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念咒的小道士一阵惊呼,脱开阵势去搀扶正中的老道,白发道长更是又惊讶又激动,对着云馨颤声道:“天佑我主啊
……这等奇迹贫道此生闻所未闻,若非亲见,定以为是黄口小儿的无稽之谈……先太子的魂魄聚形,说明殿下真的已在人
间……真真天佑我主啊……”
与道长得哭天抢地相比,当事人云某倒是镇静得多。
他抬了抬手,看似体贴地将其扶起,又请大夫为这老道长诊治,然后独自一人回身入屋。
现下,这人正静静地看着我,嘴角微微翘起,微笑不语。
我最是受不了云某人的这种神情,那种如水的风情在眼波中打转,要留不留,让人心里痒痒的。
我大大咧咧地坐在案上,哧笑:“看看这只狐狸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儿你也舍得耍?拿着我的东西说是先太
子的,我人好好站在这里,那魂儿能不聚形吗?你说说,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说假话倒是和顺口溜儿似的呢?”
云馨不在乎:“上官月敢拿这老者糊弄我,我自然不介意奉陪。”
我乜斜:“你不是希望先太子殿下复生吗?怎么,不敢拿他的东西试试?”
云馨道:“希望和糊弄是两码事,信不信不管我拿谁的香囊,那老道都会说一样的话。”
我抚掌笑:“云馨,你果然孺子可教。这不过是化学反应,只要有丝织物就成。”
云馨也笑,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温热的气息吹动我耳旁垂下的几缕细发,轻颤,有些痒。他说:“我倒是想学,就是不
知道苏老师肯不肯收呢?”
我故作严肃的捏住他的下巴,装作老道的口吻道:“小妖精,苏大爷就看在太上老君的份儿上教你两招。上官月搞出这么
多事情,不过想在你的软肋多戳两刀让你发疯,他自然就有机可趁。那深爱先太子的云宫主不如将计就计,一边把这道士
做法的结果广散出去,一边回去演场戏。戏的名字就叫做‘老道长作法证还魂,痴情人夜醉郁竹轩’,哎呦!”
云馨一口咬在我锁骨上,慢慢地吮吸,直到雕琢出一朵红痕,像华丽的蕊。
然后道:“上官月疑心极重。”
我接口:“可惜他的自负之心大于怀疑之心。”
云馨道:“可惜还是被逼到绝境的自负。”
我会意地说下去:“所以如果思念成疯的云宫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头,一个大意让他看到了些什么不该看到的,他
也绝不会怀疑。”
云馨在慢斯条理的种花,一直吻到我唇边,眼睛里已经盛满欲望的佳酿:“苏老师的意思是……学生接下来该大摆宴席,
答谢上官月?”
我正色:“还要酩酊大醉。”
言毕,我俩相视而笑。
一直以来,我和云馨的关系是最尴尬的存在。
情人?抑或是敌人?
晦暗不清。
可是,在这一时刻,我突然感觉我们像是可以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朋友。例如刚刚,以云馨之精明,不可能事先没有预
算好对付上官月的下一步计划,甚至可以说,接下来的三步他都早已考虑周详。可是他偏偏不讲明,宁可借我之口道出。
他在用事实证明:我们真的是如此的契合。
如同一首莫扎特的协奏曲,可以或快或慢、或奔放或伤感地弹,都能弹奏出令人怜爱的声音。
似乎从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他叫云馨”的时候起,我们的关系就是能喝同一瓶威士忌,仰望同一片星空的伙伴,并可以
保持这种步调,一直一直得走下去……
我冲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云馨稍滞,眯起眼睛看我。
我心下叹气,苏和啊苏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捏?怎么看也不像我的风格。
于是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云宫主为什么喜欢我这样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人?”
他闻言不语,微微垂头,仔细得整理那身暗金的衣衫,像是比绣花的女子还要细致似的。
整理仪容之后,就缓步走向门口,期间,只字未语。
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云馨突然开口回答。
他吐字很和缓,似乎思考了措辞很久。出口的语句很郑重,却一点也不显得刻意。
他说:“苏和,如果我落魄了,你会怎么样?”
他说:“这就是我的答案。”
第六章:抽丝剥茧(上)
西斯·诺特波姆曾在诗中写道:
记忆像一条狗,躺在它怡然自得的地方。
可惜偏偏遗漏了一个事实——
它不仅仅会怡然自得的躺着,也会不时地咬你一口。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梦境就像是火山口的温泉,不断地沸腾涌动。
果然,当晚再次梦回南涧。
***
似乎是寻幽在抱着我,缓缓地拍打,像哄人入睡的姆妈,一下接着一下,安稳而舒心的节奏。
他说:“小家伙,你心里早就有答案的,不是吗?”
他说:“太子殿下,弱点与尊严并非不相容,有的时候尊严恰恰体现在对最大弱点的承受上。”
他说:“幽,心太脆弱就不要假装坚强,我看着心疼。”
风卷残叶,细细索索地飘来荡去。
我还来不及读懂寻幽话中的隐义,场景一转,我已然立于南涧某家酒楼的窗边。
窗下是南涧最繁华的街市,此时却是鸦雀无声,众人呆若木鸡。
这个场景实在不难想象,因为南涧有个疯子正当街辱骂暗宫宫主,而这些人正静待这个疯子的悲惨下场。
此时,我喊出口的是:
“云馨——!你是天底下最无耻、最可恶、最令人讨厌的混蛋——!”
“云馨——!你个忘恩负义、负心薄幸、吃里爬外的小人——!”
“云馨——!你王八蛋——!”
……
尚未暗爽完,时节变换成了夏季。
我仰面躺在蝴蝶谷澧泉旁哭泣,拍打,水花四溅,惊吓了四周紫色的蝴蝶。
阳光、泉水、反射的是明亮的刺痛。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衣服被一层一层的剥掉,然后水一层一层的漫上来。
水,清澈而冰冷,绝望的疼痛。
此时的状况很混乱。
因为分辨得愈加清晰,感受得愈加真切,所以愈加混乱。
脑海中突然跳出来一句很文艺的词儿:
如果说这不是梦,我何时经历过?
如果说这是梦,那我岂不是一直生活在梦中……
衣服被剥光,亲吻变得猥琐,身体已然放弃了抵抗,而面前的人却停了下来。
试问:一具尸体如何能巫山云雨?
妄图争开眼睛,可惜红肿而刺痛。
隐约一个人踢开那具尸首抱起我,狭小的缝隙中透进来的满是黑色。
黑色的锦袍摇曳,乌发斜斜挽起,侧洒于胸前。
然后是遮盖面庞的银色面具,仅余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
温润如水,深邃似泉……
***
“咣当”!
我翻身而起,恰巧碰倒了床前桌上的茶具,琥珀色的液体洒落一地。
我像回避什么似得,逃也一般飞速的冲了出去。
屋外月光迷蒙,已有晨色。
夜里似乎下过雨,地上积着层层波纹,还有不时沿屋檐滴落的水滴。
乳白色的雾气弥漫,飘散着淡淡的酒气。
欢宴之后的气息。
我了然一笑。
《孙子兵法·用间篇》将用间分为五种类型:
一为“因间”,二为“内间”,三是“反间”,四是“死间”,五是“生间”。
在此之中,以“反间”最为巧妙和高明。
只要看过《三国演义》的人,对这反间计必然不会陌生。
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
那个尽述同窗之情,大醉而卧的周瑜,那个夸下海口,却连连无法道出说辞的蒋干,那两个被稀里糊涂除掉的蔡瑁和张允
,那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曹操……
只是不知当年羽扇纶巾的周公瑾反间成功之时是怎样一番情景,
是否也如眼前这人一般,瑟瑟得孤立于此,
与浓墨般的天幕融合在一起。
如夜般空寂。
我轻咳两声,问道:“上官月离开了?”
云馨没有回头,他稍稍直了直身体,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他说:“这么晚怎么还没睡?你身子不好,不该来这里。”
睡觉就意味着做梦,而梦又似乎特指刚刚的那一个。
我甩了甩脑袋,步到他面前,继续问道:“一切进行的还顺利否?”
云馨不着痕迹地侧了侧,点头道:“还好。”
我笑着拍他的肩膀:“这反间的方法有两种:一是收买,二是将计就计。你这一招显然要求的技术性比较高,难得一击得
中,值得庆贺。”
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也猜不到你设计让他带走的东西会是什么?云夫子,烦请指教一二。
”
话到此,云馨恍若未闻。
我狐疑地抬头,发现他正牢牢地盯着我。
晨雾中,云馨斜靠在廊柱之上,暗色的锦袍随意披散着,往日斜挽的乌发悉数散落在肩。
发丝随风飘起,回落,划出异常柔和的曲线。
他的面容隐在檐下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那双眼睛,
抑或是只有那双眼睛——
温润如水,深邃似泉,
仿若诸般感情纠结眼底,
说不清道不明……
我就这样看着云馨的眼睛,他也看着我的。
我如同受了蛊惑一般凑过去,抱住他的肩膀,吻上了他的唇。
云某人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身体稍滞,不过立刻揽过我来,撞在廊柱上。
月光越过廊檐,将他的阴影整个儿投在我身上。
从渴望而热烈,到激情过后的安稳,我们一直紧紧地贴在一起。
不需要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因由。
他一直不自觉地,一遍一遍地描摹着我的眉骨、脸颊、下颚。
似乎在潜意识中希望能以某一种方式把它保留下来,
这种安稳而温暖的情怀。
***
云馨反复吻着我的额际,郑重地道出六个字:“这一次,相信我。”
我眨了眨眼,很煞风景地也说了六个字:“云馨哪~你硬了。”
云馨眉峰一挑:“我认真的。”
我点了点头,摆事实讲道理:“我说的也是真的。”边说边直了直身子,有些坏心地舔舔嘴唇,涎着汁液去撩拨。
云馨勾唇一哂:“苏公子,阁下的表情很猥琐。”
我攀着他的衣襟,整个人覆上去,磨蹭了两下。然后压低他的下颚,正视那双明眸,笑道:“多谢云宫主谬赞。只是无所
不知宫主,您应该知道长久禁欲的人容易变虚?”
云馨稍滞,笑容有些涩:“就知道你不信。”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讽刺,拍开他,伸了伸懒腰道:“天快亮了,要是云宫主不要人伺候的话,小的先行告退。”
向前一步,他拉住;再向前一步,他收紧。
云馨是武林的神话,
让他主动放手是童话,
妄想从他手心逃脱就是笑话了。
我叹气,不得不回转过去。
“我说过我不强迫你相信我,你也不要强迫我放开你。”云馨语速极快,有种唯恐被打断的错觉。见我怪异地打量他,稍
顿,把交握的手掌又紧了紧,道:“我不会放手。”
我抿了抿下唇,忍不住想笑:
你说过?
NND,你还和老子说过你丫只能做某某人,做不做?不做看我九阴白骨掌分筋错骨手把你大切八块五马分尸,然后丢出去
喂狗……
好吧,我承认如果真的这样说出口,未免太没出息。
于是我换了种表达方式,尽可能的晓以大义,尽可能意味深长。
我道:“云馨,冬天快到了,海水真得很凉。”
……
深秋的黎明寒冷而潮湿。
暗黑的地面,枯黄的树枝,升腾起的雾气飘来荡去,
看起来像是只有清晨才获准在地面徘徊的,特殊的孤魂。
云馨呆滞了许久,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他嘴唇颤了颤,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知道。”
我伸过手去,一根根的掰开他的禁锢:“难道现在不是很好?叙旧,闲扯,甚至必要的性关系,我觉得这样挺好。”
没什么时刻比现在更让我感觉云馨是个邪教魔头,从我这句话尾音消失的一刻开始,周围的气温就开始以“摄氏”的度量
值,不偏不倚,一度一度的降低。
我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立着,从手指尖儿一直到头发丝儿瞬间变得冰冷,寒意炸得头皮生疼。
这人的脾气……可真不怎么好。
第六章:抽丝剥茧(下)
云馨默默地盯了我两秒,潇洒地放手。然后自然地拉过我随意披在身上的衣衫,沿着衣襟慢慢打理齐整,最后着意系紧领
口的盘扣儿。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因为衔接得自然而显得亲昵异常。
云馨拂开我额前的乱发:“天凉,本不想和你说这么多。可是,我想要个理由。”
我长舒一口气。
自从直言不讳“我”不是璧落此人之后,感觉如释重负,似乎没什么是不能直说的。
于是我道:“若是在从前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我有我想争取的东西,我不想每天活得像是拍电影,扮演的角色、说出的对
白通通都没有自主权。我只是想说明,苏和就是苏和,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和之前的所有没有关系。”
云馨有些被搞糊涂了:“你想争取的?那是什么?”,又宠溺道:“不过不管是什么,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给你。”
从语气到内容,与哄骗幼稚园的小孩子一般无异。
我顿时有些恼火:“你给我?哈,哪怕任意妄为,伤天害理?”
云馨毫不犹豫的点头:“嗯。”
我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不应为之。”
他说:“没有应不应为,只有值不值得。”
我奇怪:“云馨,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解释?”
云馨笑:“无关重要的人,无关重要的事,何劳解释?”
我更加奇怪:“可是你今天话很多,从早晨起身开始,到上官月来访,再到那个牛鼻子老道……”
“因为你不一样。”他打断我的长篇大论,摩挲着我头顶永远摆弄不齐整的几缕乱发。踌躇了半天,却只念出一句:“只
有你不一样。”
“不一样”的解释实在太多,记得曾经和狐朋狗友玩笑,如果一个女人对你说,你很不一样。那么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
其他的男人都想和我上床,只有你勾引不到,是真君子还是……不行?
当然,云馨不是女人。
所以对于这句话,我只能一笑置之。
直到很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