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轻描淡写地把他师父的话挡回去。

他师父愣了愣，声音还是清冽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只说：“哦，你忙。”

他的心当时绷了一下，但看他师父在帮会频道插科打诨跟人玩得很愉快，就搓搓鼻子笑话自己：“以为都跟你似的，什么都当真呢，别傻了。”

但谁能想到呢，很多事情就是一不小心被人当了真。

第二天她上线的时候，那个军娘密他发了个哭脸：

你师父AFK了，你知道吗？

知道师父走了的，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密那只被圈养在玉虚峰峰顶的浩气羊：“我师父走了。”

“你密错人了。”

“就是跟你说的，我师父AFK了。”

“你干嘛跟我说？哦，你也跟你师父抢女人了？”

“没有。”

“那你师父AFK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干嘛跟我说？”

他在电脑前思考了很久，才回了一句：

“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他比那只羊苦逼很多。

那只羊的兄弟起码还是让他气走的。可师父呢？无论师父是走是留，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对师父来说是什么？好兄弟？游戏里的朋友？

呵呵，不过是个水灵灵后来终于长大了的徒弟。10个徒弟里的一个，没什么特别。

他站起来接了杯水，拿着水杯逛到了洗手间，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脸：眼眶有点青，脸色也不太好，但眼睛很有神。头发也剪短了……总之是个标准的宅男形象，看起来却没有那么废。

因为身上带着一点来自虚拟世界的自信，莫名其妙地自我膨胀。

他突然暴躁起来，直接强行退了游戏关掉电脑，跑到阳台上发呆。呆了很长时间他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回忆，就好像玉虚峰之于浩气羊，他跟师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值得纪念的地方？

稻香村算么？他怎么都找不着大侠墓，然后第一次体验了什么叫跟随？

洛阳新手镇算么？他怎么都逮不着方婶，还是师父蹲在那里，一看方婶出现就喊：“快来快来，方婶方婶！”

天策地图算么？他拿了第一套门派装，老老实实地顺着师父的要求转来转去，而他师父就特意换了那身初次见面的，金灿灿的校服，笑眯眯地说：“感觉我儿子长大了。”

瞿塘峡地图算么？他答应师父要在一天内毕业，好不容易搞明白哪里是经验团，却又被门口英俊飘逸的剑心两剑戳死。最后还是师父无奈地跑过来，领着他一路杀了上去。

如果这样说，恶人谷也该算吧？云湖天池战场也算了？甚至连浩气盟地图都不能幸免。

回忆太多太多，却没什么地方足够特别。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笑自己发神经。

——就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又能怎么样呢。

他不是气咩，他不了解师父的取名风格PK风格甚至是喊话风格。就算给他一个玉虚峰顶，他也不晓得哪个把刀插进他胸口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对象。

悲剧。

可师父离开游戏并不意味着他也要离开。

明明师父的YY号就在好友列表里，而且还时不时亮起来，但他从来没想过要点开，去跟师父说点什么。

他的所有勇气在离开有些界面的瞬间就会消失殆尽。而且他觉得他不应该打扰师父的生活，除了在游戏里，他们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师父连AFK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他打招呼，他又何必扰人清闲。

可是他不习惯。

他不习惯好友列表里师父的名字是灰的，特别不舒服。

虽然现在他在妹子堆里混得风生水起，可他每天上线第一件事，还是按O打开好友列表，确认一下师父是不是在线。

这是从他建号起养成的习惯，因为他师父是在出生点旁边的石头上捡到了他。从游戏的第一天起，他上线后的步骤就是O——点击师父——组队——进行其他活动。

改不掉的。

而这时，帮会里一个妹子的刷屏引起了他的兴趣。

“8W带印小号求推~~求推~~~那个好心的大哥大姐推一下QAQ！”

这让他想起，师父AFK之前，有一次，一个姑娘在附近频道这样喊。他师父急着下线就对他说：“你跟她组队，一会上我的号给她推一下背吧。”

于是毫不犹豫地他就对那个姑娘说：“你等一下，我开我师父的号来给你推。”

他手有点抖，总结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亢奋了。点开YY好友列表，他看到师父的头像是灰的，莫名其妙松了口气，调出聊天记录看了一下，就上了他师父号。

——幸好师父不在，不然跟他说开他的号，总感觉怪怪的。

游戏开始往地图里读，他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

这让他想到那段还没毕业，天天缠着他师父的日子。

那一阵师父工作忙，但答应了姑娘每天给她传功，就把账号密码给了他。他就特别特别乖地每天半夜爬起来，用师父的号给那姑娘推背，顺便交一下日常任务什么的。

那时候他很享受这一点点时间。整天被师父骂着“水货”、拎着跑来跑去的自己，似乎终于有点用处了。每次交完任务看到多出来的青铜宝箱和金，他就会想，师父看到了会满意吧。

……只是从此之后，这个号的主人再也不会关注他有多少宝箱，又有多少金了。

就这么一个晃神。他发现自己已经接了赏金讨伐的任务，而飞向天工坊的神行读条……已经读了三分之二了。

啧，算了，反正号里有钱不用浪费，推背嘛，顺便做一下上街讨饭，无所谓。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开着师父的号下本去了。

后来有一天他做南屏山威望日常时，就跟玉虚峰顶浩气羊相遇了。

浩气羊很够哥们地密他说：“急火45W！快快，大部队就要冲过来了！”然后再大部队出现的瞬间秒掉了他，并且高喊一声：“兄弟们冲啊！！！”

做完了日常，他们三个人就在长江找了个小角落坐下聊天。

对三个人，他，羊，还有师父的号——他双开的。

羊掐指一算日子惊奇道：“你师父够有钱的啊我说，这都3个月了吧，号里怎么还有钱？他一次充多少啊。”

“我每个月给他充一次。”

“……你养个没人用的号干嘛，虽然是挺强力的。”

“帮妹子推背。”

“那你做威望日常也双开？”

“顺便么。”

“你还顺便干什么了？”

“赏金讨伐，五小四大，有时候还去一下战宝。”

“……”

浩气气咩突然站起来，特别激动地绕着他转了两圈，最后评论道：“你比我NB多了，我擦还有这一招？养着号？你有没有想过他不回来怎么办？”

被问的人半天没回过神：“啊？你说我师父还有可能回来？”

他根本就没想过师父会回来。

归根到底，他不过是个新玩家，第一个AFK的好友就是一手把他拉扯大的师父。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玩家回归”。

他养着这个号，只是不习惯自己身边没有一个明黄色的、骚包兮兮的身影。

双开总让他觉得，师父还在，根本没走。

他没有一声不响地离开自己，他只是忙着在好友频道帮会频道跟妹子们插科打诨没时间理会自己，却并没有离开游戏。

自欺欺人地厉害，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觉得很愉快。

气咩看他坐在那里对着他师父的号愣神，一时间百爪挠心，一脸神伤地站起来表示想去玉虚峰坐坐，来抚慰一下自己饱受摧残的小心灵。

他闲着没事，刚想说：“要不我陪你？”突然发现，他师父的号掉线了。

重新登录时系统提示：

【该账号正在游戏中，请稍后再试】

帮会频道显示【某某加入帮会】

他对着屏幕汗如雨下，不明白他师父的号怎么就回了帮会！？师父走的时候已经退帮会了啊？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条消息，纷纷冒出来问：“咦，是本人吗？”

“怎么回来了？”

“欢迎回来~！”

结果他师父上来第一句话就是：“现在盗号的都那么有道德？”

众人疑惑：“盗号？你的号被盗了？”

然后就有人回忆起来：“嗯没错，你这个号经常会上线，但是密语从来没有反应。”

大家一起痛骂盗号者地祖宗十八代，却被师父拦住：

“不是，我这个情况有点奇怪。”

“钱不但没少，反而多了。”

“装备什么的也变好了。”

“马换成了5000J的马。”

“而且，两个月之前，这个号就应该没钱了。”

帮会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坐在电脑前，用头磕了一下墙，一叠声地念叨：“毁了毁了毁了毁了……”

又磕了一下：“啊啊啊他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走了！”

然后就突然傻呵呵地笑起来：“不管了，回来就好。”

他站起来，在屋里溜达了两圈活动了一下筋骨。回到电脑前就吓蒙了，因为对话框滚屏正好定在他师父的一条密语：

【……你一直养着我的号呢？】

“他怎么会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坦白啊……”他又惊又窘，往上翻对话框，结果看到浩气羊给他的密语：

“我去玉虚峰了，你来不来？”

“咦，不在这个号？”

……显然，浩气羊以为他在开师父的号，就跑去密师父了。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是正确的，因为师父的下一条密语就是：

【你要跟谁去玉虚峰峰顶看雪谈心事？】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跟师父解释他玉虚峰看雪和苦情养号，师父的第三条密语就已经到了：

【看你的登陆地址是J市？出来见一面吧。】

他一抬脚，把电脑的电源线才下来了。

第三章

“我师父要跟我见面！”他爬上来立刻密浩气羊。

“哦。”对方反应很平淡。

“你说我要去么？”他向对方讨主意。

“去吧。”对方鼓励他。

“为什么？”他挺纠结，本来没打算把游戏里的关系发展到现实里。

“让他还你两个月的月卡钱啊？”咩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

他一愣，然后就密他师父：“师父……月卡钱你不用还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从他一进游戏就带着他，陪伴了他将近一年的男人对他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至少师父一句：“定个地方吧，在哪里见面？”

他就老老实实说出了一家附近的饭馆。

说完了恨不得咬掉了自己的舌头，结果还是师父淡定地扔下了一句：“我还有点事，明天6点见。”就潇洒地下线了。

他愣愣地看着好友列表里已经灰下去的名字，又一次踩掉了电源线。

第二天5点50分他踏进了约定的那家餐馆，拘谨地在店门口张望。

一年的游戏生涯让他在游戏里变得活泼健谈，性格强势了很多，但并不能让现实中的他挺直驼着的脊背。

没有约定什么暗语，没有说好穿什么衣服拿什么东西。他十分茫然，觉得这种场景很像师父刚刚AFK的样子。

服务员走过来笑眯眯地问：“您好，请问您几位？”

他窘迫地后退：“我我，我我我……”

“他跟我一起的，我们两位。”这时候有个声音来解围了。他抬头扫了眼出现在他身后的男人，穿着衬衫，没打领带，西装裤和皮鞋，长得不算出众，却有股让人欢喜的神气。

那男人对他扬起一个笑脸：“徒儿，进去吧，坐下慢慢谈。”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坐下后，忍不住还是问了。

师父哈哈大笑：“挺好认的啊。你刚才那样子，除了没撞石头，跟你在出生点的样子没什么两样。”

他眨眨眼睛，心想：“如果你一开始这么笑，我也能认出你来。跟你捡到我时的笑容一模一样。”

师父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他愣生生让本该尴尬地初次见面变得正常起来。

当然这大概跟师父的职业有关——他是个广告业务员。

“你是什么职业？难不成是模特？”师父眯着眼吸了一口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把自己都呛到了。

他摇摇头：“我，我是做插画的。”

“咦？就是那种，书中间的插画？看不出来啊，不是说艺术家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气势嘛？”师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看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还以为你是模特呢。”

这是被表扬了么？不过……不要摸我的头啊，我不是小孩。他有些不快地躲开师父的手，不知道怎么回答师父的问题，就答了句：“嗯。”

师父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不快，首次露出点尴尬地神色，夹着烟挠了挠脸：“抱歉，我一看你就想到我表弟，没注意就……呵呵，看不出你还挺注重发型的？”

他摇了摇头，抬头看了师父一眼，又把头低下了。

如果现在在游戏里，我们两个人一定能聊得很开心吧。他懊恼地想。可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就说不出来。

什么都说不出来。昨晚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脑子里想了很多句子：

“当时我刚进游戏什么都不懂，你一直带我，多谢哈。”

“为什么突然就AFK了？AFK不要紧，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养着你的号，就是方便传功，副本日常都是顺便的，没什么。”

“怎么就想到回来了？不过，你回来，我挺高兴的。”

——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师父掐灭了烟发问了：“徒儿，你为什么养着为师的号？”

“方便传功，副本日常都是顺便的，没什么！”他立刻回答。这个句子他昨晚琢磨了一夜，都成下意识了。

师父显然被他突然加快的语速和亢奋的精神状态下了一跳，笑道：“你别这样，跟学生被老师提问了熟悉的课文似的……原来是为了传功。”

他非常紧张地观察师父的表情，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只见师父脸上似乎划过了一个无奈地笑，又似乎十分释然。

“怎么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发问。

师父不在意地耸耸肩，笑道：“没啊~师父只是有点失望。”他清冽的嗓音因为嘴角恶劣的笑容，变得带点让人困惑的沙哑，“本来我还很感动，看你这样等着我回来，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有意思？”他呆愣愣地重复。

“嗯，我以为徒儿对师父肖想已久，想跟为师搅基呢。”师父大笑。

他像长在了椅子上一样，完全石化。

师父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得了，反正我现在回来了。徒儿，我们建一个自己的帮会吧。”

跟师父见完面地当晚，他就蹲到了玉虚峰峰顶。

浩气咩一出现就被他一个定军然后迅速放倒，坐在咩的尸体上他恶狠狠地逼问：“说，你是不是对你那个兄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