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孪生弟弟是MB 下——张冬冬
张冬冬  发于:2011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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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最后那句话里的“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我明白他在提醒我是该完成亚宁遗愿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我,伸手揭开书

桌上的一块黑绒布,下面赫然是一个漆黑的骨灰盒。

很眼熟,漆黑的陶面,盖子上用纯银线条盘织成一朵连体玫瑰,玫瑰正中央嵌着一张照片。不过那张照片不是亚宁,而是

周扬。周扬的照片和客厅里的遗照一样,十分漂亮,咖啡黑的长碎发,银耳钉,细细的眼睛,清秀苍白的脸庞,浅浅淡淡

的笑容。我从看见周扬的第一眼起便觉得他同亚宁十分相像,今天细细看他,没想到不但像,而且是极其逼真地像。

雷子说扬扬有一个愿望,和亚宁的一模一样,我们该帮他们实现了。

什么愿望。

骨灰洒到黄河滩。

我看了看雷子明亮的眼中忧伤却坚决的神色,咬着唇点了点头。

小刘师傅将我们送到开封西北郊的黄河沿上去,我们拣了片最理想的地方下了车。

那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

那是临着一大片桃林的一片浅滩,桃花粉红盛开,如霞似锦,绵绵延延望不到头。我们站在那里,简直觉得是进了粉红色

的雾海之中。朝河道里面走,看到这一段黄河水已经不多,河道两边的斜坡已经给平成了一条条类似梯田的狭长小地块,

上面长满了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大片金色耀眼的油菜花簇拥着那一泓闪着银光的细流,像蛇腹上的鳞片一样泛着金属光泽

,很有一种哀伤的绝望的美丽。

我们没有看到浊浪翻滚、滔滔奔腾的黄河水咆哮的场面,却觉得这时的黄河,在阳光下那么恬静、宁和,更适合亚宁和周

扬的性格。他们会为骨灰洒在这片开满粉红和金黄的黄河滩上而高兴。

小刘将车远远停在大堤上,我和雷子每人抱着一个骨灰盒,沿着河堤慢慢走,一直走到一个堆满了乱石的小坡处,雷子说

坐下歇会儿。

我相信我们坐的那片石坡应该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头上是绚烂若霞的粉艳艳的桃花,脚下是黄澄澄的油菜花田,碧油油的

草从乱石间茸茸地吐绿,银色的河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轻淌。远眺可以看见隐约的开封城的建筑和似有似无的山岭的曲线

有风吹过,片片粉红的桃花瓣掠过鬓发粘上衣衫,很美的地方,像做梦。那么柔软。

我们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连照片都极其相像的骨灰盒放在一起,我正要打开,雷子说不忙,再等等。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却也不想问,一切由他作主,他是不会错的。我们便并排坐在一块儿大青石上,我看见阳光下他的

脸泛着一种黑黑的很好看的油光,头发也黑得扎眼,像匹柔滑的黑缎子。

玉宁!雷子看着远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亚宁为什么会选择将骨灰洒在这里!他不是很爱你的父母吗?

我看了看他的脸,说,小时候我爸妈经常带我们来这里放风筝或者写生,可能是亚宁觉得他所有的快乐的记忆都停留在这

里了,而不是矛盾重重的老家或者辛苦恣睢的市里。不过有一件事儿给我的记忆最深。那是我们十六岁时,一个冬天,我

和亚宁跟着盘鼓队来到黄河边,在一块临时铲去了麦苗修成的平地上对着冰封的黄河练鼓。虽然那时候我们都只穿着灯笼

裤小坎肩,但我们一个个热气腾腾,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落在身上就化掉了,亚宁那时候对着黄河喊他一辈子都要待在黄河

边的。

雷子点了点头说可能就是这个。他侧脸说还记得大年初一夜里我们在相国寺的事儿吗?

我说记得。雷子就笑了笑,像是浮现出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在脑海里。他望着远处的天际出神地说那时你问该把亚宁葬在老

家还是洒在黄河滩上时,扬扬就对我说,假如他死了,他也要我把他的骨灰洒在黄河滩,他还说要在一个落英缤纷季节里

,因为那些下坠的花瓣就像一个个的生命在消亡。现在给他说准了,他死在这样一个落英缤纷的季节里,他应该心满意足

了。他临走前告诉小刘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家的人把他带回祖坟,因为他不喜欢他们家苛刻的家规和刻薄的人请。小刘就

故意拖延了时间让他老家的人等得不耐烦回去了。这才把扬扬的骨灰留下。现在,我们同时将最爱的人葬在这片最美丽的

地方,不但他们高兴,我们也高兴,你说是吗?

我将头倚在他肩上,闭上眼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听雷子用一种不紧不慢、体贴轻柔的声音讲周扬,讲我们的故事。觉得

怎么听也听不烦,甚至想就这样一辈子听下去,永远不要在回到那个彻底伤心的往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子忽然说玉宁,快看玉宁!

我顺他手中往左看,看见西天的夕阳已经变成一轮金黄的圆盘,将西天大朵大朵的云彩染成了金黄和鲜红,十分夺目。连

原本银光闪闪的河水也给染上了这种幸福的色调。头顶堤岸上的桃花林和脚下的油菜花田,红的更红,黄的更黄,满世界

一片美丽绚烂。

这时,原本的微风有些大了,风从南边过来,将我们头顶大片大片的桃花林的桃花瓣卷裹着洒下来,不停地洒,不停地飘

,像下了场红色的雪,又像一场花雨。

雷子忙抱起周扬的骨灰盒打开,他喊着要我把亚宁的也打开。我们每人抓了一把那灰白色夹杂细碎骨渣的粉末,将拳头并

排举在空中,一起松手,骨灰随着桃花瓣和渐烈的风一同飞飘,向着那大片的油菜花田和彩色的河水中。风一直不停地吹

,越来越大,桃花瓣飘飞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我和雷子不停地抓起骨灰、将拳头不停地并排不停地同时放手,一遍遍

重复这个凄美得近乎疯狂的动作。直到骨灰彻底飞尽,骨灰盒放在水之上慢慢飘远,慢慢倾斜,慢慢沉没。

而纷纷扬扬的桃花一直漫天翻飞,几乎让我们看不见面对面的彼此。

那样疯狂而美丽的夕阳中。

忽然雷子在花雨中伸出胳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说玉宁,我们已经失去了各自最爱的人,我们自己不能再出事儿。我含泪点

了点头,脸贴在他的胸前,感觉到有热热的泪从他脸上滑落,滚到我的脖子里。那么滚烫。

我一辈子没有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场花雨,还在一直飘落,像一首华美而连绵不绝的长诗。

我在雷子的怀里仰头,仿佛看见花雨之上的彩霞间,亚宁和周扬仰着漂亮的脸,赤着脚快乐地奔跑追逐,他们清脆开心的

笑声随粉红色的花雨飞扬盘旋,在苍穹之间飘荡。

我们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玲子,陈陈和优优正等着我们吃饭。

雷子问彦辉呢,玲子说他和小雅一块儿去看立东了,听说立东成了植物人了。

我一惊,心想立东在我老家出事儿是昨天的事儿,立东现在应该在我们县城的公疗医院,他们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我问彦辉和小雅怎么知道的,玲子说上午小雅去第一人民医院陪彦辉看脸上的青春痘时,碰见立东从乡下医院往市里头转

院,小雅还说还有那个看上去有点疯颠的欢欢,听说她流产了你知道吗?

流产?我喃喃道,想起那天欢欢回来找杜叔救立东时瘫在地上,大腿内侧的裤子上,有血蜿蜒出来的情景和欢欢喊疼的声

音来。

还没等我回答,玲子又说快吃饭吧,我作了一桌子的东西就等你们了。

饭桌上,雷子说小刘你们先给周副跑着事儿,我回趟老家,过年我都没有回去,这次趁回来我得回家看看。

小刘说你尽管回去吧,这边进度也就那个样子了,我妈要是不回来吧钱交公,周副的官司吃定了。

雷子看了看我,说,玉宁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你爸肯定没事儿。

是周副!我纠正。说着,给腿上的贝贝夹饭。贝贝一个劲用手扒我的碗,我第一次用筷子敲他的手:你这个没爹的东西!

贝贝就哭起来,我紧紧抱住他也哭了,很伤心。

懂事的优优用肘推了推陈陈,陈陈忙拿话题岔开:玉宁,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替贝贝用面巾纸擦了擦黑黑的脸蛋上的泪珠,亲了亲哄他不哭了才说:不知道!可能会带贝贝去南方某个小城市,找一

份杂活隐姓埋名一生,把贝贝养活大,作一个平凡快乐的小老百姓。

雷子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陈陈一脸正色道:开玩笑你,你一年轻小伙子带着贝贝走南闯北,父子不父子、

兄弟不兄弟的,恐怕你连开封火车站那一关都过不去,没准会给你戴一顶拐卖儿童的罪名,更不妙的是他们再将贝贝送到

孤儿院去,你可不是后悔得摔头找不到硬地儿啊!

我一下迷茫了。原本的计划给陈陈一通话给否决了,我再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路子可以走。不知怎的,

我自觉不自觉看向雷子,希望能从他那里看到什么。雷子看了看我,一句话也没说,眼神中却充满了让我放心的肯定和让

我心酸的怜惜。

第二天一大早,雷子从开封汽车站坐大巴,回了位于南边的周口市的太康县。

小雅和彦辉刚从第一医院看完立东和欢欢回来便吵了一架,小雅说你吃什么醋阿,立东他都成植物人了,我关心关心他也

不行啊!彦辉却说你以前可没有对我这样体贴过,在我面前你除了和我怄气还是怄气,在别人面前怎么那么懂事儿体贴!

小雅给气哭了。

小刘正帮玲子擦玻璃,他笑了笑说你俩泡在蜜罐里的小情人别不知足了,让周扬的事儿加一半在你们身上,我看你们谁还

有心思拌嘴吵架!

小雅耸了耸鼻子冲彦辉说都怪了这个醋坛子!以后看你还和我吵不吵!对了,今天我爸从市结石医院出院,你陪我去接他

!她见彦辉不动,便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向门外跑去,彦辉呲牙咧嘴地跳着脚大叫着追出去,但我们可以看到他脸上洋溢

着莫大的幸福。

原来正像谁说的那样,个人有个人不同的不幸,却有着相同的幸福。

小刘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我看看这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却比我懂事儿精干多了的同龄人。

他说,玉宁发什么呆阿,我算看明白了,你和扬扬是同一个类型的,平日里想的都太多,纯粹是自寻烦恼!这样会得那个

什么,抑郁症的!哥哥劝你啥事儿都想开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就真的会好起来;如果你情绪一直很差,那事儿

可怪,它还就真的越来越坏----所以,听我一句话,你一定要快乐起来,连命运都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改变。

他见我不信,便说我和你打个赌----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周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的情况下,我还要在这里修建院子里的花木

、打扫室内的卫生么?!因为我相信周副一定会出来的,我有责任把这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地等他回来。你不信?好,我们

拉钩!

我还真的难以相信周副能逃过这一劫,便没太在意,无所谓地和他拉一下。

小刘依然很肯定地说,我坚信我妈她会把钱带回来,我也坚信周副会出来,但我们目前要作的就是把室内的卫生打扫干净

,首先要我们的心情好起来。

这时,去街上买衣服的陈陈和优优回了来。我很欣赏他们俩,一对都很懂事儿,又那么沉静。他们见我们在拖地打扫卫生

,便二话不说换了凉拖跟着干。小刘说你们别沾手了,你们一会儿和玉宁一块儿去看立东和欢欢吧。

陈陈和优优答应了。

优优忽然问:对了刘哥,周副大概被控告贪污了多少?!

小刘便擦楼梯边扶手边淡淡地说,二三百万。

二百万还是三百万!

二百七十万,小刘问:咋了!

优优坐在沙发上边换上她的皮鞋边说,我还是最好先回家一趟,我记得我爸给我准备了一笔用于去澳大利亚读书的钱,不

如先提出来给周副堵一堵漏子,能补点就少判点刑,真不行我再让我爸帮着想办法。

我听周扬以前说过优优她父亲是河南漯河某知名火腿肠的董事长,向来周转二三百应该不是难事。可头疼的是万一平姨不

回来,这笔钱只能由周副现在唯一的儿子,我来还账了。估计要一辈子才能还清吧。

小刘头也不抬地说不用,我相信我妈不是那种恶毒之人,她不可能这么害周副,她会回来的。优优说我也相信平姨会回来

,可现在来不及了呀,再有一个礼拜这所别墅就要查封;再说,我们向学校也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们大家再一走,你

说留下来的玉宁和周副怎么办呀!

小刘说等等吧,再等等吧,我相信我妈会回来的。

说完,便端着盆子去拖楼上的地板,额头上闪着亮亮的汗珠。但紧抿的嘴角却挂着一种坚毅和倔强,有点像亚宁执拗时的

样子。

然后,我和陈陈优优换上鞋子去医院,留了小刘和玲子在家打扫卫生和照看睡着的贝贝。我们赶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动重病

号区,按小雅说的房间号,找到了立东他们。

杜姨和立东的母亲都在,欢欢也在。我问杜叔呢,杜姨说这季节鱼塘里正播鱼苗,杜叔先回去把鱼苗种上。

我去那会儿,正赶上一声给立东用两根管子插在鼻子里灌流体食物,胳膊上也扎着吊针。立东的母亲一张刀刻般的老脸上

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刹间,我看着那张木然若呆的老脸有点害怕,上面有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气息。当大婶那夜看着家里的

大火着起并准备跑到火中之前,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情。一种老年人别世态打击得近乎麻木的崩溃感。

杜姨说那三个打伤立东的人被判断成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已经从派出所给放了。

放了?我愤愤然:他们哪里疯,假的!像这种人真该枪毙了才解恨!

杜姨叹口气:既然立东都成这个样子了,枪毙他们对立东的病情也不会有什么好转!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就算咱积点阴德

。大宁,宁可别人对不起咱们,咱可千万不能对不起别人。立东的母亲和你杜叔也都这样认为,我们做老人的这份心,你

们年轻人不懂啊!

我看着立东母亲黝黑而枯槁的脸,忽然觉得她的宽容和神圣,足以让世间那些阴险奸诈、斤斤计较的小人物嘴脸们无地自

容!她在市里头一直靠作些小生意才把立东拉扯大,她在这种打击下尚且能心态极平和地宽容那三个畜牲!她不再是那个

推着三轮车在家属院里卖水果的讨厌女人,现在看来,她就是圣母,是典型的中国勤劳而忍耐的劳动妇女的代表。

我心中对她不由十分敬重。

不忍心再看她,便回头问杜姨欢欢的学业怎么样了,她的学还上不上。

杜姨说欢欢因那事儿流产了,头胎就流,怕是以后会成习惯性流产。不过她这会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觉得没生下这个孩

子难受!这样掉了也好,省得以后两家因为孩子闹不必要的纷争。估计以后她学是上不成了,前阵子肚子起来了没法往学

校去,现在作了手术,以后还得照看立东,大学是上不成了。

杜姨叹口气,又问你准备怎么办,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不清楚,尽量先找钱保住周副的一条命,不说他和我有什么血缘关系,就冲他是周扬的爸爸的份儿上,看在周扬的

面子上我也尽量会去帮他。

杜姨说你能放下上一代的恩怨,真的不容易。其实,上一代人的感情纠纷给一代人承担就够了,完全没有必要让下一代去

为这种关系记仇记恨。

她看我默认着不说话,便又说:你老家的事儿我和你叔叔都知道了,现在你一大小伙子带着贝贝不方便,就把他先送到我

们那里吧,姨替你养着总比你精心些。等他大了你再带,你看怎么样。

我说这几天立东和欢欢都在住院,你正忙得紧,过几天再说吧。再说贝贝这孩子这几天粘住我,放不掉。

这时,立东无意识地便溺了,杜姨说这里没啥事儿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和立东的妈能应付过来。你们别在这里呆了,怪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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