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以后必然免你颠沛流离，免你忧伤困扰。”

这就是游戏。

被游戏的不仅是一段段程序，还有他自己。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用被子蒙住头，便沉沉睡去了。

这时候他终于发现了游戏给他带来的变化。

他以为自己会颓废，会放弃，潇洒地AFK，然后辞掉广告公司的工作。

但他没有这么做。坐到电脑前他就习惯性地去点开游戏的图标，习惯性地在帮会一干小号的追捧笑闹中，扮演一个温和的神T的角色。

游戏中的自信和统帅力，最终还是影响到了他现实中的性格。

他也没有放弃广告公司的工作。我没有错，我为什么要走？我对自己说。

不过是游戏，很早以前就看透了的，不过是游戏。

伤心一晚上就够了，何必整天把自己搞得像琼瑶剧里的苦情角色。世界不是绕着自己转的，游戏不是绕着师父转的。

没什么不开心。

就算师父只把自己当成了打发时间的消遣，但他毕竟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带大，教会了自己很多事情，带给了自己很多温情。

这就够了。

只是他开始躲着师父，并且争取把这种躲避养成当时缠着师父的那种习惯。

在广告公司的时候，总是把师父拉来的CASE推给其他设计，回家以后也不跟师父一起吃饭，自己开火，然后缩在电脑前面吃。游戏里也不会一登陆就跟师父组队，而在师父密语他时回答：

“哦，我已经刷过了。”或是“我跟某某说好了，我得等她。”

这是一种，挺自虐的行为。

明明是孤身一人，却偏要在师父对他说：“10人CG，就缺你一个，来吧？”时，轻描淡写地回一句：“我这个CD已经黑给妹子了，你们去刷吧。”

他觉得挺有快感，不知道这种快感是来自凌虐了师父还是凌虐了自己——

其实答案明摆着不是吗，因为师父从来不在乎，在乎的只有他自己。

说到底还是他没用，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根本放不下。

还是个废物，不争气。

这口气他没法冲师父发，也没法冲自己发，所以他就发在了撞上枪口的花身上。

“喂，你知不知道那只羊什么时候回来？”花问。

他在电脑前狞笑：“大概AFK不回来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花一下子惊慌起来。

他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直响：“伤心了吧，从你回归之后就再没上过。你也真有一套，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在玉虚峰顶等你？”

“……什么？”花显然愣住了。

“你当时为了个女人走了，他就后悔了。开着这个已经转成浩气的号跑回恶人谷等你，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他刷世界跟你道歉，在玉虚峰峰顶被百十号人杀，就想把你找出来。”

“……”花彻底沉默。

花的沉默让他的怒火彻底爆发出来：

“我擦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那只笨羊就知道跟我念叨你。他个二货，穿着装备老老实实让你杀啊，不让还手就真不还手啊！”

“你呢？你根本不记得玉虚峰对你们有什么特别，点了下召请就把徒弟弄来了是吧？看他难过你特别开心是吗？那他现在走了，他不等了不玩了他受够了，你满意了！”

“现在后悔了？想找他？找他干什么，下副本需要DPS了？”

“你找不到他了，他走了，晚了！跟软妹子混去吧，这个兄弟你已经弄丢了，彻底弄丢了！”

他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对这朵花说出来的话，都是他一直想对师父说，却说不出来的内容。

“我是流浪猫么，你捡了我就养了？师父真是够博爱啊一点都不挑！”

“就算我只是你用来打发时间的，难道相处了那么久你就对我没一点感情？我对你而言就那么渺小吗，连妹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比不上就比不上，我不会缠着你了我会碍着你了，你满意了吧！那你又为什么对我说意义不明的话让我有希望让我猜让我想？”

“我虽然很废又是个软骨头，但没有那么下贱！你不稀罕我我也不会缠着你！”

但他毕竟像自己说的，骨头软又很废，明明前一秒还在气势汹汹地质问那朵恶人花，下一分钟就被对方更有气势地咆哮了回来：

“我擦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又是那只羊的什么人？”

“我伤心我难过的时候谁TM看见了，谁TM知道？”

“那个见到妹子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废物，为了一个女人骂我？怎么，他嫌弃我了我还得抱他大腿是吧。”

“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回来啊。我不就是TM舍不得他想他了我才回来看他！”

“结果呢！嗯？前一秒还咩咩叫，后一秒就告诉我你们俩没事就在玉虚峰顶一起看雪啊。”

“我哪知道他是在等我，我哪知道他还傻×兮兮地蹿进恶人谷了？没人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你知不知道有种情绪叫吃醋！”

他被震撼了。在电脑前久久不能回神……

这，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说……这花，把自己误会成了……羊的小三？

然后为了那只浩气羊才……特意把徒弟拉来的？

这是个巨大的误会啊啊啊啊啊！

而最重要的是！

这朵花显然是喜欢那只羊的，喜欢上的时间要早很多，也是十分认真地，爱着那只又二又囧的羊。

可现在怎么办。一个人回来，另一个却走了。

就这么纠结的当口，屏幕上出现了弹出，一个17级的秀秀想拜他为师。

他最近特别烦秀秀，准确的说……所有女号他都有点不待见。

可是那秀秀在他点拒绝之前就密了他：

【我是羊，收我当徒弟带我升级吧。】

他杀到七秀，扑到羊面前就是一句：“你知道有种情绪叫吃醋么！”

天策男号高大威武的身材把娇小可爱的LOLI七秀号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啧啧，真凶残。”一个和尚骑马溜达过去，看到这个情景点评道。

羊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吃醋？谁吃谁的，你怎么了？”

“就是”他打下这两个字想跟羊说清楚那朵花的心，却突然停住。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特别坏的笑容，删掉了这两个字，转而问：“没什么，不重要。你怎么想的练妖秀。”

羊明媚忧伤地45°角看天：“不玩游戏不习惯，就重新练个号呗。”

“那你也不用练个女号啊。”

“我跟那个兄弟约好永远不练人妖的，练个女号他就认不出来了。”羊别别扭扭地回答。

他有点无语：“你要是不想见他，就换个服啊。”

羊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做完了两个任务才憋出了一句：“……就是想见他，才重新回游戏啊。”

“……你赶快毕业加浩气吧。我特别想杀一杀你，特别想。”

于是他就带着羊慢慢升级。

真的是慢慢。羊一点都不着急冲70，即使下副本也不吃双，跑着跑着任务就突然停下来下马，跳到房顶上开始发呆，跟他聊天。

他也就无所谓地陪着。

毕竟，游戏么，再怎么拟真精美，都不像现实生活那么复杂，每个明天都藏着未知的命运。

升级是为了什么？下本。下本是为了什么？装备。装备好了是为了什么？下本。无限循环。

每天像上班一样接赏金讨伐，然后挨个刷大大小小的本，日子久了就让人觉得十分乏味。

所以跟羊这样慢慢地耗着，让他觉得十分愉快。

因为羊会安静地听他说他师父的事情：

“就是这里，一开始我都不知道七秀内坊是能坐船过去的，都是淌水。师父也特别坏，自己坐船过去以后就等着我游泳，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货真价实的水T了。”

“洛道不太平。我刚毕业过来练庖丁，没关阵营模式，被一个浩气的万花追着杀了4次。后来？后来师父就过来杀了他4次呗，CJ的野外PK很厉害的。”

“现在的经验团一点都不太平。我毕业那阵遇到一个特别操蛋的团，跟我要100G才让我进团。呵呵，然后我们帮会的人就在师父的带领下刷世界，还去捣乱……是挺缺德啊哈哈哈哈哈~”

羊有时候就对他说：“你怎么这么好养活，这么好打发？谁的师父不是这么疼徒弟呢。”

他无所谓地笑笑：“我不管别人的师父是什么样的。我师父对我好，这样就够了。”

而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他的行为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作为副帮主的他，其实在帮会里很有人气。为人温和没什么脾气，声音好听，而且据帮主说，连长得都十分好看。

刚刚建帮的时候，师父忙，所以帮会里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被他招进来的。虽然现在跟帮主相处得都不错，但是最重视的，还是这个最开始带他们开荒的副帮主。

第五章

可他已经有两个星期不怎么搭理帮会的人了，密他也是草草几句敷衍。

大家一开始以为他工作忙，直到一个秀秀号酸溜溜地说起：“副帮主，他哪有空管我们啊~天天陪着妹子呢。”

群众们的八卦之血都沸腾起来，直接把那个秀秀拉到YY频道求细节，于是那姑娘喝了口水就开始讲：

“副帮主现在整天跟一个LOLI秀秀在一起！两个人可肉麻了，动不动就坐在大树下啊草地上啊看风看雨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有一次我在七秀遇到他，点他进队，就看他跟那个姑娘说话，哎呦那叫一个温柔。‘不想去刷本就不去呗，无所谓。’‘粉红粉红的，你穿还挺还看的啊。’”

“老娘也穿了一身粉红！哼！当初是谁赶着我升级，恨不得用鞭子抽我！同人不同命啊啊啊！”秀秀姑娘讲完了，还爆发了一下小宇宙。

YY频道一下子炸开，大家亢奋不已七嘴八舌，却听一个清冽的、普通话十分标准的男声响起来：

“难怪徒儿他最近都没空搭理我，原来是醉在温柔乡了。呵，我都不知道，徒儿这么有魅力呢。”

鸦雀无声。大家听着帮主好听的声音却觉得莫名背后发凉，相互密语提醒：

【帮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师父直接点他进队。队长是羊，一看是他师父就放了进来。

“师父？”他有点诧异。此时的他正跟羊的秀秀号坐在七秀的忆盈楼顶看风景。

师父半句废话都没有：“召请我。”

“师父，有什么事……？”

“召请我。”

“不是……”

房门被师父碰得一脚踢开，师父黑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召！请！我！”

他立刻扭头面对屏幕打开界面点了【召请】。

师父扭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他愣愣地盯着房门，喃喃自语：“……人都过来了，有什么话……非得游戏里说？”

果真是得在游戏里说。

只看师父明晃晃的身影往粉红粉红的秀秀面前一坐，就在队伍里问：“怎么，这就是我们的副帮主夫人？”

“？”羊显然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站起来拍拍衣服，跑到他身后做了下来——

其实羊的本意是好的。羊知道他喜欢师父，害怕他看到师父跟自己亲近产生什么误会……

可是用一个LOLI秀秀号表现就出来就是……受了委屈的小女人跑到自己男人身后装小白花寻求安慰去了。

他清楚地听到隔壁传来踹桌子的声音。

师父在生气……？为什么？

而队伍频道里的师父一点都没有生气的痕迹：“妹子你别怕~我是他师父，来，叫声师父听听。”

师父不知道羊是个特别实在特别囧特别二的孩子，否则他不会这么说。但师父的意识来得太晚了，因为羊张口就来：“师父。”

——还TM起身给师父作了个揖：“久仰久仰”。

隔壁的桌子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他还是有点不明所以，但是嘴角已经一点一点翘了起来。手指飞动他在队伍里打字：“别乱叫人，这是我师父你叫什么。”

“哦，”羊知错就改，可惜废话有点多：“我就说嘛，弄得跟见家长似的，挺尴尬。”

见家长见家长见家长见家长……

他觉得隔壁的桌子快要坏了。

队伍频道里的师父简直就是笑靥如花：“可不就是见家长嘛。以后你就要来我们帮会给我徒儿当压寨夫人了。”

羊吓坏了：“什么压寨夫人？谁说我要给这货当压寨夫人？”

“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师父你听我解释……”

“你不喜欢他？他对你这么好~你就从了我徒儿吧。”师父怎么可能听他解释。

可是羊是个死心眼直肠子的好男人：“不，我喜欢别人啊。他对我好是因为，他是这个号的师父嘛……”有良心的咩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偏颇，似乎不能体现他人格的高大，就又补充了一句：“他对谁都特别好。”——以前在玉虚峰顶杀我前，都提醒我脱装备。

“对谁都特别好？他可没对我这个把他拉扯大的师父这么好过。”对话框快要被师父的对话刷屏了。

“又水又蠢，除了给我找麻烦就什么都不会！”

“玩游戏啊，男人啊，用鼠标转方向都不知道啊！NPC都找不着的水货！”

“有事没事就知道师父师父的傻叫，一上线就进队，可怜兮兮地跟弃犬一样等我带他去任务。”

“你看他现在特别NB是不是？那是你没见过他SB的时候！”

“现在他是大爷啊……陪师父下个本的时间都没有哦，CD不是用掉了就是等别人嘛。”

“当然谁都没有你重要，他现在只要上线就跟你在一起，你还不从了他？我们旁观者都要看不下去了妹子。”

气咩的脑子难得清醒了一下，他大吼了一声：“等等，他师父，你不知道我是人妖！？”

……世界都清净了。

他的房间门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虽然本来就是开着的。

师父大步走过来，直接转了他的电脑椅让他面对自己，声音干巴巴的：“那个秀秀，是个男人？”

“嗯。”他挺老实，点点头。

“你喜欢男人？”师父的脸更黑了一点。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虽然躲了那么长时间但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好吧他就是喜欢师父。

于是他还是老实地点点头。“嗯。”

中国语言文化博大精深让人叹为观止。当然如果师父这样问：“那个秀秀是个男人？你喜欢男人？”也许他就不会误会。

但是一不小心……这句话被理解成了两个不相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