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幸福 上——飞鸟琳
飞鸟琳  发于:2013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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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原来所谓仪式总会给人带来出乎意料的影响。就像大多数贵族世家的小儿子一样,埃尔弗不学无术,虽然性格乖巧,但是没有任何的责任感或者上进心。与他本来的性格有关,也与安德雷卡的刻意纵容有关。世上的东西,不论是得到过的,还是得不到的,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大不了。只有安德雷卡是他生活里至关重要的存在,他的快乐或者不幸都是因为安德雷卡。王国要把唯一王冠赐给他,不要说他本来就不稀罕,而且这种得到是以安德雷卡的惨死为代价的,也就难怪他会弃之如敝履了。

然而在庄严的大教堂里,谦卑地跪在十字架前,面前是摊开的镶着金边和宝石的厚重圣经,背后是殷殷注视的众人,头上是高高的绘满受难神灵的穹顶,那些古朴玄妙的字句从自己嘴里吐出来,似乎有回声在穹顶里缭绕,显得异常清晰。听着自己的声音,于是越来越认真严肃起来。在那一刻,他头次觉得,其实自己的幸福、安德雷卡的幸福甚至整个家族的幸福都是渺小的,因为这不仅是家族的命运,也关系到王国无数人的命运。当他说到“遵循主的旨意,遵从人民的幸福”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羞愧,因为从出生至今,他还从来没有一心一意为了任何别人考虑打算过。

王冠是足金打造,正中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周围环绕着蓝宝石,边缘上嵌满了细细的珍珠。这顶王冠当然不可能是现制的,而是父亲里亚士王年轻时代加冕所订制的王冠,沈甸甸地压在头上,不但重而且尺寸太大,把眉毛都盖住了。

接着一柄权杖交到了他的手里。这柄权杖是乌木制的柄,包着金边,顶端是黄金铸成的盛开的蓟花的形状,这是埃尔弗非常熟悉的含义,向征着勇者无畏的精神。当他拿着权杖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行礼,这几乎没完没了的鞠躬竟然持续了好几分种。从此周围的人都毕恭毕敬地称呼他为陛下,使他感叹命运实在是光怪陆离,他竟然不再是没用的小埃尔弗,而成了国王。在那动荡的年代,他本以为自己即使做了国王也长久不了,然而当他年老体衰回首往事时才发现自己在位的时间竟然比父亲里亚士王还要长久。

加冕的仪式如此有冲击力,昭告所有人,王国有了新的君主,把这个信号重重打进人们的心头,当然也打进了埃尔弗自己的心头。他鲜明的感受到,自己就是国王了。他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在仪式过后一本正经地问伯爵普罗克特:“伯爵阁下,既然我是国王了,那么我要做些什么吗?过去哥哥和父亲做了些什么呢?”

这个简单到近乎白痴的问题却把伯爵难住了,伯爵的视线闪闪烁烁扫过埃尔弗的脸,最后吞吞吐吐地说:“暂时不需要做什么。陛下现在也还小呢。”

082.

埃尔弗完全没料到伯爵会这样讲,窘得无地自容,脸都直发烫,而且有些恼羞成怒,说:“如果没我什么事,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放我离开?无缘无故把我拴在这里做什么?”

伯爵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迟疑了半天,突兀地说了一句:“马车已经在教堂外面等着了。折腾了一晚上,陛下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一群男仆侍女跟了上来,簇拥着埃尔弗上了马车,而伯爵一直垂着头站在原地站在教堂门口,微微佝偻的身形在夜色里显得分外凄凉,而那头花白头发也似乎比往年还有白得多了。

埃尔弗也实在是精疲力尽,一夜无梦,第二天直到天大亮才醒,很奇怪竟然没有人来讲自己起床。走出房间,听到楼上楼下吵吵闹闹。一个男仆从楼上走下来,手里抱着个大箱子,埃尔弗上去问他:“你们大早上的在干什么呢?”

那个男仆抱着沉重的箱子非常吃力,腰也弯不下来,狼狈不堪地说:“里妮夫人说陛下要搬到楼上的大房间去,叫我们去搬东西。”

埃尔弗更是意外,急匆匆地跑上楼去,果然看到里妮夫人站在安德雷卡之前住过的大房间里正在指挥众人搬东西,问:“我几时说了要搬到这个房间里来?”

里妮夫人却毫不在意在说:“陛下虽然没有说过,可是事情是明明白白,陛下现在已经是王国的君主了,怎么还能住在儿童室里呢?”

埃尔弗哑口无言,心想那间房间只是习惯上被叫做儿童室,可是自己想住就住,住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里妮夫人的话。

里妮夫人没有空闲去管他心里的别扭,说:“陛下还没吃早饭呢,快去吧,我已经叫人准备下了,就等着你下去吃呢。”

埃尔弗无可奈何,只能下楼去早餐室。心里一片黯然,其实所谓的搬房间,只是要把安德雷卡用过的那些东西全都搬走收起来而已,也不单单是那个大房间里的东西,整个城堡上上下下,跟他有关的东西,除了他生前留下的画像以外,全都会被一扫而空,从此束之高阁。他活着的时候,人人都巴不得接近他,人人都说他是王国几百年来最优秀的王子,可是一旦死了,也只是一个夭折了的王子而已,在历史书上留下的痕迹微乎其微,几百年后,也许人们翻遍了故纸堆,也只能得知他的名字,以及他是里亚士王的大儿子,再没有其它。而实际上他曾经在自己生命里那么耀眼地活过,可惜一切都已是曾经。

就像里妮夫人说的,早餐早就准备好了,埃尔弗走进早餐室,就被端了进来。烤得金灿灿的面包,热得微微融化的黄油,埃尔弗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坐在窗台上发呆。没过多大会儿,早餐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埃尔弗最不想见到的人。

公爵塞斯既不行礼也不打招呼,大剌剌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个面包,慢慢撕成小块,细细抹上黄油,并没有开始吃,而是拿着一小块面包,走在窗台边,搂住埃尔弗的肩膀,把那块面包送到他的嘴边。

083.

埃尔弗本来以为自己再不会害怕什么,没有了最爱的人,就没有值得害怕的东西,当然更不会害怕公爵。可是公爵突兀地搂住他,跟安德雷卡不同,那巨大的身形轻轻易易地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住,那粗壮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箍得他动弹不得,热呼呼地鼻息喷在他的脖子里,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

公爵似乎也察觉他受了惊吓,轻轻笑了一声。埃尔弗强做镇定,说:“阁下请注意一下礼节,我跟你不需要靠得这么近。”

公爵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笑得全身直抖,手臂放松了力道,不过并没有放开他,转而轻轻搂住他的腰,说:“小画眉好像很焦虑的样子,看得我挺心疼,不过不吃东西可不行,再漂亮的鸟儿饿死了也不会好看了。来,乖乖地把这块面包吃了。”

埃尔弗总不明白他怎么会用这副态度戏弄自己,极度反感。公爵的那张脸凑得非常近,埃尔弗才发觉自己其实从来不曾仔细端详过他的张相。其实就五官来说,那原来是一张相当好看的脸,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纯粹的水蓝色,就像雪山之间最清澈的湖水,金色的毛茸茸的髭须之下露出的是圆润的玫瑰色的嘴唇,挺直的鼻梁、形状完美的脸颊和下巴很有个性,相比起来安德雷卡的长相就显得太细巧了些。他的脸凑得那么近,以至于埃尔弗可以清楚看到那浓密的金色睫毛上跳跃的晨光。可是对于自己和安德雷卡而言,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那张脸再怎么完美也好,看了都只会厌恶。埃尔弗的力气跟他是天差地远,要挣是挣不脱的,一时无措地抿起嘴唇。

埃尔弗的那些不自觉的小动作在公爵看来真是可爱透顶,说:“你要是不吃,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只好吻你一下,你说是吻嘴唇还是鼻子呢?”

埃尔弗看到那不断蠕动的四周布满胡须的嘴唇,觉得要是被那嘴唇吻一下也未免太可怕,要是这时候大声叫人也来不及了,只能张开嘴吃了那块面包。正要趁机赶这个讨厌的人出去,他却把整盘面包端了过来,一块接一块地慢慢喂给埃尔弗吃。埃尔弗没有办法,只能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公爵似乎因此变得心情非常好,叹了口气,说:“大概这个房间真的很吸引人吧,我搞不懂。听说我的母亲当年也很喜欢这个房间,动不动就来坐着。”

埃尔弗才想起来,他的母亲虽然出身低微,可是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也是一位真正的名正言顺的王后。他虽然多年倍受冷遇,却可以好端端地活着;自己的哥哥虽然是地位显赫的大王子,却那么年轻就死去。这两个人到底是谁更加不幸呢?埃尔弗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在同情他,实在太不应该,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地坐着。

公爵说:“可是每次进来看看,里面明明没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是些小桌子小凳子而已。就觉得你天天躲在这间屋里,是想躲开我吧。真让我伤心。”

084.

埃尔弗有些糊涂,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戏弄自己还是真的伤心了,迟疑了几秒钟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待着,任何人都不想见。”

公爵说:“不见别人当然是对的,不过不让自己的主人见可不行。”

埃尔弗又惊又怒,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爵的眼睛里溢满了愉快的笑意,说:“你一点都不觉得吗?我的小画眉,你不是一只在外面自由飞翔的野生小鸟,今后都只能住在我给你打造的笼子里,做我一个人的宠物,你的漂亮你的可爱,今后都只能任我一个人观赏。”

埃尔弗用尽全力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躲到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以为我年纪小就会畏畏缩缩任你欺负那就错了。现在请你离开这个房间,我给你最后一天时间,收拾好你的东西和你那帮走狗,明天就从这个城堡里滚出去,永远不要再踏进首都一步。”

公爵夸张地挑挑眉毛,说:“哦,是吗?你真的可以赶走我?”

埃尔弗说:“是的,我当然要这样做。你不过是父亲名义上的弟弟而已,我跟你本来就没有多少关系。如果我命令你离开,没有任何人能够留下你。而且,总有一天,我会砍下你的头,把你的尸体碎成一片一片。”

公爵惊奇地睁大眼睛,说:“你命令我?你可以命令我?你还想杀了我?切碎我的尸体?我倒没想到我可爱的小画眉会揣着这么恶毒的心思?为什么要杀我?为了要给你那没用的哥哥报仇吗?”

公爵一边说一边慢慢走过来,那张脸越凑越近,高挺的鼻尖几乎要戳到埃尔弗的脸上。埃尔弗不免有些害怕,却强撑起一点勇气不肯后退,死死地回瞪着他。

公爵抓住埃尔弗的肩膀,捏得紧紧的,哈哈大笑,前仰后合,说:“可怜的傻孩子,他们什么都没跟你说吗?昨天他们装模作样地拿出一顶王冠戴在你的头上,你就以为自己是人人敬畏的国王陛下了,是吗?”

埃尔弗被他笑得心慌起来,故作镇定,说:“是的,我当然是的。”

公爵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说:“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现在我还能待在这个城堡里?为什么现在我还能站在你的面前?你是很想杀我,可是比你更想杀我的人多的是,为什么我现在还活着呢?你从来没问过那天的议会上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议会什么的,埃尔弗根本弄不明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公爵。

公爵说:“你真是傻得厉害,让我都不忍心了。我之所以敢堂堂正正地到首都来,是因为我有数不清的支持者。公理教的教徒们,几十年来受尽了屈辱,有谁能站出来为他们争取最基本的权利?只有我公爵塞斯。北方苦寒高地上的贵族们,身上也流着高贵的光荣的血液,却在贫瘠的土地上代代挣扎,有谁能站出来保护他们的利益?也是我公爵塞斯。”

085.

埃尔弗的表情分明在说,你的支持者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种表情让公爵沉不住气了,不自觉地摸了摸眉毛,说:“你真是……什么都不懂。你知道吗?在议会里面,有一大撮人,提议抓我去受审,甚至还有说要直接把我关进塔里或者处决的。你也巴不得那样吧。”

埃尔弗盯着公爵没有回答,但公爵显然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公爵说:“那么,你也跟他们一样蠢。那个病病歪歪的王子只不过是国王的儿子而已,就算活着又能有什么用处呢?死了就更不值得去追究了,历史永远只重视聪明的人强大的人。傻乎乎地跳出来说要为他报仇,有什么意义呢?更不用说,没有人看到是我杀了他,不是吗?你是当时离他身边最近的,你看到了吗?没有,对吧?”

其实这也是埃尔弗心中的一个矛盾,他很厌恶公爵,但不肯去憎恨他,恨别人其实是对自己的惩罚,也不是特别想报仇。想一想,就算真的能把公爵碎尸万段,安德雷卡也不会回来。埃尔弗越来越觉得,公爵就像一只害虫,根本不能跟安德雷卡相提并论,杀死一万个公爵塞斯也不能让他好过一些。至于安德雷卡的死到底跟公爵有没有关系,则是不需要讨论的问题了。

公爵沉浸在良好的自我感觉里,洋洋得意地说:“当然大多数人都是识时务的,大家都明白,与其为了一个死人瞎折腾,不如追随一个真正的强者。更何况那些支持我的北方贵族们也参与了议会。我真想让你看看,当时那种压倒一切的优势,全都归附于我。”

当然公爵不会提到,他的那头与众不同的金发成了他走向王位的最大的障碍,否则也许他能成为安德雷卡之后的王位继不承人也说不定。不过对于他来讲,人生已经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辉煌。他接着说:“所以说,小画眉,别看你坐在大椅子上被人称作陛下,其实只是个用来展示王冠的花架子而已。而我,已经得到护国公的位置。从今往后,我的责任就是时时刻刻保护着你照顾着你。你那位白胡子保护人已经被降职了,今后都只是一位国务秘书而已。”

这下埃尔弗真的吃惊了,想起近几日看到伯爵普罗克特的时候,每每欲言又止,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总是把最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不说,让自己变成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伯爵普罗克特的温和的面孔,稳重的嗓音,还有那花白的头发胡子,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一直不离左右,这个人就像是教堂的坚实柱石一般的存在,竟然也这么快就被摧毁了,埃尔弗不禁觉得,大概天空也很快就要倾斜塌陷了。

公爵津津有味地欣赏着埃尔弗那副惊恐的神情,心情自然是空前的好,捏着他的小脸蛋,说:“别那么害怕,怕我手指一用力就捏死你吗?放心吧,我不会的。你那么可爱,比最稀有的鸟儿还要招人疼,我怎么会伤着你呢?”

086.

埃尔弗说:“你错了,我巴不得快点死掉。你那么想要权利,就赶快杀死我好了,那样你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都不用顾忌了。”

公爵说:“唉,再明显不过的道理,你居然也要我明讲出来。现在我可是国王陛的保护人,要是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有什么不妥,我可不是立刻就要被扣上叛国的帽子了吗?”

埃尔弗说:“那请你离我远些,我不喜欢你,相信你也不会喜欢我。”

公爵说:“我一直都在跟你说,怎么你就是不肯相信呢?我讨厌你哥哥是真的,我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也是真的。”他一边用手摩挲着埃尔的脸,一边说,“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这样想了。那是在哪儿,哦对,是在萨克逊的那片无聊树林里,走了差不多半天工夫,连一只狐狸都看到,不但狐狸,连只老鼠都没有,可是你就那么跑出来,冒冒失失地冲到我的面前,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那时候我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抓住,锁在我的身边。可是你那个哥哥,总是挡在我跟你之间,阴沉沈地盯着我,破坏我们俩的好事,真是个讨厌鬼。现在,一切都好了,简直是完美。当然,还有一点点不够,我时时刻刻都在渴望着,彻底地完完全全地拥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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