是由保姆送到楼上房间,偶尔路过客厅那
是因为两分钟内要出门。
沈阅的小后妈在客厅跟沈家家长抱怨:“成天成天不见人,这就算是回来了?”
沈院长脸藏在报纸后头,报纸一抖,屋子里顿时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下都能听见。
“肯回来就行了。”哗啦,翻过一页报纸去。
沈院长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骄纵一点似乎理所应当。
曾钊的实验室是全院放得最晚的实验室,腊月二十之后,研究生们陆陆续续地开始请假的请假迟到早退的迟到早退。
按理说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发生的,因为自从上次细胞全灭之后,老板震怒,从此成天镇守在实验室里,并且以身作则带头
抄实验室管理细则。
可是室外的西伯利亚低气压冷空气并没有蔓延到室内来,值此危难之际,老板的心情似乎,很好?果然成大事者深知关键
时刻民心稳定的重要性,新细胞买回来之后,实验很快走上正轨,人人都忙着把手头这一部分做阶段性总结。只要保质保
量完成,老板一律放行。
腊月二十八这天,整栋生物楼里除了门卫老大爷,就只剩傅守瑜还在办公室做整理总结。
曾钊倚着门框,装模作样地笑着敲敲门:“我说大过年的衙门还封印呢。”
傅守瑜回首笑:“国家法定假日是初一到初七。”
一瞬间,曾钊有些失神,有多久没见到他笑得这么不设防了?于是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大步过去搂住那人的肩膀,抓过他
手里的东西扔在办公桌上:“好了好了,别弄了。难得天气不错,走,带小丫头上公园玩儿去!”
傅宝宝是一个很骚包的三岁小丫头,穿着新衣服的她,非常有镜头感地摆出各种各样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pose,天冷穿得
多,怎么看怎么像个小团子,圆滚滚的,煞是可爱,圆滚滚的,煞是可爱,回头率百分之百。
“爸爸!”刚拍完一张,小丫头蹦蹦跳跳地招呼不远处看东西的父亲。
傅守瑜以为她渴了,递上水,同时蹲下为她整理小辫。小丫头一手握水壶,一手拉住父亲的衣袖,父女两人穿着矫情的亲
子装。“咔”一声脆响,这温情脉脉的一幕被定格下来。
傅守瑜转头,曾钊晃晃手里的相机,一脸得意的笑。傅守瑜也笑,问女儿:“宝宝,想不想跟曾叔叔照一张?”
小丫头咬着吸管,大眼睛滴溜溜在父亲和曾叔叔之间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转,直到父亲鼓励地点点头,才也点点头。
曾钊拦住一个路人,把相机往人家手里一塞:“帮个忙。”
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傅守瑜已经抱起女儿,曾钊大大方方地伸手,越过小丫头,搭在傅守瑜的肩头,两大一小三个脑袋
挨在一起。曾钊笑得张扬,傅守瑜笑得温和,傅宝宝小朋友撅着嘴唇,好像不怎么情愿。
逛完公园,又去吃肯德基,傅守瑜不太主张给孩子吃垃圾食品,但是小丫头很兴奋,曾钊说:“偶尔一次,又没什么关系
。”
小丫头不肯吃炸鸡块外面的皮,曾钊无比耐心地替她剥去,把鸡肉撕成一小条一小条地喂。
傅守瑜看着都头疼:“您别这么惯着她。”
曾钊说:“偶尔一次,又没什么关系。”
小丫头赖在滑梯上不肯下来,傅守瑜正要去抱她,被曾钊伸手拦住,还不等她曾叔叔开口,小丫头先说了:“偶尔一次,
又没什么关系!”
曾钊会心一笑:“原来是只小鹦鹉!”
小丫头冲他耸耸鼻头:“你才是小鹦鹉,我是小猪!”她属猪。
“宝宝!”傅守瑜喝止女儿的没大没小。
“好啦,偶尔一次,又没什么关系。”曾钊把他拖到一旁,又给点了一杯圣代,安顿下来。盘算着真得把孩子早点送进幼
儿园,成天在家跟奶奶呆在一起,好好的孩子都给闷坏了。
傅守瑜拿勺子在曾钊眼前晃晃:“您想什么呢?”
曾钊把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笑:“我在想,当父亲的感觉真好。”
傅守瑜低头挖冰激凌,却不吃,过了一会儿,闷闷地说:“要是喜欢,给您当干女儿好了。”
曾钊哈哈大笑,说:“干女儿?我不要。”
“不要算了。”傅守瑜送了一大勺冰激凌入口,冻得脑仁都僵了。
曾钊笑得更欢,伸手替他抹去嘴角沾着的奶油。傅守瑜僵了一下,没躲开。
第十章:
方云深给曾钊打电话:“爷爷让您三十儿晚上来家吃饭。哦,把小傅也带上。”
曾钊说:“替我谢谢老爷子的美意,今年我们另有安排了。”
方云深再打给沈恒:“喂,沈老师啊,三十儿晚上方便不方便啊?爷爷请吃饭。”
年年方老都请院里孤家寡人的老师们到家吃年夜饭,不然就一老一少再加一保姆也挺凄凉。
沈恒近几年也算是常客了,没多做考虑,一口答应。
挂了方云深的电话,曾钊闲得没事查傅守瑜的勤,盘问地点事件人物。
傅守瑜正陪母亲采办年货,乖乖作答。
通话结束,一直埋头选东西没吭声的傅母突然问:“曾老师是不是还没结婚啊?”
傅守瑜楞了一下,斟酌词句:“曾老师和师母感情不好,正在办离婚。”
傅母摇摇头,说:“真是可惜,曾老师那么好的一个人。”
傅守瑜怕她老人家再说下去就要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赶紧把一大桶橄榄油搬上手推车。
傅母拍了他一下:“放回去,我不要这个。”
“要那个!”小丫头的声音插进来,两个大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她身上。
从超市出来,大包小包,又打不到车。小丫头小手一指,突然喊了一声:“曾叔叔!”
她认得曾钊的车,可是满大街这样的车不计其数,小丫头一开始看见一辆就叫一声“曾叔叔”,为此还生了曾钊好大的气
,因为叫他他都不答应,谁都拿她没辄。
喇叭响了一声,傅守瑜回头,居然还真是曾钊。
到家,傅母抱着孩子先上楼,曾钊跟傅守瑜一起搬东西,悄悄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还是怎么的?你妈老看我。”在
后视镜里照了好几下了,明明没什么异常啊。
傅守瑜说:“她老人家想请您到家吃年夜饭,不好开口。”
曾钊纳闷:“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我这儿正等着呢。”又用肩膀蹭蹭傅守瑜,“哎,老人家不好开口,我也不好开口,
你帮我说吧。”
傅守瑜埋头干活儿不理他,这人想起一出是一出,千万不能跟着他走。
晚上,方云深照例与沈阅视频聊天。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方云深问。
“明儿晚上九点一刻的飞机,”沈阅笑,“你来接我?”
“是九点一刻到啊,还是九点一刻才起飞?”
“你说呢?”
“我不知道。”
“那王八蛋滥用暴力把我押解回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上桌吃口年夜饭?小爷我就赏他个面子,就吃一口,吃完我就走。”
方云深撇撇嘴,不置可否,只冷酷无情地说:“那你叫你的绯闻男友去接机吧。”
沈阅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绯闻男友?谁?”
方云深笑得那叫奸诈阴侧,叫人毛骨悚然:“还能有谁?傅守瑜啊!你都在你哥面前给人过了明路了,这会儿再来装糊涂
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沈阅隔着几百公里地啐他一口:“呸!你就积点口德吧!人小傅又没招你又没惹你,你干嘛老咬着他不放?”
方云深蹙起眉头故作深沉:“第一,招惹他的人不是我,是你。第二,即将咬着他不放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你哥。第三,
恐怕你叫傅守瑜他也不会答应你了。”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人都有主了还理你作甚?”顿了一顿又说,“小沈阅啊,听哥哥跟你说,咱们在道上混呢一定要把招子放
亮一点脑子放活一点,你老这么糊里糊涂的我也很为难啊~”
沈阅凌空虚踹无影腿:“滚滚滚滚滚滚滚!”
方云深由他踹去,反正也不疼,心里暗想:常言道大人不计小人过,这次我就做回好人吧!谁叫我比你大呢?
曾钊都走到傅守瑜家门口了,手机响,很意外的,居然是任静,他停了一停,忽然发现记忆中她的脸都有些模糊了,有多
久没见过面说过话了?
“你在哪里?”任静问。
“外面。”曾钊简短作答。
“今天过年,回家吃饭吗?”
事实上,自从傅守瑜研究生毕业之后,曾钊就没有在家吃过年夜饭,都是在方老家吃的。
曾钊没有作答,任静又说:“我做了你最喜欢的松鼠桂鱼。”几乎是哀求的口气。
那是一道很考手艺的菜,任静下了苦功学了很久才做到完美。可是她从来没有做给曾钊吃过。在曾钊最需要家庭温暖的时
候,她还是一个不懂事贪图玩乐的年轻女孩,她理所应当地花着曾钊赚回来的钱,但是她连一顿温暖可口的饭菜都没有给
他准备过,她不知道这口怨气他憋了多久。
当她发现的时候,两人已经形同陌路,她与他的心从此失之交臂,无法挽回。她想,曾钊至少是不会和她离婚的,代价太
大,他是一个商人,懂得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她从来无法束缚他的自由。
“回来好吗,家里就我一个人。”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越发难耐。
曾钊已经走到傅守瑜家门口,最后一步踏得有点重,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隔着一扇防盗门再加一扇木门,仿佛依然能感
受到室内的温馨欢快:“不了。过年之后我们见个面吧,有些事需要办理。”
“我不会同意离婚的!”任静的情绪终于失控,“曾钊,你尽可以放出手段来对付我,我反正不会让你如意的,大不了同
归于尽!”
“嘟!嘟——嘟——”是曾钊挂断了电话,关机。
伸出的手还没有触到门铃,门开了,先是里面的木门,隔着铁栅看见傅守瑜的脸,曾钊发自内心的展开微笑。
“好慢!”傅宝宝趴在沙发靠背上冲客人做鬼脸。
曾钊愣了一下,傅守瑜解释:“十分钟前,我们在窗口看见你进楼道了。”
没问怎么回事,在他的理解里,这不是什么值得追问的事情。
傅母在厨房里高声问:“瑜瑜啊,是不是曾老师来了?”
曾钊换了拖鞋进厨房打招呼:“伯母好,打扰了。”
傅母笑笑:“曾老师坐啊,瑜瑜给曾老师倒茶,好好招呼。”
傅守瑜正在偷吃香肠,被傅母拍了一下,做个鬼脸,又用指头捻起一片递给曾钊,曾钊张嘴就来吃,傅守瑜躲开了,冲他
使个眼色:我妈在呢!
方老在看春晚,保姆在收拾餐桌,方云深送客人们出门,偷偷拉住沈恒:“沈阅今晚九点一刻的飞机回来。”
沈恒看了他一眼,方云深举起双手笑着后退两步:“别这么看我,我可是日行一善的大好人呐。”
沈恒冲他点点头,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方云深眨眨眼:“那您慢走。”转身进屋陪老太爷看电视去。
沈恒看了看手表,慢慢地往自己的车位走去。
赵本山的小品演完了,傅母也回房间休息去了,曾钊立即靠过来蹭啊蹭,傅守瑜差点没拿靠垫抽他。剥了一个橘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