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息 上——展素扇
展素扇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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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哥,吃点肉丸。”“四叔,尝尝鱼片。”“岚疏,薯粉味道还好吗?”“九哥,山药再滚一会才够绵,你先试试土豆。”……季南游埋头发奋般大片大片的涮肉吃。油碟里突兀的放了几片蘑菇,洛云息道:“只吃肉伤胃。”

“季大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哦,是我生辰。”

席间静了。秦岚疏疑惑地看着季南游,“你去年不是年中才过的生辰?”慕北驰更诧异,“年中?我记得是下个月。”洛璟言看了看众人,“生辰月份可以变的?”季南游笃定道:“当然可以。我的生辰我说了算,每年想放哪天就放哪天。”

大家该干嘛干嘛,不和他搅合了。南游的心思忒没准了……慕北驰开了坛酒,敬了他杯,“长命百岁。”季南游不满:“祸害遗千年,你给我减了九百岁。”秦岚疏失笑,敬酒换成:“万寿无疆。”挨个的喝过,轮到洛云息时,季南游道:“说个我最喜欢的。”

“且行且歌,常笑长醉。”

“息卿甚合吾意。”

“季大哥,你有什么心愿?”

“唔……天下太平?”

“噗!和慕大哥一样。这个太大,更小点的呢?”

“仗剑走天下。阅遍世间美人,尝尽世间美酒。”

慕北驰点评道:“还是第一个更实际……”

说笑声搅在一起,气氛轻松舒畅,锅子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食物的香味混着酒气飘荡在院子里。慕北驰喜欢这样的时刻,它充满人情味,弥漫着烟火气。更何况还有他钟意的人陪在身边。为了能亲历其中,之前多年的忍耐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54、童言无忌最伤心

“洛公子,外面有个孩子想见您。”

“孩子?”洛云息犹疑了下,告了声罪,起身出去。

顾怀辰抿嘴站在院门外,孤零零的,小脸板得严严实实。洛云息温和的问道:“是你找我吗?”顾怀辰奇怪地眨了眨眼睛,明明让人通报的是小言叔叔,为什么出来的是别人。他歪头仰视了洛云息,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由他父亲做来自然有种威慑力,放在他那张没长开的脸上只让人觉得可爱。

洛云息见他不答,身边又没有大人跟着,蹲下身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顾怀辰一本正经地答道:“问别人姓名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洛云息赞同地点点头,“真是失礼了。在下洛云息,敢问小公子尊姓?”“我是顾怀辰。至于家父名讳,你我素不相识,不便相告。”“不知顾小公子找我何事?”“我没有找你。我想见的是小言叔叔。”“找璟言的吗?”“你认识小言叔叔?知道他在哪吗?”顾怀辰有些不习惯地说:“烦请足下相告。”

洛云息凝视了他一会,不确定地问:“你是……上元节跟在璟言身边的孩子?”顾怀辰吃惊地辨认他的脸,“啊!你是我父亲那天……”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看到的情形,也无法理解。洛云息叹了口气,猜到了他的身份。“顾小公子等一下。璟言在里面,我去叫他。”

进院子的时候,季南游正吸溜根特别长的寿面,一帮人好整以暇地盯着他起哄:“不许咬断啊,一口气吃完。”季南游觉得做面的厨子特别不厚道,这哪是面啊,快赶上食指粗了。不用想就知道是北驰故意拾掇他,这小子忒损,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就一蔫儿坏的坯子。洛璟言偷笑的欢,看见洛云息进来,忙招呼他加入阵营,“四叔,季大哥正表演绝活呢。噙着面都没耽搁讲话。我们都在猜他说什么呢。”季南游翻了个大白眼,“臭小己,你就烈必你!(臭小子,你就乐吧你!)”洛云息不禁笑了下,对洛璟言道:“那孩子是找你的。还在外面等。”“找我的,是谁?”“顾怀辰。”

那根久经磨难的面一下子被季南游咬断了,啪嗒跌进碗里。季南游咂舌瞄了它白胖的躯体,一语双关道:“弯弯曲曲的真让小爷不爽。”姓顾的心思真够绕的,还玩迂回战术,有完没完?洛云息催促:“快去吧。也许是有事。你可以把他带进来说。”

见到正主儿,顾怀辰总算展开了皱成团的小脸,亲昵地靠过来:“小言叔叔,我去你家找你,下人说你来这里吃饭。我就过来了。”

“怀辰,怎么就你自己?”

“父亲有令,不许李侍卫他们出现在你面前。都在外面候着。”

洛璟言拉住他的手,见他躲闪了下,又很快的装作若无其事,不由疑惑地要掀他袖管。顾怀辰赶忙跳开,嬉笑道:“小言叔叔打什么鬼主意,还想掀我衣服。”洛璟言没被他唬住,把他抱起来,“外面人多,进去说吧。”

他把人抱进来,坐到席间。继续围观季南游和寿面较劲。众人见领进来那么个小瓷人,只是点头笑笑。都是成年人,谁也不会和孩子过不去。顾怀辰看得眼都直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是这样的吗?他们热热闹闹地围成团用膳,嘴里含着食物照样说得很欢畅,吃长长的面,女人可以大碗的喝酒……和他所熟知的完全不同。他们的笑和自己见过的也不同,不是慈爱的,也不是陪着小心的,看着就让人快活。

不得不说,顾小公子的确展现了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他虽又好奇又兴奋,却能绷住不失态,矜持地抿住嘴唇,端端正正地坐在洛璟言的腿上。“怀辰,吃过饭没?”洛璟言问道。顾怀辰摇摇头。“我去让厨房煮碗面给你好吗?”顾怀辰为难道:“那我中间能咬断吗?”季南游眼见胜利在望,听见这话,又给咬断了……

吃过饭,季南游撺掇着大家玩投壶。找了支笔筒,放了五米远,蒙上眼掷筷子,谁输了就罚酒。李忘做个公证。一轮下去,洛璟言举手认输。抱着顾怀辰看他们玩,出其不意地掀开他的衣袖,看到手腕处有圈淤青和几道抓痕,“怀辰,你父亲打你了?”顾怀辰急忙遮住,“没有。我不小心刮的。”“我送你回去吧。待得太久你家人会担心的。”“小言叔叔,你生气了?真的不是父亲打的。昨天我去给母亲请安,她生病了,心情不好才抓伤了我。父亲大人知道后已经帮我擦过药了。还特准我今天在外面玩整天。”

“你想玩什么,我带你出去买零嘴儿吃好不好?”

“我已经吃饱了。小言叔叔,他们玩的这个,我可以一起吗?”

季南游意外地转头问道:“小家伙喜欢玩这个?过来,我教你。”顾怀辰凑过去,接过根竹筷,瞄了下距离,觉得太远,往前走了几步,挥臂一掷,筷子划了条弧线,摇晃着插进笔筒里,居然相当有准头。

“呦,小家伙很不错嘛。以前练过?”“我不叫小家伙,我叫顾怀辰。”他认真纠正道。“父亲教过我。我功课做得好,父亲就会陪我在府里练习。”“哦?顾大人很厉害?”季南游闭上眼把手里的竹筷逐一投到筒中,逗弄他道:“有没有我厉害?”顾怀辰还从没被人这样问过,愣了下,坚定道:“父亲是最厉害的!我从没见他失过手。”季南游捏了下他圆嘟嘟的脸,唔……手感不错。顾怀辰朱唇半启,被这个陌生人“轻薄”的举动震住了,犹豫半晌,拉了拉季南游的衣袖让他低下身,然后……伸出两只小手,踮起脚,一左一右扯了下季南游的两颊……

轮到季南游哭笑不得。其他人都笑开了。

“你们天天都能玩吗?不用当差吗?”“那得看心情决定。有兴致的时候也会去四处转转,帮朋友护趟镖、接点悬赏令什么的。没心情的时候就喝喝酒、练练剑。”“学武很辛苦吧。我听乳母说父亲不到卯时就要起身练武,练到辰时才止。”洛云息闻言问道:“顾小公子还没开始习武?”“没有。我连马都没有摸过。不过父亲答应我,等我再长高些,就能骑马了。到时候我要跟李侍卫学剑法。”

洛云息微奇,“为什么不先跟顾大人习骑射?”

顾怀辰疑惑,“父亲会射箭吗?我从未见他拿过弓箭。”

你父亲当然会,他的骑射是最好的。少年时他们一起练枪一起射箭,自己总是比不过他。他是他见过的最勤勉刻苦的人。洛云息神色复杂的看着顾怀辰,蹲下身和他平视。这是阿霄的孩子,已经长那么大了。他们分开的时光已经足够让婴儿长成少年了,可他却还在和阿霄纠缠不清,虚抛的年华都用来做什么了?

“这位……伯伯,您和父亲是朋友吗?”

“以前认识。”

“可我……”顾怀辰忽然偏头问:“小言叔叔,情人是什么意思?”洛璟言瞠目结舌,“这,这谁教你的?”顾怀辰回忆当天的情形,酒醉后的顾瑜瑾失魂落魄的,自己问他灯会那天的伯伯是谁时,只听到含糊的一声:“他是我亲人。是我的……亲(情)人。”后面的两个字低得辨不清,含在叹息里。也许是自己听错了。“是不好的词吗?”

“呃……是指最亲近的人。”

“这样啊。”顾怀辰点头,对洛云息道:“可我听父亲说你是他的亲人,是他最亲近的人。”顾怀辰想起一事,紧接着问道:“伯伯,五月十六是你的生辰吗?”

李忘猛然记起了顾瑜瑾脖颈上系着的桃核大小的东西在哪里见过,不敢相信的扫了洛云息眼,插口问道:“顾小公子怎么猜到的?”

“因为到那天父亲就会提着坛酒出门给人贺寿,晚上才回来。伯伯,你如果能经常来我们家作客,父亲会很高兴的。”

童言无忌,总能轻易的戳中最敏感的真相。洛璟言赶着亡羊补牢,尴尬的把顾小祖宗抱走了。再让他呆会,指不定能抖落出什么来。洛云息蹲得久了,站起来的时候摇晃了两下,恍惚地摸了摸鬓角,“伯伯?我比他还小一岁。”李忘沉声道:“各位,在下有些家事需和舍弟商量。不如改日再聚?”

三人知趣,拱手告辞。临出客栈前,慕北驰找到王顺平叮嘱道:“老王,让你的人留神小院里的动静。有什么不对,马上通知我。”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看李忘的表情,明显已经察觉出什么。云息会面对怎样的责问?

55、东窗事发

“小曦,你和顾瑜瑾究竟是什么关系?”

“士哥,我们……交好过。”

“有多好?他脖颈上系着的是桃木小雕有一对,你当年戴过只相同的。你做的时候我还问过你,你怎么答的还记得吗,你说这是送给心上人的!心上人?”顾侍郎想要什么宝贝没有,却肯把一件不值钱的小木头贴身戴了多年,除非是很特别的东西。

“我们,欢好过。”

“你,你怎么能,”李忘又惊又怒地指着洛云息,“那是男人啊!”他像只困兽般在屋里兜着圈子,呼呼地急喘,拐杖使劲的点着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幼弟,怀疑自己在做个荒诞的噩梦。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想想,小曦当时年少无知,说不定是有难言之隐。肯定是这样,肯定是姓顾的耍了什么鬼把戏!

看来,在对待孩子犯错的的问题上,兄弟俩的反应出奇的一致。

“是他玩了什么花招对不对?你当时也是身不由己对不对?”李忘急迫地问道。

良久,洛云息低声道:“对不起,士哥。”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向着他!李忘分不清自己现在是愤怒还是失望,他的亲弟弟当年和家族的仇敌搅合在一起,还是自愿的!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都做了什么?他混到你身边打听了什么,凌家的灭门的事他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我参了军以后就和他分开了。他在我身边没有探听过什么。士哥,我没有谋害父亲!”

“我知道!可他呢,他难道不是为了对付凌家才屈身在你身边的吗?”

“不是!不是的,士哥。不是这样。”洛云息痛苦地闭上眼睛,“不该是这样。一定是有情分在的。”

李忘气急,举起木拐朝着洛云息的背上抽去。闷闷的一声。他总算明白了,小曦为什么面对姓顾的如此被动。他怕他,他对他还有留恋,无所适从,所以拒绝应对。

洛云息不吭不动,任由他打。

“是我没教好你。我应该早些想办法把你接回来,你也不会受这种蛊惑,被顾瑜瑾这无耻小儿钻了空子。”

“士哥,您已经尽到了责任。”洛云息咬了咬牙,“他没有蛊惑我,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有负您的教导,弟弟惭愧。”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还不肯悔改吗!你,你是不是还舍不得放下孽缘?!”

“没有。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

“好,我不管你以前怎样。你现在给我发誓,再也不会重蹈覆辙。我们离开京都,不和顾家人有任何牵扯。”

“士哥,我……做不到。”我还有心愿未了,不能离开京都。还有仇没报,有耻未洗。

“做不到?为什么?!”

“我……不能说。”

“你,你还敢说你们已经一刀两断?如此执迷不悟,凌曦曜,你的伦理纲常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要打醒你!”

******

“九爷,洛公子那边儿,好像打起来了。”王顺平小跑着进了客房送信儿。慕北驰和季南游根本没走,正在客房里商量鬼斧营的事儿。慕北驰正考虑要不要动用熙陆潜伏在大烨的暗哨,把这消息递给五哥。又觉得未免小题大做,而且这部分人都是单线联络,自己卸任以后连接头的暗语都弄不清了,想查个事还真得费番周折。两人正说着,听王顺平传来这么个匪夷所思的消息,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季南游问道。谁和谁打起来了?俩兄弟感情好得同吃同住,就算发生点小争执,云息一准先赔罪,怎么看也不像能打起来的架势啊。“小的也不清楚,只听到几声责骂,洛公子的哥哥怒声说要打醒他。”慕北驰倏然站起,二话不说往洛云息住处赶去。

“曦曜,你认不认错?”“我有错。”“肯不肯悔改?”“我改。”“那发誓。然后和我离开。”“对不起,士哥。”李忘颓丧地垂下手,木拐狠狠砸到一旁,再也打不下去,他不舍得。无论过了多少年,他都拿这个弟弟没办法。小六,顾家的人你招惹不起啊,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你给我滚出去!”

洛云息忍痛站起来,扶着墙沿退出去。

院子里似乎残留着肉汤的香味,锅底只剩下残羹冷炙,酒坛摆在一边。洛云息走过去晃了晃,哗啦啦响动。他挨在熄了火的炉边,一碗一碗倒着喝。不多会,酒坛见了底。季南游实在忍不住了,从外面闯进来,拽起他往外拖,半天憋出句:“我那还有,一起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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