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驰,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还没想好。”
“我心里头不舒服。你说这人怎么那么倔呢。”
“他和我们有一样的顾虑。也许是猜到我们在查他或者觉察到了别的什么。”慕北驰嗤笑了声,“说是朋友,可不是在互相猜测着提防着,想挖出对方的底吗?”
“呦,你这是埋怨我多事喽?”季南游挑起凤目,眼珠动也不动的盯着他。
慕北驰微惊,觉出自己态度有问题,默然半响,叹了口气,道:“对不起,南游。我不是这个意思。心里闹腾的慌。”
“没事。”季南游随意摆摆手。他倒不怎么生气,就是觉得怪异。慕北驰在他跟前鲜少有失态的时候,总觉得他对云息的态度太紧张,护短似的,看不得他受委屈,一急就龇牙。突然想到个可能,寒了下,小意的问:“北驰,你是不是,哎,有别的,想法?”
“什么?”
“没,犯癔症呢,你甭理我。”不大可能吧,两人一起逛窑子的次数不少,他身边也没短过女人,没听说对男人感兴趣啊。
为了满足达官贵人的特殊癖好,相思暖里也养了小倌。季南游偶尔有兴致也点来陪着玩玩。他们都很年轻,脸蛋漂亮,身体纤细,低眉顺目的说着话,让人不讨厌。但是云息不同,呃,比他们要漂亮的多。不对不对,是英俊的多。身材也比他们挺拔修长。不过腰很细,身上有股的药香,别样的清雅,而且病态里夹杂着禁欲的冷质。可说到底,抱在怀里还是香香软软的女人更好……吧。呸呸!什么乌烟瘴气的念头!季南游凌乱了。
慕北驰看着好友的神情像打翻的染色坛子,各种颜色一一流过,甚是精彩。不晓得他思绪飘哪旮旯去了。对他随时随地神游的本事不知是佩服还是羡慕,道:“南游,收心。”
“呃!”季南游一惊,把那些天马行空的心思拽回来掖好,站起来就往外走,“你陪着,我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在还能说说话,一个人免不了胡思乱想。慕北驰知道季南游问的什么,他自己也疑惑,只是不敢想,不能想。洛云息是什么人,自己莫非是魔症了吗?天亮他就要搬走了,也好,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慢慢地也就淡了心思。
走到床沿上坐着,低头看他睡梦中尤自忍耐的面容,眉心未展,眼睫颤动,是做着什么噩梦。灯会的那个夜晚自己也是这样守在他床沿,看他昏睡中的脸,是不是从那夜开始,两人的命运被无形的手硬打上了结呢?不是自己,他那晚也不会受伤,今晚也许不会累的病发。自己总能让他不好过。
俯身轻轻抱住他,权当鬼迷心窍好了。
洛云息在他身后慢慢张开眼睛。鼻端传来皂角的清爽气味,胸口捂着暖意。恍恍惚惚的想着,都多久了,还能做这种梦?于是他说了多年前没来及说的话:“你回来了。”慕北驰浑身一僵,万没料到他能这么快醒来,他点穴的力道虽不大,却也够他多睡两个时辰。随后才悟出洛云息的话有问题,似乎不是对他说的。
不敢松手面对,幻想着他是在说梦话,或者自己再点下?“是北驰?”然而由不得他做决定,洛云息清醒过来,语调平淡的问。
“嗯,是我。”慕北驰扶他坐起,“怎么不多睡会?”
“反正都醒了,也差不多够了。”看慕北驰衣衫齐整,道:“去休息会吧。这样我过意不去。”
“疼的厉害吗?”他清楚自己点穴的力道,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不适,绝没有那么快醒转。
“不厉害,都是些旧伤,天冷给勾起来的。”
“那再睡会。”慕北驰说着解衣上榻,挨着洛云息就躺下了。抬手止住了他要起来的动作,也不解释,阖上眼。迷迷糊糊竟真睡着了。
关于那个拥抱,谁都不提,像是没有真实发生过。
19、旧缘
麻雀叽叽喳喳叫的欢,慕北驰被吵醒,脑门突突的疼,信口道:“人都干什么吃去了,给爷把那聒噪玩意打下来。”耳边听到声低笑,顿时转过味来。洛云息早就醒了,为了不惊动他,一直躺着。冷不丁的听见这么句,眼角微翘。
“吵醒你了?”
“没有,刚好也醒了。”
他看起来精神尚可,褪去了昨日虚弱痛楚的情状,慕北驰安心的笑了笑。两人麻利的起身梳洗。让人把早膳温了端上来。季南游装了狗鼻子似的,赶着点晃悠悠的进来,坐下就吃,风卷残云。
“干什么去了,饿成这样?”
“练功。”
“真难得,一大早就干劲十足。”
“是昨晚。”不理会对面吃惊的眼光,季南游埋头苦吃。吃完,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巳时,洛璟言派了个仆从过来接洛云息去新居。行李只有几件衣衫和堆药瓶。慕北驰送了大半段,云淡风轻的告了别,约定经常互相串串。然后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洛云息走得头都不回,让慕北驰心里既释然又失落。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看见个人在门前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老王?怎么了这是,怎么不进去?”
“九爷,您回来了。小的,有话想对您说,不敢进去。”
“大冷个天咱俩站门口嗑个什么劲?有什么话进来再说。”
王顺平跟着慕北驰进了屋,双双落座。慕北驰给他上了杯茶,禀退旁人,“什么事,说吧。”王顺平青着脸,嗫嚅大半天,猝然跪到地上,“九爷,小的有罪,教出这么个混账玩意,实在没脸见您!”
“是福贵出事了?你别急,先给我说说。”
“不是,福贵没事。他,他被猪油蒙了心,对您,对您冒犯狠了。”
慕北驰摸了摸下巴,没吱声。盯着他道:“说来听听。”王顺平没想隐瞒,一五一十的道出原委。原来——
前天,秦岚疏夜里差人给他送了封信,里面说她的人看见小福贵从当铺里出来,打听了下,得知他居然当掉了从小贴身放着的扳指儿。那东西是他母亲生前留给他的,虽不是特别名贵,却也意义非凡。她知道王顺平向对独子疼爱,怕福贵和些不正经的人搅在一起,被勒索了又不告诉他。临了,隐晦的提示他查查账目。
王顺平听闻此事大惊,这孩子是捅了什么娄子急着用钱?连母亲的遗物都舍得。他查了账,又把几个帐房叫来仔细的审了审,果然有个露了怯,招出福贵少爷前段日子预支了两千两银子,让他们几个在账目上做手脚。说隔几月就能还上。事成之后给他们每人五十两报酬。儿子拿老子的钱不算什么大事,何况他承诺只是借几个月,于是都同意了。王福贵回家就被他爹提溜到屋里,关门落栓,家法逼供。王顺平知道他是最吃不得苦的,狠了心要给他个教训。这一问,居然问出心惊肉跳的答案来。
混账玩意敢花钱买凶,要杀的竟是,是他的主子!
话既出口,王福贵干脆也不瞒了,撕开了话篓子,稀里哗啦往外倒。他和相思暖的琴衣合谋,想把慕北驰堵在路上,让他进不了京都。琴衣提供消息,他花钱请杀手拦截。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几十个人硬是没拦住慕北驰。后来更是连他的行踪都丢了。
“爹,我本来不敢的,全是那女人挑唆我的。是她,是她鼓吹我干的。我本来不想的。爹,我现在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九爷找上门杀了我。我怕呀。”王福贵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怕?你,你好大的胆啊!唉!可叫我怎么做人啊!”王顺平脱力般坐到地上,苦涩难咽。“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招惹九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怎么就单挑唆你?说!给我说明白了,小畜生还瞒着什么事!”
“我,我,我喜欢秦岚疏,想娶她。”
“什么?那是九爷的女人啊,岂是你能想的!论辈分,你叫她声姑姑,说的什么浑话!”
说到喜欢的女人,王福贵被冻到脚底板的勇气冒了丝出来,大着胆子道:“他又没娶她!再说她也大不了我几岁。我就是喜欢她,打小就喜欢。这些年巴巴的等着她能看上我,慕北驰一来我就再也没机会了。”
“如果没有九爷,我早就不知道埋到哪截土里了,你也不知道投胎多少次了。为了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你就干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人得有良心啊!”王顺平抡着棍子就打,半点不留情。
他知道这事瞒不住的,也不敢瞒。既然牵扯到秦岚疏那边的人,她想必已有了头绪。当铺的事只是个幌子,给他提个醒,也是给他留了份颜面。唯有马上向九爷坦白,才能挽回些情分。只盼九爷念在自己多年忠心,放福贵条生路。
一夜不眠,天没亮就在附近徘徊,临到头了又犹豫着不敢过去。纠结了大半天,只敢在门口转悠,正巧被慕北驰逮到,这才进了门,壮着胆子全盘托出。
“九爷,小的知道对不住您,不敢求您原谅,这条老命卖给您,随您处置。可小的就这么个儿子,虽然不成气,毕竟是从小拉扯大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他次吧。”王顺平哆哆嗦嗦的要磕头,被慕北驰托住,啼笑皆非的看着他,开口道:“行啦行啦。多大的事儿啊,值当得你这样。”
“九爷,我,小的……”
“年轻人冲动,做点错事没什么了不得。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没放心上。”原来自己出炎城后那一路的小打小闹是福贵这臭小子整出来的。那最后的女杀手呢?应该不是同伙。是其他人派来的。慕北驰随意的摆摆手,“你从府里出来十几年了,怎么还动不动就磕头下跪的。我已经不是什么九爷了,现在就是混吃混喝的自在人。说起来还是王掌柜和秦楼主养着我呢。”
“九爷说的哪里话。要不是您当年的谋划,小的何谈掌柜呢。”
“还有,岚疏不是我的女人。小福贵要是有胆子,尽管去求。哦,琴衣的事告诉她了吗?”
“还没有,先来的您这。秦姑娘那边还没来得及过去。”
“嗯,你回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我去趟岚疏那。”慕北驰准备出门,听见王顺平迟疑的叫了声九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仿佛不相信压得自己心头喘不过气的事如此轻易就揭过了。慕北驰笑了笑,在王顺平的后背上拍了下,“不过你这儿子得好好教教了。两千两银子找来的那是什么杀手,太不入流,被坑了吧。你做生意的天分怎么一点没继承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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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相思暖,把小福贵的事一说,秦岚疏点头道:“我晓得了。早先就有些怀疑,最近一直派人盯着她。想看看幕后指使的是谁。”
“你看着办就行。听南游说你让他去照顾别家生意?若是有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便是。几年不见莫非和我还见外了不成?”
“原是不想拿这些烦九哥的。没什么事,九哥无需担心。倒是你让我留意的人,自那日后每晚都来点红裳,也不做什么,就是说话听曲。他是刑部侍郎顾瑜瑾。左相的女婿,兵部尚书的儿子,兄长做过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很受倚重,现在在户部做事。幼年走失,家里都以为人已经死了,后来不知怎么找回来的,做到侍郎后才认祖归的宗。此人甚是低调,除了办差和极少的应酬几乎没有别的活动。和夫人琴瑟和睦,没纳过妾,他能来这实在让人意外。”
“他一家子人把三个部都占了,能行?”
“哼,不行也没办法。”秦岚疏冷笑了声。
天子积弱,左相把持朝政,兵部尚书又是当年拥立新皇的重臣,两家联姻,权倾朝野。北方的蛮族经过战后十年的修养,越来越壮大,近年来不太安分。还要防着西北的熙陆,皇帝又是个没主意的,全依仗两个老臣。慕北驰翘了下唇,摇头,一国之君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啊。
“能查查顾瑜瑾走失的这些年都在哪吗?”
“我试试吧。怕是很难,关于这个秘密之前也听人提起过,都说这人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
“嗯,你斟酌吧。查不到就算了。我也只是因为别人的事留意他。”
“是洛云息?说到他,我有点东西想让九哥看看。”秦岚疏从柜子的底层拖出个长形木匣,打开,抽出卷画。“上次见他面熟,回来找了找,翻出了这个,你看看像不像?”
画的是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骑在匹白马上,正转身向后看。头发高高束起,劲装素面,意气风发。画面很是传神,把少年顾盼飞扬的模样刻画的栩栩如生。尤其是面部的神态表情,很是细致。慕北驰怔住,十几年前褪色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他终于想起洛云息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何人。会是他吗?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九哥也觉得很像?”
“啊……样子有点意思,神情差得远。哪来的?”还真想不出云息也有此般纵意年少。
“画还是老王给我的,有七八年了吧。当时几家大酒楼客栈的掌柜都秘密收到过这幅画像,悬赏千金找画中之人。老王也让我帮着留意下。过了几年没信儿也就淡了,估计找的人放弃了。我见这画委实不错,就收着了。”
“五官描的仔细,估计是画师临摹的时候又修改过。岚疏肯不肯割爱?”
“九哥喜欢就拿去好了。”
告别了秦岚疏,回到家,关上书房的门,慕北驰脑海中对比着少年和洛云息的异同。若不是秦岚疏说破,自己是怎么也不会把这两人联系起来。可仔细揣摩,又觉得确实有点像,特别是洛云息无意间流露出的英气,和这少年如出一辙。一个人十几年的变化真有那么大?他铺开纸研好磨,照着脑海中的印象画起来。边想着,那人这会在做什么呢?
20、狎妓、雕花、赏风景
洛云息正拿着笔伏在书案上,画图纸。答应慕北驰做的东西,到家就着手准备。他平日里在别院空闲多,没人来的时候总会雕些小玩意打发时间。只是雕了又随手毁了,或者劈成碎柴填炉灶,总之就是没人见过完成品的样子。因此,谁也不知道他的手究竟有多巧。洛璟言每次都惋惜不已,但是既然四叔不说,他也不多问。
“四叔下午都做了些什么,我看书房里堆了几块木头。”晚膳时,洛璟言问道。新居人少,饭桌上就他们俩,没那么多规矩。洛云息夹了块八宝鱼放到洛璟言碗里,道:“准备做个奁匣,你慕大哥要。”“真的?那敢情好,我早想完整的看次四叔做的东西,每次看到一半就不知被你扔哪了。四叔都没给我做过。”
“你也要?有喜欢的姑娘了?”洛云息淡笑道:“都知道要送东西了。”
“没有!”洛璟言急忙解释,“不要装首饰的,随便什么都行,我就想有件四叔做的东西。”
“回头给你弄个小兔子摆着。”
“四叔偏心。”
叔侄二人有说有笑,把“食不言”的教诲踢到桌子角。吃过饭洛璟言去书房看账本,消化日间学到的东西。洛云息对着图纸摆弄木块。屋里点着两个炭盆,洛璟言没一会就开始冒汗。洛云息见状悄悄移出去个。两人个忙个的,互不干扰。
“四叔,你休息吧,夜间寒气重。听你不住的咳嗽。”
“嗯,你也早点歇着。”洛云息回了房。四肢冰冷,忙的时候觉不得,一躺下来,身上七零八落的疼。他熟悉这种痛楚,会伴随几个月,直到天气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