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是这般道理,我还真道你是神仙下凡呢!”
“诶~这个霓衣坊不错,进去看看。”贺镜南扯着程敛之进了间装潢颇为精致的衣坊。
“敛之,你看这件云纹花缎便服如何?”贺镜南展开一件兰色便服歪头问道。
“你穿这件合适,色彩娇妍,你肤白称得起。”程敛之指指一件银红长衫。
“是啊,这位小公子,您家夫君的眼光真毒,一语中的。您肤色白皙,穿这件银红番花纹长衫保管人比花娇。”老板娘嘴甜手快,已拿起长衫往贺镜南身上比。
“是给你买,我从平州来时春夏的衣衫带了十箱,够穿了。来试试啊,敛之。”贺镜南招手。
程敛之无奈,拿起便服进了里间。
贺镜南从小和府里的南北衣匠混在一起,对服饰打扮颇有研究。程敛之穿着那云纹便服果然一派风度翩翩、兰芝玉树的模样,看得店里的伙计、客人夸赞不已。贺镜南心里得意,递过银钱:“穿着罢,让掌柜把脱下来的那身包起来。”
“怎么能让你出银子?”逛了几家店后程敛之还在念叨着,贺镜南被念烦了,随手一指:“得了,去那儿买件物什回礼好啦!男人家的那么能念,跟留白似的。”
程敛之顺指一看——金玉良缘,武凌最大的银楼。也好,买件首饰送他罢。
不想那贺镜南生在大富之家竟不喜金银物什,选了枚玛瑙指环。戴在玉色的指间,竟显出几分画意来。
掌柜见两人衣饰华贵,便想多促成几笔生意。拿出一枚同色指环道:“这与小公子手上的指环原为一块玛瑙所制,本是一对。看两位公子新婚燕尔的,倒不如一并买了。”
贺镜南本以为程敛之要开口解释,没想到那人只是点点头,又要了两个银坠子说是送给留白点墨的。贺镜南心中感动,于是又给程夫人选了个白玉莲座。这边两人不想彼此失了礼数到让银楼掌柜赚了个满砵,临出门了掌柜还直嚷留了上好的滇银日后给小少爷打长命锁。
回到程府已过了亥时,小诚子牵走了‘踏浪’。程敛之拎着大小礼盒送贺镜南往堆秀阁去,到了门口,留白点墨接了东西进了屋。
“敛之~”
“嗯?唔~”贺镜南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踮起脚极快在自家表哥嘴角啄了一下,后又一阵风把呆愣得像木桩一般的敛之表哥关在了门外。
过了很久程敛之才回过神来,举首四望,缺月疏桐。轻叹一声,抚着嘴角摇头离去。
6、抽风小剧场
ACTION 1
话说这年武陵城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冰冻天气,半月未见阳光,时有冰雪,朔风阵阵,真真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留白看着满后院的尿片头大不已,天气湿冷片子干得慢,来不及换了屋里两个小少爷可是哭得震天响的。
“留白,又尿了!”小公子在屋里扬声喊着,接着是婴孩助阵般的哭闹声。
留白抓了几块将将干的片子,嚎了声:“天爷,收了我去罢!”掀起厚重的皮帘子进了屋。
贺镜南还在月子里,两颊有点肉,靠在一堆软枕里双手摇着娃娃。看见留白像是得了救星:“致深尿了,快把片子给换了。”留白从主子手里接过小娃娃,一摸,好么,又拉了个透湿。留白手脚麻利地给娃娃换尿布、系襁褓,亏得烧了地龙,在冷得牙打颤的三九天里南院东厢房倒是温暖如春。
贺镜南下了床走到摇篮边,轻轻摇着扶栏,梨木摇篮船似晃了起来。“还是见深听话,从不乱拉,将才哥哥哭得那么厉害也没跟着添乱。呵呵……”
贺镜南的笑很快就僵住了,因为与此同时留白也闻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味道。
“主子,二少爷大解了罢?”留白明显带着哭音问。
贺镜南抖着手解开小儿子的襁褓,扯下小棉裤差点儿晕了过去。狼籍一片啊一片狼藉,贺镜南“呕~”了一声抱着白瓷唾盆吐了起来。
留白撇嘴抱了程见深进里屋清洗:“二少,你也太不给主子面子了。”
******
ACTION 2
“天宝明皇,玉环妃子,夙缘正当。自华清赐浴,初承恩泽。长生乞巧,永定盟香。妙舞新成,清歌未了……”萧骊捧着《长生殿》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
贴身内侍小许子看了落地钟的钟点搓着手讷讷开口:“殿下,夜了,快歇下吧,话本明儿再看呗。”
萧骊不耐地挥挥手,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书。余光瞟到又要动作的小许子,叹了口气:“去外间伺候着,别烦我!”
红烛烧了大半,线定的纸张页页翻过,时间又过去许久。戏里明皇杨妃情深分离,看得萧骊很是愁闷。晚膳用得早,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萧骊突然觉得腹鸣如鼓,饿得不行。
“小许子,本殿饿了!”萧骊握拳抵着胃扬声喊,目光却还粘在书上。
一碟金丝枣糕递了过来,萧骊道了声“放下罢”,捻了快吃起来。许是吃得急了,噎得咳嗽起来。
来人极清浅地叹了声:“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毛躁。”
“父皇!”萧骊看着抵腰站着的成帝,讷讷开口。
看到越长越似那人的儿子,成帝生出几分感慨,放柔了声音:“骊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睡晚了。看什么呢?”《资治通鉴》下露出一角靛蓝书封,萧骊又一脸扭捏神情,成帝也是从这般年纪过来的,不由想逗逗儿子。
“《长生殿》的话本,白天里刚从松涛书坊淘来的。”萧骊见瞒不住,将书双手递给成帝。
成帝信手翻了翻:“今年新印的?这个版本不全,回头父皇让人把景弘十年的那个版本给你寻来,那版唱词是全的,还有徐东山的插画,倒值得一看。”
“谢谢父皇!”萧骊虽然身为东宫,到底年少,对着慈柔的君父还是显出了赤子情态“父皇,您真好,我还以为您不乐意我看话本呢?”
儿子不甚健壮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腰上,成帝摩挲着萧骊的乌发:“为何不乐意?父皇跟你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演过南剧呢,之前也跟你北亭叔叔一起写过话本。你喜欢这些,倒是像朕。”
“嘻嘻,南剧话本真是很有意思。不过骊儿倒是不喜这《长生殿》里的明皇,既然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舍了心爱的女人,何必之后作雨夜闻铃的凄苦状,惺惺作态得很……”萧骊小小年纪倒是很有主意,少年清澈的声音回响在深夜的书房里。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明皇失了江山却未讨得美人欢颜,也是可怜。骊儿啊,虽是话本你也要从中悟道,以鉴前史。所以只有真正做到手掌乾坤才能护得心爱之人的周全,不然拱手河山讨你欢就成了夜半空誓了。”一骑装男子将马鞭递给内侍,龙行虎步而来。
“父王!”萧骊欢呼着扑倒那英武男子的怀里。
男子含笑在儿子胸前捶了一拳:“这三个月倒是结实了些!”说罢沉沉星目便一直盯在书桌后的成帝脸上。
萧骊很是乖觉,打了个呵欠,揉眼道:“父皇,骊儿累了,先回寝殿休息了。您和父王也早些歇下罢。”
萧骊前脚出去,男子几乎是风一般地掠到书桌后。单膝跪地把头深埋到心爱之人的腹间:“皇儿都长这么大了,瑜儿辛不辛苦?”
“还成,才五个月,刚刚能动。”男子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寒气,装服未换就急急赶来了。成帝伸手摩划着男子凌厉深邃的五官“不是说后天才回么?京中无事,你这个赶法是做什么?”
男子一把抱起成帝狠狠地亲在那柔美的唇角上:“小王不忍今上独守深宫呗!”
“瑜儿,你真美~再抱紧一点~想不想我……”喘息渐重,动作不停。
“唔,云坡,云坡~轻点儿~孩子……”吟哦婉转,声息破碎。
帝宫九重,龙帐轻飞,呢喃轻语,暗香沉沉。
******
ACTION 3
“萧爷,您又来送画了?”画坊老板一拱手,笑得像尊弥勒佛。
“是啊,许老板。内子昨儿刚临了副徐东山的《丝瓜银鼠》,先放您这儿。价钱随您定,他只图个乐,您不必太当真。”清隽的中年男子递上一个画轴,提起作画之人眼底泛起温柔的波光。
“那怎么行?萧夫人画技了得,临的画和徐东山的真迹放一起,行家也未必分得出。自从这几个月夫人把画放这儿寄卖,老许我的生意可好了许多。这样,老规矩,先付您十两银子的定金,待画卖出再三七分成吧。”许老板在商言商,信用极好,又有几分文人风雅,是十里镇有名的儒商。
接过银子,中年男子淡笑地谢过。“内子最近身体不适,想来之后的两三月内都不会作画了。若给许老板造成不便,万望包涵。”
“哪里哪里?夫人身体要紧。”许老板也奇怪,这萧爷待人分明谦和客气得紧,自己却时常感到股莫名的压力。唉,此人来历非富即贵,自己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了。
男子揣着还热乎的十两银子,去蜜饯铺子买了几样小食,又去书坊淘了几本南剧、传奇。路过牌坊时,又在路旁的摊变停了下来。
做工精致讨喜的婴孩器用,虎头鞋、虎头帽、五彩帽、双耳金线帽、拨浪鼓、小弹弓……凡能想到的应有尽有。
看摊的货郎热情劝道:“这位爷,府上可有小公子小小姐?这些都是娃娃们最喜欢的物什!”
“有是有,可是还有两个月才出生。”男子脸上带着将为人父的骄傲。
“提前备上呗,小少爷一出生就有的玩有的用,多好!”货郎见男子衣着不凡,沿路入店就买,越发不想错过这摊生意。
“好吧,一样拿两个。”男子爽快地放下一块碎银,简直要把货郎的眼晃花。
“这位爷,欢迎再来!”男子走了好远,货郎还在欢快地招呼。
“绍卿,我回来了!”男子放下大包小包,先走进书房,没人。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想来人刚离开不久。
再进花房,还是没人。
厨房的炉子上放着砂罐,鸡汤在里面咕咕的滚着。男子看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咬牙,要他不要做饭,还是不听。
屋里到处寻人不到,男子摇着头去了后院。果然,那人撑着腰坐在石凳上,看三五只鸡挤在一起抢米。
“真不知道这几只鸡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一日看三遍,比用膳还准时。”男子的语气无可奈何,但眼神骗不了人,含着浓浓的情意。
怀孕的人有些迟钝,慢慢地转过身。丽色惊人的脸因为七个多月的身孕而圆润许多,眼神也是令人温暖的柔和。“回来了……厨房锅里给你温着枣茶呢,我去给你端。”说着便扶着石桌要起身。
天,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敢让怀了七月双胎的老婆端茶送水啊!何况他萧延,萧燃犀早就不是皇帝了
“慢点儿慢点儿!不是让你别进厨房了么?!身子那么不方便,还闲不住。你有孕以来,我每天心都提在嗓子眼儿。你就安生点儿,好好养着。让我放心成不成?!”萧延,就是当年明宫里的英帝景弘心疼又急闷地揽过贺美人——曾经名动天下的帝卿贺镜西。
美人皱眉仍是美人:“你这般紧张做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我只是有着身子,又不是残废!你别管东管西!画给许老板了么?他怎么说?”知道丈夫是心疼自己,贺镜西发泄过后便及时“搬楼梯”给萧延。
“给了;除了把夫人您的画技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他还能说什么?夫人是卖座画师,为夫与有荣焉啊!”投以楼梯,报之高帽。听得萧延念白般的回答,贺镜西也扑哧一下笑出来。
看这寻常人家,夫妻都是聪明人,架怎么吵得起来,日子怎能不过得比蜜甜!各位看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等等,剧场还没结束——
“诶,定银有十两吧?拿来!”贺镜西伸出手。
“这个,都用了。”
“什么?!十两都用了!你!唉哟~”
“绍卿,怎么了?别吓我!”
“嘶,没事儿,俩混小子又再练拳来着。”
一抹斜阳,人影成双,三五花树,这边城小镇,寻常院落,竟也美得如诗如画,让影击节赞叹~
7、年少梦轻(六)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景弘帝好词曲,常有御制南剧问世,所以武陵城中几乎家家唱曲,户户听戏。贺镜西拢着蜀扇,走在外城的桂花巷里竟也听到一把不输千声阁歌姬的好嗓子。
“啧,这女子唱得确实不错。要是被千声阁的采乐官听了去,这小家碧玉真真是要平步青云了。”男子约摸二十六七的样子,手里把玩的核桃圆润如珠。
“长空,你怎么就这么笃定唱曲的是个姑娘呢?”贺镜西转着扇子,歪头问道。
“歌声清利,声线细长不像寻常男子能够发出的。”
“江都尤琬可是女子?”贺镜西折扇半开抵着下巴似在细细评品。
“尤琬虽为男子,可在台上千娇百媚,江都名姬比之犹有不及。那份妩媚婉转,几近为妖啊!岂是此间凡人可比?”被唤长空的男子还指了指传出曲声的那间竹屋。
“呵呵,浣枝,听到刘尚书说的么?技不如人,你还要用功啊!”贺镜西扬眉一笑,下巴上的美人沟愈发分明。
一袭红衣无声地从天而降,对着贺镜西伏地长拜。
贺镜西扶了这人起身,神色也颇为动容:“一别三载,浣枝一向可好?”
“公子~”红衣人语带哽咽,抬头细看,容颜殊丽。
“男儿有泪不轻弹,浣枝,莫要哭了。”贺镜西从袖口抽出手巾给浣枝拭泪。
“浣枝,你这次回来……”
“红妆十里,明珠当还。”浣枝看了看刘长空,对贺镜西说了八个字。
“啊~原是这样。浣枝,长空与我是讲武堂的同年,在他面前不必有所隐瞒。”
“等等,‘红妆十里,明珠当还’?可是云坡要回皇都了?”刘长空压低声音问道,眼底却有暗暗的惊喜。
贺镜西看看伸出院墙的残杏,点头:“下月初八是程府大喜之日,程将军去国六载、屡建军功,如今亲侄娶妻,东海倭乱已平,程将军回京观礼也是人之常情。应该是得了今上的手令,不然不会这样快。”
“是了,将军半月前收到今上手令的。昨夜已抵洪都,三日后便至武凌。我是骑马过来的,先把消息告诉公子,现在得去东郊行馆等候将军了。”说罢浣枝打了个呼哨,一匹骏马从竹屋后小跑过来,浣枝上了马朝贺、刘二人一拱手扬鞭而去。
“浣枝是你放到云坡身边的人?”
红衣白马远去,切切歌吹犹在风中。贺镜西面不置可否,只是笑问:“尤琬近日在骊园挂牌,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不知长空可否请绍卿一睹名伶风采?”
刘长空笑得玩世不恭:“绍卿相求,莫说两纸戏票,就是要长空肝脑涂也在所不惜。”
“哼,这话留到明光殿给今上表忠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