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初雪(出书版)上 BY 橙子雨
  发于:2012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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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兰还想逃避,随口说了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可是看到司徒雪融有些受伤的眼神,他无奈地认知到,他今天如果不去揭自己陈年的伤疤就会伤了雪融,总之是不能好过了,那还是揭伤疤好过让雪融难过——毕竟自己又不会哄人,雪融本来性格就闷,再郁闷起来可不好收拾。

「唐黎他怎么说呢……就是个很温和挺少说话的人,虽然看起来像个聪明人,有时候性子还真挺直挺笨的。他很有才华,医术很好,总想着要悬壶济世,一有病人来,就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我得天天在旁边看着他逼他吃饭休息,是个相当让人操心的人……」

说到这,凤兰停了一下,想了想:「……哎呀?怎么越说越觉得他和你共同点还挺多的,以前还真没发现。」

都是那种常常为别人着想过了头,有时甚至不惜会伤害到自己,结果让人不得不倒过头来替他们穷操心的人。

他再抬头看看司徒雪融,摇摇头,其实……还是不像的。

雪融从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就算把那么多相似代入,雪融和唐黎给他的还是风格迥异到几乎背道而驰的感觉。

凤兰大大咧咧心直口快不要紧,让司徒雪融听见了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涩然道:「他应该是个比我好很多的人吧。」

「不能这么比吧,毕竟……」

凤兰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气氛不对,眼前司徒雪融背对着他坐着,脊背有些委顿的佝偻,他顿时住口,然而还是有点迟了。

「他对你到底有多重要?比起我……比起我来……是不是……那我对你来说算是代替品吗?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再遇到他,你会不会……」

司徒雪融的双肩在微微发抖,凤兰连忙像猫儿一般蹭地跳起来解释道:「你别误会!唐黎只是朋友,很纯洁的那种朋友,我们俩从来就没发生任何事情——我并没有和他『在一起』过。」

看到司徒雪融仍旧低着头,凤兰只能冒着越描越黑的危险继续说:「当年的事情,我跟你说不大清楚。总之……你和他对我而言,是完全不同的!」

「……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

司徒雪融说着,站起身就像是要走,凤兰眼明手快从背后抱住他叫道:「雪融雪融雪融,这可要命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得相信我啊!」

司徒雪融被他抱着,僵硬地坐下,让凤兰把头压在他肩膀上像只小猫一样磨了半晌才开口叹道:「不是……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是我贪心,总是想要追根究柢。」

第八章

「哎……」饶是皮厚如凤兰,突然都脸红了。

雪融的一句贪心,就好像什么甜甜的东西,一下子在心间化了,于是某人瞬间心花怒放。

凤兰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能让雪融觉得那么稀罕,如果他这样的人要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都叫贪心的话,那谁来告诉他什么叫做不贪心?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知道这样会很惹人讨厌,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从相遇到现在,我习惯了享受你的照顾,习惯了被你纵容,有的时候,难免会得意忘形,自然而然自以为是地以为除了我之外,你眼里看不到别人;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人看得到你。」

司徒雪融缓缓说着,轻轻抓住凤兰挂在他肩上的双手,他忽然觉得,这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紧紧抓住了什么心爱之物,如果可能的话,拿到了就一定不会还了。

「……我不愿意去想在我遇到你之前,你是不是已经遇到了某个人——他对你很好,也什么都比我好,而我却这么自私——只会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因为你对我那么重要,所以别人就不可以抢;只会阴暗地期望我这样的人可以取代别人,然后后悔没能早点去苍寒堡,早点遇到你把你抢回来,不给任何人看到你的机会!」

早一点啊……

「雪融,其实我也很后悔,没能早点遇到你。真的,这件事情,我早就想象过不知道多少次。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我一定能比任何人都更好的照顾你,不让你生病;不管是你爹的小老婆还是你家大小姐,谁敢欺负你,我一定擀面棍招呼;这样你就不会一个人寂寞那么久,我也不用在苍寒堡那种鬼地方浪费青春!」

司徒雪融被他一席话逗得展颜。

终于笑了……凤兰松了口气,又腻上去。

他明白,和一个让自己觉得闪闪发光不可思议的人在一起,会不自觉地要患得患失,无关乎身分地位或者相貌才华,就是没有把握能做到足够好来留住他,于是需要不断地怀疑、不断地确认,确认自己在那个人心里还是最重最好的存在。

问题是,当局者迷,他认为雪融好到一个不可思议也就算了,可为什么雪融会认为他……

桌上有铜镜,一瞥过去,镜中其人如玉。

不过这金玉其外,时日一久,自然难掩草包本质,而雪融则是有内在,时日越久越值得发掘的人呀……凤公子不禁压力很大。

必须要加强内在修养……

当然,已有的优势——比如说在某些时候特殊强化过的技巧——也不能丢。

凤兰想着,笑容就难免色迷迷起来,刚拉下司徒雪融的衣襟,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说,将来得胜凯旋、班师回朝的时候,如果皇上让你娶公主做驸马,雪融你不会去做的吧?」

「当今皇上没有未嫁的女儿……」司徒雪融老老实实地交代。

凤兰瞪着无辜的老实人:「你什么意思,有女儿的话你就会娶人家吗?司徒雪融你给我听好,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要记得小爷陪你打过仗,你要是敢和现在不一样,看小爷不把你……总之,小爷不会放过你,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听见没有?」

凤兰说完,抱臂坐着等司徒雪融慢慢理解,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问道:「怎样?」

「嗯,好啊。」司徒雪融有点儿傻地回答得相当轻松。

凤兰觉得自己占到便宜了,得意地嗯了一声,狼爪伸到大将军身上。

接着……毕竟初战告捷,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要芙蓉帐暖度春宵,此中种种,不消多言。

凤兰以为总算能睡个安稳觉,谁知隔日司徒雪融又早早起来。

秋天北方的气温已经降下来,清早更是寒露沾衣,凤兰半梦半醒地跟着司徒雪融上城墙巡视,帮他掖好披风,一起看着城外一片苍凉的秋色。

大地平坦枯黄,延伸向远方,一弯漠河曲折着像巨大的伤口,北方的萧瑟和广袤尽收眼底。

「赫连渊将军的先行部队已经夺取了北疆城,」司徒雪融指着东北方向远目:「城在对岸,离这儿不远。等我们巩固了红珠周围的工事之后,就要过河去和他们会师,届时经由二人之力,华都大军将直取北漠都城陌阡,待攻破都城,将北漠王逐去漠北,华都北疆就安全了。」

「就是说,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凤兰喜形于色,好像胜利在望一样。

「嗯,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回我们的小楼,也许……你也能带我去频迦城看一看。我想要看一看你长大的地方。」

「好啊好啊,那顺便和我一起回去见见我娘吧。」凤兰笑道:「我也有四、五年没见她了,说不定已经变成老太婆了……」

司徒雪融有些疑惑:「你……你有家人?你不是……」

「孤儿什么的都是苍寒堡胡说的,」凤兰耸耸肩:「我家在频迦城有名的青楼,我娘当年可是花魁,我离开的时候依旧风韵犹存,而且那个性子啊……算了,我不好评价,你见了就知道。」

司徒雪融只是听凤兰提到要见家人就无端紧张起来,很有好像丑媳妇听说要见公婆的纠结。

凤兰呵呵笑了:「没关系,我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因为娘最喜欢欺负的就是你这样傻乎乎的纯洁孩子,凤兰心里嘀咕,他本人天生不够傻不够纯洁,从小就被那个美丽的女人整日长嗟短叹:我生的儿子怎么就那么不可爱呢?

凤兰觉得要说自己不可爱也要全怪这个女人,因为按照老鸨的说法,他凤兰的性格几乎全部真传于凤仙姑娘,为娘的老不修,他身为儿子努力抗争未果了,只能无语问苍天。

当年他被卖了的时候,那个几乎不会变老的凤仙姑娘没掉一滴眼泪,连盘缠钱都舍不得多给一点,反而笑咪咪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兰啊,等娶了媳妇儿或者成了人家的媳妇儿,要记得回来看看啊!」

别人的娘亲用「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让在外的孩子铭记家乡,凤仙姑娘则用这么一句话,成功让她儿子面部肌肉抽搐着说出「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这句话。

哼哼,打完仗就带雪融回频迦,让老妖婆你看看儿子拐到的人,羡慕不死你!

司徒雪融开心地看着凤兰的表情千变万化着陷入自己的世界,便牵起他的手下城楼去检查军备。

凤兰看到运粮车上水灵灵的萝卜,忍不住习惯性地偷了一颗藏在袖里以便晚上加菜,又看到跟着运粮车进来了很多木材,便问:「要盖楼?」

「这是雪树,是只有接近北漠的地域才生长的植物,这种木材相当特别,防水而轻巧,正好是搭建浮桥的良材。漠河宽,水流又湍急,一般的木材扛不住的。」

「啊,这就是雪树了!」

凤兰两眼放光扑上去:「这种树在华都境内可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品呢,想当年我娘有一个雪木做的梳妆匣,碰都不给我碰一下,你们搭桥就废掉那么多,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那不过是光秃秃的木料罢了,」司徒雪融宠溺地笑着说:「隔天我带你到城外北边一点的地方看真正的雪树好不好?冬天快到了,雪树开花正是季节,到时满树银白很美的。」

「好啊好啊!」凤兰手舞足蹈地拉住雪融:「说定了哦,我早听说雪树花提炼出的『雪香』很不一般,是不是真的很香啊?」

「这里面有。」司徒雪融提起衣襟里面藏着的那个香囊晃了晃:「放了雪树的干花,我闻得出来。」

「真的?」凤兰接过来,再次仔细去嗅香囊的清芬,歪着脑袋分辨了好一会儿:「好像还有很多种花香混在一起,我闻不出来。」

「等你见过真的雪树花就能分辨了。我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这个香囊里面的十二种花卉基本上都能分辨。除了雪香和另一种不知名的香味,其余都是华都本土的名贵花卉,所以我才会说制作这个的人……真的很用心。」

「哎呀……是吗?」凤兰脊背寒了一下,生怕雪融又钻牛角尖,幸而雪融只是把香囊放回怀里罢了。

又想起唐黎,凤兰当年总说他抠门,衣服破了补着穿,窗帘旧了也不换,却闷声不吭地把那么多贵重的干花包给他做香囊,这个人也真是……

过往的事情已不可追,眼前的人,在好不容易懂事之后得来不易的缘分,应该好好珍惜吧。

他拉起司徒雪融不算温暖的手说:「天太冷了,下次出来多穿一点。」

战事玄妙诡异,像无法被预测的命运。凤兰以为有了城就有了保障,然而事情远非他想象的简单。北漠并非没有将才,在攻占红珠三日之后,北漠军队猛烈反扑,发动了一次夜袭。

凤兰是半夜被尖利的号角声惊醒的,司徒雪融已在第一时间翻身下床披上外衣。

他们的楼在二层,推开窗户就见城墙上火光熊熊,此时刘青也来敲门,司徒雪融提起弓箭就跟着他走了。

凤兰慢了半拍,出门已经见不到人影,拉了门口站岗的士兵就问:「怎么回事?」

「北漠五万大军夜袭。」

士兵一句话就骇到凤兰了,他惶急地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那怎么办?守城的还能挡多久,雪融……司徒将军他去哪了,会不会有事啊?」

凤兰一边团团转一边想要上楼收拾包袱,拉司徒雪融去逃难,按照他的认知和多年在青楼听小曲的经验,夜袭这种攻其不备的作战方法攻无不克,按照他贪生怕死的天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是本能的反应。

「凤公子,冷静冷静,城内驻军有十万人。」

「啊?比他们多?」耳边的战马嘶鸣和漫天红光仿佛立刻都不存在了,凤兰长出一口气埋怨道:「你早说嘛。」

「兵不在多而在精,更在于好的统领,就算守军只有三千人,只要将军在,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凤公子随从将军也有时日了,遇事不能冷静分析却大惊小怪,实在有失体统。」

凤兰被他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摆摆手就准备上城楼寻雪融去,那士兵却伸手拦住他。

「刘大人有令,凤公子留在楼里。」

「我不归刘青管,你别拉着我!」

那个士兵却扯住他坚持:「凤公子手无缚鸡之力,上到城楼是想自寻死路吗?你自己怎么样无所谓,要是连累将军为你分心,你就是华都的千古罪人。」

凤兰一听又是这一套就冒火,忍了忍还是好言说:「我知道分寸,只是想看着他安全而已,我不会把自己弄到险境里拖累雪融的,你在这好好站着,我去看一下就乖乖回来,成吗?」

可他的和颜悦色并不能得到士兵的了解,反倒好像凤兰是不听话的小孩一般语重心长地劝告道:

「凤公子,你听我一言,收敛一点吧,别再每天那么光明正大地跟着将军了……

「我以前跟将军打过北漠,知道他的为人,当年他身体不好,日日胸痛吐血,我们也希望他身边能有人好好照顾他,所以看到有你很是欣慰,可那些新来的士兵,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将军的吗?

「他们说每天回房你粘着他,出来巡视你也粘着他,将军还对你百依百顺,当男宠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现在你再去城楼,难道还要他们说你从床上又跟到战场?我知道你大概是真心对将军好,可是其他人谁又明白?」

凤兰楞了楞反问道:「我对雪融好,要其他人明白干什么?」

这回轮到士兵目瞪口呆了。

凤兰回楼里转了一圈又出来,手里提着司徒雪融的佩剑,狡猾笑道:「将军忘了这个,我给他送过去,刘大人不会连这个也有话说吧?」

「凤公子,你根本没听进去……」

「不是没听进去。」凤兰拍拍他肩膀:「是我跟自己说过要保护雪融,虽然或许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没本事,帮不了他,可也想尽一份心。我相信在有着要全心全意守护某人的信念的时候,有些事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是可能做到的。」

没想到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就印证这句话还真叫凤兰说对了。

提着剑上了城楼,凤兰才第一次感到身处战场的凶险。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从角落出现、靠着里面的墙行走的他。他却真切地看到呛人的烟味里堆积在地的尸体在火光中扭曲着。

华都士兵用石头用弓箭向下阻击着北漠的攻势,不断砍掉绳索,却有更多的铁钩挂到城墙上。

高大强壮的北漠士兵出现在墙头和华都守卫兵戎相见,瞬间就多了几具尸体。

「西楼这边尽快补给弓箭!」

是刘青的声音,凤兰循着找去,却听见嘈杂的人声中有人操着南方口音焦急地叫道:「将军,这边的绳索砍不断!」

「砍不断,用火烧试试看!」

凤兰正站在那人背后,顺手就把能构到的火把递给他,同时视线终于捕捉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司徒雪融正对着城下放箭,凤兰刚要展开笑颜,就见一条黑影从后面向他迅速接近。

那一刻,凤兰还在东楼,司徒雪融站在城墙中央,大约有十来丈的距离。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凤兰已经站到了司徒雪融身后,在他面前仰面倒着一个北漠士兵,身上穿透的是凤兰手里要送去给雪融的那把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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