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丛生 上——八十八夜茶
八十八夜茶  发于:2011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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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麻糟的事,总共花了多久?”

我心里陡然一亮,顿时全明白了。

见我不答话,李肖臣催问:“说呀,到底花了多久?”

“二十天。”我无奈地说。

“明白了吧?可你在皇上面前用了多少天?才三天!三天就能干完这么多事?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早有准备了。”

我叹气。

百密一疏,独独忘了这点。但就算想到了又如何,我依然无能为力。三天已是凌能够压制众臣的极限。

信的拓本是我传出去的,我必须传出去。否则凌和樊虞一联手,杀几个知情人,就能把这事给压制住。我就没有机会搬出

卢兆锐的案子,没机会逼迫凌做出“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抉择。

可我没想到的是,流言的传播速度竟然可以如此迅速。我也低估了朝中众人对襄蓝的嫉妒和忌讳。在他们自以为抓到了襄

蓝谋逆的重大罪证之后,竟然难得的万众一心地打算向凌进谏,要清君侧,要彻查严办。

凌只得称病,三天没有上朝。

三天之后,当史愠带着众人的希望直闯保和殿打算直谏此事的时候,见到的是姚素芜早已端坐在皇帝身侧,替他拟好了关

于襄蓝涉嫌受贿、降职离京的诏书。

姚素芜是个明白人。

襄蓝也是个明白人。他临走的时候,托人给我捎来一只锦盒。里面装的是一张药方和一些珍稀的药材,还有一封信。信上

他并没有提及多余的内容,只说自己略通医术,这张药方是照早年太医陈文拓的单子改进,给皇上调理身体用的。皇上身

体不好,以后就托我代为照顾了。我这才知道,原来樊虞懂医是他教的,而他的医术,则是我父亲教的。

李肖臣更是明白人,他看出了我没有发觉的破绽。

只有我是个傻瓜,自己把自己玩得团团转。跟囚犯似的随着军队来这种苦寒之地不说,现在还要走在这一片好像永远也走

不到头的丛林里。

而前方有些什么,我一无所知。

“两位大哥,樊将军有事为何不在营地里说?我们究竟还要走多久?”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走在我一前一后的是两个戎装打扮的军人,樊虞的部下。

我身前那个高个的士兵头也不回地说:“樊将军说此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在营地只怕隔墙有耳,一定要请宋大人到安

全的地方密谈。”

“可我们天不亮出发,进了森林也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少说走了十里地。出营地的时候我看到踏云栓在那里,樊将军若

也是徒步,可是昨天半夜就出发的?”

踏云是樊虞的爱马。

前面那人突然停了脚步,幽幽道:“宋大人……”他的声音好似地底冒出来一般,阴森恐怖,寒意刺骨。

我心里一发怵,不禁退了一步。

啪!

响亮的机括触动的声音,惊起一阵雀鸟。

彻骨的疼痛顿时传遍全身,我挣扎,左脚却丝毫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两排触目惊心的锐齿牢牢地咬住我的脚踝,鲜血正

从好几个伤口里不停地冒出来。

捕兽夹?!

“快来……帮……”我靠着身边一棵树,痛得说不出话,只能靠牙缝嘶嘶地吸气。

身前那个高个士兵却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并不上前,身后那个矮个的也走过来,跟他并排站着。突然一阵冷风吹过,我打

了一个激灵,风里有种我所熟悉的,萧杀的气味。再抬头看这两个士兵,却发现他们身上充满了和一身大宣军装不甚相符

的凛冽杀气。

“你们是谁?”我有些退缩。

杀气一出,便能感受到了。浩枫的身上也曾有过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气息,这是两个杀手。

矮个士兵冷笑一声:“我们兄弟习惯在卯时动手,可既然宋大人现在不幸中了埋伏,我们只能提前送您去地府了。冤有头

债有主,宋大人您也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您自个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冷汗涔涔,盘算着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以我的武功,就算在平时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也很难与他们对敌。何况现在中

了埋伏,左腿疼得厉害,又动弹不得,难道今天真的命绝于此?

高个士兵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道:“您就别算计了,我兄弟俩号称黑风双煞,江湖上能打败我们的只有寥寥数人。

我们早就掂量过您的武功,就算您好端端全须全尾的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更别说现在了。就乖乖受了这一剑,看在您这张

小脸的份上,我们保证让您去得痛快就是了。”

黑风双煞,真是有够俗气的名字。可他说得却一点没错,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又退了一步,却发现已根本无路可退

,我的身后是一棵直入云霄的参天巨树。

我紧紧地贴着树干,要击退这两人,力敌自然是无望,只能靠智取。无论如何,先多说些话,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拖

些时间也是好的。如今只盼樊虞早些发现我不见了,赶快派人来救我。

于是颤声道:“人之将死,两位大侠好歹让我知道尊姓大名吧。”

矮个士兵哼了一声:“你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樊虞那边我们早派伺候你的小厮也传了话,说你要睡到午时,不许打扰。

没人会来救你的。”他说着,已经抽出了长剑,“放心……其实死也就一下子的事,没那么疼……”

我高声嚷道:“那总得让我知道,是什么人要买我的命!到了阎王那边,我也好有个交待!”

之前追杀我的那群人,到了浩枫已是最后一个,大宣是他们永远无法涉足的土地。这两个人显然另有雇主。

高个的皱眉道:“不能泄漏雇主身份,是我们做杀手的规矩。要是说了,我们兄弟以后难以在江湖立足。”

我用近乎绝望和哀求的眼神看着面前矮个士兵。

他似乎有些心软,叹道:“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真不知道雇主是谁。咱们只是做买卖,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必过问买

家的真实身份。但凡有个正儿八经的理由,也没人愿意出重金雇我们在暗地里解决了,是不是?”

心下戚然,明知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我不死心:“那他长什么样?说过些什么?求你告诉我吧。”

矮个杀手想了想,道:“瘦高个……每次见面都是蒙面,可是……”

正用心听着,就听那高个的急急道:“大哥,这不合规矩!”

矮个的回头瞪了他一眼,高个的便闭了嘴。

“可是什么?”我忙问。

“可是眼睛很亮,还挺好看的,说话斯斯文文,像个读书人……”

高个杀手已经在后面催了:“大哥,别跟他废话了,快动手吧!”

矮个杀手又回头瞪了他一眼:“他倒是留了句话,黄泉路上你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他的又向我逼近一步,手里的剑已经提了起来。

“他说——宋琉这个人,活着,后患无穷。”

第二十章:

他又向我逼近一步,手里的剑已经提了起来。

“他说——宋琉这个人,活着,后患无穷。”

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是他!

他竟然买凶杀我!

除了他还能有谁?!

——李肖臣!!

耳边嗡嗡作响,可那矮个杀手的声音却一字一句地传了进来:“……他花了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

呵呵,一千两。

原来我在他眼里就值这点钱!

是的,他有足够的理由杀我。襄蓝这件事,计划是我定的,所有主意都是我出的,可具体操作的却是他和浩枫。弹劾曾轶

诚在先,模仿笔迹在后。

虽说误参只是小事,但模仿笔迹、伪造证据、诬蔑朝廷命官却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要是这事被揭发了,十个李玉璋也保不

住他。而知道这事的,除了他,只有我。

襄蓝落马,六部举荐了他入内阁。他要保住大学士的位子,要保住自己的脑袋,自然就会来要我的命。

真真应了那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的目的,我也利用了他,我根本没资格责怪他。

“后患无穷”,没错,只要我在,他就永远有担心不完的后患。

与虎谋皮,他早就留了后手。

可是,多年的情谊,在他眼里,居然只值区区一千两!

滚烫的泪水落在脸上,暖暖的,可是在那温暖的边缘,被风吹过的皮肤已经开始变凉、变粘。暖暖的眼泪是掉在雪地里的

一滴热水。新鲜的东西很快就旧了,旧成了灰。温暖的眼泪在流出眼眶的同一时刻就开始变凉,变成不带感情的、眼泪以

外的东西。

——我问:肖臣,你想不想入阁?

他想,他比谁都想。

我错了,一错到底。

矮个杀手的剑已经抵住了我的咽喉。

“看样子你已想到了。好了,也别哭了,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就行。下辈子投胎,做个花花草草,随风摇摇,总比掺合

在这乱糟糟的尘世好。”

罢了,就这样吧。

我闭起了眼睛。

噗嘶——

是利剑刺穿身体的声音。

倒下的人却不是我。

矮个杀手张大了嘴,想努力吸气,却吸不进一口。他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死死盯着我。

我脸上还挂着泪,神色平淡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胸前。

他顺着我的目光,艰难地低头。他的脖子由于僵硬而发出“咯咯”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显得分外突兀。终于,他看到了

自己左胸穿堂而出的利剑,血流正顺着剑尖汩汩地冒出来,滴在我的鞋子上。

他想回头看看出剑的人,剑却在此时倏地一抽,离开了他的身体。他顿时像被抽去了所有筋骨一样,软软倒了下去,没有

发出一丝声响,那双眼睛却始终瞪着,没有愤怒、没有悔恨,只有满满的难以置信。

他到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死在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面前。

擦了眼泪,抬起头,看到高个杀手正在缓缓插干剑上的血迹,随后还剑入鞘,面无表情。

我强笑了一下:“身手挺利落。”

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眼神极尽轻蔑:“哼,你从来就不如我,还想做我的老大,我二十年苦练,怎么甘心屈居你之下

。”说着一脚踢开了死尸,抬眼看我的时候却笑了,那笑容好像前来收魂的地狱冥卒,让我毛骨悚然。

“我的事情办完了,接下来就是你的了,”他说,“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尾数和两家江南的织厂,你可别赖账。”

我谄媚地说道:“我像是那种食言而肥的人吗?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您知道得一清二楚,哪敢赖您的帐。”

他的眼睛亮了一亮,捏住我的下巴,笑得很放肆:“要真杀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欺上来,压住我的嘴唇用力吮吸着。我也不反抗,任由他辗转了很久,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我,说道:“真甜。”

他粗野的气息全喷在我脸上:“昨天夜里那个跟你比起来简直就是根狗尾巴草,你应了我的东西,不如现在就……”

“行,没问题。”我微微别开脸,“今晚你来我营帐。”

他冷笑一声:“我不傻,要是跟你一起回去,你还不转头就让樊未王把给我抓了,我武功再好,可也不敢跟他动手,也抵

不了那几万兵卒。”

他的手已经探进了我的衣衫里:“乖乖在这儿让爷快活一回,完事了我就下山去找人上来救你回去。剩下的帐,咱们回京

城慢慢算。”

我调整呼吸,努力控制着心跳:“好啊。不过,总得先把我腿上的夹子拆了吧。”

“不必了,这样也行。”他紧紧把我压在树上,呼吸有些急促,身下贲张的凶器已经顶住了我的小腹。我心念一动,反手

握住,轻轻一撸,他低吼着,忍不住呻吟出声。

“这样做不尽兴,”我咬着他的耳垂,舌尖在耳廓里灵蛇般游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一些姿势,最适合在这种

荒郊野外……”

顶住我的身躯由于兴奋而微微颤动着,我在耳根处轻轻一点,身前的人一阵战栗:“跟前还有个死人,不是很煞风景吗。

而且这里离营地不算太远,要让人发现他死在这里,麻烦得很。”

他淫笑着看我:“看不出你平时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骨子里风骚成这样。”

我笑得很邪魅:“过奖。”

“哼,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他冷笑一声便松开了我,俯身去拆我脚上的夹子。我深吸一口气,抓紧袖子里早已准备

好的匕首,在他俯下身的时候猛力一抹——

那是人身体上最神奇的地方,最柔嫩的皮肤却保护着最重要的器官。我跟无数杀手打过交道,清楚地了解哪里才是人体最

脆弱的环节。

咽喉往左二指的距离,那里有人身上最大的一条血管,一旦割断,只肖两个眨眼便能丧命,神鬼难救。

这一刀我练过无数次,下手又准又狠。但它也有个缺点,就是只能在近身时用,而且用了之后,有很大麻烦。

高个杀手倒下去的时候,连瞪我的余裕也没有,甚至还不如他的大哥。只是他的血,从咽喉处呈扇形喷洒而出,足足喷出

两丈高,然后尽数洒落在我身上,落得我满头满身。

“三千两银子,两家织厂,一夜风流……二十年苦练,就是为了今天吗?”

我冷淡地看着他没有焦点的眼睛问道。可这个问题,却再也没有人回答。

万籁俱寂中,只有鲜血喷洒的“沙沙”声,和冷风掠过丛林的声音混在一起,缠绕着,分不清彼此。

悬在心头的大石一旦落地,脚上的疼痛便决堤般侵袭而来。我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除了鲜血之外,全是冷汗。

狠狠抹干净嘴唇,奋力撬开捕兽夹,撕了一段袖子做了简单的包扎。砍了一段树枝做拐杖,试着走了两步,尽管疼得揪心

,每走一步还不断地有血渗出来,但总算勉强还能行走。幸而这里离营地不算太远,照我这样的走法,天黑之前应该可以

回去。

而天黑之后,在这样人迹罕至的密林里,我拿不准会有怎样的野兽出没。

就在日挂中天,血在我脸上渐渐干了的时候,我看到了樊虞。

他发丝凌乱,气喘吁吁,衣服也被刮破了好几处。

他也看到了我,可那样子显然是被吓到了,只是呆呆站着,远远的不敢上来,乌黑的眸子里全是惊恐,好像看到的不是人

,而是从刚阴曹地府回来的幽灵。

“这不是我的血。”我轻声说。

他闻言快步跑上来,一把将我揽在怀里。

“你吓死我了。”他抱得很紧,语声颤抖着,里面装满了我所陌生的内容。

从云京出来这些天,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找他聊天,他不理我,我问他公事,他点头,或者摇头。进行这些对话的时

候,他始终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表情里有一种决绝的坚毅。

然而此刻他却紧紧地抱着我,好像捡回了什么丢失已久的至宝,嘴里不断重复着:“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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