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丛生 上——八十八夜茶
八十八夜茶  发于:2011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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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也累了。

襄蓝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我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喝酒吃菜。

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拿了披风准备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淡淡说了一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襄大人但请珍重。”

襄蓝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头一低,走了。

第十四章:

“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回过神来,看到宏煜正老大不满意地胡乱画着乌龟:“再过半年我就要监国啦,可是你们都不肯好好教我。”

我看着他那一纸大大小小的乌龟,无奈地说:“你都说再过半年就要监国,怎么还整天像个小孩子似的。我要你写的反对

复套的檄文呢?”

“早就写好啦,不在你手上吗?你拿着看了这么久,敢情连我写的是什么都没看哪?”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看他写的文章。

“思先皇成祖,定五岳之地……”

“琉,”宏煜心不在焉地咬着笔杆子,“你说,为什么要复套?”

复套,说的是收复河套平原的失地。早在一百多年前,那里还是我们宣国的土地,当时景亲王宋羽时为宣国驻守北方的大

片土地。景王其实早有反心,等皇帝宪宗一死,他就扯了大旗,率大军南下夺了帝位。十几年后,宪宗的儿子穆宗羽翼丰

满,又联合昔年忠于宪宗的一干老臣,重新夺回了九五之座。

为了防止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穆宗于是将军事重镇秦宁都司后撤,命东胜卫内徙,从而至使西比边防出现了两处严重的

缺口。大宣边防重镇于是单单留下了砾岩一处,孤悬于蒙古高原,三面受敌。

如今看来,他当时此举,无疑等同于放弃了河套平原的大片土地。从此黄河以北的广袤平原门户打开。

一些饥寒交迫的蒙古族部落,便趁着这个机会,陆续进入河套寻找水草丰富的地方放牧,久而久之便安下了家。渐渐的,

这种行为成了气候。起先不过是千余人,日积月累竟然有了几万牧户,这便是俗称的套虏问题。好在这些牧民性情平和,

并不会聚众闯入大宣边关小镇烧杀掠夺。

两国子民隔着黄河相安无事了一百年。

可三个月前,陕西三边总督曾轶诚一纸奏折,称套虏问题并不难解决,河套平原本就是大宣的土地,只要朝廷拨少许兵力

,由他调度,他就有办法一举为大宣国收复失地。

这个问题早就被宣国人遗忘了几十年,如今突然被提出来,一开始支持的人并不多,谁都不想惹这个麻烦。蒙古人不好惹

,但汉人也知道,只要不去主动惹他们,他们其实并不难相处。

凌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入冬的时候不小心染了风寒,之后一直没有好透,现在偶尔还有个咳嗽和发热的。他对复套的事

并不是很热衷。我明白他的想法,那些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烂摊子,他不想理,也懒得理。

打仗要花钱,花大量的钱,有这些钱能把那一带的长城重新加固一番,多余的还能给陇右山南那边的穷乡僻壤修好多学堂

寺庙。

再说河套那块地方突兀的高悬在荒漠里,易攻也易守,就算抢了回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让蒙古人给夺回去。这么来来回

回,劳民伤财的不说,好不容易安定了几十年的边疆又要陷入战火。

然而,就在曾轶诚第二道折子上来的时候,出人意表的,内阁次辅襄蓝首先附议支持复套。随后,内阁首相姚素芜附议,

兵部尚书吴如臻附议,已经退居二线的老将樊御静也表示支持复套……一时间朝廷上下风云变幻,全都磨刀霍霍地要从蒙

古人手里夺回河套平原了。

河套平原是襄蓝的故乡,他想收复河套的迫切心情不难理解。何况如果成功,那便是能青史留名的万世功业,加上那个曾

轶诚和襄蓝母亲的祖上有些远房亲戚的关系。他于是向凌极力保荐曾总督,凌不置可否。襄蓝就很认真地开始与曾轶诚书

信往还,讨论起了复套的步骤。

凌本不想复套,一时被弄得骑虎难下。他多次暗示姚素芜放弃复套的计划,可那老头霸占朝纲日子长了,不把这个不务正

业的皇帝放在眼里,假装耳背,明里暗里的支持自己的得意门生。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并不恨襄蓝,我甚至有点喜欢他,可是他必须消失。我可以忍受凌辱,可以忍受欺骗,但是我无法忍受有人触摸到我内

心的真实,尤其是当那个人,并不是一心向我的时候。

“你说,那地方鸟不生蛋的,要抢它干嘛?”宏煜晃荡着脑袋,头顶那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闪得我眼晕。

我拍拍他的头:“我们中原沃土千里,看那里是鸟不生蛋。可对于长期生活在关外不毛之地的游牧民族来说,那里就是水

草丰满的黄金乡。谁要跟他们抢,他们就会跟谁拼命。”

“蒙古人为了那种地也要跟咱们拼命,可咱们犯不着呀,他们要就让给他们呗。把人逼得上了绝路,狗急了也会跳墙不是

。给人留条后路,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对不?打仗还要死人,干嘛要费那个劲呀?”

我笑了,这段日子他的见地成熟了不少:“你想,打仗除了要人,还要什么?”

“要粮饷?”

“还有呢?”

“嗯……兵器,马匹……”

“嗯,大致就这些。可说起来简单,这下面一层一层有多少人,你算过没?单说兵器,要造刀就得用铁、用木头,有打铁

的,收铁器的,种树的,砍树的,做木匠的,中间运输的。造铠甲就要布、要皮,就得有织布的,养蚕的,打猎的,做绣

工的……还没算上给这些人做饭的,给做饭的人送柴米油盐的……”

“等等,”宏煜挥手打断我,“我明白了,这些都要花钱。只是,只是没想到……要牵连这么多。”

“窥一斑而知豹,我们现在看的还仅仅是战前准备这一节,这后面的事情更多更复杂。以你的智慧,想想就能明白吧。这

世间本就是互相牵制的千丝万缕。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更别说打仗这种大事了。这中间得花多少钱,有多少人能赚多少

钱,那些叫着要复套的人,又能分到多少钱……”

宏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奸臣!都是一群奸臣!我得告诉父皇去!”说着就要往外冲。

这孩子,说风就是雨的,我一把将他拉回来。

“你都想到这些了,你父皇他能不知道吗?如今那群朝臣群情激奋的,皇上他也没办法。”

“所以你才让我写那篇奏折!”

我含笑点头。

“可连父皇都没法说服他们,你又不能参政,就我一个人反对,势单力薄的,他们怎么愿意听?”

“谁说只有你一个了?”

“还有谁?”宏煜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还拉拢了李肖臣?”

我摇头。

近一年来,来巴结我的官员不少,我自然也笼络了一些势力。但他们都是点缀,他们每人十道折子也比不上姚素芜在文渊

阁打个喷嚏。宏煜是太子,我得给他们寻朵红花,那些绿叶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势往哪边靠。至于李肖臣,他是御史言官

,都察院的第二把交椅,我留他自有别的作用。

我问宏煜:“同你一起在毓庆宫上大堂的,除了内阁大学士史愠的孙子、兵部尚书吴如臻的小儿子,还有哪些?”

“还有掌銮仪卫事的儿子姜海涛、礼部尚书的侄子王承,还有……”

“行。他们不是很爱听你讲我告诉你的那些关外的故事吗?你今后可以多给他们讲那些蒙古人如何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

,砍人头如砍冬瓜。谁抢了他马蹄子下一根草,他们就能跟你拼命……”

“真的假的?”宏煜皱眉,“怎么跟你之前说的那些不一样?”

“你不是说了吗,狗急了都能跳墙,何况是人?蒙古人天性凶残,昔年成吉思汗入关,杀了几千万的大宋子民,难道是假

的?如今咱们要把他们逼得没饭吃,你说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能稀奇?”

宏煜眨巴着大眼睛:“那就不要光跟他们说,直接去跟他们的爹说,晓以利害,他们能不怕?”

“你去告诉那些脑袋瓜子里都是糨糊的老大爷们,他们看你是太子,表面上敬你,唯唯诺诺地应了,转头你说什么他们一

转背就忘了。可他们的儿孙说出来的,他们就一百个相信,还记得特别牢。以后再谈到复套这个问题,他们心里就有了顾

忌。银子再好,毕竟不如紫袍乌纱,紫袍乌纱再好,也不如自己的一条小命。”

宏煜似乎有点不高兴,但琢磨了一会儿,又想通了,点头道:“行,我明天就给他们讲故事去。”

送走了宏煜,我让浩枫备了轿,去李肖臣家作客。

宏煜上轿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祁云月,他故意没有看我。自从那天之后,我们没再说过话,当着宏煜的面也只是点个头算是

打招呼。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怎么喜欢他就是了。

李肖臣在云京有自己的宅子,离我家不远——整个云京他只熟悉这块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比较不容易走丢——宅子是前

朝一个王爷留下来,年头他升都察院总督时凌新赐给他的。

李肖臣这人我顶顶了解他,看起来随随便便,其实挑剔得很。他那做过昭仪娘娘的干娘喜欢把屋子布置的大红大绿的,挂

满了珠翠红帘,中间还附庸风雅的弄几幅颜真卿的字吴道子的画什么的。李肖臣受不了这种落差太大的大俗大雅,他早在

那里住的憋屈了。

好在那前朝王爷品位不错,整座宅子不算大,但很是精致剔透,三进三出的院子修得错落有致,还有些别出匠心的名字,

比如书斋叫“鲂鱼赪尾”,和李肖臣那嗜书如命的呆样子倒是如出一辙,池子叫“不可方思”,仿佛总有佳人在水一方,

叫人很是神往。李肖臣觊觎这座院子很久了,凌对他也算不错。

我去他家一般不需通传,他来我家也一样,我们随便走动惯了。为这事,他还自己参了自己几回,说什么不合规矩有辱斯

文。我觉得他有时候真的挺欠揍的。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他那张心爱的天竺紫檀太师椅上,愁眉苦脸地想心事,压根没看到我。

我一边走过去一边叫他,他仍是没听见。只好到书案前,拿墨锭轻敲他面前早就干了的砚台。

才敲了一下,他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噌”地跳起来,一把抢了我手里的墨锭。

“喂!这是米芾的远岫奇峰砚。御赐的!稀罕物!是用来磨的不是用来敲的!”他嚷着,小心翼翼地捧起砚台左看右看,

那神情活像太监捧着自己的宝贝,充满了迷恋的怜惜。

忽然发现我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忙说:“怎么?你以为皇上只把好东西给你留着?不要嫉妒哥,哥怎么说也是他老人家

看大的。这玩意到了你那儿,就是给你垫桌腿的命,那才叫暴殄天物。”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第一,你比我小两个月,该是你管我叫哥。第二,你敢说皇上老,改天哥告你一状,

看他老人家要不要来抄了你这宅子。”

和李肖臣斗嘴,本是枯燥云京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之一。他是言官,吵架的祖宗,以纵横裨阖的三寸不烂之舌闻名于朝廷内

外。据说礼部侍郎曾因为在不经意间说了他一句“风姿绰约”,就被他在朝堂之上活活气晕了过去。

能够在和李肖臣的斗嘴中取得上风,总是能让我得意上好半天。

可他今天显然不在状态,我才顶了一句,他就斜着一双凤目看我,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来的正好……”

我早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给自己挑了块萝卜酥吃。

“我烦得很……”他的声音很委顿,又恢复了之前愁眉苦脸的表情。

我吃得口齿不清:“我知道,早看出来了。”

“你知道个屁!”他好像一个满腔委屈无处宣泄的小孩子,崩出一句脏话之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又没了下文。

我喝了口茶,说道:“你能有什么心事,顶多你娘逼着你娶媳妇……”

“不是逼,她都给我物色好,就等着下聘了。”他一副苍凉的表情。

第十五章:

“不是逼,她都给我物色好,就等着下聘了。”他一副苍凉的表情。

我一口茶呛住,赶紧给自己顺顺气:“那不是好事吗……咳咳……你想讨老婆都想了好几年了。瞧你娘对你多好……”

“好什么呀,”他挥手,像是要赶走那诸多的烦恼和牵绊,“那姑娘我连见都没见过。这怎么过日子呀?”

我知道他并不是为这个理由烦心,也不想揭穿他,只问道:“哪家的姑娘这么好的福气,能嫁给当今第一才子呀?”

我捧他,想让他心里好过一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世间规律。难道他还真指望跟祁云月这么暧昧的眉来眼去过一辈

子?我看到他们瞧对方的样子就知道,别说上床了,他们俩就连小手都没拉过几回,纯洁得很。

我就不明白,这种光靠精神维持的感情,还能叫感情吗?

谁知他听了“当今第一才子”几个字,没有高兴,反而更加郁闷了,走过来跟我抢萝卜酥吃。

“哼,她就是非当今第一才子不嫁……可她讲的第一门亲你知道是谁?”

我还真不知道,连忙摇头。

“是樊虞!但是被樊虞二话不说就退了,这才找的我……”

我想笑,又不敢笑,突然有点同情李肖臣。

“要说我不如他,那我也认了,谁叫人家是皇上的外甥。可我好歹也是个从一品的右都御史,论官级,咱俩平起平坐。让

我吃他吃剩的菜,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他气愤得很,吃得完全不顾形象,萝卜酥的粉末喷了一桌子。

我连忙抓了他宽大的袖子来擦,同时纠正他:“这不算吃他的剩菜。这不是菜送上门,人家一口也没碰么?顶多算你吃他

的退菜。”

李肖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袖子,眉头锁得更深了:“琉,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我当然站在你这一边了……”我眼明手快,抢了最后一块萝卜酥,“诶,那姑娘既然敢提出这么高的要求,那她自己必

定也是西施再世,或者是个惊世才女了?”

“是西施还是东施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有才华得很。家里是书香门第,祖上七代都是教书的,说是九岁博览群书,二十岁

到达巅峰。我娘说,以她的品质,往前推三百年,往后推三百年,前后六百年都没人能超越……”

“等等,二十岁巅峰……那她今年贵庚?”

“二十五?二十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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