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丛生 下+番外——八十八夜茶
八十八夜茶  发于:2011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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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先帝钦点的太师。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您居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您就不怕先皇的在天之灵伤心吗?”

宏煜泪水涟涟:“你不要跟我提父皇。父皇对你那么好,你却忘恩负义。他头七未过,你就和樊虞在旬阳街鬼混,以为我

不知道吗?居然还当街搂搂抱抱,你把父皇当什么了?你对他可有半分情意?”他已泣不成声。

“皇上……我不想说……”我放低了声音,几乎是气若游丝地说,“……您不也一样吗?”

喀喀——

是捏紧的拳头发出的声音,还是紧咬的牙关发出的声音,已无法分辨。只见他举起了拳头,想狠狠揍我,被身旁跪着的苏

直一把抱住。

“皇上三思啊!”苏直哭叫道,“先皇遗诏,宋太师打不得的!”

“滚开!”宏煜挣扎,苏直却抱得很紧,死死不肯松手,两人纠缠着。

“放手!是他先背叛父皇的!朕今天就代父皇教训他!”

“皇上三思。”祁云月也一磕到地。

“好,祁云月,”宏煜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来,把他绑了。朕今天就要替父皇执行家法,送他下诏狱,砍他的脑袋。”

祁云月跪着不动。

“你聋了?”

“皇上,”我冷笑了一下,“臣是托孤的顾命大臣,有先皇御赐丹书铁券在手,除谋反外一切罪名不问,就算是谋反也只

能流放不能杀头,皇上是想违抗先皇的旨意不成?”

宏煜愣了,喉结上下翻动,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咕”声。

我接着说:“就算臣真的犯错,也要先由礼、吏二部初审,随后刑部定刑,经三法司复审后,再由礼部复审,最后御前大

会审,方才能定罪……请问皇上想以什么名义定臣的罪呢?”

“宋琉……”宏煜几乎要将牙咬碎,“算你狠!”

他一甩袖子,笔直朝外走去。苏直急急跟上。祁云月走在最后,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会儿。

我虚弱地朝他笑笑,颓然坐在地上。

上午的风吹动屋檐飞角上的铃铛,发出细微的铃铃回响。我侧耳细听着这阵奇异的铃声,伴随自己尚未平复的呼吸,心中

已预测到了云京城的未来暗藏的风云变幻,包括我自己。这个冬日上午的阳光非常热烈,我看到远处永延宫高高角楼下的

琉璃红瓦和绿树丛中弥漫着灾难的白光。

——凌……对不起……

——对不起……

第三十八章:

“疯子。”

李肖臣又喝了一口茶。

“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十七八遍了,换一句来听听行不行?”我也喝茶,同样是产自福建的名茶凤凰单枞——已经没有人每

年送我一罐大红袍了。

“疯子。”他还是那句话。

我皱眉,几乎想起身拂袖而去,忽然想起这是在我家,要走也是他走才对。

“你把浩枫藏哪儿了?”这总算是他今天说的第二句话。

“什么藏哪儿,埋后山了。他们不是挖出来、认过了吗?”说着叹了一口气,“唉,难为我给她找了这么一块好地。”

“你这种把戏,只能骗骗皇上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块猪肉放十天半个月也能烂得不成样子。挖出来,认得出个鬼

!害皇上抱着个莫名其妙的烂女人哭了一天。”

“这么说皇上,你不要命了?”我瞥了他一眼。

他不甘示弱地白回来:“我不如你,没有丹书铁券,没先皇处处护着。哪里有这个胆子去龙王嘴上拔胡子。”

“你要那铁券,我给你。”

“你麻烦比我大,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

“琉,你到底把浩枫藏哪儿了?我可不信你舍得杀她。你是心狠,能把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利用过来,把一个个的心都伤透

了,可你从没想过要我们的命。你要杀,也从来只杀陌生人,熟人的命,你珍惜得很……把人交出来,皇上就当是一场玩

笑,也就过去了。你和皇上是什么交情,先帝遗诏再三叮嘱,不论你将来犯了什么错,哪怕是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人,都

要皇上帮着你,不要怕得罪长辈。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咱们皇上是多孝顺的人,先帝的话怎么可能不听。那天他都是

一时气话,你放过浩枫,他不会为难你的。”

“这些话是他让你来说的?”

“他说我说都一样,我们都想你好。”

我抬了抬眉毛:“你们非要认定她没死,那就自己去找呗,问我干啥。我能说的只有一句——埋后山了。”

“你以为没人找过?未王带锦衣卫把云京方圆十里都寻遍了,掘地三尺,楞是连一根头发都没找到。皇上这才命人去你说

的地方挖的坟。”

“找一个死人,当然是去坟里找。掘地三尺有什么用?”

“皇上也就是这时候才信浩枫是真死了。可是他们信,我不会信。琉,你杀不了浩枫。”

李肖臣忽然轻笑一下,仿佛胜券在握。我被他笑得心里抖了抖。

“她是你那八年在外面的见证,她要是死了,你和那八年的联系就断了。宋琉,大言不惭一句,我再了解你不过,你就是

那种再亲的人死了也要活下去,和阎王斗命长的人。你觉得自己死了,这世上就没人爱先帝了,所以你会想尽一切办法让

自己活得好好的。同样,浩枫死了,这世上就没人能记得你有过八年无忧无虑的日子,也许还有过那么一两段难以忘怀的

情。你说,我说的对吗?”

我倒抽一口气,这个李肖臣,果然把我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

“对,你说的一点没错。但是我想通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把她留着,她能证明些什么?有用吗?我在乎的是现在,宏

煜对她言听计从,根本不听我的话,我想做的事情碍着她,什么也做不成。我容不得有人分享我的控制。襄蓝的事我们一

起做的,你说我那时的话半真半假,要我去看大夫。你早就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你非要嘴硬,我也不同你辩。我只想告诉你,以前朝里的人不敢动你,一是忌惮先帝余威,二是顾虑你是帝师。可如今

皇上做不了你的靠山了,那护着你的力量就去了一大半。不是只有谋反才能治你的罪吗?他们早就开始动脑筋了。我希望

你还记得,襄蓝是怎么死的。”

我轻飘飘说了一句:“你知道的比我清楚。”

李肖臣瞪着我,磨了一会儿牙,终于也走了。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和宏煜一样的话。

“宋琉,算你狠。”

我再狠,也狠不过这个人世。

它操纵着我们所有人的生生死死喜怒哀乐,不带丝毫的怜悯和慈悲。我所深爱的人,从四岁那年开始,一个一个被它带走

,却偏偏留下我一个。

它以夺走宋凌的形式向我下了最后的战书,我不和它斗,岂不是辜负?

宏煜这回是认真了。他不顾众人反对,追封浩枫为贤妃,坚持要给她一个名分。

人人都知道她是我府里出来的,可是宏煜不在乎。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执着而无所畏惧。他动用了自己那飞蛾

扑火般盲目而天真的满腔热情,反倒让那些罗哩八嗦的老学究们闭了嘴。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几乎要感动到去相信,爱情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

可想到我的家人,他们也是毙命于爱情的名下,被一场不该有的爱情害得死无全尸。叫我哪里来的勇气去相信?我的两场

爱情也都死了,又叫我哪里来的资格去相信?

不相信,往往要比相信轻松得多。

不相信、不原谅,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我觉得自己活得很好。我要一直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

我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踏出家门了。

宏煜不能抓我、不能审我、不能打我,更不能杀我,但他可以关我,限制我的自由。

可这样关我能关出个什么结果来,我不知道,我相信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寻找一个方法来惩罚我。好吧,他的目的达到

了,我真的是无聊透顶,无聊到要发疯了。

在我家把门的依然是祁云月,我好几次开玩笑同他说,不如改行来我家当门卫,我给他更多月俸。他横了我一眼没答话,

那眼神里竟然有几分李肖臣的神韵。他大概是接受了我那晚的建议,已经在托一些伐柯人说媒,这边依旧和李肖臣打得火

热。我觉得他比以前开朗多了,只是想到吴家那个炮灰小姐,心里有几分戚戚。

宏煜不让我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李肖臣那天能来是宏煜派他来劝降,从那之后他也没来过。祁云月奉旨一个字也不能

跟我说话。我只好每天和小八对坐着叹息,他叹一口我也叹一口。他说他好几个月没见他那相好的姑娘小蓉了,不知道她

会不会跟人家跑了。我说我也好几个月没见我相好的了,不知道他又在天光云影醉死了几次。小八哭丧着脸说如夫人是个

好人侯爷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我一个耳刮子抽在他脸上,然后笑嘻嘻地说小八你也是好人。他立马不敢哭了。

再没事的时候,就和后院几个家丁丫环打打麻将推推牌九,还亲自操刀给他们排了一出《牡丹亭》。可那群歪瓜劣枣唱曲

一个个走调能走到青龙门去,听说还把在墙外看守的卫兵吓病了几个,我就不敢让他们再唱了。哦对了,我最近已经不太

害怕女人了。

三个月后,正是一派春意盎然,暖风习习的时候。宏煜大概是关我关够了,竟然撤了那堆看家狗,从此扔我一个人自生自

灭。

这边的卫军刚走,那边就有一个相思泛滥的人赶来了。

他一进门就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紧得我几乎透不过气,只感到他浓重的呼吸,全喷在我的颈上。

“好了好了,没事了,别这样。”我抚摸着他的背脊,柔声安慰道。

他不说话,搂着我就是一阵狂乱的吻,我几乎能尝到流进嘴角苦涩的眼泪。

等他吻了个七荤八素,我才笑容满面道:“我真的没事,你看,我还养胖了不少。”

“你有事。”他哑着嗓子,眼角泛红,“你有大事。”

我不解。

樊虞把着我的肩膀,深深盯着我的眼睛,他潋滟的双眼里波涛汹涌:“琉,跟我走。”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说这句话,我的反应却和上一次一样。

“走?去哪?”停了一停,又问,“为什么要走?”

他像是有些为难:“琉,你听我说。有一群人,以汪彝为首,制造了很多你要谋反的证据,几乎已经可以将你定罪,而这

一切,是在皇上的默许下进行的。你道他今天为什么要放你?是因为他们觉得证据已经足够,随时都可以过来抓人了。所

以你一定要走,越快越好。”

我眼皮都不抬:“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瞧把你吓得。我在家里关了三个月,还能说反就反那?我手上没有一兵一

卒,拿什么反?鸡毛掸子吗?你呀,关心则乱,这话你都信。”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朝花厅走去,小八已经给我们

布好了茶水。

樊虞站在门口,挡住了一大片光:“如果说,你是和我联合呢?”

我倒茶的手僵住了,看着他在背光处面目模糊的脸庞,以及那双无比清亮的眸子,水已漫过了杯子,倒在桌子上,而我浑

然不觉。

“怪不得这些天你一直没来过……”我轻叹了一句,否则,以他的地位和身手,他和祁云月的交情,区区百来个卫军和一

堵墙,又怎么拦得住他。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难受:“他们为难你了吗?”锦衣卫诏狱里的刑罚,也是有名的。

他笑了一下:“没有,他们不敢。我怎么说也是他们的上司,我家里也不是好惹的。只是没想到,从来都是我关别人,居

然有一天樊未王也会被关到那里去。”

我有点难以想象,在我在家里逗祁云月、欺负小八、和下人打麻将排练《牡丹亭》的时候,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樊家大少

爷,居然被关在锦衣卫那暗无天日的诏狱里,就算没有用刑,也少不了吃一些苦头。而他出来后牵挂的第一件事,竟仍是

我的安危。

飞蛾扑火。

我是,宏煜是,他又何尝不是?

大雾望天,混沌万里。

“那怎么又放你出来了?”我忽然想起来。

他垂了一拳桌子:“他们拿到需要的东西,自然就放我出来了。”

“你招了?”有些难以置信。

他咬着牙,恨意入骨:“是李肖臣骗我画的押。”

我呆呆愣着。

“我没有防着他。他说要喝酒,我就陪他喝了。喝酒,谁能喝得过他?……等我醒了,一切都迟了……”

“琉……对不起……”

他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以及我没有焦距的眼睛。

“没事……”心里已掀起滔天巨浪,面上仍强作镇定。

“我……我只是想,连李肖臣都可以背叛我,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值得相信的。”

“我不会背叛你,你可以相信我。”他急急道。

我柔柔一笑:“我当然相信你……我想说,除了你,我真的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他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快跟我走吧。”

我缓缓摇了摇头:“未王,你不是这么不理智的人。你静下心来想想,你都画了押,认了罪,他们为什么还要放你出来?

为什么一放你出来,就撤走了我这里的人?只怕我们一走出这大门,就能让人捅成蜂窝。”

樊虞松开了我,双拳抵着桌子,身体前倾,低头思考着什么。

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看到他脸上浮现出和平时的儒雅和华贵不堪相符的阴沉。

他的眼睛很黑,好像黄泉路上最深最幽暗的湖水。

“琉……”他的声音冰冷如同来自地狱。

“嗯?”我莞尔而笑。

“这件事,现在还只是在搜证,并没有正式提到台面上来说。”

“嗯。”

“所以,很多局外人不知道。”

“嗯。”

“加上兵部吴大人这里的势力,我可以调动的兵马差不多在十万左右,而且,全都在京师附近。”

“嗯……”

“虽然你有先皇的护身符,但那只能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嗯……”

“我不能让你死……我也不想死……”

“……”

“这世上,本就是成王败寇……要么尽享杀戮后的荣华,要么成为别人阴谋的刀下鬼……”

“所以你想一不做二不休,给他来个弄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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